丁纪元麻利地取下了纱布,又用清水把他脸上残留的药洗尽,他的左脸已经不再浮肿,然而也不凹陷,不青黑,疤痕愈合,不奇怪,跟右脸完全对称了。那就是说,丁纪元的治疗起到了预想的效果,那些被烧毁的肌肉,终于又再生出了新的被补充上来。
但是,最重要的是,新问题产生了,那就是中蛇毒的后遗症。两侧脸全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丁纪元说,恐怕不会再好,会随他一生。
凤芯遗憾地在心中叹气,扭头看向竹笛公子,他面色也不欢愉,从他乌黑的眼神能看出与凤芯相同的情绪。
“给我镜子。”蓝飞淡淡地说,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周,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自从治疗以来,他始终没有照过镜子,凤芯与竹笛公子也不让他有机会接触到镜子。然而,现在他主动开口索要。
凤芯与竹笛公子互视一眼,有些为难。
丁纪元平静地开口:“给他吧,总要面对的,不可能瞒他一辈子。”
他亲自去他卧房的柜橱中取出曾是他夫人用的粗美葵花形铜镜,背后雕着海兽葡萄纹。
丁纪元一步步走近,蓝飞伸手接过,双手端着铜镜正面对着自己端祥,凤芯、竹笛公子都紧张地看着。
镜中是一个他不熟识的男人形象,满脸大大小小令人恶心的疙瘩,哪里还能看得出当年那个玉面朱唇的英俊男人?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扬手就把铜镜往地上砸去,凤芯手疾眼快,身体一斜,伸手接住,交还给了丁纪元。
蓝飞双手蒙面,发出了压抑沉痛的呜咽声,这声音如此沉抑,让凤芯他们的心紧紧揪了起来,连小猴跟大灰都停止了四处跑闹,站定下来严肃地看着蓝飞。
凤芯不知所措,求救地望向竹笛公子,竹笛公子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于是背手来回踱步,最终停在了蓝飞面前,看着他耸动的肩膀,慢慢说出了口:“蓝飞,其实你的容貌能不能复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的黑雕有接到长安朋友送来的消息,皇上将要在十二月将太真纳入宫中为妃。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了,也不知她现在还是不是女冠。你跟她,已经是完全没有了可能,丢开手吧,从此过自己的生活。”
丁纪元已经听他们说起过蓝飞与杨太真的事,非常叹息他的执迷不悟,此时也冷然开口:“蓝飞,一个女人是否真心想跟随一个男人,是不在于他的相貌的,我就没有你们那样丰神俊朗,我的妻子依然随我住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我……”
他还要说下去,被蓝飞猛地放开了手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他要纳玉奴为妃?无耻之尤!你的消息可靠吗?”蓝飞又急又怒地对着竹笛公子说。
“自然可靠,我不可能用这件事来骗你。”竹笛公子扬了扬眉道。
“不行,我得阻止他们!”蓝飞说着就站了起来,跑去房间背上他的包裹,往洞外就走。
凤芯急忙追上去:“蓝飞,你疯了!他是皇上,你怎么可能阻止?你不要命了吗?”
蓝飞头也不回地回道:“我不要命了!我不相信玉奴会跟随那个比她阿爷还年长的昏君,我要去救她,我绝不能容忍那昏君玷污玉奴!”
“你要怎么去?用飞的吗?”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丁纪元不紧不慢地走至蓝飞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年青人,我对你的治疗虽然留下了后遗症,但我自信没伤到你的脑子啊?洞外是深谷,你上得去吗?”
蓝飞顿住,悲痛与愤怒在他脑海中交替运作,已经完全毁了他的理智,他挑起眉梢,全身散发凛冽气息,一脸阴鸷,目光直直射向丁纪元,丁纪觉得那感觉似乎是自己抢了他的女人一般,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蓝飞,你清醒一点。”
“咚!”蓝飞突然双膝跪倒,向着丁纪元连连嗑头,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求你发发慈悲,送我出去,我要去找玉奴,把她带走!求你行行好。如果我今天出不去,定会把全洞的人全杀光,连弥猴跟毒蛇都杀光!”
他的焦灼之情从内向外地涌,搅动得空气都不安起来。
竹笛公子脸露怒色,似要发作,凤芯不忍,用眼神制止了他。
“蓝飞,我带你出去。”凤芯坚定地说。蓝飞欣喜地抬起头来,双眸带着红丝,他几乎忘记了正是凤芯带他们进来的,此刻的蓝飞已经头脑混乱之极。
“谢谢你,凤芯。”他嗓音嘶哑地说。
“我们一起走。”竹笛公子快速去收拾包裹。小猴一听,不愿意了,扑过来就抱住凤芯的腰,昂起圆圆的小脸,带着口腔说:“大姐姐,你不走嘛,小猴不要你走!”
竹笛公子已经走了过来,他身背两个人的包裹,弯腰正色对小猴说:“乖,我们必须走了,我要跟她回家结婚,不能一直在你家的洞里住下去。以后有空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他居然当着大众这样直白地说,凤芯脸刷地红了,背着人瞪了他一眼。小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大姐姐走,阿爷,你留下大姐姐吧。”
丁纪元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对这三个人已经生出了感情,他们一走,他的洞府就会失去生气,变得冷冰冰的。
“凤芯姑娘,”他才开口,蓝飞早就不耐地往洞外奔去,凤芯也跟着追出去,边回头大声说:“我必须走,蓝飞是我们的朋友,我不能看着朋友出事。”
小猴也大哭着跟着凤芯跑,竹笛公子追上抱起他,把他送到丁纪元的怀里。丁纪元抱住儿子,也觉得鼻子里酸酸的,突然对着凤芯快要消逝的背影大喊:“凤芯姑娘,你回来以后就把我们父子带在身边吧,我们做你的跟班。我儿子离不开你了,我只好随着他。还有,竹笛公子抢了我弄来的财物,我也可以不要啦!”
凤芯已经没功夫答理他了,追着蓝飞就跑出了洞,竹笛公子相随在她身边,丁纪元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勾唇一笑,凤芯又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跟班,也许,还有个弥猴跟班。她这算什么呢?跟班运大昌吗?
还是用云纹玉佩上去的,丁纪元跟儿子和大灰在远处观看,惊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这三人武功卓绝,原来不是,难道凤芯已经通仙?心中的敬意一点点升起,怪不得有她在身边,生活充满了生气,让他忧虑顿扫。丁纪元暗暗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做她的跟班!跟着她不会差。
三人回到嵩阳观,蓝飞情急间没像往常一样带面罩,他满脸挤满的大大小小疙瘩惊吓了每一个遇见的人,大家都有意地远离他几步,好像他是瘟病传染者似的,看得身后的凤芯与竹笛公子直皱眉,蓝飞的心情也更加沉郁,一双漆黑如墨的眸依然非常漂亮。那双冰冷犀利的眼眸冷冷地扫过每一个躲避他的人,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孙太冲也见到了他们,他是唯一见到蓝飞没有躲避的人,而且他还以非常钦佩的眼光仔细打量蓝飞的双颊,那样对称、自然。
他捋着胡子点道称赞:“真的生肌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治疗堪称完美,如果有缘,贫道想向丁纪元请教请教。”当然,如果不是满脸疙瘩的话,就真的完美了。
他想让凤芯跟他讲述治疗过程。
蓝飞不理不睬,把留在嵩阳观里的一些衣物和其它用品都收拾起来,装到包裹里。凤芯匆忙跟孙太冲解释:“孙道长,我们马上要去长安,有急事,就不跟你多说了,后会有期吧。”
蓝飞已经收好了包裹,竹笛公子也匆忙中写了一张纸条,绑在黑雕腿上,放飞了黑雕。
“那是什么?”凤芯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给我长安的朋友带个信,让他帮我们安排住处。”他微微笑了一下。蓝飞已经大步出了嵩阳观,他们赶紧追去。
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嘴的鬼头林一孔很郁闷,似乎没人能看见他,难道他真的是透明的?难道他们真的当他是鬼?打他们一进来,就像有什么追着他们的屁股似的,一阵风般冲进屋去收拾了包裹,又一阵风般出来,又急急地跟孙太冲说话,他想说几句都说不上,这三人在他身前风风火火地过了几次,带动的风都吹动了他瘦腿边晃动的黑袍,却就是没人正眼看他一眼。
人都走了,鬼头走到孙太冲面前,非常郁闷的声音从黑面罩中传了出来:“他们走居然都不带我,我是凤芯的跟班呐!”
孙太冲捋着胡须微笑:“也许他们碰上了急事,你帮不上忙。做跟班,就是要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接差使,不需要的时候不要瞎搅和,不然会坏了主人的事。贫道也想做凤芯姑娘的跟班,这不也没跟着去吗?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帮上忙就足够了。”
鬼头挠了挠后脑勺,若有所悟地说:“以前凤芯都说过我给她惹麻烦,难怪她不愿我跟着。好吧,这回我暗暗跟着,不给她惹麻烦还不行吗?只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现身。”
他也去收拾包裹,临走时看到孙太冲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院中石登上看医书,他了解地过去拍拍他的肩:“孙道长,你也别难过,其实我觉得你的医术高那个蛇魔一头。你用的是正规的医术,不伤人身体,那丁纪元往往用的是邪门外道,我猜这次蓝飞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才几天,你看他清瘦了多少?而且他的医疗效果达到了吗?我看蓝飞现在也比我好看不了多少。原本还有半边脸是俊俏少年呢,现在整张脸都是得了麻风病的样子,这分明是医坏了嘛。”
孙太冲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你不用费时间安慰我,贫道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快去暗中跟踪凤芯他们吧。”
鬼头答应一声,立即如鬼魅般飘了出去,孙太冲继续埋下头来看医书。
山道上,蓝飞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脚步声道:“你们不必跟着我,这是可能会杀头的行动,犯不着你们跟着冒险。”http://www.sxbiquge.com/read/38/389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