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魏王》 第一章 重回过去 魏国,大梁。 伴随着殿门缓缓开启,一阵木头挤压声在魏王宫之中响起。 当这一阵声音在耳畔响起,已经在外等候许久的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了殿门之外的一道身影。 下一刻,魏国太子魏嗣出现在了那道身影前,他的眉宇之间满是焦急。 “敢问医官,父王情况如何?” “唉……” 一声长叹之后,医官面带无奈道:“启禀太子,大王生机已逝,恐怕……” 听到医官的话语,魏嗣脸上的焦急化为了悲苦,一时之间他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就在太子魏嗣和医官在大殿之外交谈的时候,今年已经八十二岁的魏王魏?无力地躺倒在殿中一张卧榻之上。 曾几何时,他也曾风华正茂,立志强盛自己所统治下的魏国; 可是如今的他已然满头白发,拖着油尽灯枯的躯体无力地躺倒床榻之上,曾经立下的誓言恐怕永远无法实现。 弥留之际,回忆往昔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心中最多的却是那一份深深的不甘。 乘夏车、称夏王,这一生他也曾有过高光的时刻。 可是他所犯下了一个个错误,却是让他逐渐从舞台的主角沦落了配角。 西丧河西七百里于秦、东败于齐、南辱于楚。 魏国,在他的手中从第一强国,逐渐衰落成为了天下之间的二流强国。 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魏?只觉得自己的视野渐渐模糊。 这个时候,这一生所遭遇的对手的身影,一个个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赵种、韩若山、嬴师隰、田因齐、嬴渠梁、熊商…… 渐渐地视野之中的光亮越发微弱,魏?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一股由死亡带来的巨大的恐惧在魏?心中浮现。 他用尽全身气力将自己的右臂举起,一道带着浓浓不甘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寡人不甘心,不甘心!” 这道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达到最高点之时却戛然而止,那只高高举起的右臂猛然坠下,无力地垂落在了床榻边。 此刻,这位度过了八十二载春秋、在位五十二年的魏国君主生机已然全无。 公元前312年,魏王魏?薨逝于魏都大梁,史称魏惠王。 …… 魏国,浊泽之畔,魏军大营。 军营之内,一队队魏军武卒持戟而过,自然是一片肃穆与森严。 只是在表面的肃穆之下,却好像有一丝阴霾笼罩在军营的上空。 那些带领着麾下士卒巡逻大营的魏军将领依旧是忠于职守,可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些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便是魏军大营的核心所在,中军大帐。 此刻,大帐中的一张卧榻之上,身穿一袭赤色衣衫的魏侯魏?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目力所及,那片映入他视野之中的帐顶,却是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的呆滞之中。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薨逝在了都城大梁的王宫之中,如何又会出现在这个令他有些陌生的地方。 自己是谁? 自己在什么地方?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饶是他已然经历了八十二年的岁月,但处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也不禁生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因为未知而产生的巨大恐惧,让魏?本能地从卧榻之上坐了起来。 顿时之间,一股长久睡卧的不适,从他那有些僵直的身体之上传来。 眉头微蹙,魏?忍着那股不适径直从卧榻之上站了起来,他的视线开始打量起了自己周围的一切。 不知为什么当大帐之中的一幕幕景象、一件件器物映入他的视野之中,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熟悉,仿佛自己就曾经处在过这样的环境似的。 越是观察,魏?就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份预感越是正确,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帐正中的一张地图之上。 “那是……” 一股惊疑从魏?的胸中涌出,似乎是本能似的,他的脚步缓缓向着那张地图走了过去。 当他的身影站在地图之前的时候,当他的视线看清其上内容的时候,魏?只觉得脑海之中记忆的阀门已然开启。 眼前的这张舆图,魏?又如何会忘记呢? 他还记得这是自己在父侯死后与仲弟公仲缓争位之时,曾经使用过的一张地图。 说起来这一战可谓凶险万分,若不是上苍垂怜、先祖护佑,魏国恐怕在那时便已经一分为二。 也正是因为有感于这一战的凶险,魏?便将眼前这一张舆图命专人好好收纳了起来。 在他继位的五十二年之中,魏?没有少将这份地图拿出来端详,以感怀曾经自己登位之路的凶险。 可以说,这张地图以及其所代表的事件,给魏?留下的印象是几乎无法磨灭的。 如今当这一张地图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魏?心中立刻便生出了一个令人有些惊骇的想法。 “难道是上苍垂怜我魏国,这才令寡人重活一世吗?” 一念至此,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衣衫,下一刻一股激动之情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是了,是了……” 现实与脑海之中尘封的记忆完美地结合,这让魏?确认自己是重活一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年轻岁月。 重新低头,看着那双还没有被岁月所侵蚀的手,魏?此刻的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悸动。 他魏?年轻,他还有数十年的寿命;魏国还未衰落,依旧还是那个令天下诸侯不敢轻视的强魏。 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狰狞的血丝出现在皮肤之上,重回一世的魏?在心中立下了一道誓言。 他魏?一定不会辜负上天的垂怜,他魏?一定会让魏国成为天下无可置疑的霸主。 “魏国万年!” 在心中呐喊出这一句话语之后,魏?的双手缓缓松开,脸上的激动也逐渐消失。 片刻之后,魏?整个人都恢复到了平静的状态之中,只有一抹坚定在他的双眼之中久久未曾散去。 “末将公孙痤,求见君上。” 就在魏?的思绪还在脑海之中流转之际,大帐之外传来的一道身影却是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轻轻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魏?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帐帘,一股淡淡的威严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公孙将军,进来吧。” 只听得魏?一声令下,大帐帐帘一阵轻舞,下一刻一道身披赤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魏?的面前。 看着那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魏?的心便更是安定了几分,此刻的他已然彻底确定自己是回到了五十二年前。 因为刚刚过去的浊泽之战中,正是眼前这名显得有些英武的将领,与他一起率领魏军与韩赵联军大战。 如果他魏?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公孙痤将会在八年之后的少梁之战中,成为秦军手中的战俘。 就在魏?思考着眼前公孙痤未来的命运之时,就见公孙痤直接在他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末将无能,使得我军战败于韩赵联军之手,使得君上受困于大营之中。还请君上治末将战败之罪。” …… 第二章 韩赵之谋 望着此时此刻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公孙痤,魏?并没有对他说出什么责罚的话语,而是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 下一刻,公孙痤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之上传来了一股力量,他的视线随之转移到了眼前那道身影之上。 “君上,末将……” 望着对方脸上那有些错愕的神情,魏?手中力量微微加重了几分,眼前的公孙痤就这么被他扶了起来。 等到公孙痤起身之后,魏?这才缓缓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将军又何必因为一场战争的失利而如此呢?” “君不见,昔日越王勾践也曾战败于吴王夫差手中。其后越王勾践包羞忍辱、励精图治这才有了日后的越国霸业。” “寡人曾经听说成就大事的人,不会因为小的耻辱而耿耿于怀。寡人相信将军也是这样的人。” 刚刚过去的那一场浊泽之战,军力强盛的魏国在韩国、赵国的联手攻势之下,遭遇了一场少有的战败。 失败之后,不但魏军只能龟缩大营、暂时避让韩赵两军的兵锋,就连魏侯魏?也只能困厄于这军营之内。 对于此战的失利,作为魏军主将的公孙痤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并一直为此而深深自责。 这才有了公孙痤求见魏?一事。 不过刚刚魏?的一番话语如同一汪清泉,滋润了公孙痤那因为战败而陷入自责的内心。 虽然魏?的话语并不能够完全打消公孙痤心中的自责,但是他脸上的自责之色还是因此减弱了不少。 视线始终注视着眼前的公孙痤,眼见对方的脸上仍有几分低落,魏?的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右臂。 “若是将军还因为浊泽之而耿耿于怀的话,那就更应该振作精神,来日沙场之间再与赵韩联军一决胜负。” 伴随着魏?这一句话语落下,公孙痤脸上的自责之色一点点地消散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郑重之色。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原本公孙痤就对身为魏武侯长子的魏?忠心耿耿,又有刚刚一番劝勉与激励,这让他的心中立刻便有了一种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的念头。 微微退后半步,公孙痤向着面前的魏?躬身一拜。 “但请君上放心,末将定当不负君上重托。” “彩!” 一声喝彩在大帐之中响起,魏?再次将公孙痤扶了起来,“来日,寡人便在安邑城外设下酒宴,静等将军凯旋。” 一番君臣相协之后,重新回到这个时代的魏?,将眼前公孙痤的忠心彻底收复。 接下来,魏?开始将目光投注到了眼前所面临的困境之上。 “将军,不知相国所率领上党之兵距离浊泽还有几日路程?” “启禀君上,根据相国前日军报,他们距离我军大营已经只剩下了两日路程。末将估计最晚明日傍晚,相国大军便能够抵达。” 听完公孙痤所禀报的消息,魏?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把握。 虽然按照上一世事情发展的进展,此番韩魏联军因为内乱,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但是魏?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赌韩赵联军如同上一世一般,他需要的是整盘棋局由他来掌控。 此时此刻,他的手中仍然握有数万大军,主动进攻联军或许不足,但是守住军营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一旦相国公叔痤率领上党之兵抵达,两支大军合兵一处,他也就不需要再担心韩赵联军的威胁了。 现在对魏?来说最宝贵的便是时间,度过这最危险的一段时光,他就会彻底拿回战场乃至整个局势的主动权。 一念至此,魏?的目光看向了眼前的公孙痤,眼中带上了几分肃然。 “还请将军,严守营寨,以防韩赵联军趁夜偷袭。” “喏。” 躬身一礼之后,公孙痤退出了中军大帐,他要将魏?的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脚步声逐渐消失不见,大帐之中再度只剩下了魏?一人。 轻轻转过身去,魏?的目光重新投注到了身后的地图之上,他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平静。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此刻能够做的唯有…… 等待。 …… 浊泽之畔,魏军大营之中的气氛逐渐被肃然所占据,至于另外一边的韩赵联军营寨则充满了喜庆的氛围。 能够击败天下有数的魏国军队,参与到这一场浊泽之战的每一名韩赵士卒都打从心底感到自豪。 即使这一场战争还未结束,他们也没有彻底打垮魏军,这些士卒的脸上还不时显露出几分笑容。 这些底层的士卒是如此,作为此番联军统帅的赵侯赵种和韩侯韩若山心中则更是充满了欣喜之情。 此刻,灯火通明的联军大帐之中,一场堪称盛大的酒宴正在这里举行。 回忆起两国之兵联手在浊泽击败魏军的景象,赵种的脸上便是忍不住地生出了一抹笑意。 右手举起身前已然斟满美酒的酒爵,只见赵种对着面前的韩若山轻轻一礼。 “韩侯,为我联军的大胜饮一爵,请!” “赵侯请。” 给予赵侯一礼,韩若山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只听得一道沉闷的声音出现在大帐之中。 将手中酒爵放置于身前几案,韩若山不动声色的双眼一转,一道念头便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若山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无法解答,赵侯能否为若山解答一番?” “这有什么,还请韩侯直言。” “如今我联军已然在战场之上占据上风,那不知赵侯准备如何处置魏国?” 韩若山这一个问题刚刚抛出,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立刻为之一滞,对面的赵种脸上的笑容更是减弱了几分。 再度斟满面前酒爵并将其一饮而尽之后,赵种的视线看向了眼前的韩若山,眼中一丝复杂莫名的神情缓缓浮现。 “韩侯以为是否可以杀掉魏?,扶立公仲缓为君,并使魏国割让城邑给我赵韩两国?” “若山以为此事不可?”听完了赵种的提议之后,韩若山缓缓摇了摇头,“这样做会使天下人都觉得我赵韩两国残暴,而且……” 话到此处,韩若山忽然停顿了片刻,一抹智慧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而且就算是扶立公仲缓为君主,魏国依旧强大,赵侯难道不怕魏国以割地为借口向我韩赵两国复仇吗?” 一句反问抛出之后,韩若山的视线开始打量起了眼前的赵种,只是令他有些失望的对面之人仿佛对于自己提出的担忧并不在乎。 仿佛获得了这一次魏国的割地之后,赵国国力便能一飞冲天,再也无惧于魏国似的。 韩若山心中不禁浮现了一丝阴霾,不过下一刻他还是将自己的提议向着对面的赵种说了出来。 “赵侯,若山以为与其重新扶持公仲缓为君,倒不如将魏国一分为二。” “其中原本魏国的东边疆土可以称梁国,西边的疆土则还称魏国。一分为二之后,无论是梁国还是魏国实力都无法与我韩赵两国相抗衡。” “如此,我韩赵两国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用着慷慨激昂的话语将自己心中的提议吐露之后,韩若山带着几分期盼看向了面前的赵种。 “不知赵侯以为如何?” …… 第三章 分道扬镳 魏国,浊泽之畔,联军大营之中。 “竖子!竖子不足与谋……” 从宴会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韩侯韩若山便开始独自抒发着自己胸中的愤懑。 从那一声声的怒骂之中我们不难听出,此刻韩若山的心中对于自己盟友是有多么失望。 这股失望伴随清风逐渐飘出营帐,直将在此值守的韩军士卒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士卒此刻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以免韩若山的愤怒波及自己的身上。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周围,紧接着一名身穿绿色服袍的中年人身影出现在了大帐之前。 “拜见相国。” 听到士卒的拜见之声,韩相韩叶只是轻轻点了点。 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精力关注身前这些普通的士卒,他的注意力已然完全投注在了眼前的大帐之中。 一句句来自韩若山的咒骂不断传入他的耳畔,这令韩叶的眉头立时便是一皱。 右手握紧了手中的帛书,又缓缓松开,下一刻韩叶向着眼前的大帐走了过去。 “你等在此严加戒备,没有我和君上的命令,不得有任何人入内。” “喏。” 应诺声过后,韩叶从胸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右手掀起身前帐帘进入到了大帐之中。 刚刚进入大帐,韩叶只觉得自己便被一股愤怒的气氛所包围了,而这股愤怒的主人便是在大帐之中大发雷霆的韩若山。 “君上,为何如此愤懑?” “我……” 听到有人询问,韩若山将头抬起,就准备对着来人抒发自己郁结在胸中的不满。 只是当他的视野之中出现韩叶的身影之时,韩若山原本要吐出的话语立刻便是一滞。 微微收敛住自己的心神,韩若山对着韩叶勉强挤出了一道和善的神情。 “是相国啊!寡人失态了,还请相国不要放在心上。” “臣倒是无事。”对于韩若山刚刚的状态,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谁能令君上如此?” “别提了,这不是刚刚被赵侯……” 接下来,对着自己的相国,韩若山将自己刚刚在宴会之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来。 …… 半刻之后,当将一切都诉说完毕,韩若山脸上的愤怒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越发多了。 “相国,你来说说这赵种,寡人怎么能和他合作呢?” “若是魏国两分,魏国便不能为害。我韩赵两国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这难道不是一道良策吗?” 刚刚韩若山诉说之时,韩叶一直在沉默不语;等到韩若山倾诉着自己的心声之时,韩叶却是忽然出声道。 “君上以为分魏之事,是对赵国更加有利,还是对韩国更加有利呢?” “这……” 韩若山听到韩叶这句,心中原本的抱怨立刻消失不见,一股惊疑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相国的意思是?” 对于韩若山的疑问,韩叶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将他迎到了大帐之中的一张地图之前。 “君上请看,若是魏国两分,原本的三晋便会分为韩、赵、魏、梁四国。其中魏国的河东、梁国的大梁都与我韩国毗邻,而赵国能够触及的不过河水以北的土地。” 将手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回,韩叶向着韩若山躬身说道:“若君上是赵侯,会眼见这种情况发生吗?” “这这……” 经过韩叶的一番分析之后,韩若山心中的愤怒已然消散了大半,而此时一股疑惑出现在了他的胸中。 “按照相国此言,那么我韩赵两国岂不是注定分道扬镳了吗?” 韩若山此话刚落,韩叶的话语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正是如此,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韩赵两国之所以能够结盟,乃是因为看到魏国内乱之中的利益。如今我韩国的利益与赵国发生了冲突,这盟约也就该散了。” 这话说完,韩叶轻移半步,将手中那份帛书递到了韩若山的面前。 “君上,据前线斥候所报,魏相公叔痤所率领的魏国上党之兵已然距离我军不远。” “哦!” 轻咦一声,韩若山接过帛书仔细看了起来,而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发肃然了起来。 如今盟友之间已经生出了嫌隙,敌军又即将抵达。 面对这种局面,韩若山的脸色越发凝重,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相国,我等也是时候退兵了。” …… “嗷嗷嗷……” 一声鸡鸣吹亮了沉寂一夜的黑暗,吹起了昨日落下的旭日。 当第一缕晨曦洒落大地,平野之上却是有一股沉重的脚步声自远处飘来。 行进的脚步卷起了滚滚尘烟,直要飞扬到天际。 而在那尘烟的尽头,却有一名名身披甲胄、手持重戟大盾、背上还背着强弓羽箭的武卒身影缓缓出现。 此刻,晨曦洒落到他们赤色的甲胄之上,更为他们添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精锐之气。 大军行进之时,队伍之中一面赤色的中军大纛高高飘扬。 在那大纛之下的一架战车之上,作为一军主将的魏相公叔痤正用自己锐利的目光不断打量着四周。 “报……” 当一道嘹亮的禀报声出现在耳畔,公叔痤忙令脚下战车停止,他的视线则是落在了眼前那名轻骑之上。 “启禀相国,我军距离我军浊泽大营已经不足半日路程。” 轻骑的禀报声落下,公叔痤轻轻点头,内心之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思绪。 不久之前,公叔痤收到了浊泽之战魏军战败的消息,于是他急忙命令大军加快行进脚步。 如今距离魏侯魏?所在只有半日路程,料想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他也能够好好松一口气了。 想到这里公叔痤再度环顾了一圈,随即对着那名轻骑说道:“再探,如有异常及时报我。” “喏。” 那名轻骑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就听公叔痤沉声下令道:“前进。” …… 数个时辰之后,浊泽之畔,魏军大营。 “君上,君上,君上……”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在大帐之外响起,紧接着一道匆忙之中带着满满欣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帐之内,已经一夜未睡的魏?瞪着自己有些血丝的双眼,看着眼前快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公孙痤。 “何事如此?” “启禀君上,相国率领大军已经抵达。” “什么?” 一声吃惊之中带着浓浓惊喜的话语,紧接着魏?也不再顾身旁的公孙痤,直接向着大帐之外跑了出去。 “老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当重新聆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当那一道多年未见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魏?的轻快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自从前世自己登位九年,公叔痤离世之后,自己已经有整整四十三年没有见过这位对于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了。 一步、一步、一步…… 魏?缓缓走到了公叔痤的面前,轻轻俯下身子将他扶了起来。 “老师,此来一路奔波,辛苦了。” “老臣来迟,还请君上恕罪。” “老师说的这是哪里话?” 就在重逢的君臣正在交谈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出现在了两人耳畔。 “启禀君上、相国,据斥候来报,韩赵两军撤了。” “君上,这是上苍、先祖在护佑君上,护佑我魏国啊!”听完刚刚的消息,就听公叔痤朗声说道。 …… 第四章 兵临城下 “呜,呜,呜……” 伴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在安邑城外响起,立时便将这一座魏国都城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在这股气氛的驱使之下,不用军中将校下令,城内众多的魏军士卒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咚,咚,咚……” 恰在此刻,隆隆的战鼓之声在安邑城内响起,它宣告了一场大战即将降临在这一座城邑。 沿着城墙的阶梯,一队队披坚执锐的魏军攀上了安邑的城头,站在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之上。 至于担当远程攻击主力的弓箭手们,此刻已然在城墙的女墙后列队完毕。 “弓箭手准备。” 一道嘹亮的号令之声在城头响起,那些收到了命令的弓箭手们纷纷从身后的箭壶之中取出了羽箭。 张弓、搭箭…… 无数次训练而锻炼出来的本能,已经使得这些魏军弓箭手们对于自己手中的强弓无比熟悉。 行云流水的动作过后,一支支羽箭已然出现在了弓弦之上。 此刻,天际之上高悬的烈日洒落大地,一枚枚锋利的箭簇之上散发出的是幽幽寒光。 这些锋利的箭簇所对准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城外和这些魏军士卒穿着同色甲胄的军队。 就在城头之上已然是剑拔弩张,时刻都有可能爆发大战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阶梯之上。 下一刻,一名身着魏军将领甲胄的人,领着自己的副将以及十数名亲兵出现在了城头。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穿过一名名魏军士卒,最终走到了安邑的城墙之后。 带着几分肃然的视线望向城外,将眼前的情景都收入眼中之后,这名魏将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顺着这名魏军将领的视线,我们可以看到此刻的安邑已然被魏?以及其麾下的大军重重包围。 安邑的城墙之外,一个个赤色的方阵静静矗立,他们如同山岳一般给予着城墙之上的魏军士卒以巨大的压迫。 在这片由一个个魏军方阵所组成的赤色海洋的最中央,一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尽情地展现着自己风采。 旗帜之下,作为大军统帅的公叔痤站在战车之上,一边望着前方那座静静矗立的安邑城,一边有条不紊地调动着大军。 “发石车准备……” “床弩准备……” “武卒上前……” …… 当一道道命令被传达到方阵之中的每一名士卒耳畔,这一架战争机器却是在无比高效地执行着每一项指令。 片刻过后,这一架战争机器的行动忽然陷入了停滞,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此刻,一股压抑的气氛逐渐在战场之上蔓延了开来。 这股气氛折磨着城内城外的每一名士卒,它让每个人心中的那根心弦都死死地绷紧了。 或许,只有当进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作为战争双方的士卒才能从这股压抑之中解脱出来。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在城墙之上的士卒口中响起,此刻的他们甚至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频率。 他们的视线死死盯住了城外那与他身穿同样颜色的士卒,静静地等待着战争命令下达的那一刻。 可是就在这名魏军士卒以为敌军的攻城行动即将展开之时,城外魏军方阵之中却是忽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驾,驾,驾……” “吁……” 数息之后,一辆战车从魏军的方阵之中走了出来,并最终来到了这些魏军将士的眼前。 “将军,是长公子。” 视线扫到了那架战车,当认出了那一道身着赤色甲胄的身影之后,城头之上的副将立刻带着几分惊异看向了身旁的将军。 副将认出了那道身影的身份,作为安邑守将的魏军将领如何会不认识呢? 当魏?的身影出现他们眼前的时候,这名魏军将领的左手死死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对于城墙之上这一对魏军将领脸上的神情,此刻来到城墙之下的魏?自然是看得十分清楚的。 轻轻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一对将领的身上划过,并将周围魏军弓箭手的视线一一收入眼底之后,魏?的眉宇之间显出了几分肃然。 “将士们,今日寡人来了。” 当魏?直接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身份之后,城墙之上那些魏军士卒心中只剩下了哗然。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效忠的公子魏?,此刻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对于城墙之上那些魏军士卒心中的惊骇,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目光紧接着转向了身后的数万雄兵。 “今日寡人不仅来了,还带来数万雄兵。” “将士们,寡人请你们扪心自问一番,你们真的能够挡住寡人麾下这数万雄兵吗?亦或是将自己的性命白白地耗费在了这无谓战争之上?” 魏?连番抛出的问题,城外严阵以待的数万雄兵,使得城墙之上坚守的数万雄兵心中都或多或少地生出了迟疑。 原本让他们与自己昔日的同袍交手,这些魏军士卒的心中就有些不情愿。 更何况从城外无比浩大的军势来看,这注定是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争。 他们能否取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他们又能否从这一场战争之中活下来? 魏?刚刚的问题此刻化作了一只只梦魇,始终萦绕在这些魏军将士的心头。 站在城墙之下,将这些魏军士卒的神情看在眼中,魏?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语已然起到了效果。 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团就快燃烧的火焰之上,再添上最后一把木柴。 只见魏?的右手缓缓攀上了腰间,一道清脆的剑鸣声过后,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将士们,寡人在此立誓,此番叛乱除了魏缓这个首恶元凶之外,无论现在亦或是将来都不会责罚他人。” “如有食言……” 话音刚刚落下魏?紧握长剑猛然前劈,只听得一道清脆的木头断裂之声,战车前方的横杆当场断成了两截。 看到城墙之外发生的这一幕,那些值守在城墙的魏军士卒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几分动容。 如果说刚刚这些士卒的心中还只是迟疑的话,那么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心中已然生出了投降的打算。 这些魏军士卒虽然都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他们暗中的动作却如同一阵清风一般迅速吹过了城墙。 感受到这股在自己麾下涌动的暗流,同样将魏?的誓言听在耳中的魏将,心中自然也难免生出几分纠结。 就在城墙之上那名魏军将领的左手握得越发紧的时候,副将却是已然悄然向前半步。 “将军,末将以为眼下,恐怕还是尽早降了才是上策。” 副将的这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让这名魏军将领下定了决心。 “呼……” 一口浊气从胸中缓缓吐出,这名魏军将领的右手缓缓松开,他整个人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 轻轻振作心神,就见这名将领面色一肃,“开城门,迎君上。” “喏。” 片刻之后,当城门在一阵木头挤压声中缓缓开启,站在马车之上的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全军将士,听寡人号令……” “入城!” …… 第五章 魏缓殒命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如同一条巨龙,从安邑的城墙一直席卷到了宫室。 就在整个安邑都被大军进城的喊杀之声所包围之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魏国宫室的大殿之外。 “公子,公子,公子……” 带着一道接着一道的呼喊声,一名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军将领,冲进了前方的大殿。 望着此刻正坐在大殿主座之上的那道身影,这名魏军将领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情。 “公子……” “公子,不好了……” 刚刚疾速的奔跑已然让这名魏军将领是气喘吁吁,此刻的他只能一边努力平复下胸中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一边吃力地向着前方断断续续地禀报着。 看着这名魏军将领如此不堪的状态,坐在主座之上的魏缓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沉。 虽然并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但是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之中,魏缓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不妙之感。 其实,今日清晨当韩国、赵国接连撤兵的消息呈递到他的手中,魏缓心中就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悲观。 如果不是韩赵两国的相助,他魏缓怎么有实力与自己的兄长魏?争夺那魏侯大位呢? 如今赵国、韩国已经离他而去,魏?究竟会如何处置他这个弟弟,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不用多想便能够猜到。 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此刻的魏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了不少。 缓缓从主座之上站起,魏缓一步步的向着大殿殿门走去,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坦然。 当脚步来到那一位魏军将领的时候,魏缓突然停了下来,“将军也算跟随我多年了,还请再陪我走一趟,我们一起去见见我的这位兄长。” “末将领命。” …… 就在魏缓在那名魏军将领以及数百精锐的护卫之下,向着魏国宫室的宫门缓缓走去的同时,魏?麾下的大军也已经抵达了宫室之外。 看着此刻依旧值守在宫室大门之前的那些魏军士卒,一名魏军将领从队伍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君上有命,除元凶首恶之外,余者放下兵器,免罪。” 听到这道命令,那些值守在宫门前的魏军士卒不禁面面相觑,一阵迟疑在他们的脸上浮现。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金属砸落在地面上的身影,那些士卒之中的大多数都放下了武器。可是正当这些人准备向着对面的士卒投降之时,一道寒光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啊!” 鲜血伴随着痛苦的哀嚎声而起舞,其中一名士卒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疼,然后整个人直直地躺倒在了宫门之前。 无比利落地做完了这一切,一名手持长剑的魏军将领用着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周围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卒。 “谁敢投降?我看谁敢投降?” 在这名魏军将领所带来的死亡威胁之下,那些原本已经放下兵器的士卒再次弯腰拾起了刚刚扔掉的长戟。 只是还未等他们那有些颤巍巍的长戟指向前方,突然只听得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在宫门之前响起。 携带着无穷的威势,一支羽箭疾速射出,而它的目标正是对面那名刚刚动手的魏军将领。 “啊!” 又是一道痛呼声响起,魏军将领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此刻是那般的疼痛。 魏军将领想要用手去触碰自己的痛处,只是还未等他举起手来,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宫门前再次响起,一具没有生机的躯体就这么倒在了众人的面前。 从那名士卒的倒地,再到这名魏军将领的死亡,一切都发展得的太快,快到周围那些值守宫门的魏军士卒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 就在他们还沉浸于刚刚的震撼之时,一股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将士们,随我一起冲杀进去。” “杀……” “杀……” 到了这个时候,情势已经容不得那些值守士卒多做考虑,他们被不断涌入的大军所裹挟向着王宫之内冲了进去。 无数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魏军如同一股赤色的洪流,它穿过了魏国宫室的一道道门墙,最终在一块巨大的空地之上停了下来。 这股洪流之所以停下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动力,而是他们遇到了他们这次所要寻找的目标。 眼见着气势汹汹的大军迎面而来,作为魏缓心腹的那名将领迅速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保护公子!” 一声令下,数百精锐迅速前出,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魏缓死死护在了中间。 面对着前方数倍于己的大军,这些精锐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利刃,而他们的眼中却是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经历了无数次战争的他们已然对于死亡生出了麻木,他们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死死地护住自己所要保护的对象。 同样,面对着眼前一看便不普通的士卒,受命率众前来的公孙痤心中充满了戒备。 “武卒上前,弓箭手准备……” 当公孙痤的这两道命令落下之后,他身后大军的阵形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队伍之中一名名身着重甲、手持锋利长戟与厚重大盾的武卒来到了最前方,而武卒的身后一名名弓箭手已然是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此刻的双方已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就差各自主将的一道号令。 就在这个时候,被数百精锐保护在其中的魏缓向前走了一步。 “不知兄长可在?还望出来相见。” 一阵话音刚落,只见前方大军阵形之中忽然空出了一条道路。 身着一身赤色甲胄的魏?沿着这一条道路向前,缓缓来到了魏缓的面前。 看到面前那一张熟悉的面孔,魏缓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笑容。 笑容逐渐变得灿烂,只见魏缓的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后,一柄锋利的长剑已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长剑横在脖颈之上,感受着那股从剑刃之上传来的丝丝寒意,魏缓脸上的笑容越发疯狂了起来。 他的视线静静注视着对面的魏?,眼中是说不尽的不甘。 “兄长,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 “只是你别想我臣服于你,若有来世,我们再战一场。” 话落,伴随着长剑的寒光飞舞,一股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嘀嗒、嘀嗒、嘀嗒……” 几道鲜血滴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已然了无生机的魏缓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将在场所有人都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之中惊醒。 “公子!” 看着那道倒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一直追随着魏缓的那名魏军将领脸上充满了惊骇。 片刻之后,那股惊骇逐渐化为了绝望,视线死死注视着身旁,那名将领如同刚刚魏缓一般将手中长剑横立。 又是一道巨响,这片魏国宫室的空地之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魏?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平静。 稍后,一道不带半点情感的命令声出现在了在场众人耳畔。 “厚葬他们。” “喏。” 伴随着魏缓的死,这一场魏国的内乱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 第六章 城头瞭望 魏国,都城安邑。 顺着城墙之后的层层阶梯,魏?一步步地登上了安邑的城头。 站在女墙之上向着远方眺望,将平野之上一幕幕景象收入眼底,魏?只觉得自己的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 前世,魏?也曾无数次地登上安邑以及大梁城头,一观自己治下魏国的气象。 只是开始魏?还能意气风发,而到了魏国屡战屡败之时,他的心中却只剩下了痛苦与无奈。 桂陵之战、马陵之战、河西之战、襄陵之战…… 与周边诸侯的一场场战事使得魏国首尾难顾,国势的衰微自然也是无可避免。 曾几何时,魏?无数次地想要重振魏国国势,只是岁月的侵袭、满头的华发让他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 回想到过去的那一幕幕屈辱,站在安邑的城头,魏?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既然上天再给了一次机会,那么他魏?一定不会让前世魏国的悲剧重演。 一定不会! 就在魏?站在城头一边瞭望远处,一边心中思索之际,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君上,老臣公叔痤求见。” 听到这道声音,魏?不动声色地将握紧的右手松开,回头看向来人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和善之色。 “老师此来,可是要追究寡人在此偷闲?” 听出了魏?话语之中那份亲近,一步步向着他走来的公叔痤却是忽然一愣。 在他印象之中,眼前这位君主对于自己确实是足够尊敬,但是却很少有如此亲近的话语。 每每议论大事之时,魏?总是正襟危坐,神情之中不带半点轻松之色。 此刻,听到这忽然的一句,倒是让公叔痤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不过公叔痤毕竟是历仕文侯、武侯以及魏?三代的老臣,见惯了无数的大风大浪,魏?这话语之上的变化倒是没有让他过多吃惊。 微微错愕之后,只见他的脸上十分自然地露出几分笑意,缓缓来到了魏?的身旁。 一边望着远处景色,公叔痤一边对着魏?说道:“君上在此偷闲,倒是令老臣好一番劳累啊。” “寡人之所以能够偷闲,还不是因为老师富有才干,让寡人能够从简牍之中解脱出来。” 说完这一句,魏?与身旁的公叔痤对视一眼,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在这一句句话语之间近了些许。 一番言语之后,魏?却是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眼下。 “老师,安邑城内情况如何了?” 听到魏?询问,公叔痤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一抹严肃之色在面容上浮现。 “启禀君上,如今我军已然完全控制了安邑。” 听完了公叔痤的禀报,魏?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公叔痤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信重。 “老师做事,寡人放心。” “只是这安邑毕竟是我魏国都城,城中之人都是我魏国子民。还请老师多多约束麾下将士,使他们不要过多惊扰城中之人。” “老臣谨遵君上之命。” 又是一番交谈落下,魏?和公叔痤的目光再次看向了远方,几分和谐的氛围在君臣之间逐渐弥漫开来。 时间过去了片刻,两人身后的阶梯之上却是又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身着赤色甲胄的将领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此人不是公孙痤又是何人? “启禀君上、相国,末将率军在城内巡逻之时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他被我军擒获之后提出要见君上。见或不见,还请君上示下。” “哦!” 公孙痤的这番禀报却是让魏?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这个时候什么人主动要求见自己呢? 回头与身旁的公叔痤一番对视之后,魏?对着公孙痤下令道:“既然如此,把人带上来吧。” “喏。” 公孙痤躬身一礼转身便走下了城头,很快几名士卒压着一个人跟着他回到了魏?和公叔痤的面前。 当那人的面容展现在魏?二人的面前之时,公叔痤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惊愕,而魏?的眼中则是出现了几分意外。 “是你?” 没有去管身旁公叔痤的惊呼,魏?脸上的意外缓缓消失,随后只见他一步步地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公孙先生,倒是好久不见了。” 魏?口中的这位公孙先生不是别人,而是他弟弟公仲缓的老师,魏国大夫公孙颀。 颀字是身材修长的意思。 此刻站在魏?面前的公孙颀可谓是人如其名,那修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容让人初见便会对其生出几分好感。 即使他此刻双手被紧紧地绑缚在身后,脸上更是因为连日的奔波显得有些狼狈,但是他周身气质却是令人无法先生。 说实话,对于眼前的公孙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魏?可以说是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他说动赵侯、韩侯,那么韩赵两军又如何会攻入魏境,他又如何会困厄于军营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在自己继位之后,盛怒之下的魏?直接下令将公孙颀处死。 回想起前世对公孙颀的种种,魏?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眉宇之间一丝询问之意悄然生出。 “公孙先生,你可曾想过自己今日会沦落为阶下之囚?” 对于魏?的询问,站在他面前的公孙颀眼中不仅没有半点惧色,其面容之上更是充满了坚定。 “既然颀已经被公子的麾下所俘获,那么颀也无话可说,如何处置就看公子的。” “好,看来公孙先生已经下定决心了。” 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倾佩,魏?的手静静握住的腰间的剑柄,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魏?身后的公叔痤却是突然道:“君上且慢。” 快走几步转身走到魏?的面前,就听公叔痤躬身说道:“还请君上息怒。公孙先生乃是我魏国的大才,若是他能够辅助君上,魏国必将更加强盛。” “老臣,请君上三思啊!” 对于公叔痤的话,魏?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持剑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后,公孙颀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长剑,见此情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锋利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畔浮现,就在公孙颀以为自己即将死于魏?剑下之时,他只觉得自己身体之上的束缚却是忽然消失不见了。 睁开双眼,看着前方收剑入鞘的魏?、看着自己脚下的断绳,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充满了疑惑。 迎上他的视线,魏?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了一丝笑容。 “刚刚相国已经说过,先生乃是我魏国的大才。寡人又如何忍心伤害先生呢?” “先生,当年齐国管子帮助公子纠与齐桓公争位,一箭几乎要让齐桓公命丧当场。后来桓公不计前嫌,甚至将国事托付管仲,这才有了齐国的霸业。” 将这一段昔日之事说完之后,魏?郑重地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向着面前的公孙颀躬身一拜。 “先生魏?有意效仿齐桓公,不知先生可愿做魏?的管子?” “这……” 听到了魏?的这一番话语,公孙颀神色颇为复杂,心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是好。 …… 第七章 魏侯求才 嘹亮的鸡鸣唤醒了沉睡了一夜的安邑,太阳的光芒驱逐了漫长的黑夜。 当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那些早已等候在此的魏国朝臣门向着议事的大殿一步步走去。 此刻,魏国宫室的寝殿之内,身为魏侯的魏?正在几名宫人的服侍之下,穿着那只有国君才有资格穿的袍服。 等到周身的宫人将一切都穿戴完毕,魏?的双手再次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剑。” 当魏?的声音在寝殿之中响起,一名宫人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无比恭敬地将它递到了魏?的面前。 从宫人的手中接过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剑,魏?左手持鞘、右手握柄,双手猛然发力。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鸣,缕缕寒光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的视野之中。 望着锋利长剑剑身之上自己目光的倒影,魏?的眉宇之间立时多了几分锐利。 心神缓缓平复,将手中长剑归入鞘中,那股锐利只化为淡淡的威严散布在了魏?周身。 之后,魏?将手中长剑悬挂于腰间,再度整理了一番服袍之后,便向着大殿的方向缓步走去。 …… “君上到。” 伴随着大殿之中礼官的一声报号,场中所有的喧嚣一瞬之间便消失不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了殿门方向。 数息之后,魏?沉稳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穿过殿中众人中央的过道,魏?一步步地向上走去,最终他站在了大殿前方最高一级的台阶之上。 “臣等拜见君上。” “臣等拜见君上。” “臣等拜见君上。” …… 前世的五十二载岁月,魏?已然不知道接受了朝臣的多少次拜见。 从继位之初的君上,到称王之后的王上。 朝臣拜见的声音越来越洪亮,拜见的礼仪也越来越隆重,只是魏?的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冰冷。 再次回到五十二年前的今日,再次以魏侯的身份接受下方朝臣的拜见,魏?却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内心之中是那般的心潮澎湃。 他能够感受到血液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流动,他能够感受得到力量在躯体之中爆发。 当那一股力量达到最大,魏?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向着下方的一干朝臣、向着整个魏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众卿平身!” “谢君上。” 一番见礼落幕,魏?与下方的一干朝臣各自归座。 身体在君位之上坐定,魏?的视线看着下方的一干朝臣。 下方这些面孔之中,有些魏?还有留有印象,有些却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忘记。 不过当那一张张面容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魏?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是那般的踏实。 他魏?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魏?有下方众多的臣子,他魏?治下有百万的魏人。 “呼……”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就听魏?对着下方朝臣沉声诉说起来。 “诸卿,如今内乱方平、魏国人心思定。还望诸卿能够恪尽职守,维护我魏国的安定。” “诸卿放心,若是诸卿之中有政绩优异的,或擢升、或奖赏,寡人绝不吝啬。” 魏?这一番话落下,在场的一干魏国朝臣四下对视,眼中皆是充满了喜色。 新君继位,朝堂之上自然会发生一番波折,这在这些魏国朝臣看来可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若是自己的功绩能够被君上所看到,那未来的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了。 一想到这里,下方的魏国朝臣们只觉得身体之中充满了力量,然后只听他们齐齐对着魏?回道: “臣等谨遵君上之命。” 满意地看了一圈那些干劲十足的朝臣之后,魏?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列在群臣最前方的相国公叔痤身上。 “相国。” “臣在。” 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公叔痤,魏?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信重之色。 “内乱的善后之事还请相国多多费心。内乱以及浊泽之战中死伤的将士,相国可依我魏国之法加以酬赏。” “至于内乱之中那些被无辜波及的人,相国也可根据情况的不同,适当给予一些补偿。” “此事,寡人就全权交由相国了。” 聆听完了魏?对于内乱处理的大概方略之后,相国公叔痤赶忙躬身领命。 也就是在公叔痤回到自己坐席之上的时候,下方的朝臣之中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请君上治臣出使不利之罪。” 听到这个声音君位之上的魏?先是微微一愣,当看到缓缓走出的那人之时,眼中却是浮现了几分了然。 说起来眼前这人魏?可以说是非常熟悉,这便是他之前派往韩国的使者,中大夫王错。 “中大夫又何须自责,韩国之所以会选择出兵,不是因为中大夫出使不利,而实在是韩侯图谋我魏国许久。” “反倒是中大夫出使韩国一路辛苦,可谓是劳苦功高。寡人想要擢升中大夫为上大夫,还望上大夫以后能够好好辅佐寡人。” 魏?这一番可谓是春风化雨的话语,立刻让中大夫王错心中是激动万分。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次出使失败,导致韩国出兵干预魏国内乱,魏?会对他大加斥责。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魏?不仅没有责怪,反倒是擢升了他的官职。 魏?的种种作为令他心中是感动万分,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魏?对他的信重。 “臣,王错,定不负君上期望。” 今日魏?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表现可以说是十分惊艳。 虽然魏?的话语并不算多,但是他既对于内乱的善后作出了安排,又彻底收复了王错的忠心,更大大激励了朝臣的进取之心。 可以说,经过这一次的朝会,群臣对于魏?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可以说是十分地满意。 在这一次的朝会结束之后,魏?的脚步缓缓来到了安邑城中的一座府邸之前。 …… “咔咔咔……” 一阵开门之声将门内之中的人,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他的视线望向来人,一抹复杂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君上治下乃是整个魏国,魏国之才如同星辰一般,君上又何必执着于我这么一个待罪之人呢?” 门内公孙颀的一番话语,让魏?的心中充满了感慨。 在魏?治下的魏国,人才确实是众多,但是前世他却错失了一个个的大才。 卫鞅、孙膑、张仪、公孙衍…… 正是自己的自大让这些原本可以成为魏国助力的人才,成为了他国强大的基石。 每每想来,魏?心中都是痛悔不已。 重活一世,魏?已然下定决心不能因为自己的傲慢,而放弃任何一位的大才。 而这第一位便从眼前的公孙颀开始。 “公孙先生从前与魏?为敌,不过是各为其主。魏?不仅不会加罪于先生,反而更加倾佩先生。” 说着魏?直接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公孙先生,魏?想要光大魏国,修先祖文王之功业,魏?恳请先生能够做我的太公望、南宫适。” 当魏?说出自己的志向,公孙颀的心中立刻便是一震。 文王之业那是什么? 那是“三分天下,周有其二”,那是天下诸侯莫不争相朝拜听命。 明白了魏?的志向之后,纠结多日的公孙颀眼中却是多了几分炽热,然后只见他缓缓从房间之中走了出来。 “公孙颀,拜见君上。” …… 第八章 赵氏有女 魏国,都城安邑,宫室之中。 端坐在殿中的一张几案之后,魏?正认真阅览着自己手中的一份简牍。 新君继位,内乱方平,此刻的魏国可以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之前的混乱之中安定了下来。 只是混乱虽然已经被平定,但由此产生的影响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为此身为魏国国君的魏?除了每日所要处理的国事政务之外,还需要另外抽出时间处理由相国公叔痤呈递的那些相关公文。 原本魏国的政务便已然有些繁重,再加上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倒是让魏?也觉得有些吃力。 将手中这卷简牍看完之后,魏?将其铺在身前几案之上,他的大脑已然高速运转了起来。 片刻之后,魏?停下思考提起一旁的毛笔,在那卷简牍之上笔走龙蛇了起来。 将自己的意见处理完毕之后,魏?搁下毛笔,向着殿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 “君上。” 魏?一声令下,一直等候在他身旁、时刻准备受命的宦者迅速来到了他的身前。 只见魏?一边拿起了另外一卷简牍看了起来,一边将刚刚处理完毕的这份递到了宦者面前。 “此卷简牍速交相国,不得有误。” “喏。” 轻轻一声之后,这名宦者接过简牍快步离开了,大殿再次恢复到了刚刚安静的状态之中。 这股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似乎是不想打扰正在几案之后思虑的魏?,这道身影的脚步是那么的轻、又那么的慢。 不过此时的大殿实在是太安静了,即使是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刚刚从思索的状态之中醒转,魏?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自己,他本能地大喊了一声。 “什么人?” 说话的同时,魏?迅速将视线从身前简牍之上脱离了出来。 当来人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之时,魏?心中原本要说的话缓缓消失不见,留在脸上的是一片灿烂的笑容。 将手中竹简放在几案之上,魏?缓缓站起身来,他就这么看着眼前之人。 此刻站在魏?面前的是一名秀丽之中带着几分干练气度的女子,同时她也是魏?的夫人。 说起来,魏?和她之所以能够相遇,还要归功于魏?的祖父,魏文侯魏斯。 魏文侯魏斯在位之时,努力地推进着三晋守望相助的国策,而其中魏赵韩三国公族之间的联姻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 由于三国之中的魏国、韩国都是出自姬姓,按照周室同姓不婚的惯例,所以三国之间的婚盟大多是魏、韩两国与出自嬴姓的赵国通婚。 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出自赵国公族,她乃是赵敬侯赵章的女儿,名曰赵依。 “夫人,你怎么来了?” 听到耳畔魏?的询问,眼前的赵依并没有后世女子那般的羞涩,而是十分自然地举了举手中的托盘。 “君上这些日子实在辛苦,我看在眼底实在是心疼,所以特地为君上做了一碗肉羹。” 说着赵依快步来到了魏?的几案之前,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了上面,此刻一抹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秀丽的脸上。 “君上,快用些吧!” “好!” 片刻之后,魏?将自己手中的空碗缓缓放下,那里面原本的肉羹自然全部进了他肚子。 带着几分依依不舍,魏?轻轻地感慨道:“夫人亲手做的肉羹,实在是令寡人回味无穷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天天为君上做。” 说完这句话,赵依缓缓来到了魏?身后,她那一双宛如脂玉的手轻轻在魏?头上按摩,以缓解他连日来的辛劳。 此刻,魏?眯着自己的双眼,无比放松地享受着自己夫人为自己带来的舒适。 “夫人,从上党回到安邑,可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别的倒是都还好,后宫之事我也能料理得明白,只是申儿。君上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他,他都在我身旁说了好几遍要见君上呢。” 听完了这阵来自身后的声音之后,魏?先是陷入了一阵沉吟,然后沉声说道:“这些日子内乱方平,倒是有些千头万绪。” “万幸前朝政务有群臣辅佐,后宫事务有夫人总领,倒是已经将大部分事情料理清楚。” “过几日,寡人便去……” 魏?的声音越发模糊,不久之后一阵轻鼾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轻轻扶着魏?躺下,看着身旁静静沉睡的良人,赵依的嘴角再次勾勒出了几分美丽的弧度。 …… 就在忙碌了许久的魏?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逸之际,从安邑城中却是寄出了一份帛书。 这份帛书穿过河东的原野,越过波涛的河水,又经过河西之地的一路奔波之后,终于抵达了它此行的目的地。 秦国都城,栎阳。 “君上,君上……” 手中木杖不断向前移动,脚下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秦国上大夫甘龙攥着这一份来自魏国的帛书踏入了秦宫的大殿。 数息之后,当将这份帛书完全看完,秦公嬴师隰将其轻轻放在了身前几案之上。 缓缓闭上眼睛,回忆着帛书之上魏?已然将君位完全稳固的内容,嬴师隰只觉得自己心中一股不甘之意缓缓生出。 若是秦国能够趁着此番魏国内乱的机会,与韩赵两国一同出兵魏国,或许能够有夺回河西失地的可能。 只是,上苍不佑秦国啊! 就在他励精图治了十六年,正准备整军东出之际,一场瘟疫却是将他和秦国打得是措手不及。 将心中的那股不甘压下,嬴师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魏国拉回到了秦国之内。 他的目光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甘龙,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关切。 “上大夫,国内大疫可有所缓解?” 听到嬴师隰此刻提出的问题,甘龙微微思忖片刻,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启禀君上,前些时日因为各地救治不力,大疫蔓延之势几乎无法抑制。” “多亏君上当机立断,命各地官府加强管制,并调大军加强治安,这才使得各地大疫情况有所缓解。” “如今国中的医者已经被安排到各处,料想这一场大疫并不会持续多久了。” “好,这便好。” 甘龙的一番话语,总算是让嬴师隰有些遗憾的内心之中,浮现了几分安慰。 “大疫之事,还望上大夫多多关心,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寡人。” “喏。” 等到甘龙离开之后,嬴师隰从几案之后站起,缓缓走到大殿殿门之前。 望着视野之中那无比辽阔的天际,以及略带几分萧索的宫室,嬴师隰缓缓闭上了双眼。 “上苍,我秦国究竟何时才能东出啊?” …… 第九章 公孙求见 “啪……” “啪……” “啪……” 一道一道清脆的声响在魏国宫室之中响起,伴随着徐徐的轻风越飘越远。 顺着声音穿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方一座小亭正中的几案之上,此刻正摆放着一张纵横交错的棋盘。 端坐在棋盘两边对弈的,乃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其中大的那道身影自然是如今的魏侯魏?,至于另外一边那个大约六岁的少年,则是魏国的公子,魏申。 右手轻轻从身旁的棋篓之中取过一枚白色的棋子,魏?看了看面前埋头苦思的魏申,然后将其缓缓落在了棋盘之上。 “啪……” 这道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对面少年的思绪,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那一张带着几分肉感的可爱小脸之上满是愁容。 很显然此刻棋盘之上的局势,对于他来说可是很不利。 “父侯……” 当对面传来这一道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稚嫩声音,魏?如何还能不懂魏申的意思。 无非是技不如人,想要稍微让一让他,或者直接给他一点提示。 不过直接的提示,魏?却是不会给他的。 魏?此刻的脸上泛起了一缕笑容,手指在身前的棋盘之上敲了敲。 敲击声将魏申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然后就听魏?缓缓说道:“父侯已经落子,到申儿了喽。” 眼见魏?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相让的架势,魏申只能带着几分失落重新低下了头。 他那一双来自母亲赵依的明亮眼睛在身前的棋盘之上缓缓移动,想要从已然落入下风的棋局之中找出突破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视线轻轻扫到棋盘一角的时候,魏申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兴奋的神情。 只见魏申的小手迫不及待地从棋盘之中取过了一枚黑子,然后快速放在了那个刚刚他看好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之后,魏申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魏?,这一次他的双眼之中没有了刚刚的苦恼。 那一张灿烂的面容之上,此刻正浮现出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与可爱。 看着他这样一副样子,魏?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了几分弧度,右手再次伸向了身旁的棋盘。 伴随着一道道清脆的声响,魏?的白子与魏申的黑子逐渐将整个棋盘所填满。 靠着魏申自身的聪颖以及魏?暗中的谦让,棋局渐渐向着对魏申有利的方向变化。 最终,当最后一枚飞快落在棋盘之上,魏申直接兴奋地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哦哦哦……” 一阵欢呼出现在了小亭之中,紧接着魏申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魏?,眼中是一抹说不尽的期待。 “父侯,申儿赢了。你刚刚说过赢了,就答应申儿一件事情的,父侯……” “唉,谁让父侯技不如人呢?”看着对面魏申期待的小模样,魏?先是故作哀叹,然后沉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吧,申儿想要什么?” 听到魏?恪守了自己的承诺,魏申脸上的期待立刻化为了欣喜,可是很快这份欣喜则又变成了一缕愁容。 出生在公族之家,魏申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各种玩物自然也是不会缺少的。 现在从魏?这里赢得了一个条件,一时之间,魏申却是有些不知道该要求什么了。 经过了一番苦思冥想之后,魏申仿佛是想到了,脸上重新焕发出了一缕笑容。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眼之中出现了一抹期待,“申儿想父侯陪申儿去宫外玩一天,可以吗?” 听到魏申提出的这一个要求,看着他脸上的那一抹期待,魏?心中却是陷入了几分思索。 他初掌魏国朝政,需要了解安邑城中对于他的评价,也是应该出宫去多听、多看。 既然如此,寻个机会带上魏申一起,再带些禁卫暗中加强戒备料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在魏申渴望的目光之中,魏?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要先得到你母亲的同意。” “耶!” “父侯已经答应,母亲也一定会同意的。”带着欣喜大声欢呼之后,魏申迫不及待地向着魏?一礼,“父侯,申儿这就去见母亲,父侯就等申儿的好消息吧。” 这话刚刚说完,魏申已然冲出了小亭,至于一直跟随在他身后那些宫人,此刻则是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 看着那道迅速变小的身影,魏?脸上出现了一抹担忧,口中更是大声叫道:“慢点跑,小心摔着。” “知道了。” 当魏申那几乎已经听不到的回应出现在耳畔,魏?只能是带着几分无奈轻声感叹。 “这孩子……” 不过随后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魏?脸上的无奈又化为一缕笑容。 就在魏?沉浸于刚刚的美好之时,一名宫人却是缓步来到了小亭外。 “启禀君上,公孙先生求见。” 听到宫人禀报,魏?脸上的笑容倏然而散,一股属于上位者的淡淡压迫出现在了他的周身。 宫人口中的公孙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公仲缓的老师,公孙颀。 在得到了公孙颀的效忠之后,魏?给他布置了一件最合适他的任务。 这件任务就是凭借他在魏缓势力之中的威望,尽可能将势力之中的人重新纳入到自己的麾下。 毕竟这些人也是魏国的人才,如今公仲缓已经丧命,魏?并不会让他们白白流落在外。 今日,公孙颀主动求见,想必这些日子应该收获不小。 想到这里魏?当即抬头对着那名宫人沉声说道:“快请公孙先生进来。” “喏” 片刻之后,就见公孙颀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快步来到了魏?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公孙先生,快请起。”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魏?便向着面前的公孙颀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公孙颀,不负君上重托。” 接下来,被魏?邀请着坐下来的公孙颀,开始将这些日子收纳魏缓势力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介绍了起来。可以说,这一次公孙颀的任务完成得是十分好的。 听完了公孙颀的介绍之后,魏?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我魏国能够如此之快的安定下来,公孙先生可谓劳苦功高。” “寡人欲授先生司马一职,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臣多谢君上信重。” 君臣之间又是一番话语之后,魏?却是忽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导到了那日两人再见之时提到的那件事情上。 “寡人欲复文王之政,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对于魏?提出的这个目标,公孙颀这些除了收纳公仲缓的旧部之外,也曾时不时将其拿出来思考一番。 如今魏?正式问策,公孙颀当即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凭我魏国一国之势,要想复文王、武王的大业自然是千难万难,所以臣以为我魏国要想成就大业必然要合他国之力。” 当公孙颀的话语出现在耳畔,魏?的目光之中一道精光闪过。 “先生说的他国可是指的是韩、赵两国。” “正是。” 对于魏?的话语,公孙颀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肯定。 “文侯之时,我魏国之所以能够屡屡取胜,在于三晋合力;武侯之时,我魏国之所以国势衰落,在于三晋不和。” “君上若要复文王、武王的大业,首先需要整合三晋。” …… 第十章 亭中对策 魏国宫室的小亭之中,魏?与公孙颀相对而坐,两人的目光之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肃然。 沉默在两人之间维持了许久,直到魏?缓缓说出了自己胸中的疑惑。 “先生,寡人是否可以效仿文侯,通过邦交整合三晋?” 听完了魏?的话,坐在其对面的公孙颀缓缓摇了摇头。 “当年文侯之时,通过邦交可以整合三晋。到了如今已经时过境迁,单单凭借邦交,已然无法做到整合三晋。” 先是将自己的答案抛出来,紧接着公孙颀开始对比着曾经与现在的不同,向面前的魏?娓娓道来。 在公孙颀看来,当年魏文侯之所以能够用邦交整合三晋,其所依据现实条件一共有三条。 其一,魏文侯在位的时候,三家虽然逐渐从曾经强大的晋国之中脱离出来,但是彼此守望相助的默契却是存在了。 就比如东方的齐国侵犯赵国,魏、赵、韩三家都能够紧密地团结在一处,一同发兵攻伐齐国。 这样友好的条件,为魏文侯通过邦交整合三晋,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 其二,魏文侯在位的时候,通过任用李悝、翟璜等名臣在国内进行变法;通过任用吴起、乐羊、翟角等名将对外征伐,使得魏国在国力之上迅速超越赵国、韩国。 强大的国力以及由此而获得的一场场战争的胜利,使得魏国拥有了远超韩、赵两国的威望。 魏国强大的国势、隆重的威望,为魏文侯通过邦交整合三晋,提供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其三,魏文侯在位的时候,其本人也具有高超的邦交智慧。 魏文侯的邦交智慧,用一件事情便可以说明。 在三家刚刚瓜分晋国之时,因为相互之间的领土交错,所以免不了生出几分龃龉。 一次韩、赵两国又因为领土不欢而散之后,双方都生出了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的念头。 只是韩赵两国也清楚单单凭借自己的国力,要想击败对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第三方的魏国。 面对韩赵两国借兵的请求,魏文侯不仅一一明确表示了拒绝,而且在双方之间不断地斡旋。 正是因为魏文侯高超的邦交智慧,这才使得数十年间魏、赵、韩三国之间,始终维持比较良好的关系。 以上三点,便是魏文侯之时,魏国能够通过邦交整合三晋的有利条件。 只是这样的有利条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文侯的儿子、魏?的父亲,魏国第二代君主,魏武侯。 在魏武侯的前期,因为李悝、翟角等老臣尚在,魏国还能继续延续魏文侯之时对三晋友好的国策。 可是当身旁的老臣一个个地凋零,自己逐渐掌握国家大权之后,魏武侯开始按照自己想法左右魏国的国策。 原本魏国对赵国采取的是友好的态度,但是魏武侯却趁着赵国国内君权交替的机会,率领大军悍然进入了赵国。 这一举动,使得原本友好的魏赵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其后双方之间因为卫国而产生的矛盾,更是将两国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从冰点拉到了仇恨的地步。 当情势恶化到这一步之后,魏国通过邦交整合三晋的外部环境已然荡然无存。 如果说天下之间只有魏国、韩国、赵国三国,那么就算是邦交不行,魏国也可以通过军事达成自己统合三晋的目标。 只是天下之间的强国并不只有魏国,魏武侯之时南方的楚国逐渐崛起,成为了魏国独霸中原的一个大敌。 在魏国与赵国交锋之时,正是南方楚国的介入,才让原本完全是魏国处在上风的战局,最终变成了两败俱伤。 令人苦笑不已的是,缔造这一切的乃是一名曾经入仕魏国的人。 这个人就是吴起。 吴起在楚国的变法,使得楚国在短时间之内变得强盛了起来。 楚国成为了站在赵国身后并帮助它对抗魏国的重要后盾。 伴随着其后一场场战争的失败,魏国所依仗的国力优势也已然不剩多少了。 至于魏武侯是否有魏文侯那般高超的邦交智慧,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可以说经历了武侯在位的数十年之后,魏国已然失去了通过邦交整合三晋的可能。 至于另外一条使用武力的道路,首先需要确保一个前提,那就是没有强大的外部势力干预。 经由公孙颀的口,魏?如今魏、赵、韩三国之间的关系,已然有了更加深切的了解。 只是对于眼下的局势越了解,魏?心中就越发地有些沉重。带着心中的那份沉重,魏?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面前的公孙颀身上,“照先生刚刚所说的那般情势,我魏国要想整合三晋乃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喽?” “困难自然是有困难的。”幽幽说出这一句,公孙颀轻轻抬起头来,目光之中一道睿智的光芒闪现,“只是并非不可能做到。” 听到公孙颀这一番话语,魏?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神色无比郑重地深施一礼。 “还请先生教我。” 公孙颀抬头看着对面魏?,双眼之中一抹赞赏浮现,然后就听他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文侯之时,天下犹如一条清澈的河水,要想猎取美味的河鱼自然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武侯之时,这条河水逐渐变得浑浊,这个时候要想猎取美味的河鱼自然越发艰难。” “不过日渐浑浊的河水并不仅仅代表着困难,那看不清的河水之下还隐藏着巨大的收获,取得他们差的不过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听到公孙颀说到这里,魏?的目光之中一道寒芒闪过。 “先生的意思是,此刻属于我魏国的时机已然到来?” “正是。” 视线静静与面前的魏?连接一处,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这个时机还是因为君上而产生的。” “我魏国内乱,韩、赵两国发兵攻伐,这就给了我魏国一个名正言顺的复仇理由。” “借此机会只要我魏国动作足够迅速,未必不能一举而整合三晋。” 公孙颀所描绘的这一番前景,让魏?目光之中的沉重渐渐消失,一股悸动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既然如此,那么我魏国便打这一战。” 这边魏?已然下定了决心,另外一边的公孙颀当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只见他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臣还请君上铭记一件事,这一战攻城拔寨倒是其次,关键是要用强大的兵锋,在天下列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迫使韩、赵与我魏国达成盟约。” “兵贵神速,不拘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自然大事可成。” 魏?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再一次地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双眼之中是说不尽的信重。 “此次大战事关重大,还请先生多多筹谋。” 公孙颀面色一肃,躬身而拜,“臣定不负君上重托。” …… 第十一章 街市见闻 “父侯,阿不,父亲……” 魏国宫室的宫门之前,魏国公子魏申注视着自己的父侯,此刻他的目光之中满是期待的神情。 原本他还以为父侯答应自己的事情还需要很久才能实现,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今日,一直生活在那宫室楼宇之间的他,终于能够走到街市之上去近距离地看看只在马车之上一瞥的景象。 看着身旁儿子期待的模样,魏?的脸上神情虽然显得平静,但是其眉宇之间却是有一股淡淡的欣喜。 轻轻俯下身子摸了摸魏申的头,魏?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牵上了儿子的小手。 此刻,魏?扮演的角色已然不再是魏国的君主,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紧了紧自己手中的那一双手,魏?看着前方已然显出了几分热闹的街道,他的嘴角却是缓缓勾勒出了几分弧度。 “我们走吧。” “走喽!” 父子之间那一大一小、一沉稳一天真的话语在宫门前久久不曾散去,并伴随着清风一直飘荡向远方。 父子俩的第一站,选择了安邑的市集。 魏国作为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虽然近年以来国势略有衰微,但是依旧拥有着令人不可小觑的实力。 安邑作为魏国的国都,自然是各国富商巨贾趋之若鹜的地方。 在安邑的市集之中,三晋的商人自然是络绎不绝,来自齐鲁的巨富同样是人数众多。 甚至即使远隔千里之外的巴蜀,也有商贾赶着驮马、带着商品来到这河东腹地的魏国都城。 在这里,你能够购买到来自西边秦国牛羊马匹,你能够买到来自东方齐鲁鱼盐桑麻,你还能购买到来自南方的铜铁矿石…… 总之,只要是天下之间有的东西,你都能够在安邑的市场之中看到。 小手紧紧牵着魏?的手,魏申缓步走在安邑繁华的市集之中。 市集中的商品有的魏申曾经见到过,有的魏申没有见到过,不过他的眼睛之中总有一股新奇在闪动。 在这里,魏申看到了许许多多之前未曾看到的东西,对于宫外世界的好奇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即使已经将安邑的市集好好地逛了一圈,但是当脚步从这里踏出的时候,魏申的小眼睛之中也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的不舍。 “父亲,申儿以后还想来这里。” 对于身旁儿子那洋溢在脸上的期望,魏?心中并没有多少反对,反倒是抱着一种乐观其成的态度。 这一世依靠他的努力,前世那一场爆发在齐鲁之间的马陵之战必然不会上演,那身旁的这个儿子便是自己最合适的继承人。 雏鹰总要长大,不能永远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它总有一天要翱翔在属于他的天空。 让他多多去经历,多多去感受,总不会是一件坏事。 右手再度在那一个小小的脑袋之上轻轻,魏?的眼中顿时浮现了一抹和善。 “回去问你的母亲,她若是同意的话……” 听到魏?这一句话,魏申脸上原本的期待立刻消失不见。 看着那一张翘起来已然能够挂起秤砣的嘴,魏?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的灿烂了。 就这样在魏?的灿烂笑容以及魏申那小小的不满之中,这一对父子走出了安邑市集,行走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之上。 都说少年人的心情如同天气一般风雨不定,这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刚刚还是心中充满不满的魏申,转眼之间已经被街道之上突然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过去。 感受着手臂之上传来的轻微拉扯感,魏?的脚步只得跟随着魏申,来到了前方那一块被众人紧紧包围的地方。 从人与人的空隙之间凑到最中央,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魏?与魏申的面前。 此刻,他们每个人看向对方的脸上都充满了愤怒,恨不得要直接将对方击杀当场。 就在魏?疑惑着两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时候,身后从人群之中传来的议论却是让他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眼前的这两人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无非是在路上相遇之时,一个人不小心踩了另外一个人的脚。 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若是放在往常身上,一句表达歉意的话语也就过去了。 只是眼前的两人都是那种血气方刚的汉子,双方又有同伴相随,这一来二去之下自然是谁也不肯让谁。 就这样原本的小事,逐渐演变成为了此刻的阵仗。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作为这件事的其中一方,那名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子眉头却是一皱。 然后就听他对着对面大喊了一声,“我们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不知道你敢不敢和我用射术论一个高低?” “如何不敢,去就去,我怕你不成。”对于白衣男子的要求,红衣男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就这样聚拢在一块的人群跟随着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一直来到了安邑城中一块专门用来决断官司的射箭场。 片刻之后,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站在了两块箭靶之前,两人的前方是一名专门负责判决的魏国官员,至于那些跟随着前来的人就站在了两人的后方。 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以及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那名白衣男子手持强弓对着身旁的红衣男子便发出了挑衅。 “喂,我劝你还是尽早认输吧,免得接下来自取其辱。” “少废话,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很显然两人之间的交涉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一场以射箭定输赢的交锋在两人之间正式拉开了。 张弓、搭箭、松弦…… 一套显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一支利箭从弓弦上飞出,数息之后笔直地射中了前方的那个标靶。 “彩。” 如此精准的一箭,自然是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大声喝彩。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喝彩之声,那名白衣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看向身旁红衣男子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得意。 而作为他对手的红衣男子,看了看前方正中标靶的利箭,心中顿时有一股不妙的感觉出现。 正当他要打退堂鼓的时候,视线轻瞥的那一道白衣男子的神情,却是将他斗志在此激发了出来。 “不就是射术高超一些吗,得意什么?” 嘴中轻轻吐出了一句充满不屑的话语之后,只见那名红衣男子取出一支利箭,缓缓拉开了自己的弓弦。 “嘘……” 下一刻,一股轻蔑的轻嘘声在场中响起,很显然这名红衣男子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 看着那支堪堪落在箭靶之上的利箭,红衣男子脸上神情在这一刻无比难看了起来。 原本他就不擅长射术,答应白衣男子的要求不过是一怒之下做出的决定。 单单只是一箭,双方已然高下立判。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然不能不发,红衣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比下去。 …… 第十二章 初见卫鞅 人群之中,安静成为了此刻的主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中央的两道身影。 迎着周围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那名魏国官员面色平静,缓步走到了已然较量完毕的两人面前。 他先是在那名白衣男子的面前停下,看着手中书简之上记录的文字,语气之中没有一丝波动。 “十矢七中。” 听到这个结果,白衣男子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下一刻一抹得意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按照他的射术,平日里做到十矢九中也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今日的结果完全可以说是失手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自己失手了,对手竟然还是未能战胜自己。 想到这里,这名白衣男子侧身看向红衣男子,脸上的那一抹得意的神情越发灿烂了起来。 白衣男子这边是心情大好,作为他对手的红衣男子那边就是一脸的不忿。 只是结果已然注定,他也只能看着魏国官员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同样不带一点情绪地宣布了结果。 “十矢五中。” 接连宣布完毕两人射箭的结果之后,魏国官员分别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再次出声确认了起来。 “如今高下已然分出,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 “没有。” 伴随着两人分别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场因为小事而发生的较量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眼见已经没有了多少热闹可看,在场聚集的人群缓缓散去,至于如何赔偿那就是那两人之间的问题了。 跟随着人流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头,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魏申的面容之上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结果之后,魏申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了身旁的魏?。 “父亲,刚刚那两人为什么要用箭术来决断冲突呢?”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询问,魏?的目光轻轻地移了过去,他的双眼之中满满都是父亲对于儿子的和善。 “这件事情可是说来话长了,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提到过的李悝相国吗?” “李悝相国?” 听到魏?突然提到李悝,魏申脸上疑惑更深了,他不明白刚刚的这件事和李悝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曾经说过正是靠着李悝相国的变法,我魏国才能从三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世有数的强国。” “只是李悝相国已经病逝多年,如何刚刚那件事情还能和他有关系呢?” “那两人之所以用箭术决断冲突,正是因为李悝相国当年所颁布的一道法令。” 在魏申充满好奇的神情之中,魏?开始将那道法令的来龙去脉向他娓娓道来。 当年,李悝被魏文侯拜为相国之前,曾经担任过魏国上地的郡守。 上地的北方乃是义渠等戎狄的势力范围,上地的西方则是秦国的疆土,可以说这块地方经常发生战争。 为了激起上地民众的习武练箭之心,为了抵抗来自北方、西方的威胁,李悝在担任上地郡守的时候曾经下达过一道法令。 这道法令就是著名的“习射令”。 按照习射令,上地的民众如果发生矛盾那就用射箭来评判,射中的就是胜者,射不中的就是败者。 这道法令听起来有些荒缪,但是在它执行之后,上地的民众无不争相习练射术,尚武之风逐渐在上地传扬了开来。 又过了几年,秦国兴兵攻伐上地,那些射艺精湛的上地民众在李悝的率领之下取得了对秦国的大胜。 正是靠着在上地取得的一系列政绩,李悝被拔擢到魏国国都安邑,并最终被魏文侯拜为魏国的相国。 李悝成为魏国相国之后,除了实行一系列针对魏国的变法举措之外,这一道习射令也逐渐在整个魏国施行了起来。 到了如今魏国的民众发生了冲突,很少有秦国那样的大规模私斗,而是依靠各自的射术决断谁胜谁负。 听完了魏?对于李悝习射令的介绍之后,魏申再联系了一下刚刚发生的情景,脸上满是疑惑解开的兴奋感。 “父亲,申儿明白了。” 其后,就在魏?一脸欣慰地看着身旁的魏申的时候,一道年轻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听君一席话语,可是让鞅获益匪浅。” 顺着这一道声音看过去,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魏?的视野之中。 只是与记忆之中的那一张面容有些区别的是,眼前之人似乎显得更加年轻一些。 不过即使如此,魏?也并不会认错眼前这人,因为前世就是他让秦国彻底成为了魏国的大敌。 看着前方魏?投射过来的目光,虽然对其中那抹或有或无的怨恨之意有些疑惑,但是站在魏?面前这人还是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卫人公孙鞅,见过先生。” 数息之后,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公孙鞅对着魏?轻声说道:“刚刚鞅本没有偷听先生说话的打算,但是先生对于李悝相国习射令的介绍实在是令鞅无法自拔。” “若是鞅刚刚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莫要怪罪。” 听着耳畔这充满和善的话语,望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公孙鞅,魏?因为前世经历而产生的那一抹怨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抹和善的笑容出现在了魏?脸上,只听他对着面前的公孙鞅说道:“魏人姬婴见过先生。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 “刚刚一番话语不过是为小儿解惑罢了,就算是听到又如何?还请先生莫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番交谈之后,在魏?有意拉拢之下,两人的关系却是从陌生人变成了可以说话的朋友。 这个时候,魏?轻轻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周围那一间间繁华的酒肆,顺势就对面前的公孙鞅发出了邀请。 “如今也到了时候,我与先生也算是合契,不如寻一家酒肆畅饮几爵如何?” “既然如此,那鞅就却之不恭了。” 就这样,在魏?的邀请之下,两大一小三道身影向着街道旁一家最为繁华的酒肆走了过去。 来到这家酒肆的门口,看着那上面用着篆书书写的四个大字,魏?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笑容。 “先生可知这酒肆的主人是何人?” 听到魏?突然问出的这一句话语,公孙鞅抬头看了看头顶之上牌匾。当“白氏酒家”四个字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一股明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如果他公孙鞅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白氏却是出自天子王畿所在。 想到这里公孙鞅对着魏?沉声回道:“莫非是天下闻名的洛邑巨贾白圭先生?” “正是。” …… 第十三章 乘兴而回 “姬兄请。” “公孙贤弟请。” 白氏酒家之中,魏?和魏申同案而坐,至于公孙鞅则是坐在了两人旁边的另外一张几案之上。 几爵美酒饮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起来。 又一次端起案上酒爵与对方遥遥一礼之后,两人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相视之下嘴角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丝笑容。 抛开前世的那份印象,再来看看眼前那道身影,魏?的目光之中却是不禁浮现了一道赞赏的神情。 眼前这名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说不上多么俊朗,但是其身上总有一股或有或无的独特气质。 “天下人都说卫国多君子,往日里我还多有不信。如今看到公孙贤弟之后,只觉得这句话确实不假。” 魏?的话音刚落,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那份赞赏之意,公孙鞅心中对其的好感更加增添了几分。 “姬兄真是过誉了,鞅才学浅薄,实在是不敢当这君子二字。鞅此次离开母国来到魏国,乃是存了增长见闻的念头。” 公孙鞅这一番话语在耳畔回响,魏?心中立刻便是一动。 前世直到相国公叔痤重病之时,魏?才经由他的举荐注意到公孙鞅,对于其以往的经历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难道他如此之早便已经投入了公叔痤的门下吗? 心中生出疑惑,随后就听魏?向着公孙鞅沉声问道:“孔子曾经周游列国,终成一代大贤。公孙贤弟能够来到魏国增长见识,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话说到这一半,魏?忽然就是一顿,然后突然话锋一转。 “只是不知道公孙贤弟此来安邑,可是寻到了合适的住处。” “这个倒是不需要姬兄费心了,鞅家中长辈与公叔相国有旧,就在前日鞅已经住进了相国府邸之中。” 对于魏?的询问,公孙鞅只将他当作普通的关心,直接便将自己的去处说了出来。 而在听完了公孙鞅的回答之后,魏?心中一股了然之意生出。 前世应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之中,公孙鞅从母国卫国来到了魏国,进入到了公叔痤的相国府之中。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魏?顺着公孙鞅刚刚的话语说道:“公叔相国在魏国位高权重,贤弟在他门下必然能够有所作为。” “来,公孙贤弟,请。” “姬兄请。” 又是一爵美酒入腹之后,公孙鞅将酒爵缓缓落在几案之上,此刻他脸上洋溢着的满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期待。 或许是因为美酒入腹带来的迷醉,或许是言语投契带来的亲近,公孙鞅索性对着面前的魏?敞开了心扉。 “不瞒姬兄,鞅此番来到魏国除了求学之外,也存了出仕魏国的打算。” 听到公孙鞅说出这一番话,魏?的双眼顿时便是一亮,看向对方的那份神情之中也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紧接着,魏?就听公孙鞅朗声说道:“鞅曾经听人说过,魏国乃是天下之间的强国。” “昔日魏文侯礼贤下士,善用人才。文有子夏、李悝、翟璜为之谋,武有吴起、翟角、乐羊助其战,魏国东击齐国、西伐秦国、南挡楚国、北定中山,终成霸主之业。” “卫鞅虽然不才,却也有心效仿前辈。以鞅之才,助当今魏侯成就一番大业。” 公孙鞅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若是旁人听了必然热血沸腾,甚至立刻生出做一番大事的念头。 只是或许是前世听得太多也经历得太多,魏?此刻的内心却是无比地平静,只有一抹淡淡的悔意在他心底渐渐生出。 前世,公孙鞅来到魏国必然也存了出仕魏国的念头,只是魏?不用,这才导致了他最终离开魏国、去往了秦国。 这不是公孙鞅的错,这是他魏?的错。 当今之世,乃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 君择臣,臣亦择君,一国不用去往他国也是寻常。 如今机会再度来到了魏?的面前,他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波澜。 从公孙鞅刚刚对魏国表现出来的好感,魏?相信只要自己表明身份并显露出招揽的意思,那么对方一定会投入自己的麾下。 不过在内心的一番权衡之后,魏?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此刻自己如果表明身份却是能够马到功成,但是这对于眼前仅仅二十出头的公孙鞅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没有相国府邸之中那数年的政务历练,没有对于魏国法律的深刻研读,公孙鞅只会是那个普通的卫国公孙,他不会成为天下闻名的变法重臣。 自己此刻的那一步,并不是在为魏国招揽人才,而是令世间少了一位能够左右天下大势的旷世奇才。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魏?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再一次举起了身前酒爵对着公孙鞅遥遥一礼。 “公孙贤弟请。” “姬兄请。” 时间过去了许久,与公孙鞅拜别,魏?牵着魏申的手缓缓走在回程的路途之上。 将刚刚的一幕幕重新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遍,魏?微微转身,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魏申。 “申儿,和父亲说说,在你看来刚刚那位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魏?的询问,魏申轻轻抬起了头,那一双充满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思索的神情。 沉默了片刻之后,魏申努力装出了几分严肃说道:“申儿以为刚刚那位先生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若不是有才能的人,怎能让父亲如此重视呢?” 说完之后,魏申终究还是不能绷住那严肃的神情,顿时之间一张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魏?的面前。 魏申说出的话语让魏?先是一阵愕然,然后一股淡淡的笑意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轻轻摸了摸魏申的头,魏?那繁杂的思绪渐渐被理清,一股清明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是啊,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念叨着这一句的同时,魏?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身旁的魏申身上,又是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申儿,若是让刚刚那位先生来做你的老师,你觉得如何?” 魏?的这句话语却是让魏申忽然一愣,回忆了一番刚刚公孙鞅的样子之后,魏申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期待。 “嗯!有这样一位老师似乎也不错。” …… 当魏?与魏申回到宫室之后,夜幕开始逐渐笼罩大地。 玩闹了一天的魏申身体自然是充满了疲惫,早早地便被母亲赵依哄着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就在魏申沉浸于美梦的甜蜜之时,魏?却是盯着眼前的微微灯火,目光之中满是一片肃然之色。 沉思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见他的神情忽然便是一振。 “来人啊!” …… 第十四章 朝堂廷议 公孙鞅的出现对于魏?来说更像是一曲插曲。 命人对这位初至魏国的卫国公孙加以关注之后,魏?便将自己的精力放在了魏国此刻的头等大事之上。 又是一个清晨,一名名魏国朝臣端坐在大殿之中,默默等候着魏?这位魏国君主的到来。 “君上到……” 伴随着礼官一声响亮的报号,身着一身赤色服袍的魏?缓缓进入到了大殿之中。 在一番惯例的君臣见礼之后,今日的朝会也就缓缓拉开了序幕。 视线从下方一名名朝臣的脸上轻轻划过,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就听魏?朗声说出了今日朝会的议题。 “诸卿,寡人准备发兵讨伐韩、赵,复当日两国辱我魏国之仇。” 魏?这句话语刚刚落下,整个朝堂立刻陷入到了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 在场除了司马公孙颀之外的朝臣都被魏?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给震惊了,一时之间他们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一道声音的出现,这才将大殿之中的寂静打破。 “启奏君上,臣王错有话要说。” “上大夫请说。” 迎着在场朝臣齐齐看向自己的目光,王错从坐席之上站起,缓步来到了魏?的面前。 “君上,臣想说君上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而贸然兴兵。” “前番浊泽之战,我魏军不敌韩赵联军,这足以说明魏国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韩赵两国的同时进攻。” “发兵讨伐韩赵一事,臣还请君上三思。” 王错这一番话语说完,下方的群臣几乎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上方的君位。 要知道王错刚刚所提到的浊泽之战,可是魏?亲身参与其中的。 就在群臣都以为魏?会因为王错的话语而生出几分不快的时候,魏?却是面色平静地看向了对方。 “上大夫以为我魏国该当如何处理与韩、赵之间的关系呢?” “启禀君上,臣以为当用邦交。” 面对着魏?的询问,王错却是开始挺直腰杆,向着魏?以及周围的一干朝臣开始诉说起了自己胸中之策。 “君上、诸位,我魏国与韩国、赵国同出三晋,可谓是颇有渊源。文侯之时,三晋攻守相助、共 同进退,就算是强大如齐国、楚国也不敢侵犯。” “这些年来,三晋之间虽然多有龃龉,但是情谊还在。若是君上信任,臣王错愿做使者,替君上、替魏国结好韩赵。” “君上,臣以为上大夫此言有理。” “君上,臣附议。” “君上,臣以为不可盲目兴兵。” …… 王错这一番侃侃而谈,立刻吸引了一些主张三晋交好的朝臣的好感,不过却也引起了另外一些曾经与韩赵作战的将领的厌恶。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支持声音,就在这些沙场宿将们准备站出来表明自己的反对意见的时候,一个人却是抢在了他们的前面。 “君上,臣有话要说。” 身为司公孙颀便走出了坐席,缓步站在了王错的身旁。 只见他向着上方的魏?躬身一礼,然后一道犹如石破天惊的话语直接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君上,臣以为上大夫刚刚所说,实在大缪。” 公孙颀的这一句论断说完之后,或许是因为太过惊骇,大殿之中顿时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直到许久之后,众人才逐渐从惊骇之中醒转过来,这时作为当事人的王错带着满脸的不忿看向了公孙颀。 “公孙颀,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面对着王错的质问,公孙颀并没有半点的慌乱,他此刻的脸上充满了平静的神情。 “君上,臣有几个疑惑想问上大夫,还请君上准许。” “准。” 得到了魏?的同意之后,公孙颀微微转身看向了身旁的王错,脸上依旧是那一抹的平静之色。 “敢问上大夫,你说愿为魏国结好韩赵,不知韩赵两国又是否愿意与我魏国交好?” 王错还以为公孙颀能够问出什么,在听到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句之后,眼中的不忿顿时化为了几分轻视。 “三晋一向守望相助,若是我魏国愿意给予韩赵一定的好处,韩赵当然会愿意与我魏国交好。” 令王错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的回答刚刚说完的时候,公孙颀的声音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我听说前番赵国出兵魏国,乃是为了迫使我魏国割地求和;而韩国出兵,更是存了将我魏国一分为二的念头。” 当公孙颀说出这一句话语的时候,在场大多数的魏国朝臣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片义愤填膺之色。 他们身为魏国之臣,魏国的耻辱便是他们的耻辱。韩赵两国如此侮辱魏国,他们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环顾周身将周围朝臣的脸色都看在眼中之后,公孙颀的目光直直注视起了面前的王错。 下一刻,一道幽幽的话语出现在了王错耳畔。 “不知上大夫以为我魏国是该用割地来结好赵国呢?还是用一分为二来结好韩国呢?” 面对公孙颀的这一道询问,王错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你你你……” 不去管身旁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王错,公孙颀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上方的魏?。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与韩国、赵国之间必有一战。” “这一战不仅仅是要向韩国、赵国复仇,更是要让韩、赵两国乃至天下各国都清楚一件事。” “我魏国乃是天下大国,并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君上,末将赞同司马之言。” “君上,末将请战。” “君上,末将愿意领兵讨伐韩赵。” …… 伴随着公孙颀这一番话语落下,朝堂之上的气象立刻为之一变,主战的声音逐渐取代主和并成为了朝堂之上的主流。 对于下方朝臣的反应,魏?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此刻已然安坐在群臣最前方的那人身上。 “不知相国以为我魏国该当如何?” 魏?这话一出,大殿之中再度陷入了寂静,所有的朝臣此刻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一道端坐的身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公叔痤这一个历经魏国三代国君的老臣在这个关头,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面对着魏?从上方投射过来的目光,面对着周围一干朝臣的期待,公孙颀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与上方的魏?连成一线,一股肃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能战,也必须战。若是没有此战,天下人都会小觑我魏国、小觑君上。” “臣公叔痤请战!” …… 第十五章 嫌隙渐生 这一场朝会,以主战派的胜利而告终。 伴随着身为国君的魏?以及身为相国的公叔痤分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发兵攻打韩赵一事已然板上钉钉。 这也就意味着魏国这架战争机器,就要正式地开动起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这场朝会的结果,那些之前持反对意见的朝臣们此刻的脸色可是不怎么好看。 当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之中,当群臣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大殿,作为主和派领袖的上大夫王错却是回头看了一眼。 视野之中司马公孙颀与相国公叔痤并排而行,两人说话之间脸上神情似乎还十分融洽。 如此画面立刻便让王错心中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哼!” 一道充满不满的冷哼声在大殿之中响起,紧接着公孙颀和公叔痤就看见王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公孙颀看到王错如此,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将目光移向自己身旁的公叔痤。 “上大夫不过心中不忿罢了,司马不必放在心上。” 带着一副不在意的神情看了看已然消失不见的王错之后,公叔痤看向了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肃然。 “此次大战事关我魏国尊严,司马主掌军事,务必还要多多费心才是啊。” “相国放心,颀明白。” 一番交谈之后,公叔痤快步向着宫门之外走去,至于公孙颀则是独自一人缓步走在大殿外的道路之上。 许久之后,缓步而行的公孙颀这才走到了宫门之前,在这里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老仆已然等候了许久。 “主人如何今日来得如此之慢?” 老仆的话语将公孙颀从沉思之中拉回到了现实,眼前那熟悉的老者以及马车逐渐变得清明。 “噢,心中有事罢了。” 敷衍了一句之后,公孙颀缓步登上了面前的马车,随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出现在了老者耳畔。 “白伯,走吧。” “好嘞,主人你做好了。” 高声回应了一句之后,驾车的老者轻轻动了动手中缰绳,顿时之间一阵嘹亮的马匹嘶鸣之声响起。 伴随着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沿着宫门之前的道路缓缓向前走去,直到消失在了路途的尽头。 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之上,回忆着刚刚朝会之上的一幕幕,公孙颀的脸上满是沉思的神情。 说实话,对于自己刚刚的话有可能得罪上大夫王错这件事情,公孙颀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 正如刚刚公叔痤所说的那样,他公孙颀之所以与王错相争,不是因为私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为了魏国。 从身为国君的魏?向他吐露胸中志向,令他选择投效的那一天起,公孙颀已然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魏?能够向他袒露胸中志向,那他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助他成就大业那又如何? 所以对于王错因为今日的事情对他产生的恶感,公孙颀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他所关心的是如何将接下来对于魏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一战打好。 如今在魏?以及公叔痤表明态度之后,这一场战争已然就在眼前,接下来就要去考虑如何取得最终的胜利。 马车在公孙颀的沉思之中不断向前,直到一个障碍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吁……” 伴随着车外老者的一道轻声,突然停下的马车将公孙颀从心中的谋划之中再次拉了出来。 等待了许久也不见马车继续前进,公孙颀带着几分疑惑朝外询问道:“白伯,出什么事了?” “主人,我们前方有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那好像是上大夫的马车。” 听到自己前方是上大夫王错的马车,公孙颀并没有多少犹豫,当即对着车外沉声说道:“白伯,让对方先走。” “喏。” 伴随着老者的一句轻喏,公孙颀所乘坐的马车主动为对方让开的道路,紧接着一道道马匹踏击地面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轻轻掀开马车侧帘,视线顺着侧帘开口向外眺望,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公孙颀的视野之中。 没有意外,这人正是刚刚在朝堂之上与他产生矛盾的上大夫王错。 看着视野之中突然出现的公孙颀,特别是那张依旧风平浪静的脸庞,另外一辆马车之中的王错心中怒火却是越发旺盛了起来。 “哼!” 又是一声冷哼出现在两人之间,紧接着一股厌恶出现在了王错脸上,紧接着就见他直接放下了帘幕。 听着身后渐渐响起的马车行进的声音,回忆着刚刚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一切,王错只觉得自己胸中的怒火是如何也抑制不住了。 “公孙颀,你这个背主之徒,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同列于魏国朝堂之上。” 一声怒骂在马车车厢之中响起,可是王错仍旧觉得心中不快,他恨不得将所有恶毒的话语都用在辱骂公孙颀这件事之上。 在王错看来,一切都是公孙颀的错。 是他在韩侯面前的劝说,让自己的出使之路遭遇失败;是他在自己最为得意的时候站出来,一番话语让自己是无地自容;也是他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良策,让他原本在魏?面前露脸的图谋彻底破产。 今日朝堂之上的新仇,昨日韩国之内的旧怨,已经在王错的心中种下了那一颗名为怨恨的种子。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恐怖的青筋是那样地清晰;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的声响是那样的响亮。 “公孙颀,不报今日之辱,我王错枉活于世。” 马车的车轮逐渐走远,一股嫌隙却是在王错与公孙颀之间逐渐扩大。 ……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在魏国宫室之内响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身为国君的魏?身后。 片刻之后,魏?回头看了看这道身影,“你刚刚所说可是真的?” “不敢欺瞒君上,小人确实看到了上大夫与司马不欢而散。” 听完了这名宫人的禀报,魏?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记住此事务必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喏。” 伴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声在耳畔逐渐消散,魏?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前方的宫室,一抹淡淡的肃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其实如果按照君主平衡朝局的考虑,魏?应该会因为公孙颀与王错之间争斗而生出几分欣喜。 因为只有臣下之间发生矛盾了,君主才能有施展的空间,而一旦整个朝堂都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么君主也就危险了。 不过这并不适用于任何的情况,就比如现在正是魏国即将迎来大战之际,魏?却是不能坐视两人之间的不和而不理。 想到这里,魏?当即心中一动。 “来人,备车。” …… 第十六章 魏侯登门 回返府邸之内,愤懑了一路的王错依旧对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若是那些有着远见卓识的大才,最多也就是对公孙颀的作为感到不快,但是偏偏王错就是一个心胸不怎么宽广的人。 每每想到公孙颀所说的那番话语,王错只觉得自己的胸膛正被一块巨石压迫,一股愤懑直让他觉得是浑身难受。 为了缓解心中的愤懑,回到府中之后不久,王错便命侍者摆下了一席美酒与佳肴。 他准备借着美酒来缓解自己内心之中那无论如何也消散不了的愤懑。 只是酒有时候却是能够令人暂时忘却烦恼,但有时也能够引出人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想法。 一爵、两爵、三爵…… 伴随着一爵爵美酒被饮下,王错胸中的那股愤懑不仅没有消散,反倒是越积越多了起来。 又过去了许久,当酒意渐渐占据王错的头脑之时,他便开始接着美酒抒发起了自己的不快。 “公孙颀,你这个背主的叛徒。若不是君上赏识,你早已经是剑下亡魂,哪里还能够与我王错同列在这朝堂之上。” “数月之前,因为你的一番话语,害我说服韩国退兵的行动失败。前番的仇恨我王错还未和你计较清楚,不想今又来折辱于我。” “朝堂之上,君上话落之时你怎么不先说,反倒是等我说完了之后再站出来。我看你就是包藏祸心,专门针对于我。” 借着酒劲好好将公孙颀痛骂了一番之后,愤怒已然达到顶点的王错直接将手中的酒爵摔在了身前地面之上。 伴随着“当啷”一道金属落地的声音,王错的食指笔直地指向了上方,他此刻的神情满是狰狞之色。 “公孙颀,你我之间,势不两立。” 王错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房门之外。 “启禀主上,君上来访。” 原本王错还想斥责这名打扰自己的侍者,但他听清对方禀报的内容之时,刚刚要说出的话语立刻便被吞了回去。 因为这一则消息,王错的酒意在一瞬之间便已经完全醒了,与此同时一股惊疑之色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人在何处?” “小人已经将君上引到了正厅端坐。” 听到内侍禀报的消息,心中随即稍稍安定了几分,脸上的惊疑之色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王错一边命人收拾满地的狼藉,一边快步向着正厅走去。 片刻之后,当王错紧赶慢赶来到府邸正厅之时,一道赤色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臣,王错来迟一步,还请君上恕罪。”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魏?就看到一道身影拜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边轻轻俯身去搀扶面前的王错,就听魏?一边带着几分和善说道:“上大夫何须如此。” “寡人此来本就仓促,上大夫府中有事来晚也是常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吧。” 将王错轻轻搀扶起来,感受到鼻前那股淡淡的酒香,魏?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明悟。 等到被王错邀请着入座之后,魏?却是带着笑意出声询问道:“上大夫府邸之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对于魏?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王错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闻到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酒香。 明白了魏?为什么会问出刚刚的话语,再联想到自己在府中借酒消愁的行为,王错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在心中经历了一番权衡,特别是想到魏?此前对于自己的信重,王错最终一咬牙对着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愤懑。 “不瞒君上,臣今日饮酒却是存着借酒消愁的打算的。君上,臣心中愤懑实在是难以化解。” 这话一说开,王错直接就开始向着上方的魏?大倒苦水了起来。 “臣对于魏国、对于君上的忠诚,君上心中应当清楚。” “前次臣出使韩国失败,导致韩国出兵讨伐我魏国。君上不仅不计较臣的过失,还将臣从中大夫擢升为上大夫。这一件事情,臣始终记在心中,不敢忘怀。” “今日臣之所以反对君上出兵,乃是为我魏国考虑,全然没有半点私欲,还请君上明鉴。” 将这一番话语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王错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魏?,那架势分明是在说要魏?给他一个评价。 迎着王错看过来的目光,魏?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之中不由地带上了几分严肃。 “上大夫对于魏国、对于寡人的忠诚,寡人心中是有数的。寡人也能够明白上大夫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话语,也确实是在为寡人考虑。” “只是……” 起初听到魏?对于自己的肯定,王错的心中是十分欣喜的;但是当他听到魏?忽然话锋一转,脸上却是生出了几分异色。 “君上,臣……” 就在王错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魏?却是伸出了右手,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接下来,就听魏?对着王错沉声说道:“只是这一战,无论是魏国还是寡人都非战不可。” “魏国乃是天下有数的大国,天下诸侯都在看着我魏国,其尊严绝不容人轻易践踏。前番韩赵联军趁我魏国内乱,兴兵侵犯我魏国,这是我魏国的国仇。” “浊泽一战,寡人就在军阵之中。韩赵联军趁寡人兵力不济,将寡人困厄于军营之中,这是寡人毕生的耻辱。” “无论是国仇还是私耻,寡人一定要向韩赵讨还回来,寡人要让韩赵看看我魏国的军威。” 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魏?再度看了看一旁的王错。 数息之后,王错迎着魏?的视线,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缓步来到了魏?的面前。 “君辱臣死,君上的耻辱便是臣子的耻辱。臣先前没有考虑到韩赵带给君上的耻辱,这是臣的过失,还请君上降罪。” “上大夫说的这是哪里话?” 话落之际,魏?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前方躬身而拜的王错面前。 轻轻将面前的王错扶起身来,魏?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笑容。 “寡人知道上大夫也是在为我魏国考虑,怪只怪寡人没有向上大夫说明清楚。” “至于司马在朝堂之上的那些话语,想必也是没有什么恶意,还请上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寡人欲以上大夫为使,替寡人前往韩国呈递战书,不知上大夫意下如何?” 听到魏?最后这一句话,王错心中便是一喜,这不就是他在魏?心中挽回形象的好机会吗? 没有多少犹豫,就听王错肃然说道:“臣谨奉君上之命。” …… 第十七章 方略谋定 魏国宫室的寝殿之中,魏?独自一人坐在君位之上。 手中墨笔在身前竹简之上一阵勾勒,转眼之间一份案牍已然了结。 这个时候,一名宦者迈过了大殿殿门,缓缓来到了魏?的面前。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请。” 魏?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与此同时他手中已然换了一份新的竹简。 片刻之后,那名宦者再次回到了魏?的面前,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刚刚求见的相国公叔痤。 “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直到这时魏?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几分欣喜闪过。 “老师,快快请起。” 边说着,魏?边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快步来到了公叔痤的面前。 片刻之后,伸出右手将公叔痤引到一旁的坐席之上坐下,魏?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在位置上坐稳,魏?看着公叔痤沉声询问道:“不知道老师今日求见,是有什么事情吗?” “启禀君上,上大夫已然离开了安邑,去往新郑了。” 听到公叔痤所禀报的消息,魏?脸上先是一沉,随即出声感叹了起来。 “上大夫此番出使新郑,为寡人向韩侯呈递国书实在是……” 话说到一半,魏?看着一旁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却是缓缓停下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脸上带着几分关切,魏?对着公叔痤沉声询问道:“观老师神情似乎对于寡人派上大夫前往新郑一事有话要说?” “这……” “君上英明睿智,行事必然有深意,原本臣不应该过多指摘。只是……” 说到这里,魏?就看见公叔痤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纠结的神情,似乎是有两股互相矛盾的念头在其心中冲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冲撞一点一点地加深,最终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却是慢慢归于了平静。 似乎是已然下定了决心,就见公叔痤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魏?脸上,双目之间一道郑重之色闪过。 “只是老臣不明白的是,两国攻伐本就该悄然行事,这样才能做到兵贵神速。君上为何……” “为何要在开战之前向韩赵两国呈递战书,特别是韩国,还要让上大夫大张旗鼓地去?” 对于公叔痤抛出的问题,魏?并没有立刻回答的打算。 他的右手缓缓拾起了身前的竹简,开始一片一片地将其缓缓卷了起来。 魏?卷的是那么认真,仿佛手中的那份竹简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片刻之后,当将手中的这份竹简卷好,工工整整地放在身前,魏?的右手忽然一动。 霎时之间,伴随着一阵清脆竹简散开的声音,魏?的头猛然之间抬了起来,一股锐利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双目之中。 “老师,假如寡人就是要韩国、赵国乃至天下人都知道我魏国要洗雪当日浊泽之战的耻辱呢?” 魏?的问题让公叔痤却是陷入了迷惑之中,他隐约感觉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寻常,但仔细想来却又没有什么。 就在公叔痤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又是一名宦者出现在了寝殿之中。 “启禀君上,司马求见。” 魏?先是看了看一旁的公叔痤,然后向着宦者沉声说道:“快请。” “喏。” 这一次,这名宦者的离去也没有多久,很快他便引着公孙颀来到了魏?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见过相国。” “司马快请起,不知司马求见寡人是有什么事?” “启禀君上,此番大战的大致方略,臣已然有了几分谋算,今日求见乃是为了请君上观阅。” 看着向着自己缓缓走来的魏?,公孙颀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可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他的目光轻轻看向了一旁公叔痤。 公叔痤如何还能不懂公孙颀的意思,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就准备向魏?告辞。 可是公叔痤的话语还未出口,魏?的声音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老师且慢。老师乃我魏国相国,又是寡人最为亲近之人,此战还需要老师多多费心。” “来,还请老师与寡人一起,观阅一番司谋算。” 话说到最后,魏?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紧接着他便将手中那一张地图平铺到了自己身前的几案之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地图的展开,整个战场的敌我形势、山川河流以及用兵方略直接呈现在了魏?、公叔痤以及公孙颀三人面前。 视线在身前这张地图看了许久,魏?缓缓抬起头来,一道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颀。 “这份方略乃是司马所制,那就请司马为寡人和相国介绍一番。”轻轻伸出右手,魏?向着公孙颀做出了邀请。 面对魏?的邀请,身为司公孙颀也并没有推辞,躬身一礼之后便开口介绍了起来。 伴随着公孙颀的手指在地图之上缓缓移动,一个对韩、赵的作战方略就这么展现在了魏?、公叔痤的面前。 此番魏国要攻伐的两国之中,赵国国力更强,而韩国实力稍弱几分。 按照之前和魏?几次的讨论,以及根据魏国国力的综合考虑,公孙颀确定了先集中力量攻伐韩国,再回过头来解决赵国的方针。 具体的规划是魏国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在河东、上党一带与韩赵联军展开决战;另外一路则是先行攻伐韩国在河水以南的土地,完成目标之后进兵威胁大梁以西的韩国都城新郑。 按照公孙颀对于战争的判断,赵国在收到韩国的求援之后,必然会派出援军与北部领土之上的韩军合兵一处。 所以魏国的北路军团必然会再次和赵韩联军在河东、上党一带展开长时间的对峙,然后通过一场大战决定双方之间的胜负。 说完了魏国的北路军团的情况,让我们将视线投注到魏国的南线军团之上。 如果翻开此刻的三晋地图,我们便会发现此刻的韩赵魏三国国土乃是犬牙交错,甚至三国之间还存在不少的飞地。 公孙颀给南线军团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夺取户牖、平丘等韩国在魏国土地之上飞地,完成魏国整个东部领土的整合。 完成这一项任务之后,这支南线军团便会折转向东,直取韩国的都城新郑。 到了那个时候,魏国完全可以携兵临新郑的威势,逼迫韩侯签订城下之盟,完成这一场对韩国的攻略。 了结韩国战事之后魏国就可以腾出手来,和这些年来因为实力增长而屡屡挑衅自己的赵国,来一场正面对正面的较量。 …… 许久之后,当公孙颀的声音渐渐落下,魏?缓缓将视线从身前的地图移向了这位整场战争方略的制定者。 “不知司马以为此战我魏国总计需要派出多少士卒?”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战我魏国大军数量应当在十万左右。” “好,寡人就给你十万。” …… 第十八章 呈递战书 洧水之北,矗立着一座繁华的城邑。 远古之时,这一座城邑的主人乃是黄帝有熊氏。 数百年前,郑武公跟随着周平王东迁至此,郑国从此成为了这一座城邑的主人。 六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375年,韩国派出大军攻灭了郑国,这一座城邑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韩国的国都。 如今,这一座城邑的名字叫做,新郑。 今日,行人商贾往来不绝的新郑城门之外,却是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吁……” 伴随着一道嘹亮声响,驾车的御手将前方马匹缓缓停下,随后他的视线转向了身后的车厢。 “主人,新郑到了。” 当这道声音在马车之上响起,车厢之中却是陷入了一阵无比安静的氛围之中。 片刻之后,马车的车帘被猛然掀起,一道身着赤色服袍的身影出现在驾车御手的身后。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番入韩的魏国使者,上大夫王错。 视线轻轻打量着与数月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新郑城,望着那依旧繁华如织的景象,王错的脸上一股不悦之色却是缓缓浮现。 “哼……” 冷哼一声之后,王错直接折返回去,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数息之后,一道充斥着冷意的声音就这么在驾车御手的耳畔响起。 “走,我们入城。” “喏。” 轻喏一声之后,这名驾车的御手微微牵动手中缰绳,前方马匹得到命令之后便缓缓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驾……” 伴随着又一声洪亮的催马之声,马车向着前方的新郑城缓缓前行,直到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 韩国,新郑,韩国宫室。 大殿之内,韩侯韩若山端坐于君位之上,下方一干身着服袍的韩国朝臣各自坐立。 下一刻,坐在群臣最前方的相国韩叶从坐席之上站起,缓步来到了群臣中央的过道之上。 向着上方的韩若山深施一礼,就听韩叶沉声说道:“启禀君上,魏国使者已于昨日抵达韩国,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听到下方韩叶禀报的这一则消息,君位之上的韩若山眉头却是不禁一皱。 之前,他率领着韩军与赵军一道入侵魏国,企图左右魏国国君之位的确立。 如今,魏武侯的长子魏?已然坐稳了国君之位,此番派遣使者前来韩国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身为韩侯的韩若山心中便是忍不住的担忧了起来。 不过即使韩若山心中是如何的担忧,但是魏国毕竟乃是天下有数的强国。 如今奉魏侯之命前来韩国的使者已经在殿外等候,他韩若山也不能说是托辞不见。 没有办法,韩若山只能压下心中的那份担忧,对着下方的韩叶沉声下令道:“既然如此,就宣魏使觐见吧。” “喏。” 得到了来自韩若山的命令,韩叶迅速转身来到了大殿的殿门处。 “君上有命,宣魏使觐见。” “君上有命,宣魏使觐见。” “君上有命,宣魏使觐见。” …… 听着耳畔响起的宣召,望着前方那一座熟悉的大殿,身为魏使的王错嘴角却是缓缓勾勒出了几分弧度。 数月之前,作为魏?使者的他曾经也站在这里,准备接受韩侯的宣召。 那时的他肩负魏?交给他的使命,有求于韩国,心中自然难免怀着几分忐忑。 今日,他又一次站在这里,只不过此刻的心境却与那时颇为不同。 仔细整理了一番身着的赤色服袍,从胸中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王错再一次看向了自己上方的那一座大殿。 下一刻,王错迈出了自己坚实的脚步,向着上方那一座大殿缓步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王错十分从容地走过了台阶之上的一名名韩国禁卫,并最终站在了韩国的大殿之前。 脚步迈入前方的韩国大殿,王错就这么出现在了韩若山以及一干韩国朝臣的面前。 “魏使王错,拜见韩侯。” 看着大殿正中这一道熟悉的身影,刚刚还生出几分警惕的韩国朝臣们,此刻却是生出了几分轻松之意。 亏他们还以为魏国此番会派出什么厉害的角色,不想却是王错这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要知道数月之前,王错从这一座大殿之中离开的时候,那形象可是有些狼狈啊。 当初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人物,此刻重新站在他们的面前,就算是王错换了一种姿态,又如何会引起韩国朝臣多大的尊重。 这一刻,下方的一干朝臣们四目相对,各自的目光之中显露出的都是对于王错的不屑。 韩国朝臣看向自己那不寻常的神情,王错自然都是看在眼中的,不过他却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此一时,彼一时。 昨日的他有求于韩国,自然要尽可能作出谦卑的姿态;可是这一次他出使韩国,心中却是有着十足的底气。 无视了周围的异样目光,王错的目光直直看向了上方的韩若山。 感受到王错目光之中的强硬,端坐在君位之上的韩若山心中便是一沉,一股不妙的感觉出现在了心头。 即使如此,韩若山还是硬着头皮对着王错沉声说道:“不知魏使此番来我新郑,所为何事?” “启禀韩侯,外臣此来乃是为了向韩国呈送我魏国战书。” 话落,王错转身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了一份书简,然后呈递给了大殿之中的韩国礼官。 王错的这一番动作可谓是将大殿之中的韩国君臣给镇住了,众人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刻,这一座大殿却是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感受着周围突然的这种安静,韩若山自然是感受到了,不过他还是从礼官的手中接过了书简。 轻轻展开手中的这一份书简,韩若山先是看了下方的王错一眼,然后将视线移了回来。 可是伴随着目光缓缓移动,逐渐将手中的这一份书简看完之后,韩若山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难看了起来。 “啪”的一声,韩若山将手中书简猛然拍在了身前几案之上。 一股怒意从心底涌出,韩若山看着面前的王错冷声说道:“魏使,贵国这是什么意思?” “启禀韩侯,这份战书就是我魏国的意思。” 说话的时候,王错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上方的韩若山,身形之间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当日韩侯率领大军入侵我魏国之时,就应该会想过会有今日。” “外臣不怕告诉韩国,魏侯、魏国都没有忘记昨日之事,誓要洗雪韩国带给我魏国的耻辱。” “如今战书已经送达,外臣告辞。” 话落,王错再也不理周围的韩国君臣,转身离开了这一座大殿。 望着视野之中的那一道身影,韩若山心中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了,他猛然抓住书简向前一掷。 “欺人太甚。” …… 第十九章 韩国应对 新郑地处中原要地,游人商贾来往不绝,自然是有着一股繁华所在。 此刻,新郑城内的一座酒肆之内,不久之前离开韩国宫室的魏国上大夫王错端坐于此。 数月之前,他也曾来过这家酒肆,不过那时乃是出使失败之后的借酒消愁罢了。 想起数月之前的落寞景象,再联想到今日韩国大殿之上的场景,王错只觉得此刻的内心之中是无比畅快。 带着这股心情望向窗外,即使此刻已是秋日时分、城中景色多是萧索,王错却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缓缓将视线自窗外收回,端起身前一爵美酒一饮而尽,王错嘴角的笑意却是如何掩饰不住。 放下酒爵,提起筷子从几案之上夹起一块鱼脍放入嘴里,王错的双眼之中却又出现了几分惊喜。 虽然口中的这块鱼脍比不上河水之中的,但是在王错尝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美味,岂能不好好享用? 就这样王错手中筷子不断飞舞,时不时还提起一爵美酒饮下,那样子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也就是在王错人逢喜事精神爽,对着身前美味大快朵颐之际,酒肆角落处的一双眼睛却是一直静静注视着他。 等到他十分满足地回返馆舍休息之后,这双眼睛一路小跑,进入到了新郑城内的韩国宫室之中。 …… “什么?” 一声吃惊的叫喊在后殿之中响起,只见身为韩侯的韩若山猛然从坐席之上,都带着几分愤怒看向身前那人。 从这人的口中听到王错的消息,再联想到今日朝堂之上他对于自己的折辱,韩若山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气炸了。 他在这里担忧即将到来的战事,作为事件另外一方使者的王错,却在他韩国的酒肆之中大快朵颐。 两相对比之下而产生的巨大差距,却是让韩若山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几乎快要喷吐出来。 恰在此时,殿门之外却是传来了一声禀报。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听到是相国韩叶求见,韩若山就算是心中有再多的愤懑,此刻也只能将他狠狠压下去。 对着那名前来禀报消息的宦者,韩若山面色阴沉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喏。” 得到了来自韩若山的命令,这名已然被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宦者当即心中便是一喜。 躬身一礼之后,便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如同狼奔豕突一般冲出了这一座后殿。 看着这一个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身影,韩若山自然能够猜出对方的想法,只是大敌当前他也没有心思去计较。 转身对着那名前来禀报的内侍,韩若山带着几分急切说道:“快请相国进来。” 片刻之后,这名内侍很快重新出现在了韩若山的面前,这一次他的身后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看着那道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韩若山也不顾自己作为韩侯的仪态,当即快步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臣……” “相国无需多礼。”一手将正要行礼的相国韩叶扶了起来,韩若山带着心中的焦急说道:“相国你可算来了。” “如今魏国即将发兵攻伐,我韩国即将祸患临头,寡人心中实在是焦急。有什么应对魏国的良策,还请相国教寡人。” 听完了韩若山的这一番话语,看着他脸上的那份焦急之色,韩叶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无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君上选择与赵国一道出兵干预魏国君位交替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魏国会有今日的举动。” “君上,当初臣可是再三苦劝君上三思,可惜……” 眼见韩叶还要将当初的场景一一在自己面前重新说一遍,韩若山只觉得自己的头却是有些大。 “好了,当初是寡人错了还不成吗?” “寡人当初不是看到魏国内乱,我韩国可以从中牟利,哪里能够想到赵侯他……” 牢骚话说到一半,韩若山却是停了下来,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却是看向了面前的韩叶。 “当初的事情已然过去了,是非功过寡人也不说了,相国也不准提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魏国的大军。” 韩叶眼见韩若山已然承认了错误,也不再追究当初的责任,随即开始向着对方提出了自己对于此次魏国来袭的对策。 “启禀君上,应对此番魏国大军来袭,臣这里有两道对策。” “哪两策?相国快快说来。” 听到韩叶有对策,韩若山当即用带着亮光的两只眼睛看向了他。 面对着韩若山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韩叶暗暗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躬身一拜。 “启禀君上,臣这第一策乃是派遣使者,广结盟友。” “君上应当知道如果要比拼国力,如今我韩国实在是无法与魏国争雄。既然我韩国无法独自战胜魏国,那么就应该借助他国的力量。” “细数当今天下各大强国,东方的齐国自田氏执政后军力不振,屡屡败于魏国之手;” “西方的秦国阴晋一战国力大损,其后国内政局更是动荡不安,暂时无力对于魏国产生威胁。” “此战我韩国能够求助的,在臣看来不过北方的赵国和南方的楚国而已。” “特别是赵国,与我韩国同出三晋。若是能够整合我韩赵两国的兵力,并非没有击败魏国希望。” 韩叶这一番话说得是韩若山心潮澎湃,他已经恨不得当即派出使者,联系赵、楚两国一道攻伐魏国了。 “彩!” “相国这一策犹如良药,一解寡人心中苦痛。”一声称赞之后,韩若山看向韩叶的目光之中更添了几分希冀,“不知相国所说的第二策是什么?” “启禀君上,邦交固然可以为我韩国应对魏国增添几分胜算,但这场战争归根到底还是要我韩军士卒来打。” “臣以为魏国若是攻伐我韩国,无非出兵三处要点。” “其一,我韩国故都平阳,其二我韩国冶铁要地宜阳,其三便是我韩国如今国都所在,新郑。” 韩若山听到韩叶提到魏国会出兵攻伐新郑,再联想魏国中原的核心大梁距离新郑的距离,心中再次生出了一份忧虑。 “既然如此,那我韩国应当如何应对?” 对于魏国可能采取的行动,洞悉敌我形势的韩叶看得十分清楚,而他心中却是并没有产生多少忧虑。 面对着韩若山的这一句询问,韩叶当即躬身一礼,“臣请君上下令,平阳、宜阳、新郑三地加紧征召士卒,以防魏军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势。” “好好好,寡人即刻去办。” 韩若山无比快速地答应了韩叶的提议之后,看向对方的神情更加重视了几分。 “相国,魏国之事还请相国多多费心。” 看着这个样子的韩若山,韩叶的心中更生出了几分无奈,不过最终他还是躬身一拜。 “喏。” …… 第二十章 列国选择 当韩国使者的马车从新郑北上,经过一段漫长的旅途抵达赵国都城邯郸的时候,北国已然是一片冰雪的颜色。 而韩国使者的到来以及他所携带的消息,却是让处于寒冬之中的赵国君臣心中不禁更添了几分冰冷。 虽然数月之前赵国同样收到了来自魏国的战书,但是韩国使者的此番到访还是让赵国君臣不得不重视起来。 在得知魏国此番是同时对上韩国、赵国两大强国之后,赵国君臣不得不感叹魏?这位新任魏侯的胆气。 只不过魏?的这股胆气却是让赵国君臣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慎重,因为胆气背后所依仗的必然是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要知道如今的魏国可不是数月之前那个魏武侯死后,因为魏?和公仲缓争位,而陷入内乱之中的魏国。 自从魏?正式登上魏国君位,魏国朝局逐渐安定下来之后,魏国有所衰微的国力已然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一个完整的魏国究竟能够爆发出怎样强大的力量?整个问题的答案十数年前的赵魏大战已然有了结果。 当时若不是楚国令尹吴起洞悉天下形势,率领楚军出梁门、驻军林中、饮马河水,赵国如何能够有余力对强大的魏国发动反攻? 换句话说,如果当初没有经过变法之后的楚国的帮助,赵国面对魏国是几乎没有半点招架之力的。 如今魏国内乱已然平息,魏国大军又即将兵临城下,赵国君臣心中自然难免惴惴不安了起来。 “啪……” 一道竹简拍在几案之上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犹如一道雷震,将在场一干赵国朝臣全都从心中的计较之中惊醒了过来。 视线犹如利剑环顾了下方的所有人,将每个人脸上神情都看在眼中之后,赵侯赵种缓缓张开了嘴。 “诸卿,大战将起,我赵国该如何应对?” 赵种的这一句询问让原本寂静的大殿,立刻陷入到了一阵嘈杂之中,所有人都在对着同袍诉说着自己的看法。 许久之后,嘈杂之声渐渐消退,一道充满沉稳的身影却是缓缓从下方赵国群臣之中走了出来。 看着这一道熟悉的身影,赵种凝重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一丝轻松的神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相国,公仲乐。 走到赵种的面前,公仲乐躬身一礼,“启禀君上,臣以为魏国势大而赵国力弱。” “若是仅仅以我赵国一国之力便要去对抗魏国,就是用脆弱的 美玉去碰坚硬的顽石。” “这无疑是十分愚蠢且徒劳的。” 公仲乐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每一个字都是那般清晰,听完了他的话语,在场一干赵国朝臣的脸上纷纷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至于此刻坐在君位之上的赵种,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思索。 带着几分征询的目光,赵种对着面前的公仲乐轻声问道:“按照相国意思,我赵国应该与韩国联合,一同出兵应对魏国的威胁?” “正是。”对于赵种的话语表示了赞同之后,公仲乐对着赵种躬身一礼,“启禀君上,臣以为只要韩赵两国通力合作,就算强大如魏国也不是不可以战胜的。” 说完这一句话语,公仲乐打量了赵种一眼,只看见对方的脸上仍然有几分担忧的神情。 “前次浊泽之战,我赵国如何能够击败魏侯所率领的魏国大军?” “乃是因为我赵国与韩国同心协力,这才能够有一战之力。”不等赵种答复,公仲乐当即躬身应答道。 在给出当初浊泽之战能够取胜的原因的同时,公仲乐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感叹,“若是当初君上能够听从韩侯的计策,恐怕也没有今日的困局了。” 听完了公仲乐这番慨叹之后,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悔意。 是啊!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听取韩若山的意见,赵国、韩国、魏国之间的实力对比立刻变化发生逆转,自己的赵国更是不用为魏国的反扑而烦心了。 只是无论是天意还是人心,事情已然成为了过去,此刻再怎么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唉……” 轻轻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赵种看着面前的公仲乐,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郑重。 “昨日之事不必再提,大战之事还请相国以及诸卿多多用心。” “臣等谨奉君命。” …… 北国的赵国此刻正是一片积雪,而距离赵国千里之外的南方楚国此刻却还温暖宜人。 楚国都城郢都的王宫之中,一条溪水潺潺流过,溪水之畔年轻的楚王熊良夫正欣赏着周围美丽的景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宫人来到了熊良夫的身后。 “启禀王上,令尹到了。” 听到是令尹到了,熊良夫立刻将心神收回,双眼之中一道郑重之色缓缓浮现。 “快请。” 不久之后,这名宫人再度出现了熊良夫的身后,而他的身后却是跟随着一道英武的身影。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楚国令尹,昭奚恤。或许是出身军伍的缘故,这位令尹一举一动之间尽显军人的干练。 快步走到熊良夫的背后,昭奚恤肃然一拜。 “臣昭奚恤,拜见王上。” 对于这位在楚国朝堂之上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臣子,刚刚继位不久的楚王自然是要给予足够的礼遇。 赶忙上前将昭奚恤扶起,熊良夫带着几分恭敬说道:“令尹不必如此,多礼。” “寡人继位不久,楚国国内政局隐隐有不安之势。若非令尹相助,寡人又如何能够如此之快地使楚国安定下来。” “令尹的功劳,寡人不会忘记。” 眼见楚王英明谦逊,身为臣子的昭奚恤自然是不会有所倨傲,当即就是一番拜谢之声。 感受到君臣之间的那股无声的默契,熊良夫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几分弧度。 数息之后,带着脸上的那一抹笑容,熊良夫对着昭奚恤说起了召他入宫所要询问的事。 “令尹可曾听说韩国使者已然抵达郢都之事?” “臣已然知晓。”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楚王,昭奚恤继续说道:“臣以为韩使此来乃是为了向我楚国求救。” “正是。” 听到昭奚恤一口说破了韩使的来意,熊良夫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了几分惊喜,“令尹以为我楚国是否应该出兵?” “臣以为我楚国最好不要参与到此番三晋之战中。” 说完之后面对着熊良夫脸上不解的神情,昭奚恤沉声说道:“启禀王上,臣之所以如此说,原因有二。” “其一,王上刚刚继位,国内局势还不明朗,此刻出兵对于楚国来说不仅没有好处,反而还会使得朝政不稳。” “其二,此番魏国出兵韩、赵,乃是为了复两国入侵之仇,魏国此举可谓名正言顺。我楚国若是参与其中,难免会惹天下诸侯非议。” 当今之世,虽然已经是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但诸侯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套默默遵守的规则。 其实如果实力足够强大的话,当然也可以不用遵守,就比如战国后期的已然无可匹敌的秦国。 但是如果实力不济而贸然打破这些规则的话,那下场可是会十分的悲惨,比如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灭宋的齐国。 身为楚王的熊良夫很清楚,自己治下的楚国虽然国力还算强盛,但还远远达不到无视规则的地步。 经过片刻的权衡之后,他最终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此番三晋之战,我楚国就不参与其中了。” …… 第二十一章 大军出征 冬去春来,又是一岁。 伴随着北国积蓄了一冬的冰雪渐渐消融,沉睡了许久的大地渐渐焕发了新的生机。 田野之间,休息了一整个冬天的农人正在农时辛劳耕作,更给生机盎然的大地带来几分忙碌之色。 魏国,涑水之畔。 辽阔的平野一望无垠,眺目远望却是忽然看见数面赤色旗帜在早春清风之中徐徐飘扬。 这些面旗帜之下,一座戒备森严的大营静然矗立。 大营的营墙之上,一名名身着甲胄、手持长戈的魏军甲士庄严护卫,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恰在此时,一阵阵洪亮的声音在这些魏军甲士耳畔响起。 “跟上、跟上、快跟上!” “说你们呢,快跟上!” “快!” …… 顺着这阵阵的声音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大地之上一片烟尘飘起,简直犹如恐怖的沙尘暴席卷漫天一般。 待到那声音渐渐逼近大营,透过那漫天的烟尘,旁人才可以一窥其中的场景。 引发这一切不是什么蛮荒巨兽,而是一支渐渐逼近的军队。 只见这支军队之中的每一名士卒身上都穿着全副的重甲、手中握持一柄锋利的长戟、腰上还佩着一柄利剑。 不仅如此在这些士卒的身后还背负着一面犀面大橹、一张用以远射的强弩和与其配合的五十发弩矢。 单单从这些士卒的装备上来看,眼前的这支军队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不仅仅是装备精良,这支军队同样是训练有素。 即使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甲胄、兵器,但在行进之间仍能够保持着完整的阵形,这支军队的精锐程度已然是可见一斑。 眼前的这支精锐之师,正是昔日魏国西河郡守吴起所创立的魏武卒。 其实与其说时吴起创立了魏武卒,倒不如说这支军队乃是魏国变法的重要成果之一。 魏文侯之时任用李悝实行变法,魏国由此国力大增,成为了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 正是靠着李悝变法所取得的坚实基础,驻守西河、防御秦国的吴起靠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创立了这支纵横天下的魏武卒。 在吴起的率领之下,这支魏武卒曾经在阴晋城下重创秦国大军的胜利,更是取得了“大战七十二、胜六十四”的辉煌战绩。 即使之后吴起离开魏国、前往楚国,也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支精锐已然拥有着令天下诸侯瞩目的强大实力。 望着这支军队井然有序地进入大营,没有一丝慌乱的神情,站在营内箭塔之上看着这一切的魏将公孙痤缓缓点了点头。 对于自己麾下这支魏武卒强盛的军威,公孙痤心中自然是满意之至,他也想着有一天能够率领这支精锐在战场之上攻城拔寨。 就在公孙痤静静注视着这支魏武卒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启禀将军,君上的车驾即将抵达。” 听到这个消息,公孙痤的目光之中忽然带上了几分郑重,他的左手也是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的长剑。 …… “末将公孙痤,拜见君上。” 数息之后,看着眼前这一名沙场宿将,前来军营巡视的魏侯魏?快步上前。 “将军快快请起。” 双手将对方扶起,看着视野之中这一道英武身影,魏?的目光之中一丝欣赏之色缓缓浮现。 “战事将近,寡人今日前来,是否打扰了?” “君上能来,正是末将及大营将士之幸。”话落,公孙痤微微侧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君上请。” 行走在军营之中的道上,魏?只觉得耳畔一股股喊杀声响起,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样的气氛并没有令魏?有什么不适,相反这让经历过战阵的他心中更加增添了几分气魄。 如此雄兵在手,如果再善加利用的话,何愁天下不平。 魏?在这一座大营之中走了许久,也看了许久,最后他的目光却是缓缓落在了身旁跟着的公孙痤身上。 “战事将近,各支大军也已经在河东、大梁集结完毕。将军你和你麾下将士将归属我魏军北线军团,由相国公叔痤统帅北上。” “末将和末将麾下将士定当拼死杀敌,不负君上重托。” 看着眼前这一位在自己面前庄严承诺的沙场宿将,魏?缓步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右手在对方肩上轻拍了几下。 感受着肩上传来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拍击,不知道为什么公孙痤却是觉得肩头似乎是有千斤重担一般。 视线与面前的魏?对视,从他的眼中公孙痤看到的是满满的期待,以及那一丝和善。 “将军,还记得去年浊泽之畔你和寡人之间的那一则约定吗?” “浊泽之战战败的耻辱,末将不敢忘怀;与君上的约定,末将更加不敢忘记。请君上放心,末将一定会击败韩赵联军,洗雪当日的耻辱。” “彩!” 一声喝彩之后,魏?脸上更添了几分欣慰,“将军凯旋之日,寡人必然信守承诺,在安邑城外迎接将军。” …… “呜呜呜……” “咚咚咚……” 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吹奏出了大战将临的萧索,一道道激昂的战鼓激发起了战士心中的战意。 “君上到……” 伴随着礼官一道嘹亮的报号声,魏?缓缓出现在了校场前方,今身上所穿不是锦衣华服而是一身厚重的甲胄。 身着重甲、腰悬长剑,魏?向着前方的阶梯缓缓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当最终站在校场前方的高台之上向前眺望,魏?看到的是一片由红色形成的海洋。 下一刻,伴随着方阵之中将士的动作,这片红色海洋却是翻腾起了一道又一道波涛。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聆听着耳畔出现的滔天巨响,感受着与其一同降临的宏大气势,魏?只觉得自己犹如风暴之中的一叶扁舟。 左手不自觉地按下腰间长剑,魏?的目光之中少了几分不适,多了几分肃杀。 “将士们……” 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一声,下一刻魏?能够感受到校场之中所有的目光,此刻已然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股雄浑的气魄自内心之中生出,紧接着魏?向着校场之中的无数将士发出了自己心中的怒吼。 “将士们,魏国乃是大国,尊严不容侵犯。” “韩国、赵国趁我魏国内乱,兴不义之师、犯我魏国疆土、杀我魏国子民。” “此种耻辱你们能够忍受吗?” 魏?的怒吼落下,前方的魏国大军先是陷入了一阵安静,然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气势。 “不能。” “不能。” “不能。” …… “既然不能,那就挥舞起你们手中的长戟、射出你们手中的弩矢,用战场之上的一个个胜利去洗雪韩国、赵国带给我魏国的耻辱。” 说到最后,魏?脸上已然是一片通红,狰狞的血丝布满了他的双眼。 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天空,魏?的命令声出现在了校场之中。 “大军……” “出征!” …… 第二十二章 黄池城下 “呜……” “呜……” “呜……” 一阵阵悠长的号角之声在黄池城外响起,惊醒了城内众多的军民,也拉开了魏国这一场对韩战争的序幕。 伴随城外不断传来的号角声、大军行进声,一阵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在黄池的城头响起。 脚下步伐快速迈动,身体如同疾风一般穿过通道两侧的一名名韩军士卒,作为韩军守将的韩国宗室韩让终于站在了黄池的城头。 一边稳住自己的心神,努力使得因为跑动而飞快跳动的内心平静下来,韩让一一边用目光打量着城外那支突然出现的魏军。 可是不看还好,当城外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时候,韩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只见此刻城外已然是一片沸腾,身穿着红色甲胄的魏军士卒犹如一条条赤色巨龙一般弯曲盘延。 渐渐地无数巨龙开始聚合一处,近战在前、远攻在后,再辅以一座座大型攻城器械。 不用多久,一座阵型严整的攻城方阵就逐渐出现在了韩让的视野之中。 看着城外的如同烈火一般的魏军军阵逐渐成型,韩让的面颊之上一滴滴汗水缓缓流淌而下。 与此同时,一股恐惧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面对城外那般一看就知道是精锐的军队,就凭他手中不足两千的士卒,真的能够守住脚下这一座黄池城吗? 下一刻,韩让的左手死死捏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手背之上甚至浮现出了道道狰狞的青筋。 好一会儿之后,韩让心中的恐惧这才稍稍缓解,紧接着一股无名之火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斥候营主将何在?” 听到韩让那明显充满怒火的低吼,跟随在他身后的数名韩军将领立时之间陷入了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看向了人群之中的一名韩军将领。 迎着众人齐齐投向自己的视线,感受着前方来自主将的怒火,这名韩军将领带着一丝恐惧的声音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末将在。” 韩让在听到这一道声音之后,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挤出来的锐利目光直接投向了对方。 “魏军已然兵临城下,你等斥候为何不报?” “这这这……” 面对着来自主将韩让的追问,这名斥候营主将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回报说他之所以没有派出斥候出外打探,是因为根本没有想过魏军会前来攻打黄池吗? 面对着支支吾吾的斥候营主将,身为主将的韩让眼中的光芒却是愈发炽热了起来。 心中略一思索,接下来就听韩让冷声说道:“来人啊。” “在。” 望着自己一声令下便出现在前方的亲卫,韩让的心中终于能够平静一些,其后他的目光猛然转向了那名斥候营主将,眼中一丝杀意缓缓浮现。 “此人探听消息不利,害我军贻误战机,拖下去。” “喏。” 韩让这话一出,那名斥候营主将直觉得自己天都要塌了,他已然能够预见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顿时之间,一阵充满期盼的求饶声出现在了城头之上,只是这一切却显得那般徒劳。 更为可悲的是,身为同袍的那些韩军将领竟然没有一人出来求情,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关系在生死面前实在是太过脆弱。 等到斥候营主将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畔,韩让的视线直直扫过了前方的一道道身影。 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生出的凝重,韩让知道自己杀鸡儆猴的立威举动已然起到了效果,接下来就该在燃起的火焰之下再添一把柴。 心中思绪已定,就听韩让面色严肃冷声说道:“诸将各归本阵,战阵之中有谁敢退却的,这就是下场。” “末将遵令。” 韩让用斥候营主将的生命为代价,将因为魏军突然临城而摇摇欲坠的城内军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乱世当用重典,韩让这充满血腥的举动却是十分有效,但它究竟能够起到怎样的效果? 那就要看双方之间即将开启的战事了。 当身前站满的身影一个个消失之后,韩让带着一脸凝重来到了黄池的女墙之后,自始至终他的左手都握在腰间的剑柄之上。 顺着韩让的视线,城外的魏军方阵之中,一面赤色大纛显得那般耀眼。 中军大纛之下,一驾战车静静停止,战车之上一身赤色甲胄的魏国司马公孙颀如同一座山峰一般静静矗立。作为魏国此番对韩、赵大战方略的规划者,公孙颀原本应该坐镇安邑,掌控整场战争的节奏。 不过公孙颀却是主动请缨,前来南线军团担任大军主将,最终身为魏侯的魏?选择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日之前,魏军南线军团四万余人在主将公孙颀一声令下,迅速北上渡过丹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黄池城下。 这次迅捷无比的行动完美体现了兵贵神速这一真理,面对突然出现的魏国大军,黄池城内的韩军甚至来不及通知北方平丘等城邑。 此刻,站在战车之上望着前方的黄池,公孙颀双眼之中充斥着的是一片平静的神情。 说到黄池,那就不能忽略百余年前发生在此地的一场盟会。 公元前482年(周敬王三十八年),吴王夫差就在这黄池与晋国的晋定公展开会盟,这场黄池之会标志着吴国成为了霸主。 只是令人唏嘘的是,也就是在这一次黄池之会后不久的笠泽之战中,吴国大败于南方的越国之手。 刚刚经历了自己的巅峰时刻,又猛然跌落到低谷,这样的人生境遇怎么能够不让人生出几分感慨? 也就是在公孙颀回忆着这一件曾在典籍之上看到事件之时,一名传令兵却是来到了他的身前。 “启禀司马,大军已然列阵完毕,是否攻城?” 公孙颀的目光再次看了看前方的黄池,眼中一道寒芒悄然绽放。 “传我命令……” “大军攻城!” 伴随着主将公孙颀的这一声命令,赤色的军旗在风中飞快挥动了起来,一名名传令兵更是在方阵之间纵马飞驰。 当命令一级级传递到方阵各处,魏军方阵之中一架架投石车首先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颗颗石弹被魏军士卒放置在投石车之上,其后伴随着一根根麻绳被飞快拉动,石弹携带着巨大的威势便向着前方的黄池抛射而去。 数息之后,这些不断发出沉闷破空声的石弹穿越了两军之间的距离,直直地落在了黄池城头。 这些石弹有的砸在了黄池的城墙之上,将城墙砸得是坑坑洼洼;有的则是落在城头之上的韩军上空,带起了一片片血肉模糊。 这一场战争就此打响了。 …… 第二十三章 坚城已破 清亮的剑鸣在战场之上响起,一道寒芒骤然绽放。 手中锋利的长剑指向前方,魏军主将、司马公孙颀向着周围的魏国大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全军听令……” “出击!” “咚咚咚……” 耳畔激昂的战鼓声激发出了魏军将士心中的战意,他们紧握手中锋利的长剑与厚重的大橹,向着前方的城墙攻击而去。 眼见着城外的魏军如同厚重的山峰一般,直直向着自己等人压了过来,城内防守韩军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情。 他们的耳畔不断地响起口水吞咽的声音,他们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的目光更是紧紧注视着魏军的一举一动。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当第一名魏军士卒进入韩军弓弩射程的时候,城墙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咆哮。 “弓弩手准备……” 听到这一道来自身后的命令,城墙之上的一队队韩军弓弩手猛然踏出,将自己手中的强弓劲弩对准了渐渐逼近的魏军士卒。 “放!” 又是一声来自身后的命令,韩军弓弩手们将锐利的箭矢微微向上,在同一时间之内激射而出。 无数弓弦的震荡之声在城墙之上响起,又有无数破空之声穿过两军之间的距离,很快这一波箭矢便出现在了城外魏军的头顶。 望着天空之中那一团由箭矢所组成的乌云,方阵之中的魏军士卒脸上纷纷露出了凝重之色。 “箭矢、举盾!” 战士的本能在这些魏军士卒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几乎就是在箭矢出现的那一刻,处于方阵最前方的魏军士卒已然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下一刻,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向着魏军士卒打了下来。 瞬息之间,箭矢扎入木盾的沉闷响声与不断传出的哀嚎之声,谱写成了一曲充满惨烈的战阵之声。 面对着来自城墙之上韩军这一波波的箭矢,面对周围的一名名倒下的同袍,魏军士卒并没有坐以待毙。 一方面,队伍最前方的那些魏军士卒开始不断加快自己前进的脚步;另外一方面,魏军队伍之中的弓弩手们也开始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城内的韩军与城外的魏军隔着厚重的城墙,运用手中的强弓劲弩开始不断地对起来。 往往城头之上的韩军士卒刚刚射出了一波箭矢,对城外魏军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城外的一轮箭雨就已然落了下来。 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痛苦的哀嚎之声响起,每一刻都有人失去自己的生命。 双方的数轮箭雨过后,一架云梯出现在了城头。 “攻城云梯,魏军就要上来了。” 这一声充满惊惧的叫喊声在城墙之上响起,韩军之中的气氛立刻陷入到了凝重之中。 之后,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攻城云梯出现在了城墙之上,韩军士卒知道真正残酷的战斗即将到来。 望着下方云梯之上那一道道不断向上攀爬的魏军士卒,韩军立刻作出了自己的反制行动。 一棵棵滚木、一颗颗石头从城墙之上落下,下方正在向上攀爬的魏军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就这么直直地被这些从天而降的重物给砸中了。 这些正在向上攀爬的魏军士卒有的直接从云梯之上摔落了下来,更有甚者更是连带着身后的同袍都一齐滚落而下。 城头韩军的防御手段不仅仅是滚木落石,他们所针对的目标还有魏军架在城头之上的一架架云梯。 在一名韩军将领的组织之下,无数韩军士卒猛然用力,死死靠住城墙的云梯就这么跌落了下去。 至于这一架云梯之上的魏军士卒,就直接和这架云梯一起成为了战场之上的一具具残骸。 望着前方城墙之上不断落下的魏军身影,韩军士卒的顽强可见一斑。 只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两军之间那悬殊的人数差异还是让城头的韩军感觉到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就在韩军士卒疲于奔命地应对着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魏军士卒的时候,一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看着眼前这一道突然出现的红色身影,城墙之上的两名韩军士卒脸上顿时显出了几分凝重。 意识到情势严重的他们,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手中长剑就向这名魏军刺了过去。 听到从身前传来的破空声,这名魏军先是向下略退半步,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紧接着趁着敌方旧力未济、新力未生之际,这名魏军果断抓住机会纵身一跃,整个人终于安稳地站在了城头之上。 此刻,这名魏军就犹如一辆奔驰在陡峭山路之上的马车,后退已然成为了不可能,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向前、向前…… 心中一横,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寒芒,这名魏军直接就向着前方那两个刚刚攻击自己的韩军士卒冲了过去。 手中长剑挥动,挡开了迎面刺来的长剑,这名魏军手中长剑犹如一条毒蛇一般向前直刺了过去。1 下一刻,那名韩军士卒只觉得自己胸口剧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径直倒在了地面之上。 眼见着自己的同袍死在了对方的手中,另外一名韩军士卒可谓是怒火中烧,手中长剑便向着对方直直地劈砍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锋利的长剑即将落下之际,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出现在了城头。 趁着那名魏军与韩军交手之际,又有几名魏军士卒攀上了城墙,而刚刚那一击正是这些后来的魏军士卒所拦下的。 将对面的长剑引导着偏移了几分角度,魏军士卒抓住机会,直接将手中的长剑送入了对方的胸口。 猛然拔出长剑,任凭敌人直直地倒在自己的面前,魏军士卒看向了最先登楼的那道身影。 “屯长,你没事吧。” “区区几名韩军还杀不了我。” 之后,眼见着前方的韩军越来越多,似乎有不将他们消灭在这里就不罢休的打算,这名魏军的目光之中突然放射出了一道寒芒。 “列阵。”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出现在城头之上的几名魏军迅速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军阵。 面对着前方汹涌而来的韩军士卒,这些魏军士卒利用军阵紧密配合,杀死了前方一名又一名韩军。 原本韩军的人数就不如魏军,如今又被这一处牵制了众多的军队,其余各处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兵力薄弱的困境之中。 很快伴随着战事的不断进展,越来越多的魏军顺着城墙之上的一架架云梯就站上了城墙。 至此,这一场韩魏双方的城池攻防战,胜利的天平已然倾向了魏军的那一方。 城墙之上,那些已然占据优势的魏军开始与自己的同袍一起,逐渐扩大自己所占领的范围。 城墙之下,那些推着冲车猛冲直撞的魏军士卒也已然快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砰” “砰” “砰” …… 伴随着一阵接着一阵震天的响声,那一扇坚固的城门最终没能扛住这千钧一击。 城破了! …… 第二十四章 庞涓献策 魏国,河内之地,平丘城。 城墙之上斑驳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大战,城墙之内一队队巡逻的魏军士卒给整座城邑添上了几分森严之意。 当火红的晚霞与血与火一起逐渐消失,漆黑的夜幕逐渐降临在了大地之上,几分森严之中又多了几分寂静。 就在这有些可怕的寂静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站住,什么人?” 当声音传入耳中,一队巡逻的魏军士卒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左手在第一时间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百将庞涓,奉司马之命前往拜见。” 声音刚刚落下,众人耳畔的脚步声却是越发清晰了起来。 透过手中火把所发出的光亮,巡逻的魏军士卒就看见一道身着赤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 当看清那一张有些熟悉的硬朗面容,这些巡逻的魏军士卒已然没有了警惕,众人的双眼之中都齐齐浮现了一抹敬佩。 “我等拜见百将。” 听到众人整齐的拜见之声,打量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庞涓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 “你等认识我?” “百将说的是哪里话?”就在庞涓疑惑之际,为首的一名魏军士卒带着几分倾佩解释道:“如今军中谁不知道百将先登之名,谁又能不羡慕百将麾下立下战功的同袍?” 军中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一切只以实力与战功为尊。 很显然靠着过去两场大战之中的出色表现,庞涓之名已经传遍整支魏军,赢得了众多魏军将士的尊重。 看着眼前这些魏军士卒崇敬的神情,庞涓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自豪,他也对自己离开师门、下山从军的决定更加庆幸了几分。 大丈夫在世,功名利禄自当用手中的长剑去取。 与这一队巡逻的魏军士卒攀谈了片刻之后,庞涓继续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片刻之后他站在了司马公孙颀所在房间的大门之前。 望着前方那一间戒备森严的房间,庞涓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身上气质也在这一刻为之一变。 “末将庞涓,前来拜见司马。” “进来。” 一道来自前方的沉声回应落下,庞涓缓缓迈出了脚步,踏入了前方这一间房间。 进入到房间之中后,几许灯火首先映入了庞涓的眼帘,而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一道沉稳的身影正坐在几案之后。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司马,公孙颀。 公孙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入内的庞涓,手中握持的墨笔游走之间,一个个篆字出现在了身下帛书之上。 时间在公孙颀手中墨笔的挥动与庞涓的默默等待之中缓缓流逝,直到一个声音的出现打破了房间之中的寂静。 “来人啊。” “在。” 一声令下,房间之外一名亲兵迅速出现在了公孙颀的面前。 将手中这份帛书仔细折好,公孙颀将其递到了这名亲兵的面前,“即刻送往安邑,呈递到君上手中,不得有误。” “喏。” 等到这名亲兵缓缓消失在房间之中,公孙颀的视线这才看向从刚刚开始就被他遗忘的庞涓。 只是此刻,公孙颀看向身前庞涓的目光之中,却是有了几分欣赏之意。 “百将庞涓。” “末将在。” “入我魏军之中多久了?” “启禀司马,末将是在数月之前在上党加入魏军的。” 听到庞涓的这一个答复,公孙颀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欣赏之意却是更多了几分。 “短短数月之间,就从普通升至屯长;仅仅两场大战,就从屯长升至百将,先登之名更是传遍全军。” “庞涓,你好,你很好。” 面对着眼前公孙颀的夸赞,庞涓的心中自然是欣喜,不过他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末将能够取得这些乃是司马指挥有方、乃是同袍齐心协力,末将不敢当司马如此夸赞。” “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公孙颀从几案之后站起,快步来到了庞涓的面前,“自李相辅佐文侯以来,我魏国相来是厚待人才。” “土地、财富,乃至于名爵,只要是有才之人,我魏国向来是从不吝啬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庞涓只觉得自己的面前仿佛出现了无数珍宝,只要自己愿意便是唾手可得。 至于公孙颀这一番话会不会作假,庞涓从来没有怀疑,只因为他是魏国位高权重的司马。 只因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魏国的君主。 不过就算是这唾手可得的财富是多么地,庞涓最终还是选择将其弃置在一旁。 庞涓心中所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或者说他想获取的东西比刚刚公孙颀许诺的更加珍贵。 一抹坚定之色浮现在了庞涓眼前,下一刻他的视线直接与公孙颀连成了一线。 “财富、土地乃至名爵,都不是末将想要的。末将想请司马能够给末将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不知司马可将地图让末将一观?” 面对庞涓提出的这个要求,公孙颀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径直向着几案快步走去。 “随我来。” 从几案一侧取过一份羊皮地图缓缓展开,顿时之间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城邑便出现在了公孙颀以及庞涓面前。 看了看眼前的这一张地图,再看看前方的公孙颀,庞涓直接在对方面前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开始在河流与城邑之间快速移动了起来。 “看出什么来了?” 片刻之后,当庞涓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公孙颀的声音便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启禀司马,庞涓已然有了轻取首垣的良策。” “哦!” 一股淡淡的惊疑出现在了公孙颀的声音之中,接下来庞涓就收到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示意。 脸上显出了几分郑重,借助着身前的这一张地图,庞涓开始为公孙颀细细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计策。 “启禀司马,先前黄池之战,因为我军兵贵神速,韩军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然被我军夺下了城。” “黄池丢失之后,韩国剩下的城邑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此番平丘被我军围攻,首垣城中的韩军收到消息,必然派出了前来增援的大军。” “虽然我军已然拿下了平丘城,但是此刻夜幕已然降临,韩军至少在数个时辰之内不会获得这一消息。我军完全可以利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 庞涓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来自公孙颀的一句话语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需要多少人?” 听到公孙颀的问题,庞涓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激动,他知道机会已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末将请求司马拨给末将三千士卒,末将一定会将这支韩军全歼。” “我给你五千精锐。”眼见自己的话语落下之后,庞涓那充满兴奋的神情,公孙颀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不仅要全歼这支韩军,而且要给我夺下首垣城,如何?” “末将谨遵军令。”一番思索过后,庞涓答应了公孙颀的要求。 这个时候,一张帛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上面写着一支五千人的韩军正向着平丘方向而来。 …… 第二十五章 路中设伏 浓重的夜幕渐渐消散,天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虽然此刻的天色还没有完全大亮,一阵喧嚣却是出现在了首垣通往平丘的道路之上。 远远望去从遥远的地平线之上走出了一支行色匆匆的军队,一面代表木德的绿色旗帜则在清晨的凉风中轻轻飘扬。 队伍之中的一架马车之上,身为这支韩军统帅的聂邑此刻的脸上却是有几分凝重的神情。 “驾驾驾……吁……” 就在韩将聂邑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一阵控马之声在他的耳畔响起,立刻将他从思索拉回到了现实。 转身打眼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副将。 副将眼见聂邑脸上神情有些异样,一边控制住身下的战马,一边带着几分关心询问道:“将军可是在担忧平丘战事?”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的心中总有一丝阴霾笼罩,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似的。” 将自己胸中的话语吐出之后,聂邑脸上神情却是一振,“可曾向平丘城方向派出斥候,前线战况如何?” “启禀将军,斥候我已派出,还未带回消息。” 沉声回应完聂邑的话语,副将随即带着几分安慰说道:“将军放心,平丘城的城墙虽然没有首垣坚固,但抵挡魏军几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等到将军率领我等增援平丘之后,魏军眼见破城困难,自然也就会撤退了。” “但愿如此吧!” 听完这名副将这几句安慰,韩将聂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严肃了起来。 虽然聂邑并没有和魏军真正的交过手,但是人的名、树的影,魏军精锐之名可是传扬天下。 再加上之前魏军几乎是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拿下了城高难攻的黄池城,如此战力使得聂邑心中不得不重视起来。 “传令将士,提高警惕。” “喏。” 看着副将躬身领命前去传达自己的命令,聂邑神情凝重的望向了前方。 忽然,一道破空声出现在了韩军侧翼。 “将军小心!”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声惊叫在耳畔响起,聂邑视野之中的一名韩军士卒带着满脸的惊骇直直倒了下去。 沉闷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当看到这名士卒身上的那支羽箭之时,聂邑的心中忽然一阵警铃大作。 “伏兵!” 刚刚的那一箭不过只是前奏,伴随着聂邑的这一声高吼,韩军的侧翼顿时出现了无数支箭矢。 “保护将军!” 聂邑身旁的亲卫乃是韩军之中的精锐,几乎就是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这些亲卫已然将其重重护卫在了身后。 可是这些亲卫及时做出了反应,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士卒能够反应过来。 当一支支箭矢划破空气,射入这些韩军士卒的身体之中,痛苦的哀嚎之声开始在韩军的队伍之中传扬开来。 眼见着身旁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那些正处于慌乱之中的韩军士卒心中更多了几分惊惧。 此刻,那些韩军士卒就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四处碰壁,根本没有办法有效地整合起来。 眼见周围已然是一团乱麻,此刻立于战车之上的聂邑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右手之中的长剑猛然拔出。 “将士们,不要慌,不要乱。保持阵形,随本将迎敌!” 在这乱军之中,单单凭借聂邑一个人声势却是远远不够。 聂邑的这一声声高吼,虽然也勉强聚集了一些士卒,但整支韩军依旧是乱作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出现在了那些受害者面前。 当麾下的大军逐渐靠近眼前这一支韩军之时,作为这一支魏军临时统帅的庞涓手中长剑利然出鞘。 魏军对这支韩军更加猛烈的进攻开始了。 “投矛手准备。” “掷!” 伴随着魏军队伍之中传来的一声号令,立时之间无数长矛从魏军士卒手中掷出,径直飞向了眼前已然越发混乱的韩军队列。 虽然长矛的射程无法与弓弩相提并论,但是其所携带的威势却是箭矢无法相比的。 当长矛落入韩军的方阵之中,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甚至能够击穿韩军手中的木盾,直接扎入韩军士卒的血肉之中。 伤亡在韩军的队列中逐渐蔓延,伴随更多同袍的惨死,韩军的混乱越发严重了起来。 将前方韩军的情况映入眼底,一道寒芒出现在庞涓眼中,他手中的长剑直直指向了前方。 “全军听令……” “进攻!” 一声号令自主将而出,众多魏军便径直冲向了前方韩军。 此刻,这些魏军就像是一只只饿了很多天的群狼,红着双眼进入到了一群肥美且缺少防备的羊羔中。 战斗的号角已然吹响,接下来就是狼群大快朵颐的时候。 面对着这支突然出现并且无比凶狠的狼群,韩军士卒根本没有多少招架的力量。 而眼见对面的韩军一退再退,魏军士卒胸中的战意直接拔升到了顶点。 每一次长剑挥舞,都会有鲜血四溅;每一次长戟刺出,都会有韩军倒下……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天平已然越发偏向了魏军一方,韩军士卒的心理防线已然跌落到了低谷。 “啊!”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句充满惊惧的话语,直接将韩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穿,一场大溃败开始出现在战场之上。 望着前方几乎是一面倒的战局,庞涓手中的长剑缓缓归入到了剑鞘之中。 “是时候该结束了。” 庞涓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魏军对于韩军最后的收尾开始了。 “杀……” 众多的魏军士卒手持利剑、长戟、发出着愤怒的呐喊,对眼前慌不择路的韩军发动最后也是最为猛烈的一击。 面对魏军这猛烈的攻势,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不断倒了下去,越来越多的韩军士卒选择扔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这一场短促的交锋就这么落幕了。 眼见周围的士卒一个个倒下,聂邑此刻的双眼之中只剩下了绝望,手中原本用杀敌的长剑逐渐向着脖颈之上移了过去。 “天不佑我韩国!” “当啷……” 只是还未等他引颈自戮,一道重击直向他的右手,锋利的长剑就这么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被魏军士俘获的韩将聂邑被一路押解,来到了魏军主将庞涓的面前。 “哼!此战算我聂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面对眼前这一个硬气的韩军将领,庞涓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愠怒之色,反倒是浮现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在聂邑这个战俘面前,庞涓的目光移向了一个方向,那里正是坚城首垣所在。 …… 第二十六章 杀机暗藏 “唉……” 一声低沉的长叹出现在了首垣城内的城主府内。 房间之中,作为首垣最高官员的韩和面色呆滞坐在几案后,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一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战报从指缝之间悄然划下,落在了韩和身前的那一张几案之上。 看了看那份落下的战报,再看了看此刻双目无神的韩和,房间之中站着的两名韩和心腹又相互看了一眼,一股无奈从两人心底缓缓生出。 时间在房间之中的这份安静之中过去了许久,眼看就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其中一名心腹却是缓缓上前了一步。 “主上,主上……” 心腹的呼唤将面前的韩和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回过神来的他再次拿起了那一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视线一边在上面逡巡,就听韩和一边喃喃自语道:“聂邑啊,聂邑,你不是和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让魏军从平丘退兵。” “怎么你都还没有到平丘,就被魏军半路……” 听着韩和这一番充满悲观、还带着几分埋怨的话语,另外一个心腹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了,否则韩和恐怕还要陷入刚刚的那种状态之中。 忽然向前迈出一步,就听这名心腹沉声说道:“启禀主上,魏军即将兵临城下,我首垣城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打算?如何打算?我首垣的将军都被魏军给擒获了,我又不善战争搏杀……” 虽然口上充满了悲观,但是韩和毕竟还是城内的最高官员,面色一肃整个人的气质重新振作了起来。 “既然形势已然不利于我军,那么传令下去从即刻起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另外命令守城将士加强戒备,魏军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 “喏。” 这一名心腹躬身一礼之后,很快退出了房间,另外一名心腹却是又来到了韩和的面前。 “还有何事?” 眼中一道难色闪过,就听这名心腹沉声说道:“聂邑将军虽然已经被魏军俘获,但还是有不少我军将士侥幸逃了回来,不知这些人应当如何处置?” 听到心腹提到这些从前线逃回来的士卒,韩和的第一反应是将这些人通通杀死,不过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一个想法。 一来想到这些将士没有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韩和心中有些不忍; 二来也是考虑到如果轻易对如此之多的将士痛下杀手,或许会在军中生出一场不小的风波。 若是处理不好的话,自己治下的这一座首垣城根本用不着魏军来打,自己首先便会乱起来。 思来想去之后,韩和将那名心腹叫到了身旁,“这些士卒毕竟是为我韩国征战,从前线带回消息也算有功。” “为这些从前线逃回的士卒单独准备一个营寨,准备好美酒佳肴韩好好款待。不过告诉这些将士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营寨半步。” “喏。” 就在这名心腹接受了指令也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韩和沉沉的一声询问。 “平丘方面可有消息传来?” 听到这个问题,就见那名心腹直接回转身来,却没有一点要回答的意思。 看着视野之中心腹的样子,韩和如何还不知道平丘面对着魏国大军的攻势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来,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去吧!” 一声无奈的命令之后,韩和眼见着这名心腹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顿时一股悲凉之感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 相对比城主后院书房之中的寂寥,其后首垣城内的一座营寨之中,却是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原本那些侥幸从战场之上逃回来的韩军士卒,还以为自己回返首垣之后免不得会受到苛待。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上面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为他们准备了单独的营寨和成坛的酒水。 有了这些,那一条没有命令不得出营寨的限制又算得了什么? 当一坛接着一坛的酒水从马车之上卸下来的时候,整个营寨都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随后,营寨之中的大多数人一碗接着一碗地将酒水喝进肚子里,他们仿佛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将战场之上不好的记忆彻底忘却。 只是在这样疯狂之下,一名士卒的眼神之中却闪烁着几分不一样的光彩。 不露声色地转了转身子,和不远处一名同样显露异样神情同袍轻轻点头示意,一股意味莫名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就在此刻,一个酒碗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来自身旁同伴的一声招呼。 “看什么呢?来,喝!” 看着眼前神情已然有了几分迷醉,浑身充满酒意的同伴,这名士卒十分自然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来,干!” 满满的酒水在两个酒碗碰撞的瞬间洒落了些许,只是两人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就这么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此刻那一抹异样似乎从这名士卒的眼中消失了,他的脸上只剩下了与同伴一同畅饮的疯狂。 这股疯狂一直持续到了黑夜渐渐笼罩大地,已然沉醉在酒水之中的这些韩军士卒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各自的营帐之中。 “呼呼呼……” 夜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深邃,营寨之中的喧嚣却是缓缓归于了平静,一阵阵来自士卒的鼾声开始成为了营寨的主旋律。 鼾声不知道响了多久,一阵轻促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了营寨之中。 此刻,这一座营寨的寨门之外,几名手持长戈的韩军士卒正注视着周围那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几名士卒乃是奉命驻守在这里,为的就是限制其中的那些士卒,不让他们随意进出营寨。 刚刚驻守在这里的时候,这几名韩军士卒还能保持几分警惕。 只是眼见根本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加上夜一点点地深了,困倦与疲惫却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哈……” 当一道哈欠从口中吐出,这名韩军士卒只感觉到一股剧痛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满身的疲惫在这一刻完全消失,脸上的疲倦也已经化为了惊惧。 就在这名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韩军士卒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已经被来自身后的敌人死死捂住了。 经过一阵无比激烈地挣扎,这名韩军士卒终究没能挣脱,最终的他就这么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当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这名韩军士卒向着身侧看了一眼,与自己一道的那些同袍也已经倒了下来。 干脆利落地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同样身穿韩军甲胄的几名士卒互相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按第二方略行动!” “明白!” …… 第二十七章 里应外合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缓缓逝去,夜色渐渐变得浓重。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首垣城内的人都陷入到了沉睡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那么和平。 因为这份安静,黑夜之中的一切微小的声音都显得那般清晰。 “踏踏踏……” 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远处的黑夜之中,这立刻引起了驻守在城门的韩军士卒的警觉。 将手中的火把向前移了些许,使得火光能够更好地照亮前路,为首的一名韩军屯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发出了充满警惕的质问。 “来者何人?” 还未等这名韩军屯长的声音落下,不远处的街道之上却是亮起了几道火光,一队士卒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等到这一队士卒渐渐走近,借助着手中火把的亮光看清对方所穿的绿色甲胄之后,守在城门前这些士卒轻轻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等到这队突然出现的韩军士卒来到近前,众人就听到对方轻声解释道:“魏军即将临城,百将担心城门守备不足,特命我等前来增援。” 听完了对面响起的这一句解释,韩军屯长心中的戒备再次少了几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曾接到来自百将的命令,说是魏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一定要加强防备。 不过就算心中已然对眼前的这些同袍放下了戒心,韩军屯长还是按照惯例问了一句。 “可有凭证?” “有,就在我这里。” 说话之间,对面为首的一人一边应答着,一边就向着韩军屯长走了过来。 只是韩军屯长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名缓缓走向他的士卒目光之中却是隐隐显露着几分杀机,而他的右手更是不动声色地向着左手边移动了几分。 就在这名韩军屯长准备伸出右手之时,映入他眼帘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凭证,而是一道显得无比耀眼的寒芒。 面对来人的突然暴起,韩军屯长根本没有做半点防备,任凭对面长剑的剑刃从其脖颈之上划过。 一抹吃惊的神色出现在了这名韩军屯长的双眼之中,等到脖颈之上传来的剧痛将他从刚刚的电光火石之中拖出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嘀嗒……嘀嗒……嘀嗒…… 鲜血从韩军屯长的脖颈迅速流出,一滴滴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显得那般清晰。 瞬息之后,带着心中的那一抹淡淡的不甘,眼前的韩军屯长就这么直直地摔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韩军屯长倒下去的一瞬间,周围从震惊之中回转神来的守城士卒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 眼前的士卒绝不是韩军,而是潜入到城里的魏军。 “敌袭……” 呐喊在城门处响起,可是就在那些韩军士卒喊完之后,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耳边。 又是几道沉闷的声音在城门处响起,这些韩军士卒同样倒了下去,只不过他们的身上却分明扎着几根锐利的羽箭。 将城门处的这些韩军士卒解决之后,为首的魏军士卒迅速打量了一下自己四周的情况。 虽然他们的行动已经十分干脆利落,但是城墙之上的韩军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他们。 看着城墙之上那一道道有些凌乱火光,听着城墙之上响起的喊杀声,为首的魏军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决绝。 “你们几个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喏。” 对着麾下的几名士卒下达了军令之后,这名魏军的头微微抬起,他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城墙之上向着自己逼近的众多韩军士卒。 右手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剑柄,任凭剑身之上鲜血滴落在地上,这名魏军向着剩下的士卒下达了命令。 “将士们,随我一起……” “杀!” 杀字落下,城门处剩下的魏军纷纷手持长剑,径直冲向了已然在前方不远处的韩军。 激战就在此刻开始了。 …… 原本安静的首垣城内突然响起的巨响声,立刻就被秘密潜伏在城外,只为等待这一刻魏国大军接收到了。 看着前方火光映照下,在一阵木头挤压声中缓缓开启的城门,等候许久的一名魏军士卒指向前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将军,你看。” 眼见首垣城门已然向自己敞开,身为魏军主将的庞涓手按长剑,脸上显出了几分郑重。 “传令全军将士……” “入城!” 庞涓一声令下,原本一片寂静的城外顿时沸腾了,无数魏军士卒叫着喊着便向着前方坚城冲了过去。 顺着那一扇开启的城门,魏国大军如同一条赤色的巨龙,直接灌入了眼前的首垣城内。 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魏军,负责把守城门的韩军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刃,迎着敌人就冲了上去。 不过韩军的所做作为就像是企图阻挡马车前进的螳螂一样,是那般可笑,又是那般的不自量力。 伴随着一次次交手在韩魏两军之间展开,战场之上倒下了越来越多的尸体。 这些尸体之中既有韩军的,也有魏军的,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韩军的数量较多一些。 此消彼长之下,魏军的攻势越发的凶猛,韩军的防线却在一步步地后退之下显得那般地摇摇欲坠。 “当啷……” 一道长剑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处响起,一股鲜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又是一名韩军士卒倒在了魏军的利剑之下。 这名韩军士卒的死亡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韩军原本失落的士气直接跌落到了低谷。 带着双眼之中对于眼前魏军士卒的恐惧,韩军士卒向着身后的首垣城逃窜而去了。 “杀……” “杀……” “杀……” …… 这阵阵的喊杀声起先只在城门处响起,渐渐地开始在城内传扬了开来,最终席卷了整个首垣城。 就在魏军逐渐控制这一座首垣城的时候,几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守府的后门。 轻轻打量了四周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为首的一人这才缓缓将后门打开。 数息之后,当视野之中出现了众多不该出现的身影,那人的嘴角显露出的是深深的苦涩。 “魏将庞涓见过诸位,不知几位准备往何处去?” 听着耳畔庞涓充满和善的声音,那人的心中不仅没有半点轻松,反倒是越发苦闷了起来。 “首垣城守韩和见过将军。” 躬身一礼之后,韩和看了看庞涓以及其麾下的士卒,淡淡吐出了一句。 “将军技高一筹,韩和心中倾佩,韩和输得是心服口服。” 至此,首垣彻底为魏国所有。 …… 第二十八章 捷报传来 自率领大军进攻韩国以来,身为主将的公孙颀一直遵循着一个字。 这个字就是“快”。 先是在韩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军迅速夺下了韩国在济水以南的黄池。 紧接着公孙颀果断率领魏军渡过济水,靠着强攻夺下了平丘这个首垣城的前哨站。 趁着韩军还没有接到平丘失守的战报,魏军在公孙颀的决断、庞涓的指挥下顺利在半途伏击了来自首垣城的援军。 之后,靠着城内城外的里应外合,魏军又轻取了韩国在济水以北的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首垣城。 至此,在不足半月的短短时间之内,公孙颀和其麾下的四万魏军已然将韩国济水以北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公孙颀所部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进攻的脚步,而是果断选择掉头南下再次渡过济水。 又是一番激战之后,魏军最终攻入了户牖城。 魏国,户牖。 站在城头之上,身为魏军统帅的公孙颀极目远眺,将远处的景色全数收在了眼底。 此刻,公孙颀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启禀司马,我军已然完全控制了户牖城,末将已经命令士卒加强戒备。” 声音落下,公孙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道和善的神情,欣赏的视线就这么落在了来人的脸上。 “庞涓,辛苦你了。” “庞涓不敢言这辛苦二字。” 看着面前丝毫不掩饰欣赏神情的公孙颀,庞涓心中是万分尊敬的。 虽然庞涓自信靠着自己的才能,一定能够在天下诸侯之间闯出一片事业,但是公孙颀给予他的信任,无疑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崭露头角。 同时对于公孙颀在短短半月之间所表现出来的用兵才能,庞涓也是打从心中感到敬佩的。 庞涓还记得临出师门的时候,老师鬼谷子曾经对他说过,这天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辽阔。 从身前的公孙颀身上,庞涓觉得老师所说的并没有错。 此刻庞涓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跟随在公孙颀的身旁,去用一场场战争提升自己的才能、获取自己的声名。 公孙颀与庞涓两人,一个对于对方充满了欣赏,另外一个则是对于对方充满了尊敬。 一股淡淡的默契逐渐在两人之间产生,相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之中都浮现出了几许笑容。 轻轻伸出在庞涓的肩上拍了拍,一切只在不言之中。 不久之后,一匹快马从户牖城内疾驰而出。 过大梁、渡河水、穿敌土,沿着枳关道一路向西,这匹快马最终抵达了魏国的河东之地。 …… 夜渐渐深了,忙碌一天的人们逐渐陷入到了沉睡之中,安邑城内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魏国宫室的后殿之中,灯火散发着幽幽的亮光,一道黑影笔直地落在了墙壁之上。 借助着前方的幽幽灯火,身为魏侯的魏?正在批阅着手中的奏疏。 此刻,几案之后魏?表面之上看起来是一片平静,只是那有些过快的书写速度还是显出了他心中的几分不平静。 魏?心中挂念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前线正在如火如荼打响的战事。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这场战事,直接关系到了魏国的未来。 一旦战事没有事前预想的那样,魏国便有可能丧失掉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魏?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没有实施的可能。 如此重要的一场战事,就算是前世见过了太多的风波,魏?的心中也难免荡起了几分不安。 只是身为魏侯、魏国的君主,魏?心中很清楚自己不能将这种不安表现出来,因为他的一个动作、话语影响的可能是整个魏国的人心。 没有办法之下,魏?只能将自己沉浸在公文书简之中,希望能够用忙碌来压制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平静。 就在魏?在几案之后手握墨笔,飞快地在面前竹简之上书写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轻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几案一侧,来人缓缓走到了魏?的身后,双手轻轻贴在了他的肩上。 当有手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魏?先是本能的心神一紧,但当那熟悉触感传来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将手中的一卷书简处理完毕,魏?的视线轻轻移动,落在了那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之上。 “夫人,你怎么来了?” “夜已深了,君上还在处理国事。我看君上实在辛苦,就做了一些肉羹端了过来。” 右手轻轻捉住了赵依的右手,看着对方那一张在灯火照耀之下散发着朦胧美的脸庞,魏?的目光之中缓缓显出了几分爱意。 “夫人,谢谢你。” “君上与我夫妻多年,不必说这样的话。”视线与魏?对视,赵依的目光之中生出了一阵坚定,“我虽然不知国事,但是也知道夫妻之间应当相互扶持。” “君上如果有什么烦恼不用憋在心里,我愿意做君上的子期。” 赵依吐出的这一番话以及那一道坚定的神情,立刻让魏?心中生出了几分感动。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心中思绪至此,魏?捉住赵依的右手越发紧了,看向她的目光之中更添了几分温柔。 片刻之后,魏?将肉羹一饮而尽之后便重新进入处理书简的状态之中,至于赵依则是无比安静地陪在了魏?的身边。 恰在此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君上,君上,君上……”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一名宦者出现在了魏?的面前,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接过这份战报轻轻展开,魏?的视线开始在上面快速移动了起来,越看他双眼之中的兴奋却是越来越强烈。 “哈哈哈……” 一阵充满畅快的大笑声出现在了后殿之中,紧接着就见魏?提起几案之上一支沾满朱砂的毛笔。 带着心中的那份兴奋,魏?快步来到了后殿之中的一张地图之前。 看着地图中部的一座座群山、一条条河流,魏?猛然提起手中毛笔,顿时一个圆圈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这个圆圈的最北处乃是魏国河水以北的重镇邺城,这个圆圈的最南处乃是魏国河水以南的核心大梁城,这个圆圈里囊括的正是魏国此刻在中原占有的疆土。 原本这个圆圈之中还存在韩国的飞地,而如今这块死死钉在魏国国土之上飞地已然被拔除,魏国在中原的土地已然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一个圆圈,魏?的面容之上充满了灿烂笑容。 …… 第二十九章 战报入韩 “急报,前线急报……” 伴随着一阵充满惊慌的呼喊声,一匹快马自远处而来,飞驰着便冲入了韩国都城新郑。 穿过了新郑繁华一片的街道,这匹快马最终停在了韩国宫室的大门之前。 猛然一跃从战马之上跳下,满脸风霜的传令兵根本来不及迟疑,直接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前线急报,需要即刻呈送君上。” 很快,这份战报便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韩国宫室之中,并最终呈递到了韩侯韩若山的案前。 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韩若山,在收到了这份来自前线的战报之后,心情直接从云霄跌落到了谷地。 此刻,他甚至感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快要从胸中喷涌出来。 下一刻,韩若山就要将手中的这份战报重重地掷在地上,用以发泄自己心头之恨。 就在战报快要脱手的那一瞬间,仅存的理智让韩若山还是暂时停下了这有些冲动的举动。 双手死死攥住了战报,猛然之间抬起头来,韩若山直接向着大殿之外大喊了一声。 “快派人去请相国,就说寡人有急事与他相商。” “喏。” …… “相国,君上已经等您多时了。” 许久之后,当韩相韩叶跟随着宦者快步迈入大殿,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正在大殿之中不断徘徊的韩若山。 “臣韩叶,拜见君上。” 看到了韩叶的出现,韩若山立马走了过去,不等他行完礼一份战报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韩叶接过这份战报仔细观阅的同时,韩若山愤怒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韩让、韩和还有聂邑实在是太没用了,短短时间之内便丢城失地,枉费寡人那般信任他们。” “还有驻守在其他城邑的那些人简直都是一群废物,就算是寡人用牛来守城都比他们坚守时间长。” …… 就在韩若山因为前线不利的战事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之时,韩叶的视线却是一直静静注视着手中的这一份战报。 许久之后,韩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这份战报,一股凝重却是出现在了他的眉宇之间。 “还请君上暂且息怒。”面对着看向自己的韩若山,就听他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此番战局不利原因不在我方,而实在是魏军战力实在太过强大。” “就算是魏军如何强大也不过区区四万余人,寡人想不到我韩国怎么会短短时间之内便丢失如此之多的城邑?” 听完了韩若山这句话,韩叶先是向前躬身一礼,然后缓步走到了大殿一角一张悬挂的地图面前。 手指无比熟练的在地图之上轻点了几下,就听韩叶沉声说道:“君上请看,这些便是我军此番丢失的城邑。” 接下来,依靠着身前的这一张地图以及手中的这份战报,韩叶开始复盘起了这一场历时半月的大战。 从魏军以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占下黄池,再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连夺平丘、首垣,最后率军南下攻克户牖。 伴随着韩叶的讲述,笼罩在战场之上迷雾悄然消散,魏军清晰的进兵路线出现在了韩若山的面前。 片刻之后,话音缓缓落下,韩叶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韩若山。 “此刻,君上以为这支魏军如何?” 刚刚听完了韩叶的一番分析之后,韩若山心中的怒火仿佛一下子被扑灭了,取而代之则是满脸叹为观止的神情。 “往往在我韩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对面的魏军便已然发起了攻势。” 韩若山缓缓闭上双眼,下一刻又猛然睁开,一股明悟之色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这支魏军确实是有独到之处,我韩军的战败不是没有理由的。” 眼见韩若山已经从前线战败的愤怒之中脱离了出来,韩叶脸上暗暗显出了几分轻松的神情。 君主事关一个国家的成败,决不能被一时的愤怒而冲昏头脑,那样子只会产生更大的失败。 韩叶向着前方小小地迈出了一步,沉声说道:“启禀君上,在臣看来此番魏军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的击败我军,其士卒本身所拥有战力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却是将领起到的作用。” “能够在复杂的战场之上,捕捉到最合适的战机;能够利用战机,创造出十分辉煌的战绩。” “这位魏军统帅在用兵之上的才能,实在是不能小觑啊。” 此刻,韩若山刚刚的胸中的愤怒此刻已然消失不见,留在心中只剩下了对于对手的忌惮。 对于自己和韩国来说,对上了这样精于用兵的对手,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你最强大的一击。 “相国,那么你认为这支魏军接下来目标会是哪里呢?” 韩若山的声音刚刚落下,韩叶的视线便再次在眼前的地图之上移动了起来,最终锁定了一座城邑。 看着韩叶的手指在地图之上缓缓落下的位置,韩若山的目光之中顿时浮现了几分惊诧。 因为韩叶所指的位置不是别的,正是如今两人所在,韩国的都城,新郑。 “相国真的以为这四万魏军就敢来攻打我新郑城?” “启禀君上,臣以为在将我韩国在魏国的飞地一一收入囊中之后,高歌猛进的魏军必然会向我新郑而来。” 韩若山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然认可了这个判断。 既然已经猜到了魏军下一步的动作,那么如何应对便成为了摆在韩国君臣面前的首要之事。 略微思索了片刻,韩叶向着面前的韩若山躬身一拜,“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韩国应当主动出击。” 迎着韩若山看向自己的目光,韩叶随即沉声说道:“魏军之所以能够连连取胜,正是因为他们抓住了战场的主动。而要想打破这种局面,我韩国必须先发制人,逼迫魏军不得不与我韩军正面决战。” “况且新郑乃是我国国都所在,如果任凭魏军兵临城下,恐怕天下诸侯都会因此而轻视我韩国。” “相国此言有理。” 方略已经议定,韩若山却是话锋一转,“相国,如今新郑城士卒数量是否足够?粮草辎重可否充足?” 韩若山的话音刚落,韩叶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担忧,“启禀君上,自从魏国呈递战书以来,韩国各地的军队以及粮草辎重一直在向着新郑集结。” “如今新郑城内已然聚集了八万士卒,还有足够大军使用半年的粮草辎重。” 听着韩叶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韩若山的心中对于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更多了几分信心。 考虑了片刻之后,韩若山郑重地对着韩叶说道:“寡人欲以相国为主将,率军六万迎战来袭的魏军,不知相国意下如何?” “臣遵令。” …… 第三十章 明战暗战 “君上到。” 伴随着礼官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一驾马车缓缓驶入了安邑城内的韩军大营。 迎着全场将士的齐齐注视,一身绿色服袍的韩侯韩若山缓缓走下了马车。 “末将拜见君上。” 看着一身甲胄站在自己面前的相国韩叶,韩若山脸上是一片凝重的神情,“相国辛苦了。” 韩若山这充满着关心爱护的话语在耳畔回响,韩叶心中顿时一股热流生出。 直直地挺起腰杆,面色郑重地看向眼前之人,“君上,臣是韩国之臣,为韩国,不辛苦。” 缓缓走到自己这位相国的面前,韩若山伸出右手轻轻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其后,韩若山在韩叶的跟随之下缓步站上了前方高台,站在了在场众多的韩军面前。 先是将自己腰间佩剑轻轻摘下,韩若山托举着它一步步地来到了自己相国的面前。 “君上这……”看着自己身前的这柄剑,身为大军主将的韩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韩若山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低沉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就这么出现在了韩叶的耳畔。 “相国,这柄剑乃是先君亲手交给寡人的,今日寡人便将他赐予相国。只愿相国能够用这柄长剑,为寡人、为韩国取得胜利。” 听完了韩若山的话语,韩叶无比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这柄长剑。 这柄长剑其实并没有多重,但在此刻的韩叶看来,此刻他的手上正托举着千钧之重。 这柄长剑不仅仅是一柄长剑,它代表着韩若山对于自己的信重,它的身上更是压着整个韩国。 沉默了片刻,韩叶猛然将这柄长剑举过头顶,“还请君上放心,臣定当以此剑为韩国取胜。” “好,寡人就在新郑等待相国凯旋。” 与相国韩叶的这一番交谈落下之后,韩若山的目光转向了下方的众多的韩军将士。 放眼望去,韩若山只觉得自己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了一道道绿色的身影,渐渐地他的目光之中显出了一股决然。 这些,就是韩国的将士。 并没有多少慷慨激昂的出征誓言,也没有什么万众一心的齐声呐喊,韩若山只是向着前方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 “将士们,寡人拜托了,韩国拜托了。” 当这一声高吼被清风吹拂着传向校场之下的韩军将士之际,积蓄许久的战意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喷发了。 “君上万年!” “君上万年!” “君上万年!” …… 无数道高吼在这一刻汇聚,那声势仿佛连天都能够冲破一般。 许久之后,等到这声势缓缓落下,身为大军主将的韩叶缓缓上前一步。 面对着前方战意高涨韩军士卒,韩叶猛然握住了手中长剑的剑柄,一道寒光直冲向天。 “大军出征!” 主将一声令下,在场韩军士卒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这一座大营。 穿过往日里繁华、今日却充满肃然的安邑街道,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这支韩国大军踏上了自己的征途。 许久之后,当周围的人还在议论刚刚看到的场景之时,一道身影却是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仿佛根本没有出现似的。 在围着周围的街道走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这人的脚步最终在新郑城内一个还算繁华的酒肆之前停了下来。 进入酒肆望着守在门口的一名侍者,就听这人沉声问道:“小水,主家可在?” “在,小良,主家让你一回来就去后院见他。” “好,我知道了。” 从这名叫水的侍者口中得到了需要的消息之后,小良再次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后院之中的一间房门之前。 “咚咚咚……” 一阵有节奏的叩门之声在后院之中响起,紧接着房间之内却是传来了一道中年人的声音。 “谁?” “是我。” 小良的声音落下,房间之中先是陷入了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房门才迅速开启。 “快进来。” 将小良叫进房间,一名中年人将头探了出来,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关上了房门。 回身看着身后的小良,这名中年人轻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主家,我亲眼看到一支韩军出城而去,人数大约两万,至于其去向暂且不明。” 从这名小良的话语之中不难听出,眼前的主家和他都不是表面之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他们的真实身份乃是魏国潜伏在韩国的细作。 孙子曾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自从魏国与韩国交恶以来,魏国潜伏在韩国的细作一直在活跃着,他们无时不刻在打探韩国的军队调动、粮草辎重等等消息。 眼前的这一座酒肆不过是这些魏国细作在新郑城内的据点之一,而他们得到的最新任务便是关注韩军调动的情况。 听完了小良的话语,那位中年人却是眉头紧锁,在房间之中徘徊了起来。 前些日子,潜伏在城外韩军大营就已然显露出了要出动的迹象,如果再加上今日出城的两万大军…… 想到这里,中年人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他知道韩国或许是要和魏国来一场面对面的决战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中年人连忙回到几案之后,手中墨笔开始在一张帛书之上飞快书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中年人将帛书无比仔细地卷了起来,然后将其装入了一个特制的细筒之中。 做完了这一切,中年人将这支细筒递到了小良的面前,“将这一份消息迅速传回大梁,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喏。” 很快,这样一份关于韩军调动的战报便被送到魏国在河水以南的核心之地,位于丹水以南的大梁城。 “启禀将军,韩国方面有紧急军情送到。” 听到帐外传令兵的这一句禀报,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身为魏军主将的公孙颀将视线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回。 “进来。” …… 第三十一章 屯长将军 中军大帐之中,司马公孙颀轻轻放下了手中急报,任凭其落在身前几案之上,随后一道凝重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种种迹象都在向这位魏军主将传达着一个讯息,那就是韩国有意在新郑以南,与他和麾下的大军来一场正面交锋。 敌情已然明朗,如何取胜便是关键。 沉思了片刻,公孙颀缓缓抬起头来,一股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大帐之中响起。 “来人。” 声音刚落,值守在大帐之外的一名亲兵便出现在了公孙颀的面前。 视线缓缓落在前方这道身影之上,就听公孙颀沉声问道:“庞涓将军何在?” …… 就在大帐之内的公孙颀询问着亲兵之时,因为在连番大战之中皆立有战功而被拔擢到将军之位的庞涓正缓步行走在大营之中。 腰间佩着一柄锋利的长剑,身上穿着魏国将军的甲胄,这一刻的庞涓与半月之前相比多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肃杀,更多了几分威严。 “庞涓将军。” “庞涓将军。” “庞涓将军。” …… 对于这些从自己身旁经过并带着几分崇敬看向自己的魏军士卒,庞涓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 简单地回应之后,庞涓便自顾自地继续向前方走去,任凭一队队的魏军士卒从自己的身旁经过。 片刻之后,正当庞涓准备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从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大帐之中传了出来。 “我和你们说,那日在黄池城头。屯长一马当先,顺着云梯便攀登了上去。连续躲过了城头韩军的几轮滚木落石之后,我就看到屯长一下子就冲到了云梯顶端。”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之上的两名韩军已然发现了屯长,立刻就要挥剑向着屯长刺去。” 就在这道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日黄池之战的场景之时,甚至已经说到要紧的地方,一道不合时宜的提问突然出现了。 “屯长最后冲上去了吗?” 这道声音出现之后,前方营帐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寂静,然后便又响起了数道声音。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屯长没有冲上城头,我们在这里听什么?” “在我看来,屯长确实是厉害。每每遭逢险战、恶战,他总是冲在我们前面。” “对,这一点我佩服屯长了。” …… 伴随着这些声音的出现,前方营帐之中的话题逐渐由对于黄池之战的讨论,转变成为了对于他们口中屯长的称赞。 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不放在自己的身上,最初响起那一道声音的主人有些坐不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听不听我讲……” 话说到一半,这一道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庞涓缓缓迈入营帐之中,视线从身前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之上划过,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讲述的那人身上。 对于刚刚讲述的这个人,庞涓同样十分熟悉,甚至两人在战场之上还有过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交情。 对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庞涓,双眼之中一道诧异的神情闪过。 没有了刚刚说话那般的随意,这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眼紧紧注视着眼前的庞涓。 “屯长,你怎么来了?” 对方起先的称呼让庞涓的心中顿时便是一暖,曾经与众人相处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在脑海之中浮现。 数息之后,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庞涓的视线再一次从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还好吗?” “好,我们都挺好的。因为前番跟随屯长在战场立了功,待到战后回去也算给家人有交代了。” “你们好就好。” 一番谈笑之后,庞涓缓缓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一座营帐。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让庞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屯长,常回来看看。” “嗯,一定。” 当庞涓走出营帐,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这一刻他真的很开心。 虽然之后的日子之中,他未必有很多机会回去看一看,但是这段记忆会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即使未来庞涓在魏国拥有如何显赫的权势,他也会想起从军之初这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一切会成为庞涓那颗坚硬的内心之中那一份难得的柔软。 就在庞涓心中一边向前走,心中一边思索之际,一道来自前方的声音却是将他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庞涓将军,司马请您前去,有要事相商。” “好。” 跟随着这名亲兵的脚步,庞涓很快便出现在了中军大帐之前。 迈入大帐,庞涓神情一肃,向着前方便是一礼,“末将庞涓,拜见司马。” “不必多礼。”伸手虚扶起了庞涓,公孙颀将那份急报递到了他的面前,“看看这个吧,从大梁传来的急报。” 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急报,庞涓开始仔细观阅了起来,而他脸上的神情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慎重了起来。 放下这份急报,庞涓对着公孙颀沉声说道:“启禀司马,末将以为韩国之所以调集重兵东进,乃是为了逼迫我军与其展开决战。” “不错。” 话落公孙颀转身来到了大帐之中的一张地图之前,他的手指在上面飞快移动了起来。 “按照我军战前所制定的方略,我南线大军在夺取韩国中原飞地之后,便会向前直取韩国都城新郑。” 听到公孙颀说出的这一句话,庞涓轻轻点了点头,他也十分认可魏军这一步的行动。 威逼韩国都城新郑,必然会对韩军士气产生很大的影响。 若是能够在新郑城下击败韩军主力,那么魏国在这一场战争之中便已然提前锁定了胜局。 正在思索之间,庞涓又听到公孙颀沉声说道:“不过韩国之中也不乏智谋之士,他们此刻已然洞悉了我军方略。” “据潜伏在韩国之内的细作回报,此番韩国大军人数不下六万,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与我军决战,阻止我军兵发新郑。” “是战?还是守?庞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迎着公孙颀那带着几分征询意味的视线,庞涓沉思片刻,缓步来到了那一张地图之前。 望着地图之上所标注的敌我形势,庞涓双眼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寒芒,紧接着他双手握拳一下子便砸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庞涓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公孙颀,“既然韩国要战,那就战。” “司马,庞涓以为就算韩军人数超过我军,但是此战我魏军……” “必胜!” …… 第三十二章 斥候临营 收到韩国大军自新郑出发的消息,在户牖城内休整的公孙颀当即整备士卒,向着西边开拔而去。 途径大梁并进行了一番粮草辎重的补充之后,公孙颀所部转而折向西南,目标赫然就是正在东进的这一支韩军。 六万韩军、四万魏军,一场十万人的大战即将在中原大地之上缓缓展开。 ……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 望着身前地图之上,那一条赤色、一条绿色的细线,魏侯魏?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 沉默了许久之后,魏?提笔在这两条细线的交点之上画了一个圈,而在这个圈中则是由两个篆字所标识的一个地名。 马陵。 这个马陵,非彼马陵。 前世那个爆发魏齐大战并最终使得魏国彻底失去霸主地位的马陵,位于河水以北的齐国境内。 而此刻魏?用笔在地图之上所勾画出来的这个马陵,则是位于韩国都城新郑东南。 从地图之上看,马陵控扼着魏国东部领土前往韩都新郑的道路,可谓是新郑的东部门户。 换句话说,魏军公孙颀所部要想西进新郑首先必须夺下马陵,这也是为什么韩国大军会屯驻在这里。 许久之后,魏?将自己的视线从地图身前的地图之上收回,缓步来到了大殿殿门处。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平静了起来,他仿佛能够看到就在东南方向、就在马陵,一场大规模的战斗即将打响。 安邑城内,魏?的视线正在遥望马陵。马陵以东的一座大营之外,也有几道目光正在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当那一面面赤色的魏字旗帜映入眼帘,当军营之中一队队军容严整的甲士从视野之中经过…… 时间过去得越久,观察得越仔细,这些视线主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起来。 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是身为韩军之中的精锐斥候,他们的见识却让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眼前的这支魏军乃是一支精锐之师,单单从他们所看到的那一幕幕,这支军队的强大战力就已然令他们不敢小觑。 明白了眼前这支魏军的强大之后,这些韩军斥候心中想法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要将魏军的情况尽快传回去。 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了许久,视线将周围扫视了好几遍,确认并没有危险之后,斥候之中的一人向着其余人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声令下,这些精锐的韩军斥候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打量着四周,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地。 只是他们的脚步还没有向后多少步,伴随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一道寒光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还没等这些韩军斥候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道寒光已然出现在了其中一人的身前,笔直地扎入了那人脖颈。 喉咙之上传来的一道剧痛,令这名韩军斥候的双眼猛然张大,然后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伴随着这一名韩军斥候的倒下,剩余的那些人双眼之中满满的都是警惕的神情。 他们不知道下一支羽箭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什长,我们被发现了。” “嗯。” 听到属下的话语,刚刚发号施令之人的视线迎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就看了过去,只见远处的营墙之上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当迎上那一双眼睛并从中感应到几分杀意之时,一股不安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不好,有埋伏,退!” “退,退得了吗?” 就在那名斥候什长的话音落下之际,一道大喝从前方大营的营门处传了出来,紧接着数十名手持强弩的甲士出现在了众人前方不远处。 看着眼前强弩前端那放射出的一缕缕寒光,数名韩军斥候脸上的神情越发阴沉了下去。 到了此刻,他们如何还不知道,自己等人恐怕早已经被魏军所发现。 面对着眼前的情势,要想全身而退已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有拼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右手不约而同地摸上了腰间的短剑,一股战意在众人之间萌发。 “杀!” 这一道喊杀声过后,这些韩军斥候便向着前方的魏军扑了过去。 “强弩准备……” “放!” 顿时之间,数十支弩箭便向着前方的韩军斥候过去。 没有什么意外,这些韩军斥候在被弩箭射中之后,纷纷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之上。 当最后一支弩箭射中了最后一名依然站着的韩军斥候,只见他看着前方还有不少距离的魏军,眼中是说不尽的不甘。 “砰”的一声响,最终他也倒了下去。 …… 片刻之后,庞涓站在了魏军大营的中军主帐之前。 “启禀司马,末将庞涓求见。” “进来。” 看着缓缓迈入大帐之中的庞涓,公孙颀平静地问道:“情况如何?” “启禀司马,这波前来探查的韩军斥候已然全数歼灭。”听到公孙颀的询问,庞涓躬身应答道。 “这已经是我军抵达马陵以来,所遭遇的第三波韩军斥候了吧。” 一阵喃喃自语了之后,公孙颀缓缓从几案之后站起,缓步来到了大帐之中的那一张地图之前。 “每遭遇一次,这些韩军斥候便距离我军更近几分。到了如今,通过这一波波的斥候,韩军应该已经摸清楚了我军的所在。” “不过……” 公孙颀话锋一转,语气之中突然带上了几分凌厉,“不过韩军摸清了我军的所在,我军又如何没有摸清韩军的所在呢?” 说话之间,公孙颀的视线落在了地图之上,一个在马陵以西的小点。 这里,正是韩军大营的所在。 孙子曾经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双方正式爆发大规模的战斗之前,一场场或明或暗的战役就已然打响了。 这些战役有的近在两军之间,有的却远在敌方国都,它们的结果往往是决定一场大战双方胜负的关键。 庞涓望着前方一直默默注视着那个小点、很久没有说话的公孙颀,却是突然向前一步。 “司马,来而不往非礼也,庞涓想亲眼去马陵以及韩军大营看一看。” 听到庞涓的这个要求,公孙颀的视线猛然射向了他,一阵严肃之后又有几分欣慰浮现。 “我同意了,去吧。” “喏。” 得到了公孙颀的准许之后,庞涓躬身一拜,当即就要退出大帐。 “等等……” 这个时候公孙颀的一道声音拦住了他,等到他带着几分疑惑回头之时,迎上的却是公孙颀和善的目光。 “从斥候营中选些精干斥候带上,务必万万小心。” “末将遵令。” …… 第三十三章 跃马扬鞭 “驾,驾,驾……” 一阵紧促的催马之声,伴着战马四蹄踏击地面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片刻之后,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支由数十匹战马所组成的队伍。 打眼看去,队伍最前方的一匹战马之上,作为将军的庞涓面容严肃,锐利的神情不断打量着四周不断变化的景象。 “驾……” 又是一道洪亮的催马之声,身下的战马立刻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图,嘹亮的嘶鸣随即出现在了队伍最前方。 下一刻,身上的肌肉猛地绷紧,强健有力四蹄迈动得越发急促,战速度很快便达到了最大。 眼见着前方将军庞涓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的数十名骑士却也没有落半分,纷纷催动身下战马加快速度。 就这样这支队伍如同一道利箭一般,风驰电掣似的向前方激射而去,甚至他们的速度让旁人根本难以反应过来。 一阵疾驰之后,庞涓的策动身下战马向着前方一座山坡冲去。 数息之间便已然达到了坡顶,高速之下倏然停止,战马前蹄猛地脱离地面向着前方空中踢了过去。 马背之上,几乎是与地面垂直的庞涓并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双手一勒缰绳,冷静地操控着身下的战马努力地保持平衡。 战马前蹄飞快落下,就这样庞涓的身形稳稳落在高坡的最高处。 登高远望,视野之中一望无垠的景象,令庞涓的心都不禁为之而开阔了起来。 眺望远处片刻,庞涓微微收敛心神,锐利的视线开始有意地观察起了下方那一条条曲折回环的道路。 就在此时庞涓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有些凌乱的马蹄声,数十名骑士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指着下方一条宽阔的道路,庞涓对着身后的一名骑士沉声问道:“那一条是否是通往新郑的大道?” “正是。因为道路宽阔且平整,往日游人商贾常从这一条道路经过马陵,前往韩国都城新郑。”等到顺着庞涓手指的方向,看清了那一条道路,那名骑士轻声答道。 得到了较为满意地回答庞涓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他的手指微微偏移了几度,指向了旁边的另外一条小道。 “那这一条呢?” 顺着庞涓手指的方向再次探看而去,这一名骑士经过一番思索沉声答道:“启禀将军,这一条同样可以穿过马陵,只是道路狭窄又常有野兽出没,所以很少有行人走这一条道路。” “哦,同样可以穿过马陵?” 从这名骑士的口中得到了这个答复,庞涓的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想法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走,下去看看。” 站在高坡端视了那一条道路良久,庞涓轻轻一勒身下战马缰绳,整个人直接向着坡下冲了过去。 于是,又是一番风驰电掣之后,庞涓这一支队伍便出现在了那一条刚刚看过的小道之上。 干脆利落地跳下战马,庞涓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去摸了摸脚下那一个好像是活动留下的印记。 “这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在确认了这一个印记的时间之后,庞涓径直站了起来,视线静静地注视起了前方。 只见前方那一条狭窄的小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中曲折回环倒是给人一种荒凉之感。 观察良久,庞涓再次登上战马,扬起马鞭就直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众将士,随我前去探探。” “喏。” 就这样在庞涓的率领之下,这一支由数十名骑兵所组成的队伍,沿着这一条小道一直向着西方缓缓前进。 路途之上,庞涓几次跳下战马前往查验,从那一个个留下不久的印记完全可以证实刚才骑士所说。 这一条小道确实是少有人走。 战马四蹄翻飞,庞涓等人很快就走出了这一条小道,众人在马陵以西的一个高坡之上停了下来。 几乎就在很快的时间之内,众人迅速跳下战马,努力保持隐蔽,视线全都汇聚到了前方一座大营之上。 “那就是韩军大营所在?” “正是。” 伴随着耳畔这一道声音落下,庞涓开始细细观察起了眼前这一座规模宏大的军营。 虽然双方互为对手,但是庞涓不得不承认敌军主将确实是一位知兵之人。 就看那一座大营之中的排布,井然有序而外松内紧,若是有人贸然上前突袭必然撞一个头破血流。 再看大营之中那一队队的韩军士卒,即使庞涓站得距离较远、看得并不算清晰,也能够看出眼前这支大军绝不是乌合之众。 只是眼前的这支韩军强则强矣,但在庞涓的眼中却是比不过自己麾下的魏军士卒。 那并不是一种表面上看起来的强大,那是靠着一场场鲜血与生命的战争所磨炼出来的精锐。 观察了眼前的韩军大营许久,将自己要看的东西全部看完之后,庞涓迅速跳上了马背。 感受着身下战马传来的激动,庞涓再看了下方的韩军大营一眼,然后迅速回转了马身。 “将士们,随我回营。” “喏。” 庞涓这一行人虽然行动还算隐秘,但是韩军斥候却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很快发现了这一支飞快离开的骑兵。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这样一则消息便出现在了韩军主将,韩相韩叶的几案之上。 “可恶,魏军欺人太甚!” “如此一支数十人的队伍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我军大营附近,分明是没有将我韩军放在眼中。” 中军大帐之中,一名韩军将领在用话语发泄了一些心中的愤怒之后,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前方几案之上的那一道身影。 “相国,末将韩悦请命前去追击这一支魏军。” 听到这名叫韩悦的韩军将领的请求,主将位置之上的韩相韩叶却没有立即答应。 他在思索着这样一支数十人的魏军骑兵冒险突进,自己即将所要面对的那支魏军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思来想去之后,韩叶也想不出魏军究竟意欲何为。 既然苦想没有结果,韩叶的头缓缓抬起,一道充满冷意的目光出现在了双眼之中。 “韩悦。” “末将在。” “命你率三百轻骑前去追击这一支魏军骑兵。”下达了这一道命令之后,韩叶的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郑重,“若是能够将这支魏军骑兵歼灭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即刻回师。” “相国放心,末将定然会率领轻骑将这一支魏军骑兵的首级取回。”说罢,韩悦躬身一拜,退出了大帐。 一刻钟之后,韩军大营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战马嘶鸣,紧接着三百名骑兵疾驰着便冲出了大营。 “将士们,随本将一起,追击魏军!” …… 第三十四章 骑兵追逐 地平线之上,一团烟尘忽然升起,数十匹战马伴随着阵阵嘶鸣缓缓浮现。 这一支由数十名魏军骑士组成的队伍,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催动身下战马加快速度,一阵紧迫感在战马四蹄翻飞之间油然而生。 控制着身下战马飞快迈动四蹄,队伍之中的一名魏军骑士回头望去,他的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凝重。 “将军,韩军追上来了。” 顺着这名魏军骑士的视线看去,只见在这支队伍的后方,一团更加庞大的烟尘缓缓浮现。 数息之后,那一道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这是一支比刚刚那支魏军骑士规模大数倍的韩国轻骑。 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之上,这一小一大两团骑兵你追我赶,进行着一场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较量。 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那股无形的压迫,位于魏军骑士队伍之中的庞涓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身后那支人数大约三百的骑兵正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死死地盯视着自己,不将他们这些人全数歼灭,恐怕韩军骑兵是不会停止追击的。 双眼之中闪过一道杀意,下一刻庞涓的双手猛然松开了缰绳。 伴随着身下战高速移动,庞涓一手抄起了放置于马背之上的一张强弓,一手勾取了另一边箭壶之中的羽箭。 张弓、搭箭、猛然回过头来…… 下一刻,羽箭划破了空气,携带着无穷的威势便向着身后的韩军骑兵抛射而去。 当看见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抹寒光,此刻率领韩军紧紧追击眼前魏军的韩将韩悦心中一阵危机感生出。 “小心!” 韩悦的声音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整支队伍,只是来自前方的羽箭来得实在太快,快到那些韩军骑兵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瞬息之间,羽箭飞越了双方之间的追逐距离,直直地射中了韩军队伍最前方的一名骑兵。 “呃……” 巨大的疼痛让这名韩军骑兵的双眼猛然张大,他想要伸出自己的手去拔出那一支羽箭。 可是下一刻这名骑兵的视野却是陷入了一片漆黑,他整个人无力地摔倒在了地面之上。 转身回望此刻已然成为一具尸体的属下,韩将韩悦此刻的内心之中犹如一团烈火一 般。 对于魏国、对于魏军,出身韩国公族的韩悦早已经是不满许久。 如今他又亲眼看到了自己一名属下就这么死在了魏军手中,此刻他的愤怒甚至快要达到了顶点。 没有多想,韩悦同样抄起了战马之上的强弓,一支锐利的羽箭随即出现在了弓弦之上。 伴随着一阵弓弦的震荡,那支羽箭向着前方的一名魏军骑士出去。 没有意外的是箭射中了前方的魏军,不过只是射中了对方身上所穿戴的轻甲。虽然能够使得对方受伤,却还不算致命。 眼见这一幕,心中愤怒之下的韩悦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又是一支羽箭飞射而出。 这一次,羽箭直接命中了前方魏军骑士的要害,然后就看到战马之上的魏军骑士同样摔了下去。 庞涓的一箭、韩悦的两箭,彻底点燃了这一前一后两支骑兵心中强烈的战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除了先前的你追我赶之外,一场远距离的弓箭对射同时在双方之间缓缓展开。 这一边魏军骑士时不时地回身对着韩军骑兵射出利箭,另一边韩军骑兵同样以羽箭作为对于魏军的回应。 起先,韩军占据兵力之上的优势,魏军在射术之上高出韩军一筹,双方之间可以说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前方魏军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地中箭倒地,形势渐渐朝着不利于魏军的方面发展。 眼见着自己以及麾下骑兵即将全歼这支魏军骑兵,一马当先的韩悦再次射出一箭之后,猛然举起了手中的强弓。 “将士们,胜利就在我们眼前……” 还未等韩悦的话语完全吐出,前方魏军队伍之中再次出现了一支羽箭,而他的目标正是韩悦。 感受到危险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韩悦本能地向右躲避,那一支羽箭却是从他脸颊一侧掠了过去。 虽然自己的生命并没有因为这支利箭而终止,但是脸颊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以及又一名属下的死亡,已然让韩悦彻底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之中。 “全歼魏军!” “杀!” 用尽全身气力吼出了一声呐喊之后,韩悦猛然催动身下战马,加速向着前方魏军冲了过去。 眼见自己的主将已然下达了命令,跟随在他身后的两百余名韩军骑兵催动战马,向着前方的魏军骑兵冲了过去。 “不好!” 就在这群韩军骑兵战意高昂,准备一举歼灭庞涓以及其所率领的这一支魏军骑兵之时,远处的地平线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数千名魏军士卒已然列阵完毕,方阵之中的那一支支锐利的箭矢直直指向前方。 在苍穹之上那一道烈日所散发光芒的照耀下,一缕缕耀眼的光芒出现在了韩军及魏军的眼中。 当看到这一支数千人魏军出现,骑兵队伍之中的骑士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股绝处逢生的惊喜感。 “将军,是我军,他们一定是来接应我们的。” 听着耳畔骑士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庞涓在这一刻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在刚刚的两军追击之中,庞涓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但是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的心中还是难免充满了紧张。 如今那一抹赤色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自己的军队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切艰险都成为了过去。 轻轻挥动手中马鞭,带着几分欣喜,庞涓向着身后的魏军骑士说道:“将士们,随我来。” “喏。” 相比魏军看到自己同袍的欣喜,此刻的韩军骑兵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难看了起来。 明明就差一步自己等人便能够全歼那一支魏军骑兵,可是到了此刻却是功败垂成。 这种前后情势的剧烈变化而产生的巨大变化,使得队伍之中的每一名韩军骑兵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 实际上又何止韩军骑兵无法接受,就连身为这支骑兵将领的韩悦心中同样充满了不甘。 轻轻勒住战缰绳,使得自己停在距离前方魏军方阵数百步的地方,韩悦神色难看地打量着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魏军。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麾下能有数万精锐,这样便能够将眼前魏军连带着刚刚那支骑兵一举歼灭。 可是幻想就是幻想,他不会变成现实,此刻的韩悦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和他麾下的骑兵已然无力消灭那支他们追逐了许久的魏军骑兵。 …… 第三十五章 帐中对话 “唏律律……” 耳畔不断传来的声音,不断迈动的四蹄,令韩悦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下战焦躁不安。 忍受着脸颊之上那一道还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韩悦满脸不甘地看着自己的前方。 只见平野之上那一个由数千人所组成的赤色方阵缓缓开启了一个口子,庞涓以及其麾下的数十名骑兵顺着那道口子疾驰向前。 很快那数十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韩军骑兵的视线之中。 此刻,看着远处地平线之上消失的魏军骑兵,再看看眼前阵形严整的数千魏军士卒,一名韩军骑兵却是策马来到了韩悦的身侧。 “将军,魏军骑兵已然离开,我等……” 这一名韩军骑兵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韩悦出声打断,“不必多言,本将心中自有计较。” 虽然韩悦如此说,但是片刻之后他和他麾下的骑兵还是呆在原地,既没有摆开进攻的架势,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韩军骑兵这边按兵不动,对面的魏军方阵却是缓缓动了起来。 “弓弩手准备……” “放!” 伴随着一道军令下达,魏军方阵之中的弓弩手们纷纷将手中弓弩抬高几度,然后便听到一阵猛烈的弓弦震荡之声。 下一刻,无数羽箭犹如雨点一般,密集地落在了韩军骑兵与魏军方阵之间的空地之上。 虽然因为双方之间的距离超出了魏军弓弩的射程,但是魏军射出的箭矢还是给对面的韩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这些韩军骑兵丝毫不怀疑如果刚刚站得再近一些,自己等人恐怕已经被对面魏军的箭矢给射成了筛子。 看着自己前方不远处那一支支深深扎入泥土之中的箭矢,望着对面几乎难以撼动的魏军,这些韩军骑兵心中渐渐萌生了退却的意思。 麾下骑兵心中的想法,身为主将的韩悦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丝不甘,不甘自己追逐了一路的猎物就这么从自己的手中飞走了。 又是良久之后,韩悦轻轻策动起了身下的战马,神情复杂地再次看了一眼对面那一座魏军方阵。 “我们走。” 望着一阵烟尘之后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之上的韩军骑兵,方阵之中的一名魏军将领缓缓收起了出鞘的长剑。 “全军听令,回营。” “喏。” 一场即将剑拔弩张的大战,在双方接连离开战场之后缓缓落幕。 只不过魏韩两军的大战,此刻才刚刚开始。 因为数千步卒接应而得以顺利回归的庞涓,第一时间便站在了魏军大营中的中军大帐之前。 “启禀司马,末将庞涓求见。” 庞涓求见的声音刚刚落下,大帐之内便传来了司马公孙颀那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缓步迈入大帐之中,庞涓就看见公孙颀如同往常一般站立在一张地图之前,敏锐沉稳的目光在地图之上不断快速移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公孙颀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庞涓,“这一次前去探查可还顺利。” “庞涓多谢司马,若无司马派兵接应,恐怕庞涓此刻已经……” “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身为主将应该考虑到的。”看着眼前满身尘土的庞涓,公孙颀的双眼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郑重,“庞涓,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听到公孙颀这一句问题,庞涓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看向对方的神情也越发郑重。 “还请司马教我。” 看着庞涓这样一副虚心的模样,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满意的神情,“在我看来,你庞涓最大的优点是敢想敢行,这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往往只有想常人不敢想、行常人不敢行,这才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把握住最有利己方战机。” “这一点无论是柏举之战中的吴军主将孙子,还是河西之战中的我军主将吴子,甚至是首垣之战中的你都用自己的胜利来证明了。” 听到公孙颀如此高看自己,庞涓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惶恐,“末将不敢当司马如此称赞。” “你不必如此,这是你的优点。”给予了庞涓一番肯定之后,公孙颀突然话锋一转,“你最大的优点是敢于犯险,而你最大问题则是缺少对于全局的把握。。”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不注意就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甚至最终导致战争的失败。” 话到此处,公孙颀看向庞涓的目光之中突然变得郑重了起来,“庞涓你要记住,只看到部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将军,只有纵观全局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统帅。” 听完了公孙颀对于自己所说的这一番话语,庞涓能够从中感受到他话语之中的深意以及话里行间的殷殷期盼。 心中感激之下,庞涓向着面前的公孙颀躬身一礼,“今日司马所言,庞涓永不会忘。” 满意地看了看身前的庞涓,公孙颀缓缓收起了脸上的郑重,一脸平静地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眼下的战事之上。 “好了,说说你此行的收获吧。” “喏。” 躬身一拜之后,庞涓缓缓上前几步来到公孙颀的身前,他的手指则是在前方的地图之上不断变换位置。 听完了庞涓的叙述,公孙颀视线静静注视着前方地图,思绪在这一刻极速翻飞着。 沉吟片刻,公孙颀看着前方的庞涓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想在两军在马陵大战之时,分出一支奇兵沿着那条小路去突袭韩军后方大营。” “正是。”听到公孙颀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庞涓脸上不由浮现了几分兴奋,“启禀司马,庞涓以为我军兵力虽然不及韩军,但战力却并不弱于韩军。” “两军在马陵展开大战,势必会呈现焦灼态势。若是能够趁此机会夺下韩军大营,韩军军心必然会因此而震动。” “到了那个时候我军再前后夹击、合力掩杀,韩军必然大败。” 听完了庞涓的这个计划,公孙颀的目光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凝重。 不得不说,庞涓的这个计划确实是十分大胆,他这是在用大部分的魏军在牵制韩军,而真正的杀招却是那支小股的奇兵。 《孙子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庞涓提出的这一个计划,无疑正暗合了孙子这一主张。 沉默了良久之后,公孙颀看着眼前庞涓沉声说道:“你需要多少人?” “两千轻骑足矣。” “不够,我给你四千轻骑。”轻轻摇头之后,公孙颀对着庞涓说道。 …… 第三十六章 一触即发 一道号令自中军大帐发出,手中长剑已然磨得极为锋利,长戟戟刃散发着森森寒光,这支魏军已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渐渐地整座大营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了起来,巨大的压力使得营中的一匹匹战马不断发出着自己的嘶鸣。 战马能够感受得到,魏军士卒同样能够感受得到,他们带着幽幽光芒的双目遥遥望向了西方天际。 一股浓重的战云逐渐逼近,很快便会将众人彻底笼罩起来。 就在魏军大营之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战争准备的同时,马陵以西韩军大营之中的气氛同样充满了压抑。 中军大帐之中,迎着来自上方的视线,不久之前才回到韩军之中的韩悦躬身说道:“末将未能将那支魏国骑兵全歼,反而令其逃脱。这是末将的过错,还请相国责罚。” “无妨。”听罢前方韩悦的话语,韩相韩叶并没有提出什么责罚。 事实上,对于全歼那一支魏军骑兵,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若不然他所派出的就不仅仅是三百余名轻骑了,而是数倍乃至数十倍的精锐士卒。 韩叶之所以派出韩悦率领三百轻骑前去追击,无非是试探一下魏军的反应。 如果能够将这一支魏军骑兵全歼自然是最好,侥幸逃脱也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退一步来说,能够用这一支魏军骑兵的逃脱,来让自己麾下最为杰出的将军战意更盛。 这在韩叶看来并不是一件吃亏的事情。 想到这里,韩叶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缓步来到了韩悦的面前。 轻轻将他扶起身来,韩叶带着几分平静说道:“韩悦将军不必将其挂在心上,一场小小的追逐战对于大局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据斥候所报,驻扎在马陵以东的是由魏国公孙颀所率领的四万魏军精锐,而我军在马陵以西的大军则有六万。” “将军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十万人的大战,若是能够赢取胜利,这小小的失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叶的一番话语点醒了前方的韩悦,让他心中不再充斥着不甘与愤怒。 只是韩悦的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韩悦自己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当遭遇到合适的契机,这股不甘与愤怒将会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岩浆一般,吞噬掉一切的生灵。 脸上再度恢复平静,只有那浓浓战意浮现在双眼之中,韩悦对着韩叶沉声说道:“还请相国放心,韩悦定当率军死战,在大战之中为我韩军夺取胜利。” “好,那我就静静等待着将军的大捷了。”话到这里,韩叶的目光之中浮现了一丝淡淡的满意神情。 也就是大帐之中的良人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大战之时,一道嘹亮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两人耳畔。 “报……” “启禀相国,据前线斥候传回的消息,我军对面的魏军似有异常。” 听到这道禀报之声,韩悦与一旁的韩叶一阵对视,一股凝重不约而同地出现两人的脸上。 两军已然是剑拔弩张之时,此刻的魏军大营发生异常意味着什么,两人心中都有了几分计较。 “时刻关注魏军动向,如有异常随时回报。” “喏。” 等这名韩军士卒离开大帐之后,韩悦来到了韩叶的身前,“末将以为当此之时,魏军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有所图谋。” “与其被动等待魏军来攻,倒不如索性我韩军主动向其发动进攻,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牢牢地握在手中。” “嗯。” 听完了韩悦的建议,韩叶沉思片刻,眼中忽然浮现了一道寒芒。 转身快步回到几案之后,韩叶昂首站在主座之上,充满冷冽与杀机的声音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传我将令,全军将士……” “准备出战!” 伴随着韩叶的一声令下,一场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 “呜……” “呜……” “呜……” …… 阵阵悠长的号角之声,宣布着大战即将开启的消息,也为此刻的战场增添了一抹悲凉的气氛。 魏军方阵之中的一辆战车之上,身为魏军主将的公孙颀用着充满平静的视线,打量着眼前那一片绿色的海洋。 虽然已经无数次地从文字之间了解过自己眼前的这一个对手,但是真正亲眼看到公孙颀还是第一次。 在公孙颀看来,自己对面所对决的这支队伍军容严整,确实能够称得上是一支精锐之师。 不过精锐之名从来都不是看出来的,韩军究竟能否配得上精锐之名?其战力又是否能够媲美魏军? 这些问题只有在战场之上双方大军厮杀之中,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答案。 视线端详了前方韩军良久,公孙颀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右手随即攀上了悬挂于左边的长剑剑柄。 右手握住剑柄微微用力,伴随着一阵幽幽寒光,一柄长剑出现在了公孙颀的手中。 看着剑身之上自己那不算清晰的面孔,公孙颀的双眼之中猛然之间放射出了一股浓浓的战意。 锋利的长剑指向前方,公孙颀用尽全身气力大声吼道:“传我将令,全军……” “进攻!” 号令下达,公孙颀周围的魏军士卒很快便进入到了战斗状态之中。 无数柄长剑猛然出鞘,道道寒光在方阵之中生出;一杆杆长戟同时向前,如林的戟刃散发出缕缕幽光;一支支羽箭指向前方,锐利的羽箭所散发出来的是点点危险的星光。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激昂的战鼓已然响起,那些魏军士卒面色肃然,一股战意逐渐在方阵之中汇聚。 片刻之后,当战鼓之声逐渐到达高潮,由三万名魏军士卒所组成的方阵开始朝着前方韩军缓缓前进。 一步、两步、三步…… 方阵之中的魏军士卒走得不仅不快,反而十分缓慢,不过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 那是一股不可名说的力量,那是一股能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压力的力量,那是一股会令人感到深深无力的力量。 远远望去,缓缓向前的魏军方阵犹如一座厚重的山峰,以几乎无可匹敌的姿态直接向着对面的韩军压了过去。 韩军的军阵之中,感受着从前方迎面传来的巨大压力,韩悦的目光之中充斥着满满的凝重神情。 转身回望身旁的相国韩叶,韩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相国,魏军开始进攻了。” 韩悦感受到的那股巨大压力,同样在影响着此刻的韩叶,令他对于魏军的强大更多了几分认识。 心中纵然不愿与这样强大的对手交锋,但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此刻已然是两军对垒之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缓缓闭上了双眼又猛然睁开,韩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全军听令……” “开战!” …… 第三十七章 正兵奇兵 两军交锋的战场之上,魏军甲士望着迎面而来的对手,眼中浮现着的是满满的凝重。 这一刻,天地之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唯有那一抹粗重的呼吸声显得那般清晰。 “呼呼呼……” 努力平复着此刻有些激动的内心,这些站在魏军方阵最前方的甲士们紧紧握住的手中的长戟。 “长戟准备……”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一声号令,无数杆长戟倾斜着向着前方刺了出去。 长戟如林,戟刃之上闪烁着一道道危险的光芒。 片刻之后,当对面韩军的脚步渐渐接近,这些魏军甲士心中那根的弦却是已然被绷紧到了极致。 “刺!” 又是一道命令在耳畔回响,这些魏军甲士没有半点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猛然刺出了手中的长戟。 霎时之间,一道道锋利的戟刃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在战场之上响起,与之一道出现的还有一股股飞溅的鲜血 感受着从身体之上传来的疼痛,对面韩军士卒的面容之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一道道哀号从韩军队伍之中传来。 只是相较于这个无比残酷的战场,这一声声的哀号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收!” 当号令从身后方阵之中传来,魏军甲士的目光没有一丝的改变,锋利的长戟迅速被收回方阵之中。 “嘀嗒……嘀嗒……嘀嗒……” 一道道声音在魏军甲士的周围响起,那是一滴滴从魏军手中的长戟之上流下的鲜血所产生的。 魏军的这一波攻势如同疾风一般,它以无比凌厉的风格,高效地收割着对面的一条条的生命。 当疾风过境之后,魏军的方阵之前一片狼藉,更有一具具韩军士卒的尸体永远留在了这里。 只是这样的攻势并不是交锋的结束,恰恰相反,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 后面那些跟上来的韩军士卒并没有被魏军如此凌厉的攻势吓倒,反倒是向着魏军的方阵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无数韩军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前方涌去,可是对面的魏军却犹如一座坚固的堤坝一般。 任凭潮水如何汹涌拍击,堤坝都巍然矗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模样。 虽然韩军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可以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势;但是面对魏军顽强的抵抗,这一次次的攻势竟然显得那般徒劳。 无数魏军甲士紧密配合,一道无比坚固的城墙被建立起来,任凭对面的韩军如何去做也几乎无法撼动它。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战场之上的形势逐渐变成了焦灼。 前方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自然是没有能够逃得过各自主将的视线。 望着前方两军交锋之处一名名韩军士卒无力地倒下,望着战线的每一步推进都显得那般艰难。 站在战车之上,身为韩军主将的相国韩叶此刻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对于魏军所拥有的强悍战力,韩叶的心中并不是没有预料,只是他没有想到双方之间的差距竟然会如此之大。 明明自己麾下的士卒都已经拼尽了全力,魏军方阵就好像死死钉在原地一般,根本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眼见前方战事焦灼,一道声音出现在了韩悦的耳畔,“相国,末将愿亲率麾下精锐前去增援前军。” 听罢这一道请求,韩叶的视线飞快地从对面的魏军方阵之中扫过。 只见魏军的整个中军虽然都在与韩军前军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但是左右两翼的方阵却是没有半点动作。 如此场景分明是在为应对韩军有可能发动的后续攻势做准备,一旦韩军派出援军,只怕这些士卒会立刻加入战场。 现在还只是两军交战初期,如此之快便投入后续的兵力,并不是一个十分恰当的选择。 想到这里望着前方依旧处在焦灼之中的战场,韩叶平静地回答了一句:“再等等……” 韩军方阵之中,身为主将的韩叶对于眼前焦灼的战局十分不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魏军方阵之中的情况。 面对着视野之中在魏军强悍的抵挡之下,迟迟无法取得突破的韩军士卒,魏军主将公孙颀的嘴角扬起了几分弧度。 不过虽然此刻战场之上的形势有利于己方,公孙颀却没有继续增兵扩大战果的打算,因为他所要可不仅仅是击败眼前的韩军。 想到这里,公孙颀的视线不禁看向了一个方向,一阵喃喃自语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庞涓,看你的了。” …… “驾……” “驾……” “驾……” …… 就在韩魏双方在马陵展开激战之际,一道道催马之声伴随着战嘶鸣之声打破了道路的平静。 面对着那股如同山崩一般的巨大威势,平日里在道路之上出没的野兽们都十分自觉地躲避了起来,生怕会遭遇一场无妄之灾。 在这一支规模浩大的轻骑之前,魏将庞涓一马当先,他那充满锐利的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前方。 “传我将令,加快速度!” “喏。” 庞涓一声令下,这一支魏军骑兵的速度猛然提高了一截,很快他们便顺着这一条小路抵达了自己等人的目的地。 再次站在高坡之上,庞涓目光之中的神情却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望着前方那一座因为主力的离开而显得空虚的韩军大营,庞涓双眼之中一道战意逐渐升腾。 一道清脆的剑鸣响起,锋利的长剑便被庞涓握在了手中,然后就见长剑剑刃指向前方韩军大营。 “众将士,随我冲杀!” “杀……” 身下战马四蹄奔腾,方阵之中喊杀震天,数千魏军骑兵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了远处的韩军大营。 韩军大营之中,留守的韩军士卒聆听着远处传来的巨大声响,感受到脚下传来的激烈震荡,一抹惊骇出现在了他们的脸庞之上。 “魏军袭营了。” 这一道呐喊声刚刚落下,远处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羽箭直直地射中了一名韩军士卒。 望着那一具倒在了地面之上尸体,庞涓脸上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又一支羽箭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战马四蹄飞快迈动,魏军骑兵转瞬之间便已然抵达。 面对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留守在大营之中的韩军根本来不及进行有效的抵抗。 往往他们刚刚将利刃握在手中,魏军的攻击已然来到了他们的身前,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便是魏军骑兵的疯狂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凭借着兵力以及战力的强大优势,魏军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 第三十八章 韩军回师 站在方阵之中的战车之上,望着前方的两军战场,韩军主将,相国韩叶的神情之中是满满的凝重。 对面魏军战力与坚韧已然完全超出了他战前的估计。 即使他已经将比对面魏军多得多的士卒投入战场,却依旧迟迟未能突破魏军的防线。 正面的魏军犹如一道铜墙铁壁一般,用尽自己的权力死死地阻挡住了来自韩军那强大的攻势。 前线的攻势受挫让韩叶开始不得不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应该如何抉择。 是孤注一掷,将自己所有的军队都投入到战场之上;亦或是暂且休兵,回营重整旗鼓准备与魏军的下一次大战。 就在韩叶心中思索之际,战场之上的形势又突然发生了变化。 “启禀将军,魏军两翼动了。”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个消息,韩叶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停下,凝重的目光径直望向了前方的战场。 正如身旁的韩将韩悦所言,在正面以极大的韧劲拖住韩军的攻势许久之后,魏军的两翼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 如果从天空俯视这片战场可以发现,两翼的魏军就犹如一只强劲有力的巨钳一般,向着对面的韩军士卒就夹了过去。 原本单单对上正面的魏军,依靠着兵力优势的韩军虽然迟迟无法突破,但是能够勉强保持攻势。 可是当来自侧翼的攻击出现之时,韩军的攻势戛然而止,甚至他们不得不开始选择将攻势转化为守势。 战场之上强弱转变如此迅速,刚刚还是不断进攻的韩军,转眼之间便成为了魏军反击的目标。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局变化,韩军方阵之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眼中带着焦急的神情,韩悦再次向韩叶说出了请求,“相国,魏军已然全军出动,我军也是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韩叶便伸手打断了他。 “不必了。” 望着前方面对魏军的攻势、正在苦苦支撑的韩军士卒,韩叶双眼之中一道决然缓缓浮现。 “传我将令……” 命令下到一半韩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缓缓闭上双眼,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换换吐出了剩下的两个字。 “退兵。” 听到主将韩叶的这一道命令,韩悦神情自是万分激动,他想要出言说服对方让自己率军与对面的魏军一决胜负。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带着深深地不甘向着韩叶躬身一礼。 “喏。” 这一刻,韩悦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是那般的熟悉,面颊之上的那一道已然愈合的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下一刻,伴随着从韩军方阵之中响起的一阵鸣金声,战场之上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今正处于守势的韩军,开始了向着身后的方阵缓缓后撤。 对面的魏军虽然在战局之上占据了优势,但是双方人数上的差距还是真实存在的,这就导致了魏军很难限制韩军的撤退。 当观察到韩军开始撤退,魏军方阵之中的主将公孙颀果断下达了命令。 不过他的命令却不是全军出击,趁着魏军在战场之上取得的优势,彻底击败眼前的韩军。 公孙颀很清楚此刻的韩军只是攻势受挫,其实力还没有遭遇到重创,如果自己贸然全军压上恐怕会适得其反。 既然韩军已然有了退意,公孙颀也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听着耳畔响起的鸣金之声,公孙颀的目光再一次地看向了西边的天际。 因为没有了战场之上魏军的纠缠,韩军很快便将己方士卒从战场之上撤了回来。 带着一股深深地不甘扫视了对面的那一道赤色之后,韩将韩悦无奈地率领大军离开了这一片战场。 …… 走在回返大营的道路之上,韩军士卒的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他们的眉宇之间却有一丝阴霾浮现。 原本在开战之前,他们是想着此战能够一举歼灭当面的魏军,甚至携大胜之威兵压魏国疆土。 可是当真正与对方交手之后,魏军强悍的战力却着实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即使己方的攻势如此迅猛,魏军的防线就犹如一条铜墙铁壁一般,死死将自己前进的步伐挡在了目标之前不得寸进。 最终,因为魏军强悍的战力,己方纵然占据了兵力之上的优势也不得不选择暂时休兵。 攻势受挫的现实使得韩军士卒的内心不禁陷入了对于自己的怀疑,而大军的士气也在向前的一步步之中逐渐变得低落。 就在韩国大军向着大营回返的路途之上,一道有些惊恐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有伏兵!” 韩军队伍之中这一道声音刚刚落下,两侧看似平静地山坡之上却是传来了一阵弓弦震荡的声音。 密集的羽箭出现在了韩军的上空,然后携带着巨大的威势径直向着自己的目标落了下去。 “啊……” 痛苦的哀嚎之声伴随着羽箭的落下而响起,韩军队伍的前部一场混乱由此而产生。 “杀……” 就在韩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侧再次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无数魏军手持利刃就这么出现在了韩军的身前。 面对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魏军,处于混乱之中的韩军前军能够做到的只能是勉强的抵抗。 即使所拥有的兵力远远超过这支突然出现的魏军,但是伴随着魏军士卒手中的长剑挥舞,还是有一名名的韩军士卒倒在了血泊之中。 直到袭击发生了许久之后,韩军才堪堪稳住了战线,有余力应对魏军那强悍的攻势。 眼见着自己队伍的前方出现了魏军的伏击,刚刚在战场之上憋了一肚子火的韩将韩悦立刻站了出来。 “启禀相国,眼前不过魏军的小股伏兵,末将愿率五千精锐击溃这一支魏军。” 看着自己身前满脸坚定的属下,韩叶轻轻点了点头,“去吧,万事小心。” “喏。” 躬身一拜之后,韩悦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很明显他是准备用这支突然出现的魏军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怒。 …… 第三十九章 前后夹击 一剑挡开来自前方的攻击,但见一名魏军百将的脚步猛然向前,手中收回的长剑顺势向前一刺。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锋利的长剑刺穿对面一名韩军士卒的甲胄,一场面对面的战斗在开始的那一刻已经结束。 丝毫没有停滞,这名魏军百将迅速抽回长剑刺向了身旁的一名韩军,顿时之间又是一阵鲜血飞溅。 在接连将前方的数名韩军斩于剑下,这名魏军将领的耳畔却是响起了属下的提醒声。 “百将,韩军主力摸上来了。” 听到这道声音,这名魏军百将的视线遥遥看向前方。 只见前方人头攒动的韩军之中,一支看起来便是精锐的队伍正在缓缓接近,很显然他们这是冲着自己等人来着的。 眼见情势不利于自己,再拖下去自己等人便有可能被留在这里,为首的魏军百将当机立断。 “撤,快撤!” 伴随着这一道军令,魏军士卒迅速与各自交手的韩军结束了交手,如同疾风一般迅捷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赶来增援却与对手失之交臂的韩悦望着前军的一地狼藉,脸上自是一片愤怒神情。 “魏军,欺人太甚。”望着此刻已然消失无踪的魏军,韩悦能够做的不过大声痛骂。 只是令韩悦和整支韩军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袭击不过是魏军一波波攻势的开始。 接下来,伴随着韩军回返大营,一股股规模不算大的魏军不断向自己这个对手展现着自己来去如风的迅捷。 这些魏军有时候会出现在韩军的前军,有时候会出现在韩军的后军,甚至还会趁着韩军不备直接对韩国中军动手。 虽然因为韩军逐渐产生了警惕,这些魏军的袭击给韩军造成的伤亡,并没有第一次那般惨重。 但是这些神出鬼没的魏军小股部队,时不时冒出来一次,还是令急着回师的韩军有些焦头烂额。 也就是在韩军各部都在疑惑这些小股的魏军究竟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身处中军的韩军主将韩叶心中却是已然有了几分计较。 在韩叶看来,这些小规模魏军的攻势除了第一次之外,并没有给韩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甚至如果单单从战绩上来看,这些小规模魏军对于韩军发动的一次次袭击完全就是徒劳无用的。 如果是在开战之前,韩叶还会将这一切仅仅归结为魏军主将的决策失误;但是在真正交手之后,韩叶已经不敢对自己的对手有半点的轻视。 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布置,一定是有他的深意的。 既然不是为了给自己麾下的大军造成实质性的伤亡,那么魏军如此频繁地发动袭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当这一个疑问出现在了韩叶的心头,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西方,双眼之中开始闪烁出了一抹不安的神情。 “不好!” 意识到战事有些不妙之后,韩叶当即带着几分急促大声下令道:“传我将令,不要理会魏军的袭击。大军加快行军速度,驰援我军大营。” “喏。” 韩叶一声令下,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陷入劣势的韩军队伍,开始不断加快着自己的行军速度。 顶着从两侧不时出现的一道道冷箭,顶着不时从两侧杀出的一支支魏军,韩军队伍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急速行军而去。 最终,在经过了一段漫长而快速的行进之后,这一支韩军站在了己方的大营之前。 只是眼前紧密的营寨大门,以及周围略显诡异的安静,却是让韩叶的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韩叶心中的这个不妙的念头就直接变为了现实。 “韩叶相国,魏将庞涓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这道声音刚刚落下,眼前的韩军大营之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道士卒身影,只不过这些士卒身上所穿的是赤色的甲胄。 望着前方那些魏军士卒手中锋利的长剑,望着那一支支对准自己的锐利箭矢,韩叶的脸色在这一刻阴沉到了极点。 右手缓缓摸向了不久之前那柄不久之前才收回剑鞘的长剑,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鸣,韩叶的命令出现在了周围的韩军士卒耳畔。 “全军听令,进攻……” 一声令下,一队队的韩军士卒成群结队开始向着前方的魏军进攻而去。 说起来也是奇妙,原本这一座大营乃是韩军修筑,用来防备魏军的进攻的。 可是当战事真正发生的时候,双方之间却是攻守异形了。 原本的防守方此刻正一步步向前,准备时刻发动自己最强的攻势;而原本的进攻方此刻正站在营墙之上,用着手中利箭抵御韩军的进攻。 “弓箭手准备……” 伴随着营墙之上的一道号令,众多魏军弓箭手将自己手中的强弓微微抬起了几度。 “放!” 声音刚刚落下,弓弦震荡之下无数支羽箭便携带着巨大的威势,向着斜上方抛射而出。 这些羽箭很快便跨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来到了那些准备进攻的韩军上方,然后又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猛然落下。 顿时之间,伴随着利箭射入血肉的声音,一道道身影就这么倒在了自己进攻的路途之上。 不过即使前方的同袍一名名的倒了下去,韩军士卒的心中也并没生出半点溃退之意。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重新夺回眼前这一座大营,他们才有可能有机会与魏军再战一场。 只是魏军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是十分明确的。 就在韩军前军顶着营寨之中魏军所射出的箭雨向前冲的时候,一道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韩叶的身旁。 “相国,相国,相国……” “不好了,我军后方出现了魏军主力!” “什么?” 一抹惊愕出现在了韩叶的脸上,他先是看了看前方一具具倒下的韩军尸体,又听了听身后传来的阵阵喊杀之声。 到了此刻,韩叶如何还能够不知道自己是钻入了魏军专门为自己和韩军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之中。 不过韩叶的醒悟明显是来得太晚了,就在营墙之上魏军靠着一波波的箭矢收割着前方韩军的生命的同时,后方魏军主力攻势也越发迅猛了起来。 这些魏军士卒把刚刚收兵所积蓄起来的不快,在此刻完全抒发了出来,而他们所选择的目标正是眼前的韩军。 “杀……” 在挥舞手中长剑一下子便将一名韩军士卒砍杀当场之后,一名魏军屯长用呐喊抒发出了自己胸中的战意。 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无数魏军士卒手持利刃猛然向前,向着韩军发出着最为凌厉的攻击。 最终,在这种由前后魏军所产生的巨大压力之下,韩军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我不想死!” …… 第四十章 马陵战落 望着己方的战线一步步地被魏军所突破,望着一名名的士卒就这么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韩军主将韩叶的心中充满了痛苦。 韩叶无数次地想要阻止战事向无底的深渊滑落而去,可是此刻的战场已然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当韩军的战线被魏军彻底突破,当惨呼奔逃之声如同潮水一般出现在了耳畔,韩叶的心中已然是一片死灰。 视线轻轻扫到自己手中的那柄长剑,在一阵神情变幻之后,韩叶将其架在了脖颈之上。 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从剑身之上传来的丝丝寒意,韩叶的心中越发变得绝望。 “战事如此,是韩叶无能辜负了君上、辜负了韩国。” 带着心中的无限绝望,韩叶双手微动,下一刻便要用手中长剑了结自己的生命。 恰在此刻,一道呼喊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相国且慢。” 顺着那一道声音看过去,来人不是韩悦却又是何人? 迎着韩叶看过来的目光,就听韩悦沉声说道:“如今大战已败,魏军即将兵临新郑城下。若是没有相国坐镇新郑,我韩国又如何抵挡魏军的攻势?”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相国前往不要因为一时的失利,而忘了自己身为韩国相国所担负的责任啊。” 韩悦的话语虽然言辞恳切,但是却无法打断韩叶的想法。 “韩叶区区一介败将,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君上,又有什么面目去见韩人?” 一句既是询问韩悦,又明显是自嘲的话语过后,韩叶再一次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剑刃再次一点点地逼近皮肤之时,韩叶忽然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无力地躺倒了下去。 轻轻将被自己击昏的韩叶放置在战车一角,韩悦转身便对着周围的数名亲卫大声下令。 “你等几人即刻护着相国离开此地,务必保证相国的安全。” “我等领命。”躬身一礼之后,这几名亲卫带着几分迟疑看向了韩悦,“将军你……” “我韩悦乃是一名将领,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的职责。相国与我不同,相国的安安危事关整个韩国,不得有半点差池。” 带着一抹坚定说完这句之后,韩悦拔出了腰间佩剑,轻轻一跃便从马车之上跳了下去。“你等快走,我率军为你等殿后,记住务必护卫好相国安全。” “我等领命。” 躬身领命,数名亲卫当即牵动了手中缰绳,拉车的战马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牵动当即开始迈动起了自己的四蹄。 在用手中长剑斩杀了一名魏军士卒之后,韩悦的目光轻轻回身看了一眼。 当视野之中马车的身影已然完全消失,韩悦的嘴角轻轻勾勒出了一丝笑容,一股安心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解决了后顾之忧,韩悦开始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战争之上。 靠着自身所练就的战阵搏杀之术,韩悦手中的长剑飞快挥动,一名名魏军士卒纷纷倒在了长剑之下。 如果此刻是比武较技的擂台之上,韩悦刚刚的表现说不定可以赢得满堂的喝彩; 可是此刻韩悦身处不是擂台,而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的战场。 战场之上,一个人的努力是那般无力。 因为前后两面都受到了来自魏军的强大攻势,所以韩军从一开始便处在了巨大的劣势之下。 这种劣势导致韩军的一退再退、导致了韩军的溃败,而它却并不是韩悦一个人可以扭转的。 即使韩悦已然拼尽自己全力去斩杀自己面前的每一个魏军,也无法阻止战场的天平已然彻底倒向了魏军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韩悦周围的同袍越来越少。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选择的是扔下自己手中的兵器,向对面的魏军投降;也有因为心理防线的崩溃,而选择拼尽全力逃离此地。 当然,韩军之中也不乏紧紧握住手中利刃,神情坚毅地要和对面的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这些顽强的韩军很快便被几名韩军联手击破,成为了战场的又一具具尸体。 最终,当四周已然没有其他的同袍的时候,韩悦知道自己已然是孤身一人。 “呼呼呼……” 手中长剑直直地插在前方地面之中,韩悦无力地支撑在上面,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从他的口中吐出。 一边把握一切机会恢复着自己的力量,韩悦一边开始用视线打量起了自己四周的景象。 眼见众多的魏军士卒将自己团团包围,却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架势,韩悦知道魏军一定对自己有所图谋。 事实也正如韩悦预料的那样,没过多久周围的魏军之中突然空出了一条道路,一道身着甲胄却掩盖不住他身上儒雅气质的身影出现在了韩悦的面前。 “魏国司马公孙颀,见过将军。” 听到对方的身份,韩悦的头缓缓抬起,打量的目光开始在公孙颀身上飞快移动着。 沉默了数息之后,韩悦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郑重,“韩国将军韩悦,见过司马。” 躬身对着面前的公孙颀一礼之后,韩悦沉声说道:“明明兵力之上弱于我韩军,但在大战之时却仍下令分兵袭击我大军营垒。” “其后更是在我韩国撤兵之时,派出一股股魏军迟滞我军前行,为决战争取了时间。” “最后奇兵、正兵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已然士气低落到谷地的韩军。” 将魏军的整个战略都重新复盘了一遍之后,韩悦带着一丝苦涩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臣。 “魏国为了此番马陵之战可谓煞费苦心,所用的计策不仅大胆,而且可谓是环环相扣。” “此番马陵之战,我韩国输得不冤。” 听完了韩悦对于自己分析之后,原本就有意招降于他的公孙颀,心中更是起了爱才之心。 带着一抹充满和善的神情,公孙颀对着韩悦轻声说道:“将军之才,不可小觑。若是死在这战场之上岂不可惜?” “不用说了。”同样回以一个和善的神情,就听韩悦沉声说道:“韩悦身为将领,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司马不用说了,韩悦心意已决。” 说话之间,韩悦右手紧紧握住了身前剑柄,随后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了前方的公孙颀。 “来吧。” 眼见韩悦如此坚决,知道再说也是无益的公孙颀就准备下令进攻,就在此时一支羽箭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下一刻,这支羽箭迅疾前射,直直地射中了韩悦的手臂。 “啊……” 在一声凄厉的痛呼声之后,在一声沉闷的金属落地声之后,韩悦手中的长剑就这么落在地面之上。 “擒获他。” “喏。” 下达命令之后,公孙颀的视线移向了一边韩军营墙,在那里庞涓刚刚放下了手中的强弓。 至此,一场马陵之战彻底落下了帷幕。 …… 第四十一章 君臣再见 韩国,新郑,韩国宫室之内。 端坐在大殿前方的君位之上,韩侯韩若山此刻的面容之上浮现的是压抑着的愤怒。 一卷竹简静静地放在他身前的几案之上,这乃是一份从前线送回韩国新郑的战报。 沉默在大殿之中持续了很久,直到原本还算平静的韩若山突然暴起,一把将这卷竹简用力地掷在了前方地面之上。 耳畔响起竹简落地的清脆声响,韩若山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阴沉,嘴里更是大口大口地呼空气。 此刻,高高在上的韩侯变成了一只受伤的猛虎,正在肆意发泄着自己胸中的怒火。 而这份怒火的来源,正是那卷竹简之上所记载的文字。 对于这场马陵之战,原本韩若山的心中是充满了信心的。 这一战韩国以相国韩叶为主将、发兵六万,在距离新郑不远的马陵之战迎击四万魏军。 无论是战场所处位置,还是双方兵力规模,这场马陵之战韩国都隐隐占据着优势。 在这种情况之下,整个韩国上下都是稳操胜券,没有人相信自己会遭遇战败。 可是战事的发展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此战韩军不仅败了,而且还是一场惨败。 六万大军除了少部分侥幸从战场之上逃回之外,大部分士卒或是战死沙场,或是成为了魏军的俘虏。 当马陵之战战败的消息传回都城新郑,韩国朝野上下是一片哗然,身为韩侯的韩若山的心中也是充满了复杂莫名的情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重的相国,在率领六万大军的情况之下,竟然会让韩国遭遇如此惨败。 这种情绪在韩若山的心中不断累积,最终导致了他此刻的爆发。 就在韩若山粗重的呼吸声仍旧在大殿之中响起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不见。” 听到韩叶求见,韩若山心中怒意沸腾,下意识地给出了拒绝。 只是就在那名前来禀报的宫人准备离开之时,身后却再次响起了韩若山的声音。 “慢着!” 一阵沉默之后,韩若山对着宫人沉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喏。” 躬身一礼之后,那名宫人缓缓走出了大殿,没有多久两道脚步声再次出现在了韩若山的身后。 等到眼见着那名宫人离开,大殿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与面前的韩若山两人的时候,相国韩叶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 再之后,身为韩国位高权重的相国的韩叶,就这么默默地跪倒在了韩若山的身后。 “罪臣韩叶,拜见君上。” 此刻的韩若山只是自顾自地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韩叶的打算。 又是一番长久的沉默之后,韩若山缓缓吐出自己心中的话语:“相国,你太令寡人失望了。” 一道低沉的话语之后,韩若山的头轻轻抬起几分,脑海之中与韩叶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父侯韩哀侯在位不过三年,便死在了权臣韩山坚之手,而他的继位更是这位韩国权臣一手扶持的结果。 在他继位之初,韩国国政几乎全都被韩山坚所掌控,他虽然是名义上的韩侯。但是实质上不过一个傀儡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代表韩国公族中坚力量的韩叶,却是旗帜鲜明地选择站在了韩侯韩若山的一边。 也正是有了以韩叶为首韩国公族的支持,韩若山才能够击败权势滔天的韩山坚,真正拥有了韩侯所应该拥有的权力。 因为这一件事情,韩若山在取得权力之后不久,便拜立有大功的韩叶为韩国的相国。 身为韩侯的韩若山信重韩叶,韩叶也并没有辜负韩若山的这份信任。 每每韩国有危难的时候,韩叶总是能够以相国的身份及时站出来,帮助韩国度过了一次次的危险。 可以说在这场马陵之战之前,韩若山和韩叶这一对君臣不能说是互相引为知己,也可以说是十分和谐的了。 只是一场马陵之战的惨败,让君臣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道道裂隙。 就在韩若山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与韩叶曾经的一幕幕之时,听完了他刚刚那句话的韩叶脸上更是露出了满满的悲戚之色。 “君上,马陵一战都是罪臣的过错。是臣轻视了魏军的战力,是臣没有发现魏军的图谋。” “罪臣对不起君上、对不起马陵之战中战死的韩军将士,更是不配担当相国之位。” 韩叶心中的悲戚此刻已然达到了顶点,只见他的头猛然向下,一个头磕在大殿的地面之上。 “臣请君上除臣相国之位,并赐臣一死,以告慰马陵之战中死去的韩军将士。” 韩叶的这一番话语令韩若山心中的愤怒消散了不少,一股不忍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虽然这一次的战败确实是让他对韩叶有些失望,但是他却并没有想要让真的。 转身面向殿门方向,看着此刻拜倒在自己面前的韩叶,韩若山快步来到了韩叶的面前。 迅速将他扶起身来,韩若山的视线轻轻打量起眼前的韩叶。 当甲胄之上一道道斑驳的痕迹,当韩叶那满脸的悲戚,特别是当因为刚刚磕击而不断渗出鲜血映入了他的眼帘…… 渐渐地韩若山脸上的不忍之色越发明显,一声无奈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你又何必如此呢?” “君上,罪臣……” 面对着韩若山的询问,韩叶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轻轻将面前的韩叶扶起身来,韩若山再次转过身,他的双眼缓缓闭了起来。 “来人。” “在。” 一道回应声过后,一名宫人迈入大殿,出现在了韩若山与韩叶两人的身后。 话语之中带上了几分颤抖,此刻韩若山的心情是无比的复杂,“相国累了,送相国回府休息。” “君上……” 韩叶脸上带着焦急再一次的出声,可是眼前的韩若山再一次用话语打断了他。 “相国,你累了,回去吧。” 听到了韩若山这一句话,韩叶明白韩若山这是心意已定,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 韩叶迈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地向着大殿之外无比缓慢地走了过去。 轻轻转过身来,望着韩叶渐行渐远的韩叶,韩若山的眼角无声地流下了一滴泪水。 韩若山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和韩叶这个自己最为信重的大臣之间,已然不会再如当初那般君臣相合了。 此刻,一股悲戚之情在韩若山的心中久久未曾离散。 …… 第四十二章 兵临新郑 当马陵战败的消息传回新郑,除了引起韩国国内的一片哗然之外,也让韩国君臣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马陵距离新郑不过数十里,可谓是近在咫尺。 四万魏军在马陵一战击败韩国大军之后,势必会继续西进,携大胜威胁韩国的都城新郑。 虽然此刻的新郑城外看似一片平静,但是有可能就在不久之后,四万魏军便会兵临城下。 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事,新郑这一座韩国都城很快便进入到了战备的状态之中。 也就是在城内的韩军不断加强新郑防御的时候,魏军的脚步已然出现在了新郑城外。 “君上,君上,君上……” 一阵充斥着焦急的呼喊声在韩国宫室之中响起,随后只见一名宫人快速跑进了前方的大殿。 向着前方躬身一礼,紧接着就听这名宫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君上……不好了……魏军……出现了。” 听到宫人断断续续说出来的消息,正在批阅奏疏的韩侯韩若山立刻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 快步走到剑架前,韩若山迅速取下了其上的一柄利剑,然后手持利剑径直冲出了大殿殿门。 “寡人要亲自上城墙看一看。”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声战嘶鸣,左手按住佩在腰间的长剑剑柄,韩若山缓缓从停稳的马车之上跳了下来。 视线打量了一眼前方等候着的几位韩军将领,韩若山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向着城墙的阶梯走了过去。 一边快步向前走去,韩若山这才一边询问起来,“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启禀君上,大约四万魏军此刻正在城外修筑营寨,短时间之内他们应该不会攻打新郑。”对于韩若山的询问,身后跟随着的韩军将领躬身回答道。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走完了阶梯,站在了韩国都城新郑的城头。 站在女墙之后,韩若山面色凝重,他的视线开始不断地打量起了自己前方的魏军。 顺着韩若山的视线我们可以看到,一座井然有序、戒备森严的营寨正在新郑城外修筑着。 望着视线之中那一面面的赤色旗帜,韩若山的心中却是再次被点燃起了怒火。 马陵之战,韩国已然遭遇了一次耻辱。如今魏国大军兵临新郑城下,更是让韩国颜面无存。 若是不能趁着魏军立足未稳之际,给予对面的魏军一次强力的攻势,恐怕城外的魏军恐怕会更加猖狂。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出现在了韩若山的脑海之中。 “来人啊!” “在。” 视线静静看着前方的魏军,韩若山脸上神情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魏军如此堂而皇之修筑营寨,分明是没有将我韩国放在眼里。” “传寡人军令,整军出战。” 就在韩若山刚刚下达这一道军令,其身后的韩军将领正要前去执行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韩若山的身后。 “君上,不可盲目出战啊。” 听到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韩若山脸上的神情为之一变,相处多年他又如何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没错,此刻正沿着城墙向上攀爬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相韩叶。 在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过后,韩叶登上了新郑的城头,然后几步之间便来到韩若山的身后。 “启禀君上,罪臣以为此刻出击绝对是一个错误,还请君上将这个决定收回。” 韩叶如此直白的这一番话语,却是勾起了韩若山心中的一股怒意。 在韩若山看来韩叶在马陵之战遭遇惨败,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归罪于他已经是看在君臣之间曾经的情谊之上。 如何自己刚刚下达出城的命令,韩叶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对于自己的想法表示反对呢? 心中怒火在这一句一句的扪心自问中越发旺盛起来,最终韩若山带着几分冷意对着韩叶说道:“相国还是管好自己吧。” 韩若山这几乎不带半点感情的话语出现在耳畔,立刻便让韩叶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滞。 数息之后,韩叶脸上呆滞逐渐变成一股落寞。 虽然心中迟迟不愿意承认,但是从回到新郑的那一天起,韩叶就已经知道自己和韩若山这一对君臣绝不会如同以前那般。 不过纵使是韩若山对于自己冷语相向,为了韩国、也为了对方,韩叶还是再次站了出来。 “君上,罪臣之所以阻拦您派兵出城,完全是不想让您重蹈罪臣的覆辙啊。” 说出这一番话语之后,韩叶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执着,“通过前番的黄池之战、首垣之战以及不久之前的马陵之战,完全可以看出这支魏军的统帅绝非易与之辈。” “君上以为这种人会如此大张旗鼓地修筑营寨,将自己的立足未稳直接暴露在我军面前,其用意又是什么呢?” 韩叶抛出的这一个问题,立刻便让韩若山从愤怒之中醒转了过来,他猛然意识到其中明显有些不对。 “魏军这是在引诱寡人派兵出城。” “正是。”眼见韩若山已然明白,韩叶当即为韩若山分析了起来,“君上,如今魏军兵临城下,看起来是来势汹汹,可是他们想要拿下新郑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我韩国刚刚经历了马陵之战的惨败,但是此刻的新郑城内仍然有两万精锐以及足以供给大军作战所用的粮草辎重。” “这种情况之下,我韩军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紧守城防、靠着坚固的城墙抵御魏军的攻势。” 听完了韩叶的分析之后,韩若山轻轻点了点头,“相国此言有理。” 就在韩若山与韩叶在新郑城头分析着两军战事之后不久,新郑城外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也开始了一场关于战事的交谈。 轻轻上前一步,魏将庞涓对着前方沉声禀报道:“启禀司马,即使我军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声势,城内的韩军也丝毫没有出城突袭的迹象。” “这十分正常。马陵一战的惨败必然会让城内更加慎重,我料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之后应该会紧缩在城内,不会轻易出城与我军展开交战。” 对于庞涓禀报的消息,公孙颀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过惊诧,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模样。 “至于暗中作出的布置,不过是应对突发情况而已。能够有所收获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如果没有也并不影响什么。”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公孙颀缓缓从主座之上站起,一步步走到了大帐帐帘处。 轻轻掀开帐帘,视线打量着前方的新郑城,公孙颀目光幽幽、喃喃自语道:“这一战的关键恐怕不在你我,而在……” …… 第四十三章 魏国朝会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 大殿之中,一干魏国朝臣身穿着魏国官服坐在原地,默默等待着魏侯魏?的到来。 “君上到。” 伴随着礼官的一声报号,在场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是一肃,视线全都汇聚到了大殿殿门处。 没过多久,迎着众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身穿着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缓缓迈入了大殿之中。 缓步穿过中央的那一条过道,从一级级的阶梯之上迈过,魏?最终站在了大殿前部的平台之上。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平身。” 视线迅速从前方的一名名朝臣脸上划过,将每一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之后,魏?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当这一抹笑容映入下方朝臣的视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生出了几分疑惑。 就在这些魏国朝臣心中计较之际,一道身影却是从队列之中走出,缓步来到了魏?的面前。 向着上方的魏?躬身一礼,但听这人沉声说道:“臣王错,拜见君上。臣看君上眉宇之间似乎有一股欣喜之意,不知君上是否是有喜事?” 王错这个问题刚刚问完,大殿之中却是响起了魏?的爽朗笑声。 数息之后等到笑声渐渐落下,就听魏?对着众人肯定道:“是有喜事。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寡人的喜事,更是殿内诸卿乃至整个魏国的喜事。” 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在胸中憋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下方的一干魏国朝臣大声宣布出了那一个好消息。 “寡人不久之前收到来自前线的捷报,司马率领四万大军与六万韩军在新郑以东的马陵展开激战。” “此战我军大胜,六万韩军除少部分得以逃脱,其余或是被我魏军斩杀,或是被我魏军擒获。” 当魏?这一番话语落下,大殿之中先是保持了片刻的安静,然后直接沸腾了起来。 在场的魏国朝臣们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四周,入眼所及都是一片欣喜与兴奋。 随后不知是谁起了头,下方的一干朝臣齐齐面向前方,向着前方的魏?躬身一拜。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 聆听着耳畔那越发响亮的称贺声,魏?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寡人为魏国贺!” 当魏?这一句话响起的时候,大殿之中热烈的气氛一下子便直接达到了顶点。 片刻之后,等到这股气氛渐渐平息,意犹未尽的魏国君臣这才回到了各自的坐席之上。 经历了刚刚那一番热闹,众人心中的喜悦之情已然完全抒发,而现在他们的目光也是时候放在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之上了。 纵观整个南线战局,在场所有的魏国朝臣心中都很清楚,胜利的天平几乎完全倒向了自己一方。 司马公孙颀及其麾下的大军,在取得了黄池之战、首垣之战、以及最为重要的马陵之战后,已然将这个南线战场的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下一步,魏国大军所要做的就是兵临新郑城下,逼迫韩国向魏国低头乃至臣服。 也正是明白这一点,身为上大夫的王错却是再次从坐席之上起身,缓步来到了魏?的面前。 轻轻躬身一礼之后,王错对着魏?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马陵之战后,韩国在南线已然丧失了对我魏国反击的能力。” “虽然相国率领的六万大军已经在浍水一线与八万韩赵联军对峙了许久,但是整个战场的局势毫无疑问正在偏向我方。” “当此之时,臣以为我魏国应当派遣使者前往新郑,游说韩国向我魏国屈服。” 对于王错的这一番话语,魏?在经过了片刻的思考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大夫此言有理。此番若是能够说服韩国向我魏国屈服,我魏军的伤亡也能减少一些,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听到魏?话语之中所表明的态度,王错心中顿时一喜,当即就要自荐为此次前往新郑的人选。 不过上方的魏?突然话锋一转,沉声说道:“寡人以为韩国对我魏国的屈服,绝对不能仅仅是口头之上的认输,韩国必须答应我魏国的三个条件。” 听到魏?给出了具体的条件,王错的心中就是一紧,然后他就听到魏?将自己的条件缓缓吐出。 “其一,此战我魏国所占据的韩国疆土,战后应当全部划入我魏国的版图。” “其二,此战我魏国出兵韩国所花费的一干钱财,韩国必须要承担一部分。” “其三,韩侯必须前来我魏国都城安邑朝见寡人。” 听完了魏?所提出的这三个条件,王错的面容之上缓缓浮现出了几许为难的神情。 在王错看来这第一个和第二个条件韩国或许会同意,毕竟韩国此刻在战场之上正处于劣势,为求休兵罢战舍财乃至割地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是魏?的第三个条件,让一国之君前往另外一国的首都朝见对方的君主,这无疑是在狠狠践踏韩侯乃至韩国的尊严。 这明显就是一件十分过分的事情,若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韩国绝对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就在王错思索着魏?所提的这三个条件的时候,魏?的视线已然落在了王错的身上。 “这件事情既然是上大夫提出来的,那么一事不烦二主,寡人便以上大夫为使前往新郑了。” “君上,臣……” 原本王错是想着能够在魏?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此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脸上带着几分焦急,王错向着魏?沉声询问道:“君上,臣以为第一、第二个条件韩国还有可能接受,只是这第三个条件是否有些过了?” “上大夫不必多言,此事寡人心中有数。”用无可置疑的话语打断了王错的询问之后,魏?脸上的神情却是和善了几分,“此次新郑一行上大夫尽力而为便是,若是能够成功自然是好事,若是失败了……” 说话之间,魏?的目光之中一道冷厉缓缓浮现,隐藏在其中的杀意更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所谓先礼后兵,若是用礼没有达成目标,那就要靠真正的实力了。 魏?话已经说到这里,王错如何还能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能够做的也只有答应了。 “臣谨遵君上之命。” 这一场朝会之上,魏侯魏?决定了派遣使者前往新郑。而在这一场朝会结束之后不久,一驾马车驶离了安邑,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 第四十四章 使者入城 韩国,新郑。 地处中原要冲之地,往日里一片繁华与忙碌的新郑,如今却因为战争而陷入到了肃杀的氛围之中。 城外驻守的数万魏军,使得韩国不得不紧闭四门、严加戒备,以防被对手寻找到偷袭的机会。 新郑的城墙之上,一名名身着甲胄的韩军士卒站立,他们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忽然,城外魏军大营的不寻常,却是吸引了一名韩军士卒的注意。 “将军,前方有变!” 这名韩军士卒的呼喊声立刻引起了城头之上所有韩军的重视,而他口中呼喊着的那名韩军将领,此刻则是带着几分警惕看向了城外。 望着那支从城外大营之中缓缓走出,并一点一点逼近的魏军队伍,这名韩军将领的心中已然是警铃大作。 “传令,所有将士备战!” “喏。” 伴随着这一名韩军将领的一声令下,原本平静的城墙之上开始迅速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阵阵脚步声在众人耳畔响起,没过多久所有的韩军士卒已然在各自的位置之上戒备完毕。 锋利的长戟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肆意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指向城外的弓弩前方,是一点点幽幽的寒光。 只要一个命令,这些韩军将士将会直接进入到战争状态之中。 不过就在新郑城头剑拔弩张之时,那支渐渐逼近的魏军却是缓缓停了下来,一匹快马自军阵之中飞奔而出。 来到近前,就听那名魏军骑士向着城头之上大声喊道:“魏使王错奉魏侯之命,前来新郑面见韩侯。” 听到城外传来的这一道声音,韩军将领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一丝的懈怠。 再度打量了城外的那支魏军,确认对方并没有攻城的意图与能力之后,这名韩军将领对着麾下的士卒沉声下令。 “传令,所有将士保持戒备。” 随后这名韩军将领将视线又转向了身旁的一名士卒,“你去禀报君上,就说城外有魏军使者求见。” “喏。” 接受命令之后,这名韩军士卒飞快地跑下了城墙,许久之后他带着韩侯的决定回到了这名韩军将领的面前。 “启禀将军,君上有令,开城门,放魏使入城。” 得到了来自韩侯的指令,这名韩军将领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眼中那一抹凝重越发明显。 …… “韩侯有命,请魏使入城。” 伴随着一阵木头挤压的刺耳声音,新郑的城门缓缓开启。 望了望不远处已然洞开的新郑城门,看了看城墙之上依旧充满警惕的韩军士卒,身为魏国使者的王错脸上轻轻泛起了一丝笑容。 转身对着身旁担当护卫的魏军副将庞涓轻施一礼,就听王错沉声说道:“多谢庞涓将军护卫,王错该入城了。” “上大夫保重。”面对着王错,庞涓用一个军礼回应道。 “保重。” 话音缓缓落下,王错身下的马车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嘶鸣,马车车轮缓缓向着前方滚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站在原地的庞涓就看见一道身影进入到了新郑城内。 ……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一名宫人迈着缓慢而又规律的脚步出现在了韩国宫室的一座大殿之中。 停下脚步向着前方的韩侯躬身一拜,就听这名宫人沉声禀报道:“启禀君上,魏使已在殿外等候。” 这名宫人的声音将上方处于沉思之中的韩侯韩若山,从脑海之中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略作沉吟之后,就听韩若山沉声下令道:“请魏使进来吧。” “喏。” 就在韩若山的这一道命令下达之后不久,身穿着一袭赤色服袍的王错便缓缓迈入了大殿。 站在身为韩侯的韩若山面前,就见王错微微躬身一礼,“魏使王错,拜见韩侯。” “上大夫多礼了,寡人与上大夫之间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不必如此。”一番带着几分热络的回应之后,韩若山轻声邀请道:“上大夫入座吧。” “多谢韩侯。” 数息之后,等到眼见着王错安稳落座之后,韩侯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 “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时,不知上大夫奉魏侯之命求见寡人究竟所为何事?” “不敢欺瞒韩侯,外臣此来便是为了魏韩两国休兵罢战之事。”视线与上方的韩若山连成一线,只见王错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临来新郑之前,君上曾经告知外臣三个条件。” “只要韩国答应了我魏国的三个条件,我魏军即刻撤离新郑,两国之间休战和好。” 听到王错说出这一番话语,韩若山的心中立刻生出了几分兴趣。 事实上,虽然北线战场魏国与韩赵联军还未分出胜负,韩国也并没有完全输掉这一场与魏国的战争; 但是南线多场大战的连连失败,特别是魏国大军兵压国都新郑的举动,实在是令韩若山感到芒刺在背。 如果能够与魏国休兵罢战,一解新郑的困局,韩若山心中自然是万分同意的。 只是不知道这魏国究竟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带着心中的这一个疑问,韩若山的视线随即直直看向了下方,眼中几许期待、几许凝重缓缓浮现。 “不知贵国君上提出了什么条件?” 面对着韩若山的询问,王错开始将魏?所提出的条件一一道来,而一边诉说他的目光还一边在静静地观察着韩若山脸上的神情变化。 当王错将魏?所说的第一条、第二条说完之后,韩若山脸上的神情虽然有些难看,但是却并没有失态。 还是那句话,邦交的底气来自战场之上所获得的一场场胜利。 既然你的军队在战场之上吃了败仗,那么你就要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割地、赔款。 所以对于魏国提出要韩国割让土地、赔偿钱财,身为韩侯的韩若山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可是下面王错所提出的一个要求,直接让韩若山陷入到了暴怒之中。 “我魏国的第三个条件,便是韩侯前往安邑,朝见我家君上。” “什么?” 听到王错提出的这最后一个条件,韩若山脸上顿时充满了惊怒的神情,他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之中听到的内容。 让他去安邑朝见魏?,魏国这是要将他与韩国的尊严扔在地上死死践踏。 顿时之间,一股燃烧的火焰自韩若山的内心深处生出,一下子便涌向了他的胸膛。 感受着胸膛那几乎快要爆出来的怒火,韩若山强压着这股愤怒,咬牙切齿地看向了下方的王错,“魏使此话可是认真的?” “正是,这就是我魏国提出的全部要求,还请韩侯仔细斟酌。”话落,不等韩若山发作,王错直接起身,“条件已然诉说完毕,韩侯,外臣告辞。”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阵竹简摔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王错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大殿之内。 …… 第四十五章 韩叶觐见 “唏律律……” 伴随着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一驾马车缓缓停在了韩国宫室的大门之前。 看到这驾马车的出现,几名早已等候在宫门前多时的韩国宫人,赶忙跑到了马车的前方。 不久之后,一道身影从马车之上缓步走下,来人正是如今的韩国相国,韩叶。 自从上次城墙之上劝诫韩侯之后,韩叶已经深居简出多日,更是几乎很少参与到韩国政务之中。 此番若不是韩侯派人上门,恐怕韩叶不会踏出自己的府邸半步。 虽然是以在家休养的名义闭门不出,也没有了往日里略显烦劳的政务,但是此刻韩相韩叶的状态看起来并不算好。 那充满疲惫的脸庞,以及鬓角处已然显出的点点白色,与往日里那种身处高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只是短短时间之内,这位曾经辅助韩侯、执掌国政的韩相,已然衰老了许多。 看到视野之中与自己记忆有些偏差的韩叶,马车之前等候的宫人便是有些愣神。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人并不是自己平日里经常见到的韩相韩叶,而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对于这名宫人脸上浮现的那一抹错愕,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出声询问了起来。 “君上何在?” 韩叶询问的声音将这名宫人从错愕之中拉了出来,他的脸上连忙挤出了一股灿烂的笑容。 “相国,君上已经等候您多时了。”说着,这名宫人十分自然地上前半步,作出了邀请的架势。 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韩叶穿过了韩国宫室的一道道宫墙,并最终来到了一座小亭之前。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快请相国进来。” “喏。” 耳畔几句声音落下之后,韩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名去而复返的宫人已然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相国,君上召见。” 没有多说什么,韩叶只是继续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缓步来到了韩侯韩若山的面前。 “臣韩叶,拜见君上。” 韩叶向着面前的韩若山躬身一礼,但是前方却没有半点的回应。等到韩叶缓缓抬起头来,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却是让他也为之一愣。 或许是因为小亭之中只剩下了他与韩叶两人,此刻的韩若山并没有维持往日里韩侯的威严,低落的神情在他的面容之上显露无遗。 此刻韩若山就像是一只受伤战败的野兽,躲在狭小的角落之中,独自着自己还在不断往外流淌着鲜血的伤口。 不知了多久,韩若山这才将视线缓缓上移,看向了眼前站着的韩叶。 韩若山此刻的状态令韩叶愣神,韩叶此刻的形象同样令韩若山有些无所适从。 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形象,与他记忆之中的那道雄姿英发、每每出现都会引起他人关注的身影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对于此刻韩若山的表现,已然从刚刚愣神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的韩叶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直接躬身询问了起来。 “君上今日召臣,应该是有事要问臣吧?” “唉……” 一声带着深深无奈的长叹自韩若山的嘴里吐出,然后他的视线直直看向了前方那道自己曾经引以为重的身影之上。 “此事说来话长,相国还请入座。” 等到韩叶在自己面前坐下,就听韩若山带着低沉的声音缓缓出现:“相国可知魏使昨日已然抵达了新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韩若山将昨日魏使王错觐见的情况以及魏国所提出的那三个条件,一五一十地向面前的韩叶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韩若山便陷入了一阵的沉默之中,而韩叶却是开始思考了起来。 数息之后,韩叶将目光投向了前方,“若是臣没有猜错的话,君上应该是对魏国所提出的第三条耿耿于怀吧?” “不瞒相国,寡人之所以犹豫,确实是因为这第三条。” 韩若山并没有对韩叶有任何的隐瞒,直接将自己心里的话完全说了出来。 “虽然韩国论及军力、国力都不如魏国,但是韩国却也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 “寡人身为韩国之君,如何能够亲自前往安邑,去朝见与我韩国同列为诸侯的魏侯?” “魏国的这个条件将寡人的尊严置于何地,将我韩国的尊严又置于何地?” 听着韩若山一股脑地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完全吐出来,韩叶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思绪。 君臣相处已经多年,韩叶自然能够明白韩若山此刻胸中的愤怒,他也能够理解韩侯心中的想法。 可是理解归理解,只不过在韩叶看来魏国此番提出的条件,韩国或者说是韩侯韩若山迟早是会答应的。 如今韩国在南线的战局已然彻底失败,驻守在城外的数万魏军精锐每时每分都在给韩国上下带来巨大的压力。 当这股压力积累到一定的地步,或是魏军真正展开架势要攻破新郑的时候,韩侯韩若山必然难以抵抗。 换句话说,因为先前那一场马陵之战的失利,韩国几乎没有条件去拒绝这一份由魏国提出的城下之盟。 如果说这一场战争还有什么变数存在的话…… 想到这里,韩叶的目光不禁望向了北方,在那里还有一支大军在和魏国沿着浍水对峙。 虽然这支八万人的大军之中,韩军的数量不过三万,但是这无疑是韩国取胜的最后希望。 若是这支大军能够击败当面的魏国相国公叔痤所率领的六万士卒,那么整个魏、赵、韩三方的战局都有可能会被彻底改变。 一旦这支大军击破了公叔痤所部六万士卒,便可携大胜之威,南下威逼魏国的都城安邑。 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国都有变,新郑城外的四万魏军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想到了这里,韩叶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韩若山的身上,从对方的神情之中他能够感受到一点。 若是没有达到真的无法挽回的地步,身为韩侯的韩若山很难答应魏国所提出的条件。 已经看清了这一点,韩叶也就没有说出什么劝诫的话语,而是将他的视线引向了北方。 “其实这一场大战,我韩国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韩若山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亮光,就仿佛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般。 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神情,韩若山连忙出声问道:“还请相国为寡人解惑。” “君上难道忘了,就在浍水以北还有一支大军在与魏军对峙?” “对啊!” 听到了韩叶的这一番话语,韩若山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激动,“若是北方的大军能够取胜,我韩国便有可能反败为胜。” …… 第四十六章 浍水之畔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 “中大夫,君上召见。” “好,前方带路。” 跟随着一名宫人的脚步,如今正担任魏国中大夫的段干介缓步迈入了前方那一座大殿之中。 说起这段干介,那就不得不提到魏文侯时期的名臣,段干木。 段干木年轻之时,曾游历魏国西河,后与友人田子方一起投入了孔子弟子、当世大儒子夏的门下。 正是在子夏的教导、以及西河学派繁盛文风的熏陶之下,段干木学识、品德大有长进,其声名更是为天下诸侯所知。 魏文侯魏斯听闻了段干木之名,当即趁着月光登门,以真诚的态度邀请段干木入仕魏国。 段干木性格高洁,依照“不为臣不见诸侯”的古训,在魏文侯拜访之时翻墙而逃。 面对段干木这般举动,魏文侯心中不仅没有恼怒,而且之后每每路过都是十分恭敬。 段干木最终被魏文侯的诚意所打动,选择入仕魏国,由此成就了一番君臣相谐的佳话。 段干木辅佐魏文侯之后,秦国率领大军东进,准备对魏国发动收复河西的战争。 这时秦国之中有人劝诫当时在位的秦简公嬴悼子,说魏国有段干木辅佐,国人上下一心,秦国此刻攻打魏国恐怕很难取胜。 思虑再三之后,秦简公嬴悼子最终放弃了攻打的魏国。 以一人的声名,消除一国的战争,只这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出段干木辅佐魏文侯所取得的功业。 段干木晚年选择离开朝堂,效仿自己的老师子夏在魏国河东一带讲学,最终同样成为了一代大儒。 段干木去世之后,其子段干介同样入仕魏国,也就是此刻正站在魏?面前的这人。 “臣段干介,拜见君上。” 听到身前这一道声音,魏?缓缓将视线从面前的竹简之上移了开来,脸上随即泛出了一丝笑容。 “中大夫请起,入座吧。” 数息之后,等到段干介在自己下方坐席之上坐稳,魏?这才缓缓问道:“不知中大夫今日因为何事求见?” “启禀君上,上大夫从新郑传回文书,臣收到后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入宫呈送君上。”说着段干介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帛书,递向了侍候一旁的宫人。 从宫人的手中接过这份帛书,魏?面色和善说了一句,“有劳中大夫了。” 随后魏?的视线开始在手中这份帛书之上缓缓移动,而他的思绪也伴随着那上面的一个个篆字而不断飘飞了起来。 许久之后,魏?缓缓放下了手中这份帛书,脸上的神情也重新归于了平静。 视线再次落在段干介的身上,就听魏?沉声说道:“回书上大夫,告诉不必为韩国搁置此事而担忧。” “这件事情韩国等得起,我魏国更等得起。” “喏。” 段干介眼见魏?已然作出了决定,当即微微躬身,轻施一礼。 既然自己入宫的第一件已然有了结果,那么段干介便将话题引导到了第二件事情之上。 “启禀君上,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哦?”轻轻放下手中这份帛书,魏?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了对方,“不知中大夫还有什么事情?” 稍稍耗费了一些时间整理措辞,随后魏?就听段干介沉声禀报道:“启禀君上,自从对韩赵两国的战争开启以来,我魏国在南线可谓连战连捷。” “大军在司率领之下,不仅取得了马陵之战的胜利,如今更是威压韩国都城新郑。” 话说到这里,段干介突然话锋一转,将魏?的视线从南线移向了北线战场。 “只是相比较于南线战场的连连大胜,北线六万大军却是数月都没有大战的消息传回。” “如此下去,北线战场势必会陷入僵局,这对于我魏国来说却是没有益处。” 说到最后,段干介带着几分试探向魏?轻声征询道:“君上是否需要传令相国,命他寻找战机,尽快与当面的韩赵联军决战。” 听完了段干介的建议,魏?不禁陷入了一阵思索之中。 前世的一场场战争已然让他明白,自己在军事之上才能不能说是用兵如神,也可以说是不堪入目。1 所以相比较于传令干扰相国公叔痤的作战方略,魏?更倾向于完全信任,让他没有拘束地打好这一战。 心中决定已经作出,魏?的目光看向了下方的段干介,“中大夫,传令相国,就一句话。” 说话之间,魏?猛然从坐席之上站起来,带着满脸的郑重说道:“寡人会在安邑城外,等他率领大军凯旋。” “臣谨遵君上之命。” …… 魏国,浍水南岸。 伴随着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地平线之上一支军队身影由远及近缓缓清晰了起来。 这支军队沿着这一条浍水一路向前,滔滔河水与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一起奏出了一曲刚中带柔的乐曲。 片刻之后,一个突然出现的变故打断了这美妙的乐曲,整支队伍之中也弥漫起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将军,你看对岸,是赵军。” 顺着身旁一名魏军士卒的声音,率领这支队伍的魏将公孙痤看向了对岸,浍水北岸一支人数大约数百的赵军队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魏军发现了北岸的赵军,赵军同样也发现了南岸的魏军,双方就这么隔着一条浍水互相注视着对方。 没有如同南线那般的剑拔弩张,这两只分别位于浍水南北的军队在互相看了对方一阵之后,就选择了各自离开、继续着己方的巡视。 只是如果仔细去看双方主将眼中神情的话,便会发现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道战意。 如今双方之间所维持的不过是表面之上的和平,一旦情势有变,那么双方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立刻便会打响。 战争的脚步已然在双方的对峙之中,一步步地降临在这片战场之上…… 经过了刚刚的插曲之后,公孙痤继续率领着士卒,完成了剩下的巡视任务。 当他回到浍水南岸的魏军大营之中,一名等候许久的传令兵立刻来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将军,相国请您回营之后前往中军大帐,他有要事与您相商。” “好,我知道了。” 得到了这一个消息之后,公孙痤缓步来到了中军大帐之前。 “启禀相国,末将公孙痤求见。” “进来。” 听到这一个声音,公孙痤缓缓迈入大帐,一道端坐在几案之后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看着公孙痤进入大帐,魏相公叔痤带着满脸的和善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缓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公孙将军,对岸可有异动?” …… 第四十七章 不得不战 听到面前公叔痤的询问,公孙痤的脑海之中便开始回忆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巡视浍水的情况。 沉吟了许久之后,公孙痤脸上带着几分郑重,沉声说道:“启禀相国,据末将多日巡视,对岸的韩赵联军除了与我军一样派出士卒巡视之外,并没有半点异动。” 听完了公孙痤的禀报,公叔痤带着几分了然轻轻点头,双眼之中的和善更添了几分。 “多日巡视有劳公孙将军了。” “巡视本就是末将职责,末将实在是不敢当辛苦二字。”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我军将士的情况又如何?”问完了对岸韩赵联军的动向,公叔痤的目光紧接着又移回了军营之中。 听到公叔痤询问,公孙痤当即回答道:“启禀相国,我军将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勤加操练,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是……” 公孙痤话语之中的这份转折,立刻吸引住了公叔痤的注意,只听他出声追问道:“只是什么?” 面对着公叔痤的追问,公孙痤脸上浮现了几分迟疑,停顿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回答。 “只是我军已经抵达浍水南岸多日,却一直没有和对岸的韩赵联军交战。将士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始终无法发泄出来。” 听完了公孙痤的回答,公叔痤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原本的和善在一瞬之间全部化为了冷意。 “若是老夫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憋着一口气的将士之中也包括公孙将军你吧?” 眼见自己的心理已然被公叔痤所看穿,公孙痤也没有什么继续隐瞒的打算了,当即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 “不敢欺瞒相国,末将心中一直对去年的浊泽之败耿耿于怀,无时不刻想要与韩赵联军再战一场。” “出征之时,君上将末将所部归属相国麾下,末将心中是无比欢喜的,盼望着能够一雪前耻。” “如今敌我两军之间却已经在浍水之畔对峙了数月,双方还是没有半点决战的架势,末将心中实在是焦急……” 公孙痤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感到一只有力的手已然出现在了他的右肩之上,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公孙痤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之中原本的冷意已经重新融化成为了和善。 对着公孙痤看向自己的视线,公叔痤带着几分郑重沉声说道:“公孙将军不必担心,老夫相信这一战将军必然能够一雪当日浊泽之败的耻辱。至于……” 说话之间,公叔痤缓缓地转过身来,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身后那一张勾勒着山川地理的地图之上。 “至于对韩赵联军的战事,老夫心中自有筹划。” 感受着自己右肩之上已然残存的温度,听完了公叔痤那明显充满深意的话语,公孙痤心中对于开战的急迫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对于取得胜利的信心。 脸上泛起了几分肃然神情,公孙痤对着面前的公叔痤躬身一拜,“还请相国放心,末将必当为相国、为君上、为魏国奋力而战。” 就在公孙痤这一道誓言刚刚落下,大帐之外却又响起了一道洪亮的禀报声。 “启禀相国,安邑有文书送到。” 听到是从安邑送来的文书,帐内的公叔痤虽然表面之上还是充满着平静,但心中却也是不禁一紧。 “进来。” 怀着丝丝忐忑的心情从那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文书,当看清那上面简短的一句话之后,公叔痤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短暂的轻松之后便是一阵感动,然后只见公叔痤缓步走出大帐,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了安邑所在的方向。 一道心声在公叔痤脑海之中响起,“臣公叔痤,多谢君上信重。” 也就是在这一封魏国文书从安邑传递到浍水之畔的魏军大营之时,同样有一份君命从赵国都城邯郸来到了北岸的韩赵联军之中。 韩赵联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赵军主将赵守缓缓放下了一份帛书,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 一旁的副将看见主将浮现这副神情,当即上前轻声询问道:“将军,不知道君上有什么命令?” “唉……” 轻轻吐出一道充满无奈的长叹,赵将赵守转身看了看身旁的这名副将,轻声说道:“君上对于我等数月之间无所建树十分不满,命令我尽快率领大军与对岸的魏军展开决战。” 赵守的话语说完之后,身旁的副将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当即带着几许不满对着这一条命令抱怨了起来。 “君上远在邯郸,又怎么会知道我等的难处?” “别看我五万赵军加上三万韩军,总计有八万大军,而对面的魏军仅仅只有六万。可是这支由魏相公叔痤所率领的大军可都是魏国的精锐,其中四万魏武卒更是天下有数的强军。” “如此强军又有浍水作为屏障,我军根本难以寻找到合适的战机,又拿什么取胜?” 面对着身旁副将的抱怨,身为主将的赵守心中也是赞同不已,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如何能够轻易开战? 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人完全能够控制的,浍水北岸的赵军将领不想开战,可是形势却是由不得他们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伴随着魏军在南线战场的节节胜利,特别是魏国大军包围新郑以来,无论是韩国还是赵国朝堂都希望北线战场能够有所作为。 韩国自不必说,他们的国都新郑正陷入魏军公孙颀所部的包围,情势已然万分危急。 他们迫切地希望北线战场的韩赵联军能够取得突破,缓解魏国大军兵临新郑城下所带来的压力。 至于赵国,虽然赵国此刻还未感受到来自魏国的巨大压力,但是赵国君臣是绝不希望韩国迫于压力而向魏国的投降的。 因为如果韩国真的投降了,魏国便会由两线作战之中彻底解放出来,专心地对付赵国一国。 赵国君臣心中十分清楚,若是没有了韩国的牵制,那么仅仅凭借赵国一国是绝对不可能抵挡魏国的大军的。 甚至当年魏国大军北上、一举击破赵军主力的旧事,也不是不可能重新上演。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赵国身上,赵国君臣也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来避免韩国投降魏国。 所以在赵国、韩国双方高层意志的叠加之下,这一场发生在八万韩赵联军以及六万魏军之间战争,已经到了不得不打响的地步。 就在大帐之中沉默了许久之后,副将缓缓发出了询问,“将军,现在应该怎么办?”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赵守无比平静地回答道:“命令全军将士,准备……” “开战!” …… 第四十八章 敌进我退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 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声在韩赵军营之中响起,打破了浍水之畔长久的平静。 伴随着赵军主将赵守得一声令下,整支韩赵联军立刻进入到了作战状态之中,与对岸魏军长达数月的对峙也随即结束。 此刻,大战的脚步已然降临在了这一条浍水两岸。 韩赵联军大营之中响起的阵阵号角,以及一队队士卒来往不绝的景象,自然没有逃得过魏军所派出的斥候的监视。 不久之后,韩赵联军的动向被迅速传回到了浍水南岸的魏军大营之中。 “报……” 一阵充满急促语气的禀报声在大营之中响起,紧接着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便冲入了众将议事的中军大帐。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身影,位于主将之位上的魏国相国公叔痤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之中尽是一片平静的神情。 “何事如此慌张?” “启禀相国,对岸韩赵联军已全部进入战备状态,似乎是要渡过浍水、对我军发起进攻。” 当斥候将消息说完,大帐之内的魏军众将你看着我、我看你,每个人眼中流露出的并不是遭逢强敌的肃然,而是一种临战之前的兴奋。 为了这一天,这些魏军将领以及他们麾下的士卒已经在浍水南岸驻扎了数月的时间。 如今韩赵联军既然要主动向他们进攻,那么他们便可以握紧手中长剑,和对面的敌军来一场正面的交锋。 伴随着思绪逐渐飘飞,这些魏军将领心中的战意越发强烈,此刻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心中的战鼓已然敲响。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相比较于麾下这些魏军将领战意升腾的状态,身为魏军主将的公叔痤此刻却是显得无比平静。 倒不是说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一点也不关心,而是一个统帅的理智约束他一定要始终保持冷静。 “再探,韩赵联军再有异动,随时回来报我。” “喏。” 从容给眼前的斥候下达了命令之后,公叔痤充满平静的视线从身前的每一位魏军将领面前扫过。 沉思了许久之后,大帐之中再次响起了公叔痤的声音,“如今韩赵联军已然显出了主动出击的态势,老夫以为我军应当暂时后退以避敌军锋芒。” 公叔痤的这一个决定立刻便让大帐之中的战意立时一滞,所有将领的脸上都浮现了几分错愕。 在这些魏军将领看来韩赵联军主动进攻,正是魏军迎头痛击,给予对方重创的好机会。 将士们盼望着这一战已经许久,如何在这个关键时刻,身为主将的公叔痤却要选择后退呢? 这些魏军心中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道声音便在他们之中响起。 “启禀相国,末将以为我军此刻不应该选择后退。” 迎着众人投向自己的视线,一身赤色甲胄的公孙痤直接站了起来,“如今韩赵联军正要渡过浍水,末将以为我军若能够严阵以待,趁敌军半渡而击之,必然能够取得大胜。” 听到公孙痤的建议,大帐之中的其余魏军将领都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公叔痤的目光之中却依旧是那般平静。 “你是在说老夫是当年的宋公吗?” 虽然公叔痤的声音并不算大,语气之中也没有半点波澜,但是公孙痤还是能够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向着自己袭来。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顶着这份力量,硬着头皮沉声说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在诉说我军应执行的方略。” “是也没有关系。” 公叔痤缓步走到了公孙痤的面前,他的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半点变化,似乎根本没有将对方的话语放在心上。 环顾一下四周的魏军将领,公叔痤沉声说道:“不过老夫想告诉诸位将军一件事情。” “这里不是昔日泓水,对面的不是当年的楚军,我军更不是当年的宋军。” 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公叔痤缓步走回了主将之位,一道无可置疑的语气顿时在周围的魏军将领耳畔炸响。 “传我将令,大军后撤三十里。” 虽然心中对于公叔痤的这一道命令都憋着一口气,但是军令已下,帐内的一干魏军将领还是齐齐起身。 “遵令。” …… 正当魏军在公叔痤的命令向着南方退却而去的时候,韩赵联军已然开始了渡过浍水的行动。 浍水之上,众多临时搭建起来的浮桥沟通两岸,无数韩赵联军的士卒经由这些浮桥前往南岸。 浍水北岸,几名身着甲胄的将领正站在各自的战车之上,观察着前方这一番景象。 视线随着浍水一路向西,身为赵军主将的赵守视野之中不断出现着一面面旗帜、一支支长戟以及一名名士卒。 韩赵联军这一次的渡河行动无比顺利,甚至没有遭到来自对岸魏军哪怕半点的攻击。 如此反常的战局令赵守的心中充满了警惕,他在担心对岸的魏军是不是在暗地里有什么谋划。 也正是因为心底产生的这种担心,使得赵守的眉头久久都未曾能够舒展。 就在赵守一边旁观着前方韩赵联军的渡河行动,一边担忧着魏军有可能采取的行动之时,一阵马蹄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赵军轻甲的士卒出现在了赵守面前,他立刻认出眼前的正是他不久之前亲自派出去的赵军斥候。 “启禀将军,南岸魏军已经放弃了原本营寨,主动选择后撤三十里。” “哈哈哈……” 当这名赵军斥候将探得的魏军消息说完,身为赵军主将的赵守还没有说话,一旁一名身着绿色甲胄的将领首先发出了一阵笑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赵联军之中三万韩军的主将,韩开。 片刻之后,笑声渐渐停止,就听韩开带着几分自信说道:“赵兄,我之前就劝你不必如此紧张,对面的六万魏军哪里是我八万联军的对手。” “你看如今我军只是表现出了渡河进攻的架势,对面的六万魏军就已经仓皇而逃了。” 发表了一番对于六万魏军的蔑视之后,韩开看向对岸的目光之中立时多了几分战意。 “只要我军在对岸列阵完毕发起进攻,魏军一定会被我联军正面击溃。” “但愿如此吧。” 淡淡地回了韩开一句,赵守将视线转向了那名斥候,“回去再探,魏军有任何动向,随时回报。” “喏。” 数息之后,目光伴随着斥候消失的身影越看越远,赵守眉宇之间的那份凝重越发深了。 赵守隐隐感觉自己此番所遭遇的情况,与之前发生的一场大战十分相似,不是泓水之战,而是…… …… 第四十九章 轻敌冒进 因为主将公叔痤的命令,六万魏国大军并没有对渡过浍水的八万韩赵联军主动发起攻势。 而是反其道而行,选择向南退避三十里,给渡过浍水的韩赵联军留下了充足的行动空间。 魏军的这一举动落在韩赵两军主将眼中,分别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赵军主将赵守看来,魏军这样做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己方所要做的就是稳住眼下的战局,不徐不疾地向着前方推进,一定不能给魏军有半点可乘之机。 在眼下这般战局之下,赵守的这个对策可以说是十分地老成持重。 韩赵联军如果能够按照他的想法行动,或许并不会取得什么辉煌的胜利,但是至少可以避免无可挽回的惨重失败。 只是赵守希望己方能够稳扎稳打,但是有人却对于他的对策并不认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军主将,韩开。 魏军主动后撤的行为在韩开看来,无疑是他们害怕了韩赵联军所拥有的强大军势。 既然魏军主动后退,那么自己一方便应该加快前进速度,紧追魏军主力的脚步不放。 若是能够寻找机会与魏军决战,凭借着兵力之上的优势,韩赵联军必然能够取得胜利。 到了那个时候,原本逐渐陷入萎靡的对魏战局,便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逆转。 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自己的前方,韩开率领着自己麾下的大军抛开了后方的赵军,一马当先地直接就向着南方的魏军主力追击而去。 “驾驾驾……” “驾驾驾……” “驾驾驾……” …… 急促的催马声在行进之中的赵军队列之前响起,不久之后一名赵军传令兵便出现在了赵军主将赵守得身前。 “启禀将军,小人已将书信送至韩开将军处,只是……” 听着这名传令兵话语之中的迟疑,赵守如何还能不懂他的意思,脸上的神情之中更多了几分阴霾。 即使他是名义之上的联军统帅,但是他和韩开毕竟不是同属一国,对方就算不听从他的命令也不是不可能。 就比如早些时候,两人因为对于战局的不同看法而选择了分道扬镳。 若是在寻常也就罢了,只是此刻可是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啊。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看着赵守双眼之中的怒意,身旁的副将先是让传令兵离开,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对方身上。 “将军,不要太过担心,或许战事真的如同韩开将军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也说不定呢。” 听完了这名副将的劝说,赵守脸上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好的趋势,反倒是越发阴沉了起来。 “你心中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许久之后,赵守一个反问立刻便让这名副将陷入了沉默,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作为一个曾经和魏军打过数十年交道、经历了无数场大战的将领,这名副将对于魏军了解恐怕比赵守更加深刻。 虽然这名副将嘴上还在安慰着赵守,但是在他的心中一股不安已然缓缓生出。 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对峙了数月的魏军已经给他们挖下了一个巨大陷阱,而他们前方的韩军正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一直默默观察着身旁副将,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中,赵守心中明白他和自己拥有着一样的看法。 魏军的主动南撤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针对韩军乃至整支韩赵联军的一个筹谋。 眼下自己所要做的便是……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渐渐地赵守双眼之中的神情坚定了起来,他的左手也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传我将令……” 赵守的大喝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副将,随即他便听到,“全军加快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追上韩军。” 这边赵军在赵守的一声令下,加快行军速度,准备尽快与韩军会合;另外一边韩军在韩开的率领之下,同样保持着不慢的前进速度。 在这一支快步向前的韩军队伍之中,韩军主将韩开一边感受着从身下马车传来的颠簸,一边浏览着手中的一份帛书。 这份帛书正是不久之前赵军主将赵守派传令兵送来的。 片刻之后,将视线从手中这份帛书之上收回,右手将帛书牢牢攥住,韩开此刻的面容之上甚至浮现了一丝不屑。 “真是杞人忧天。” 从韩开脸上的神情以及他的这一份评价之中,不难看出他对于赵守的担心究竟不在意到了何种程度。 其实起初率领麾下三万大军与魏军交手之时,韩开的状态不能说是如临大敌,也可以说是时时警惕。 那时的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对岸的魏军有一天会打过浍水,那支善战之名传扬于天下的魏武卒会无可阻挡地击破他的大营。 可是韩开没有想到对岸那支令他十分忌惮的魏军,竟然整整数月都没有敢于主动发起进攻。 长达数月的隔水对峙让韩开渐渐放下了对于魏军的恐惧,甚至渐渐地他的心中还生出了一丝错觉。 那就是善战的强军魏武卒、名满天下的魏将公叔痤,不过是一群徒有虚名之辈罢了。 数月的对峙让韩开产生了这种错觉,而开战之初魏军便主动撤退的举动,更是让这种错觉大大地加深。 此刻,轻敌之下的韩开正在一步步地将自己麾下的大军推下深渊,可是他自己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启禀将军,我军前方发现魏军踪迹。” 听着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韩开脸上神情之中不仅没有半点紧张,反倒是充满了自信。 右手直直指向前方,就听韩开沉声下令道:“全军将士,听我号令,追击敌军!” “喏。” 率领大军一路急速向前,此刻韩开觉得自己是一个猎手,正在捕捉属于自己的肥美猎物。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狡猾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存在的。 “报……” “启禀相国、公孙将军,三万韩军已经进入了战场,五万赵军还在后面。” 听到这个消息,站在魏军方阵战车之上的公叔痤与公孙痤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再探,如有情况,随时报我。” “喏。” 望着这名斥候再次离开的身影,身为魏军主将的公叔痤看向了身旁的公孙痤,“公孙将军,可以动手了。” “末将遵命!” 躬身领命之后,公孙痤随即驾车来到了自己的士卒面前,他此刻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激动的神情。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数月,今天也是时候有一个结果了。 …… 第五十章 联军败退 右手紧紧握住手中锋利的长剑,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平息,两名韩军士卒默默地对视一眼。 此刻,一阵危险的光芒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的眼中。 这道寒芒如同一支锐利的羽箭,直直地射向了两人的前方,而它的目标则是距离两人不远处的一名魏军。 左手握持大盾格挡住了来自前方的攻击,就见这名魏军如同本能一般的手中的长戟猛然刺出。 当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在战场之上响起,一股血箭就这么喷溅在了魏军身上,然后便是一道韩军尸体摔落在地面之上的沉闷响声。 不过只是一个照面之间,一名骁勇善战、久经战阵的韩军士卒,就这么死在了这名魏军手中。 对于这名韩军士卒的死,这名魏军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甚至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上都没有哪怕一丝的兴奋。 毫不夸张地说,眼前的这名魏军就像是一架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十分高效地完成着属于自己的杀戮任务。 就在这名魏军准备上前,从那名倒地的韩军身体之中拔出自己的长戟之时,立刻便听到了两道脚步声出现在了身后。 经历无数次战争磨炼出来的本能,立刻便让这名魏军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防御的措施立刻启动。 下一刻,一道金属与木头相交的沉闷声音响起,这名魏军左手之中的大盾直直地挡住了其中一名韩军手中的长剑。 只是挡住了其中的一个并不意味着这一次交锋的结束,因为另外一柄利剑已然出现在了魏军的身后。 眼见着自己手中的利剑即将斩向魏军,致命的剑锋即将给对方带来重创,另外一名韩军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兴奋的笑容。 可是这名韩军士卒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陷入了不可置信的状态之中。 只见韩军的手中的长剑却是落在了魏军身上,剑锋也是在那甲胄之上留下了痕迹,但是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势所取得的效果也就仅仅如此了。 因为身上那一套重甲的存在,这名魏军不要说是受重伤了,甚至连一点点的伤害都没有出现。 也就是在这名韩军显露出惊愕神情的一瞬间,魏军的反击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右手如同疾风一般从腰间拔出用于近战的长剑,顺着韩军刚刚的突袭,瞬息之间锋利的长剑便直直地落在了韩军的要害处。 又是一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那名突袭不力的韩军士卒已然没有了继续战斗的可能。 “呃……” 在这名韩军士卒倒在魏军视野之中的时候,一道惨叫声忽然响起,等他转身过去只见一柄长戟直直刺穿了另外一名韩军士卒的身体。 望着手握长戟、与自己身穿着同样甲胄的同袍,这名魏军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之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有对于这场在极短时间之内结束的战斗投入过多,两名魏军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兵器,向着周围另外的韩军士卒继续着攻势。 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并没有什么特殊,此刻无数与其相似的战斗一次次地在这片不算宽广的战场不断上演着。 而这些战斗之中死亡的,往往都是身穿着绿色甲胄的韩军。 其实这一场场对于战场之上的韩军来说并不算十分公平,因为此刻他们所遭遇到的并不是普通的魏军,而是一名名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 面对这支由魏国西河郡守吴起创立、在一次次战争之中逐渐成长为天下强军的精锐,韩军士卒根本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与之对抗。 一名魏武卒的死亡往往需要数名乃至十数名韩军士卒的努力,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就这么地令人绝望。 站在韩军阵中的战车之上,望着自己麾下的韩军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身为韩军主将的韩开双眼之中只剩下了恐惧。 在与魏军真正交手之后,韩开的心中已然没有了原本的轻视,有的只有那对于魏军可怕战力无限的恐惧。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直直地瘫坐在了战车之上,韩开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已然近乎崩溃。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我军如何会和魏军正面对上;如果不是我轻敌冒进,我军哪里会陷入魏军两面夹击。” “都是我的错!” 似乎是这股愧疚已然完全占据了韩开的心,下一刻他直接站了起来,右手无比迅速地摸向了腰间的长剑。 “我韩开,是韩国的罪人。” 话落之际,锋利的剑刃已然出现在了韩开的脖颈之上,似乎下一刻他便要自刎当场、以死谢罪。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直接落在韩开的右臂之上,然后那柄长剑剑刃随即离开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一道充满焦急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将军莫要如此,我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着这一道声音,韩开立刻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身旁的这名副将,目光之中不禁浮现出了几分期盼。 迎着韩开看过来的视线,这名副将看向了北方的天际,“将军,我军并非孤军作战,我们的后方还有赵国的五万大军。” “若是我军能够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处,未必不能突破魏军的包围,与我军后方的五万赵军合兵一处。” “这……” 听出了韩开话语之中的那份迟疑,身旁的副将当即再度郑重说道:“将军,虽然我军在突破魏军包围的过程之中,必然会遭受到巨大的损失;但是一旦与赵军成功会和,我军便能够避免全军覆灭的命运。” “是生是死,还请将军决断。” 或许是被这名韩军副将的话语所感染,或许是看到了一线生机,韩开手中原本用来的长剑直直指向了前方。 “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集中力量,向后突围!” 在韩军主将这一道命令下达之后,这支快要被淹死的韩军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自己周围的同袍一个个地倒在了魏武卒的长戟之下,这些韩军士卒也依旧在前赴后继地向着对方发动着攻势。 在韩军不惧死亡地对魏军发动着一次次攻势的同时,作为他盟友的赵军同样没有坐以待毙,同样集中力量努力冲击着魏军的防线。 最终,在损失了整整两万名韩军士卒以及一万名赵军士卒的生命之后,这支赵韩联军终于从与魏军的交锋之中败退了出去。 只是联军的败退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 …… 第五十一章 魏军夜袭 战阵的厮杀之声已然远去,好似鲜血一般的晚霞消散在天际,漆黑的夜幕逐渐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在这个寂静而又幽深的黑夜之中,浍水南岸的韩赵联军大营之内,一支支火把阵正不断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借助着熊熊烈火燃烧所带来的光明与温度,这些苦战了许久的韩赵联军士卒,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地休息片刻了。 回忆着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身体的疲惫不断传来,这些联军士卒带着几分凝重的神情不由得落在了周围的火光之上。 渐渐地,原本清晰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此刻,中军大帐之中,身为赵军主将的赵守同样眼神迷离地注视着前方的灯火。 直到一阵呼唤将他从心中的思绪拉了出来。 “将军、将军……” 当思绪回到现实,赵守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视野之中立刻出现了副将充满关切的神情。 缓缓向前几步,就听副将沉声说道:“将军可是在忧心战事?” “唉……” 一声充满苦涩的长叹从赵守口中缓缓吐出,“我如何能够不担忧啊?” “浍水两岸的数月对峙已然使得军心大衰,如今初战又遭逢如此惨败,未来战局如何我……” 感受着赵守话语之中这浓浓的悲观之情,身旁的副将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 如果连一军主将都对于战局没有了信心的话,韩赵联军会遭遇的可就不是一场惨败这么简单了。 再度向前一步,这名副将连忙沉声安慰了起来,“将军,如今我军虽然初战便遭遇惨败,但是好在战力尚存。” “今夜在南岸休整一夜,明日以最快速度退回北岸,凭借浍水抵挡魏军攻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听完了这名副将的话语,赵守脸上的悲观便是少了几分,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希望。 他的手中还有四万士卒,再加上从魏军围困之中杀出的一万韩军精锐,如同此次一般对魏军主动发起进攻或许力有未逮。 不过凭借着浍水展开对峙,重演之前的战局,也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思绪流转到这里,赵守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几分郑重,“既然战事如此,明日一早我军便回师北岸。” “末将领命。”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逐渐深了。 伴随着身心疲惫的联军士卒缓缓进入梦乡,联军大营陷入到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一串串火光还在继续燃烧着。 在这股寂静的氛围之中,无数道黑影却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出现在了韩赵联军的大营之外。 注视着前方那一点点黑夜之中无比显眼的火光,站在队伍前方的公孙痤,双目之中忽然出现一道冷冽的寒光。 左手握住随身的一柄强弓,右手从箭壶之中取出一支利箭,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弓弦的震荡利箭直接向着远处过去。 火光之下,一名对于危险毫无察觉的赵军士卒,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脸上泛起痛苦的神情,这名赵军士卒很快便失去了生命,一道沉闷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黑夜之中显得无比清晰。 这名赵军士卒的死亡立刻引起了身旁同袍的注意,当他借助着火光看清对方的情况之时,惊恐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面色之上。 “敌袭!” 这一道充满惊恐呼喊如同一支号角,吹醒了陷入沉睡之中的联军士卒,也吹响了魏军进攻的序曲。 魏军和韩赵联军的又一次交锋,在这个原本寂静的黑夜之中缓缓开始了。 那些早已等待了许久的魏军士卒,在听到这一道命令之后,立刻握紧手中利刃冲出了黑夜,冲向了自己的目标。 “杀……” 立时之间,来自四面八方的喊杀声直接笼罩了这一座韩赵联军的大营。 魏军前锋的速度如同雷霆一般迅捷,甚至负责防守的联军士卒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猛烈的攻势已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没有什么意外,魏军迅速突破了营寨的营墙,众多魏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韩赵联军的大营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韩赵联军才从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中反应过来。 一些久经战阵的精锐士卒渐渐从慌乱之中恢复过来,他们开始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抵抗魏军进攻的战线。 面对这一道阻挡自己前进脚步的防线,魏军果断改变了原本的进攻节奏。 强悍敢战的魏武卒逐渐汇聚到了前方,作为整支大军的矛头,一次次地刺入了韩赵联军的战线之中。 无论多么强悍的防线都不可避免地会有薄弱之处,而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战线更是漏洞百出。 一次、两次、三次…… 在几乎连续不断的进攻之中,魏军逐渐发现了这道联军防线的一个个薄弱的环节。 集中兵力攻击这些薄弱环节,将其一点点地扩大,最终将整道防线打得土崩瓦解。 魏军犹如一架高效的战争机器,无比准确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每每给对手以致命的一击。 锋利的长剑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幽幽寒光,又是一名联军士卒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了一眼死在自己剑下的这名韩军士卒,长剑缓缓指向前方几乎快要失去秩序的韩赵联军,公孙痤的怒吼声出现在了韩赵联军的大营之中。 “全军听令,歼灭敌军!” 总攻的号角已经吹响,无数魏军开始对眼前的韩赵联军发动起了最为猛烈的一波攻势。 眼见着强悍的魏军一点点地逼近,眼见着熟识的同袍一个个地倒下,韩赵联军的崩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逃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一句,士气已然衰落到低点的韩赵联军士卒纷纷开始向着北方逃窜而去。 此刻,这些韩赵联军士卒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顾一切地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他们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只是这些韩赵联军士卒在选择向北方逃去的时候,却是忽略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情况。 就在他们逃出生天的路途之上,横亘着一条几乎无可逾越的天堑,这就是双方对峙了数月的浍水。 当这些韩赵联军的士卒跑到了浍水边,他们绝望的发现原本浍水两岸的浮桥,此刻已然被破坏殆尽、根本无法通行。 破坏这些浮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魏军主将公叔痤所派出的精锐士卒。 此刻,前方有天堑阻隔,后方有魏军追击,这些好不容易逃到浍水之畔的韩赵联军士卒已然是身处绝境、无处可退。 …… 第五十二章 北上东进 一夜激战过后,这一场浍水之战已然分出了胜负。 先是遭受了魏军的围困,后又经历了魏军的夜袭,原本足有八万韩赵联军遭受到了重创。 他们或是成为了战场之上的一具具尸体,或是成为了魏军的战俘,又或者昨夜的逃亡之中跳下了滔滔浍水。 总而言之,经历了这两场决定性的战斗之后,魏军已然彻底掌握了整个北线战场的主动权。 就在作为获胜者魏军打扫着战场,清点自己此战收获的同时,一阵急促的战马嘶鸣却是出现在了距离战场数十里的一片平野之上。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地平线之上席卷起了阵阵烟尘,数十匹急速驰骋的战马显出了自己的身姿。 战马之上,一名名身着甲胄的赵军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他们不断看向后方的视线之中更是充满了恐惧。 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之中,这些赵军就这么沿着滔滔的浍水一路向东,直到他们确认已经没有了危险。 “吁……” 忽然一阵控马之声,身为五万赵军的主将此刻却仓皇逃离的赵守,停住了身下战马继续前进的脚步。 骑乘在战马之上,望着后方已然没有了踪迹的魏军追兵,看了看周围满是疲惫的脸庞,赵守用着那有些低沉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原地休息一下吧。” 坐在这一条滔滔浍水岸边,听着耳畔哗哗的流水之声,赵守回望战场的视线逐渐迷离了起来。 此刻,赵守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就在数日之前他的手中还握有五万大军,还想着将公叔痤所率领的魏军阻挡在浍水之畔。 只是人生的境遇就这么无法捉摸,不过短短时间之内,他直接就从山顶跌落到了谷地。 面对昨夜魏军突如其来的袭击,赵守也曾组织起麾下的士卒进行过反抗,可是一切都是那般的徒劳。 兵败如山倒。 既然韩赵联军士卒心中的防线被魏军彻底击破,那么失败便会如同雪崩一般无法阻挡。 眼见自己的努力根本起不到半点效果,赵守心中曾经萌生过将自己的生命留在那一片战场之上的想法。 可是赵守还来不及行动,数十名亲兵便在副将的命令之下,护卫着他杀出了那一片混乱的战场。 就在赵守的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一幕幕之时,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他身后,那正是他的副将。 “将军。” 副将的呼唤将赵守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缓缓从地面之上站起,他眼中的迷离随着滔滔浍水一起缓缓西流,与此同时一抹坚定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今日战败的耻辱,我赵守总有一天要洗雪。” …… 就在赵守在这浍水之畔暗暗立下誓言之际,一队精锐的魏武卒护卫着战车出现在了韩赵联军大营之前。 等到眼前队伍停下了脚步,作为昨夜魏军行动的执行者,公孙痤快步来到了队伍之中的战车前方。 “末将公孙痤,拜见相国。” 缓步走下马车来到公孙痤的面前,公叔痤直接将其扶起身来,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顺着公叔痤的视线,只见公孙痤那原本赤色的甲胄之上,此刻却是布满了一片片深褐色的血渍。 通过这些甲胄之上留下的斑驳印记,昨夜战斗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视线缓缓上移,公孙痤那一张脸庞之上流露出是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而他此刻的双眼之中更是布满了血丝。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公叔痤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右肩,“公孙将军,辛苦你了。” “末将不辛苦。”说完,公孙痤那原本疲惫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了几许兴奋的神情,“末将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许久。” “浊泽一战,末将并没有忘记那一次的战败。浍水之战,末将终于有机会洗雪当初的耻辱。” 将心中积攒许久的话都对着公叔痤说完之后,公孙痤的双眼之中却是生出了几分遗憾。 “只是可惜末将未尽全功,让赵军主将赵守趁乱逃离了。” “无事,韩赵联军主力已经被我军击败,谅他赵守也生不出多少波澜。” 轻声宽慰了面前的公孙痤一番,公叔痤看向对方的神情之中却是多了几分和善。 “好好休息,日后还有大战要仰仗将军。” 能够感受到来自公叔痤的重视,公孙痤当即躬身一礼,“末将定不负相国厚望。” …… 在结束了浍水之战并由此获得了整个北线战场的主动权之后,公叔痤以及其麾下的近六万大军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渡过对峙了数月的浍水之后,魏军以如同雷霆一般的猛烈攻势,夺下了韩国的陉城。 陉城的陷落对于韩国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魏军的兵锋已然逼近了平阳。 作为建国之时的旧都,虽然如今韩国的都城已经迁至新郑,但是平阳在韩人心中一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若是魏国大军攻下平阳,那对于韩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山崩地裂,韩国的军心士气势必会遭受到极大的损失。 正是明白这一点,作为魏军主将的公叔痤果断下达严令,一定要从韩国手中夺取平阳。 于是,在震动天地的喊杀声中,魏军开始对于前方城墙坚固的平阳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当魏军士卒历经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在城墙之上站稳了脚跟,当魏军的冲车冲开了平阳厚重的城门,平阳这一座对于韩国来说无比重要的城池最终落入了魏军的手中。 平阳的迅速失陷让更多人看到了魏军的强大,而作为魏军下一步可能攻击的目标,平阳以北的各座城邑立刻陷入到了风声鹤唳的状态之中。 一时之间,无数精锐的斥候出现在了平阳周边。 他们时刻关注魏国大军的动向并将消息传回,以防止魏军突然兵临城下而自己一分却是一无所知。 只是令这些城邑没有想到的是,魏军在夺下平阳之后并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将进攻的矛头转向了东南方向。 又是一番激烈的交战过后,魏军在主将公叔痤的率领之下,夺取了韩国枳城、野王等多处城邑。 至此,魏国北线方略之中关于韩国的一部分已经全部完成。 如果翻开此刻韩魏双方之间的形势图便会发现,通过北线的一场场战争,魏军不仅拿下了韩国旧都平阳,还夺取了枳关道上的一座座重要城邑。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魏国的领土已然全部连成一片,这同时就意味着韩国被魏国彻底分割成了南北两片飞地。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韩国对于魏国来说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威胁,也是时候将进攻的主要对象换成另外一个对手了。 赵国。 …… 第五十三章 快马入城 平野之上,轻风吹拂过片片青草,荡起了阵阵涟漪。 忽然一声战嘶鸣在平野之上响起,紧接着又是一阵战马四蹄飞快踏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战飞驰扬起阵阵烟尘,从辽阔的平野一直延伸到了魏国都城安邑城墙之外。 “大捷!” “前线大捷!” 这一道无比嘹亮的报捷之声,顿时吸引住了前方所有人的注意力。 无论是城头之上值守的魏军士卒,亦或是行走在街市之间的游客行人,甚至酒肆之中正在高谈阔论的列国商贾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了那一匹战马之上风尘仆仆的魏军传令兵。 虽然自从魏国发动对于韩魏两国的战争以来,一份份捷报特别是魏国大军兵围韩国都城的消息,已经让城中魏人对于魏军的胜利有些习以为常。 但是当有新的捷报出现在了耳畔之时,安邑城内的魏人还是愿意停下脚步,去关注一下这件喜闻乐见的事情。 毕竟多见证一番场景,多听闻一些消息,就能让他们在与友人的议论之中,多增添几分面子不是? 于是,在道路两旁行人的驻足观看之下,携带着前线捷报的魏军传令兵一路疾驰,穿过了繁华的街道并最终停在了魏国宫室的宫门之前。 轻轻一勒手中缰绳,使得身下战马停住步伐,这名魏军传令兵飞快地翻身跃下战马,无比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手捧那一份来自前线的战报,穿过了在宫门之前值守的魏宫禁卫,他的脚步迈入了前方那一片雄伟的宫殿。 魏国宫室的后殿之中,一身赤色服袍的魏侯魏?正坐在几案之后,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份文书。 沉思片刻之后,一道明亮的神采出现在了魏?的双眼之中,提起手中墨笔一番游走,这份文书就批阅完毕。 就在魏?将这份文书卷起放置在一边,准备去取下一份的时候,一道洪亮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君上,大捷,前线大捷!” 当这一道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魏?迅速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名魏军传令兵的手中。 从这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那份由相国公叔痤亲手所书的战报,魏?迫不及待地将其展了开来。 当视线在这份战报之上缓缓移动,当竹简之上一个个的篆字不断进入视野之中,魏?脸上的神情越发精彩了起来。 虽然前世今生已然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但是当如此辉煌的胜利摆在他的面前,魏?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彩!” “彩!” “彩!” 三声喝彩,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畅快。 魏?激动的心情也在这一声声的喝彩之中达到了顶点。 片刻之后,当心中的激荡渐渐归于平静,魏?的注意力也从眼前的胜利开始转移到了下一步的行动之上。 眼中闪过一道锐利,魏?在心中暗暗自语到:“是时候了。” 许久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在大殿之内响起,奉命入宫的魏国中大夫段干介出现在了魏?的面前。 “臣,段干介拜见君上。” “中大夫不必多礼。” 亲手将面前的段干介扶起,魏?随即从几案之上取过了那一份捷报,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心中怀着几分疑惑,段干介双手郑重地接过了捷报,缓缓将其展开来看了起来。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段干介脸上的神情就越发激动,那样子和刚刚的魏?却是十分相似。 一阵竹简碰撞的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只见段干介无比郑重地向着面前的魏?躬身一礼。 “臣为君上贺,臣为魏国贺。” 看到段干介如此,魏?缓步上前再次扶起了对方,他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几分笑容。 随后一番君臣相互赞赏的话语之后,魏?便开始将今日召见段干介的目的缓缓说出。 “今日之所以召中大夫前来,乃是因为韩国之事。” 魏?的话语刚刚落下,段干介当即郑重回道:“君上但有所命,臣段干介必当竭尽全力。” 看到面前的段干介这个样子,魏?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身从几案之上取过了一份帛书。 “前番南线战场,司马率领我军先行夺取了黄池、首垣等城邑,后又在马陵大破韩军,其后更是兵围韩国都城新郑。” “此番北线大战,相国以六万大军击破八万韩赵联军,进而北上攻占了韩国旧都平阳,其后又攻占了枳道、野王等城邑。” 细数了一遍开战以来魏国所取得的一个个战绩之后,魏?的嘴角不禁露出了几分弧度。 战事到了这一步,战前司马公孙颀所提出的对韩国的四个战略目标,魏国已然完成了其中的三个。 通过对于黄池、首垣等城邑以及枳道、野王等城邑的占领,魏国已然实现了自己领土各个部分的贯通,将所有的飞地都连成了一整块。 通过马陵、浍水两场决定性的战役,魏国总计消灭了韩国九万大军,极大的削弱了韩国对抗魏国的能力。 通过对于平阳、新郑等城邑或是占领或是攻占的行动,魏国已然使得韩国的军心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现在所有的条件已然齐备,魏国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迫使韩国彻底臣服。 “寡人以为也是时候结束对韩国的战争了。”视线缓缓落在面前的段干介身上,魏?一边沉声说道,一边将手中的这份帛书递了出去,“这是寡人新决定的罢兵条件,还请中大夫将其送往新郑上大夫手中。” 从魏?手中接过这一份帛书,段干介面色郑重,视线在上面的一个个篆字之间缓缓移动了起来。 这份帛书之上,魏?的前两个条件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第三个条件从要求韩侯前往安邑朝见,转变为了邀请韩侯前往邺城会盟。 原本条件之中的朝见,是要求韩国对于魏国表示臣服,韩国的地位明显低于魏国。 而这一次的会盟,虽然实质上韩国同样是弱势的一方,但是韩国在明面上的地位与魏国保持了平等。 这一改变无疑是和缓了许多,韩国或者说是韩侯同意的可能性也无疑增大了许久。 看到这一点之后,段干介的目光看向了魏?,“君上……” “这一次,寡人相信韩国会同意的,尽快派人呈送新郑。”轻声打断了段干介,魏?带着几分威严沉声说道。 “臣遵命。” …… 第五十四章 魏使再来 韩国,新郑。 就在魏国都城安邑城内的魏人对于接二连三的捷报津津乐道之时,韩国都城之中的韩人心中却是充满了阴霾。 自从魏国大军在马陵击败韩军进而围困新郑以来,浓厚的战云便始终笼罩在这一座韩国都城的上空。 每一天,城内的韩人都艰难地生活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之中。 虽然魏国大军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城的架势,但是新郑城内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城外无形的压力。 原本行人如织的繁华街道此刻已然变得萧瑟不堪,本来客人络绎不绝的酒肆如今也已经变得门可罗雀。 到了此刻,新郑乃至整个韩国的军心士气已然跌落到了谷底,没有人想把这样一场战场继续下去。 渐渐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新郑城内的那一片宫室,望向了那个能够决定这一场战争何时结束的人。 而这个被整个韩国所瞩目的韩侯韩若山,此刻正坐在君位之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手中的那一份战报。 没有什么意外,这份战报之上的内容和之前那些呈递上来的一样,都记录了一场属于韩国的失败。 任凭这一份战报从自己的手中缓缓滑落,韩若山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了半点神情变化。 起初韩若山在收到一封封失败的战报之时,胸中还会燃烧起愤怒的火焰,嘴里还会痛骂前线主将的无能。 可是当前线越来越多的战败传入他的耳畔,当失败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出现在了他的案头。 韩若山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他甚至已经对于失败产生了麻木,也对这一场战争彻底失去了信心。 在魏国与韩赵联盟还未开战之时,韩若山还能够满怀信心地幻想着两国再次合力击败魏国。 当魏国南线大军在马陵之战击破六万韩,兵临新郑城下之时,韩若山还寄希望于北线战场能够有所突破。 可是当北线韩赵八万联军被魏国歼灭、韩国旧都平阳陷落等一系列消息传来的时候,韩若山明白这一场战争韩国已然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 大殿之中的一干韩国朝臣眼见韩若山对着那份战报久久无语,心中也明白了那份战报之上的内容。 “君上,臣有事启奏。” 忽然,一道声音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紧接着一名韩国朝臣从队列之中缓步来到了韩若山的面前。 这名朝臣的话语将韩若山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不知卿有何事?” “自从我韩国与魏国开战以来,先有首垣等城邑的陷落,后有国都新郑被围,如今就连旧都平阳也落入了魏国之手。不仅如此,我韩军的损失也已不下十万之众。” 用着低沉的话语粗略地统计了一番韩国的损失之后,这名韩国朝臣看向韩若山的目光之中却是忽然带上了几分悲痛。 “君上,臣以为我韩国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大的损失了,应当尽快与魏国休兵罢战。” 等到这名韩国朝臣说完之后,大殿之中的其余人互相对视一眼,大多人都对他的看法表示了同意。 “君上,臣附议。” “君上,臣附议。” “君上,臣附议。” ……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朝臣站了出来,很快整个韩国朝堂之中便形成了同一个声音。 尽快与魏国休兵罢战,避免韩国承受更大的损失。 当大殿之中的大部分朝臣都达成了一致,压力自然也就来到了韩若山这个韩侯的头上。 韩若山注视着大殿之中那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睛,他知道是自己这个韩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说起初的韩若山还想着什么自己身为韩侯的尊严的话,那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 无论魏国是要美人、钱财、土地,还是要他这个韩侯亲自前往魏国都城朝见魏侯,甚至韩国从此奉魏国为主…… 只要能够与魏国休兵罢战,韩若山一概答应。 心中决心已下,韩若山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从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划过并在那个最前方空位之上停留了许久。 数息之后,韩若山缓缓收回视线,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诸卿,寡人决定……” “报……” 韩若山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大殿之外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道洪亮的禀报声,一名韩宫郎卫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躬身向着上方的韩若山深施一礼,只听这名韩宫郎卫说道:“启禀君上,魏国使者请求面见大王,此刻已在殿外等候。” 听到魏使求见,在场所有朝臣心中立刻便是一震,而上方的韩若山脸上神情却是为之一变。 “快请。” 得到了来自韩侯的命令之后,一道道召见声在大殿之外响了起来,没有多久一身赤色服袍的魏国上大夫王错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臣,魏国使者王错,拜见韩侯。” “上大夫多礼了,快快请起。”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王错,韩若山努力从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寡人正要派人去请上大夫,不想上大夫却是先行一步。” 听着上方韩若山所说的话语,王错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错愕,“不知韩侯有何事要请外臣?” 王错当真不明白韩若山的意图吗?当然不是。 通过这些日子不断从安邑传递到自己手中的消息,结合新郑城内不断恶化的情况,王错判断出韩国已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使者上门,与自己商谈关于韩国与魏国休兵罢战的事宜。 王错之所以不等韩国动作而主动求见,一是因为接到了魏?亲笔所书的帛书,二是因为想着反其道而行之,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韩若山看着下方的王错,沉声说道:“寡人之所以要请上大夫,乃是为了韩魏两国休兵罢战一事。” 话到这里沉默了片刻,韩若山的目光之中却是闪过了几许坚定。 “寡人愿意答应此前魏侯所提出的条件,也会尽快前往安邑朝见魏侯,还请上大夫……” “不必了。” 韩若山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王错吐出的三个字却是打断了他,更是使得他的脸上闪过了几分错愕的神情。 什么不必了? 是魏国不愿意与韩国休兵罢战,亦或是魏国此番又提出什么更加苛刻条件? 就在韩若山心中因为王错的话语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就见王错向着他躬身一礼。 “此前,魏侯恼怒于韩国曾经联合赵国欺辱魏国,这才提出了要求韩侯前往安邑朝见,可是等到冷静下来之后魏侯却是觉得这个条件十分不妥。” “韩侯和韩侯都是周天子所封的诸侯,要求韩侯前往安邑朝见不仅于礼不合,而且也显得魏国咄咄逼人。” 话说到一半,王错故意停顿了片刻,等着看到在场所有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才继续说了起来。 “所以,魏侯放弃了此前提出的那个条件,改为邀请韩侯前往邺城会盟。” …… 第五十五章 韩国欲和 韩国,新郑,相国府邸。 坐在正厅之中的坐席之上,身为韩相这段时间却深居简出的韩叶此刻正面露沉思,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身旁的韩侯韩若山。 就在刚刚在这正厅之中,亲自来访的韩若山将昨日朝堂之上的一幕幕,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身旁这位自己所倚重的相国。 等到韩若山将一切都说完之后,正厅之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便响起了韩叶幽幽的询问声。 “若是臣没有猜错的话,君上是准备答应魏国此番所提出的条件了?” 听着韩叶的话语,韩若山眼神却是开始躲闪,回答的语气之中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迟疑。 毕竟,就算是魏国提出的条件再怎样宽容,韩国也是事实上的战败国。 “相国,若不是事不可为的话,寡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答应魏国的这一次条件的。” 似乎是为了逃避韩叶看向自己的目光,韩若山从坐席之上站起,缓步走到了正厅的大门处。 视线看向了门外,身体背对着韩叶,韩若山带着深深的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相国,我韩国真的打不起了。” 又是一番长久的等待,韩若山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韩叶沉声说道:“如今新郑被围、平阳陷落,更是有大片疆土落入魏国之手。” “若是韩魏两国的战事再有拖延,只怕魏国大军有朝一日会攻破新郑,到时候我韩氏历代先祖所建立的这份基业恐怕有倾覆之危。” “相国,情势如此,寡人却是不能不答应。” 听完了韩若山所说的这一番话语,韩叶同样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他的想法却是与眼前的韩侯不同。 通过此番魏国主动选择退让,韩叶心中已然对于魏国的目的有了几分了解。 从始至终魏国所想要完成的并不是覆灭韩国,而仅仅是让韩国屈服于魏国,按照魏国的意志行动。 有了这一个前提,韩叶认为魏国大军并不会攻破新郑,甚至就连之前提出的要求韩侯前往安邑朝见的条件也只是一种策略。 事实上,安邑城中那位新晋继位的魏侯从来就没有想过接受韩侯的朝见,他要的就是在魏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与韩侯展开会盟。 然后,韩魏两国便可以就此达成盟约。 情势到了如今,看明白了魏侯魏?图谋的韩叶心中也是不得不感慨,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确实是十分的高妙。 进五城、退两城。 魏国既从中取得了切实的利益,又在诸侯之间获得了宽容美名,实在是一手两全其美的妙棋。 而且这手棋可以运用的对象可不仅仅是韩国,别忘了此番和魏国开战的还有一个赵国。 韩国都已经落得了这般田地,即将与魏国单独较量的赵国又会如何? 思索到这里,韩叶的注意力突然放在了此番魏国所提出的会盟地点之上。 邺城,那里距离赵国如今的都城邯郸仅仅隔了一条漳水。 此刻,一道笑容浮现在了韩叶的面容之上,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此番邺城之会不是韩魏两国之会,而是韩赵魏三晋之会。 通过这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魏国已然向天下诸侯证明,自己所拥有的军力完全可以同时击败韩国和赵国。 之后魏侯便要借助着这一次的邺城之会,实现三晋在名义之上的统合,确立自己三晋霸主的地位。 好气魄,好谋算! 心中称赞了一句之后,韩叶的视线缓缓看向了北方,他已经预感到即将有一场好戏就要在那里上演。 …… 就在新郑城内的君臣议论着昨日朝堂之事过后,新郑城外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外,却是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跟随着前方引路的亲卫,这人缓步迈入了前方的大帐之中,而在这里魏国司马公孙颀和他的副将庞涓已然等候多时了。 看到这位客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公孙颀缓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目光之中浮现了一抹和善的神情。 “韩悦将军,多日不见,伤势可曾痊愈?” 站在公孙颀面前的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马陵之战中被魏军所擒获的韩军将领,韩悦。 此刻听到公孙颀询问的话语,韩悦先是用左手摸了摸自己曾经受伤的右臂,然后又去了一番脸上早已结痂的伤口。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带着几丝苦笑看向了身前的公孙颀,“多谢司马关心,韩悦的伤已然大好了。” “好了便好,好了便好。”公孙颀随即伸手邀请对方,“军中没有什么美酒佳肴,我也只能以薄酒小菜款待贵客,将军快请入座吧。” 顺着公孙颀手指向的方向,韩悦的视线轻轻从前方扫过,只见几案之上哪里是什么薄酒小菜? 韩悦连忙深施一礼,沉声说道:“败军之将,如何能够与司马、庞涓将军同列?” “虽然韩军战败,但是我和庞涓将军心中都是十分敬佩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推辞。”公孙颀也不容韩悦推辞,一把便将其按在了一张坐席之上。 片刻之后,轻轻举起面前已然斟满的酒爵,公孙颀向着韩悦问道:“韩悦将军,可知道今日我和庞涓将军为何将你请来?” “韩悦不知,还请司马告知。” 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公孙颀轻声说道:“新郑城内传来消息,韩侯已然决定答应我魏侯所提出的条件,我魏国与韩国休兵罢战的日子已然不远。” “这也就意味着韩悦将军即将回返韩国。如此喜事,怎能不畅饮一番。这爵酒,敬将军。” “请。” 眼见上方的公孙颀和对面的庞涓纷纷举起了酒爵,韩悦也只好端起了身前的那一爵美酒,与两人示意之后一饮而尽。 原本有望回返韩国的韩悦心中应该是欣喜的,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目光之中却没有半点喜色。 自己的国家在战场之上连连失利,大片的疆土失陷于敌人之手,到头来不得不答应敌人的城下之盟。 这对于一个在战场之上拼死血战的将军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或许是心中苦闷,韩悦不停地将一爵爵美酒饮进腹中,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等到几名亲兵架着韩悦离开,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庞涓这才将视线看向了公孙颀。 “将韩悦放回韩国,司马不怕此人成为我魏国的大患吗?” “经过了马陵一战,韩悦对于韩国与魏国的实力差距,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视线看着前方帐帘,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回到韩国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事实上,魏国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孱弱的韩国,而是一个既有不弱的实力又能够看清形势的韩国。 …… 第五十六章 兴兵北上 魏国,安邑,城门外。 一队身着重甲的魏军甲士,此刻正手持长戟站在原地,他们的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阳光洒落到他们的身上,那一支支锋利的戟刃之上不断散发出幽幽的寒光,旁人只看一眼便会心生敬畏之意。 这些魏军精锐甲士前方站着的,是身穿赤色服袍的中大夫段干介,此刻他的视线正不断打量着前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久之后,一道嘹亮的战马嘶鸣之声在前方响起,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扬起了阵阵烟尘。 望着前方烟尘之中那驾缓缓接近的马车,以及随行护卫数十名魏军骑兵,段干介的嘴角忽然勾起了几分弧度。 终于来了! 片刻之后,当拉车的战马在众人面前停住,此番出使韩国的王错缓缓走下了马车。 见此情景,段干介连忙快走几步,迎上了这位离开安邑数月之久的魏国上大夫。 “段干介见过上大夫。” “王错见过中大夫。” 两人之间一番互相见礼之后,王错的目光开始不由得被身前的那一队精锐甲士所吸引。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些甲士都是守卫宫室的魏军精锐。 看到王错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身后的甲士,段干介随即带着几分笑意为其解释了起来。 “君上知道上大夫今日抵达安邑,特别命我出城迎接,这些精锐也都是君上亲自派出的。” 听完了段干介的解释之后,王错的目光之中随即浮现了几分感动的神情,他顿时觉得这一次出使韩国一路之上的奔波已然不算什么了。 转身面向魏国宫室所在方向,就见王错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臣王错,多谢君上。” 数息之后,王错微微收敛有些激动的心神,看向面前段干介的目光之中也泛起满满的和善。 “倒是有劳中大夫了。” “上大夫这是说的哪里话。”说话之间,段干介的神情之中带上了几分郑重,“上大夫此番出使韩国可谓劳苦功高。” “我魏国之所以能够与韩国如此顺利地实现休兵罢战,乃是因为上大夫进退有度,以言语行动折服了韩侯。” “上大夫有大功于魏国,不要说是有君上之命,就算是没有我也会前来迎接上大夫。” 段干介的这一番话可是将王错说得是高兴不已,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越发明显了起来。 不过虽然心中已然充满了欣喜,但是在表面之上王错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 时间过去了片刻,又是一番寒暄过后,两人便谈着笑着一同进入到了安邑城内。 …… “启禀君上,上大夫、中大夫求见。” 大殿之内,魏侯魏?的视线正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一张地图,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禀报之声。 迅速转过身来,将视线移向大殿殿门方向,就听魏?沉声说道:“快请他们进来。” “喏。” 躬身一礼之后,那名宫人迅速离开,不久之后上大夫王错、中大夫段干介便出现在了魏?的面前。 “臣王错,拜见君上。” “臣段干介,拜见君上。” “两位快快请起。” 快步上前将两人扶起之后,魏?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王错的身上,“上大夫为我魏国出使韩国,一路奔波,辛苦了。” “臣既然是君上之臣,自当为君上分忧,不敢当君上辛苦二字。”面对着魏?,王错立刻表现出了一副郑重的模样。 看见王错这个样子,魏?的目光之中随即浮现了几许和善,同时对其说道:“自从李相辅佐文侯以来,我魏国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话到此处,魏?沉思片刻随即说道:“寡人欲拜上大夫下卿之位,不知上大夫意下如何?” 当魏?说出这个封赏的时候,王错的心中当即浮现了几分激动,目光之中也是带上了几分热切。 虽然下卿只是卿位之中最低的,但是这可是魏国这个如今天下第一强国的下卿啊,这地位可是堪比小国的上卿。 从心中的那份激动之中醒转,王错当即向着魏?躬身一礼,“臣王错,定不负君上重托。” 下一刻,王错突然感受到手臂之上传来了一股力量,等到他顺着力量传来的方向上看去,视野之中随即出现了魏?和善的神情。 “下卿能够如此想,寡人便放心了。”说着魏?将王错拉到了刚刚的那幅地图之前,“这些日子以来下卿久在新郑,来为寡人说说这韩国的情况。” “臣遵命。” 再度躬身一礼之后,王错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韩国君臣的观察与判断,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面前的魏?。 通过王错这一番详尽的讲述,以及之前所传回的一份份消息,魏?确定此刻的韩国已然彻底屈服。 既然韩国已然屈服,那么魏国就应该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此战另外一个对手之上。 魏?的视线从地图之上河水以南,缓缓向北移动,并最终落在了漳水以北。 “中大夫,相国所率领的大军现在到了何处?” 侍立在一旁的段干介突然听到魏?的询问,身形忽然一震,双眼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肃然。 快步来到魏?的面前,段干介的手指在那一幅地图之上快速移动,最终落在了太行山脉以南的一座城邑之上。 “启禀君上,相国大军在攻破野王等城邑,实现了打通魏国东西两块飞地的方略之后,便按照战前所制定的方略向东进军。” “据传令兵前日传回来的战报,相国大军已然渡过了少水,抵达了山阳。” 听完了段干介的禀报,魏?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之中一道蓬勃的战意猛然浮现。 “传寡人之命,命令相国率领大军尽快前往邺城。” 听到魏?的这一道命令,段干介和王错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明悟。 此前在韩魏两国初步达成和约之后,为显示魏国的诚意,魏?便命令司马公孙颀所率领的大军撤离新郑。 而这支大军在大梁进行休整补员之后,下一步便要渡过河水北上,前往魏国北部重镇邺城。 如今魏?又下令相国公叔痤所部前往邺城,这也就意味着魏国不久之后便会在邺城集结出一支十万人的精锐大军。 邺城这个魏国北部重镇与赵国都城邯郸仅仅隔了一条漳水,魏?要做什么已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明白了魏?的意图之后,王错与段干介当即面色肃然躬身一礼,齐声说道:“臣等遵命。” …… 第五十七章 魏申请求 魏韩和议初步达成,讨伐赵国的大军还在集结之中,这些日子以来始终精神紧绷的魏侯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些许。 这日,好不容易从国事与战争的忙碌之中偷得半日闲暇的魏?,在几名宫人的跟随之下缓步走在魏国宫室之间。 而就在一座座堪称雄伟的宫殿从他的视野之中缓缓经过之时,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顺着这一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前走了片刻,魏?的脚步最终停驻在了一片空地旁边。 而眼前这一块空地之上此刻正站着一道魏?十分熟悉的小小身影,这便是他的儿子,魏国公子魏申。 只见魏申此刻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那有些稚嫩的面容之上浮现出几分坚毅,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比之寻常小了几分的利剑。 虽然年纪尚小,气力还有些不足,但是那一柄小剑却是在他手中挥舞得是虎虎生风。 那已然有板有眼的一招一式,配合着不断响起的稚嫩喊声,倒是让眼前这道小小的身影之间显露出了几分英武的气息。 将眼前的一幕幕收入眼底,站在一旁的魏?脸上却是发自内心地浮现了一道欣慰的笑容。 时间在手中长剑的飞舞之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魏申将一整套剑术习练完毕。 魏申此刻明显有些疲惫,口中还不断吐着气息,就在此刻一道喝彩之声在他耳畔响起。 “彩!”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魏申那有些疲惫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惊喜,紧接着他的视线随即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父侯。” 一声兴奋的喊叫声过后,魏申的脚步飞快,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魏?的面前。 右手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将手中小剑收起,魏申躬身行礼道:“申儿拜见父侯。” “申儿快快请起。”上前将魏申扶起,魏?面带和善笑容向他轻声问道:“申儿怎么在此习练剑术啊?” 听到魏?的询问,魏申小小的脑袋迅速抬起,那一张面容之上浮现的是无比郑重的神情。 “申儿听母亲说,我魏国正在和韩国、赵国开战。申儿想若是能够将剑术 习练好,将来也能上战场杀敌,为父侯分忧。” 魏申那一脸严肃的模样以及郑重的话语,却是令魏?原本和善的目光却是变得有些复杂。 上一世,小小的魏申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的心中感受到的是满满的欣慰,甚至他还鼓励魏申努力习练武艺。 可是当马陵之战战败的消息伴着魏申、庞涓身死的消息传回大梁之时,他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心中的一阵阵疼痛。 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曾不止一次地生出过后悔,后悔让自己的申儿踏上战场。 如今记忆之中的场景再一次在眼前重现,魏?这一次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步步地走到了魏申的面前。 大手轻轻搭在魏申那小小的脑袋之上,魏?的心中暗暗作出了一个决定。 无论未来如何,自己一定不会让前世的痛苦再次上演。 一定不会! 对于自己父侯心中的想法,魏申却是一无所知,此刻他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股希冀的神情。 “父侯,申儿有一个请求,还望父侯能够答应。” 魏申的话语却是让魏?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申儿不妨将请求说出来,父侯看看能不能答应。” “嗯……” 一丝迟疑之后,魏?就听魏申缓缓说道:“申儿听母亲说父侯即将离开安邑前往邺城,申儿想和父侯一道前往。” 魏申的这个请求,却是让魏?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 魏?此番前往邺城乃是为了与韩国、赵国两国君主会盟,确定自己魏国三晋霸主的地位。 除了为了逼迫赵侯参与会盟会发生些许战争之外,此番邺城之行倒也没有什么危险,带魏申去参与会盟、开阔眼界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魏?低头看了看魏申,语气之中带着了几分郑重,“申儿你可要想好了,此次前往邺城可是会很辛苦的。” “辛苦,申儿不怕辛苦,而且申儿还能保护父侯。”说话之时,魏申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坚定的神情,手中小剑更是动了动。 右手又在那小小的脑袋之上摸了摸,魏?脸上的神情立时和善了许多,“好,父侯答应申儿了,不过……” 原本听到魏?答应还十分兴奋的魏申,突然听到不过两个字,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父侯,不过什么?” “不过父侯这边答应了,你还要得到你母亲的准许哦。”魏?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嘴角却是微微勾起了几分弧度。 “父侯放心,申儿一定会让母亲同意的……” 话还没有说完,魏申便向着魏?躬身一礼快速离开了,看来之后等待他的又会是一个难度不小的任务。 轻轻抬起头来,看着视野之中那道缓缓消失的身影,魏?的目光之中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 就在安邑城内的魏侯魏?享受着那份难得的轻松之时,安邑以东数百里之外的平野之上,一条赤色的巨龙却是向着东北方向遨游而去。 那一面面赤色的大纛之下,一队队的魏军甲士、一匹匹的魏军战马、一驾驾的魏国战车排着整齐的队列缓步向前。 大军行进之间,一阵阵烟尘被卷拂而起,甚至快要直冲天际。 站在大军之中的一驾战车之上,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国相国公叔痤手按长剑、目视前方,双眼之中浮现着的古井无波一般的平静。 注视前方许久之后,公叔痤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站立在一旁的副将公孙痤的身上。 “公孙将军,我军距离邺城还有多远?” 听到公叔痤询问,一旁的公孙痤略微沉吟之后便回答道:“启禀相国,按照我军目前的行进速度,抵达邺城还需要三日。” “此前末将派往邺城的传令兵已然顺利返回,龙贾将军回复三日后他会派出五千精锐南下接应我军。” “如此便好。” 听到公孙痤的答复以及邺城守将龙贾的安排,公叔痤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叔痤所部此刻足有五万余名士卒,如此一支大军的调动自然逃不过赵军斥候的探查。 也就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公叔痤大军即将抵达邺城的消息,便被传递到了赵国君臣的手中。 邺城与邯郸之间不过隔了一条漳水,魏国大军在邺城集结,邯郸立刻便感受到这份来自对岸的沉重压力。 …… 第五十八章 漳水防线 “报……” 一道禀报声在耳畔响起,将正在思索之中的赵侯赵种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将视线从身前的那一张地图上移开,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赵种随即转过身来看向了那名前来禀报的赵军传令兵。 “何事如此惊慌?” 听着赵种带着几分威严的询问声在耳畔响起,那名赵军传令兵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一边大声禀报了起来。 “启禀君上,据前线斥候打探,昨日魏国司马公孙颀所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邺城。” “什么!” 听到这名赵军传令兵的禀报,赵种脸上的神情之中分明出现了焦急,几步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右手从传令兵的手中取过那份帛书,缓缓将其展开,而越看赵种脸上的神情就越发难看。 “欺人太甚!”一声怒骂从赵种的口中发出,随即他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激动,对着那名传令兵冷声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喏。” 等到这名传令兵的脚步声越发远了之后,赵种这才回过身来,将手中的这份帛书递到了大殿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手中。 而此刻站在赵种面前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赵国相国,公仲乐。 一边看着对方的视线在那份帛书之上移动,就听赵种一边带着几分肃然沉声诉说了起来。 “相国,魏国司马麾下这支大军少说也有四万士卒,再加上此前抵达魏相公叔痤所部,这一次魏国在邺城足足集结了不下十万大军。” “邺城距离我赵国都城邯郸不过仅仅隔了一条漳水,魏国如此大动干戈究竟为了什么,已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话说到一半,赵种快步越过了正在低头阅览的相国公仲乐,重新回到了那一张地图之前。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漳水南岸的魏国北部重镇邺城,然后缓缓上移看向了漳水北岸的邯郸,目光之中是说不出的担忧。 “唉……” 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声在大殿之中响起,随后便听到赵种沉声感叹道:“相国,魏国这是来者不善啊!” 这边身为赵侯的赵种对于未来的战局充满了悲观,另外一边的相国公仲乐在看完那份帛书之后,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担忧之情。 “启禀君上,臣倒是以为此番魏国并没有攻破我邯郸的打算,而是想要重现数月之前新郑城下的旧事。” 当公仲乐这一句话在耳畔响起,赵种脸上担忧随即变成了迟疑,视线也立刻转向了自己的这位相国。 “相国的意思是魏国无意覆灭我赵国,此番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逼迫我赵国与韩国一般?” “正是。” 得到了公仲乐肯定的回答之后,赵种脸上的忧虑立刻消散了许多,与此同时一个想法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数息之后,带着几分试探赵种对着公仲乐询问道:“相国以为,若是我赵国如同韩国一般对魏国表现出恭敬,能否避免这一场大战?” 这一次面对着赵种脸上的那份希冀,公仲乐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在赵种正要发问之时,公仲乐却是用着无比坚定的语气率先说道:“君上,这一战我赵国不能不战。” “若是我赵国为了保全而选择避战,那么不仅魏国会趁机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而且天下诸侯也会小视我赵国。” “这一战事关我赵国的尊严,此战可以败,但不能不战。” 听完公仲乐的这一番话语,赵种心中对于这一场战争重要性更加了解了几分,只是他的心中还是存着几分迟疑。 “相国,此番我赵国所要面对的可是不下十万魏军精锐啊!” 公仲乐听出了赵种心中的那份忧虑,嘴上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快步来到了那一张地图之前。 手指在地图之上划了一条横线,公仲乐带着几分自信看向了面前的赵种。 “君上不必担忧,这段时间之中不仅魏国在调兵遣将,我赵国同样没有坐以待毙。” “数月之间,我赵国已然召集了一支六万人的大军,再加上有滔滔漳水作为屏障,就算不能彻底战胜对岸的魏军,保证都城邯郸的安全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顺着公仲乐手指移动的轨迹,赵种的视线在地图之上注视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一切拜托相国了。” …… 邯郸城内赵侯赵种和自己相国公仲乐正在商议着眼下的战事,漳水南岸却是有一阵马蹄之声忽然响起。 地面上的小小石子不断地震动,战嘶鸣之声不断地回响,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却是出现了三道疾驰的身影。 强健有力的四肢不断迈动,柔顺的鬃毛在风中飘扬,三匹战马如同疾风一般踏过了眼前辽阔的平野。 顺着身旁这一条漳水疾驰片刻之后,三匹战马受到了各自主人的命令,缓缓将自己的速度降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战马之上那三人的身影才渐渐清晰,而他们身上所穿的赤色甲胄十分清晰地表明了三人的身份。 等到战马完全停下来之后,三名魏军将领之中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人,手持马鞭指向了对岸。 “庞涓将军、公孙将军,对岸再行数十里便是赵国都城邯郸所在。” 顺着这名魏军将领的手指的方向,听着耳畔滔滔的水流声,庞涓和公孙痤静静地注视起了对岸的景象。 虽然视野之中此刻依旧是一片平静,但是庞涓和公孙痤心中都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 魏军多达十万人的大规模兵力调动,就算是再怎么隐蔽,也必然是逃不过赵军精锐斥候探听的。 而长达数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对岸的赵国沿着漳水,布置出一条固若金汤的防线了。 明白了这一点,庞涓和公孙痤先后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了一处。 数息之后,庞涓对着那名年长一些的将领沉声询问道:“龙贾将军镇守邺城已经多年,想必对于赵国的情况应当是有些了解的。” “不知龙贾将军此番赵国会以何人为将,来和我魏国进行这一场两国之间的决战呢?” 庞涓的问题令龙贾陷入了思索之中,他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地浮现出这些年来探听到的消息。 沉吟许久之后,就听龙贾带着几分笃定说道:“若是龙贾所料不错的话,此番赵军主将应该是赵国相国公仲乐了。” 听到龙贾说出的这个答案,庞涓和公孙痤再次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双眼之中看到了几分凝重。 …… 第五十九章 战前定策 庞涓、公孙痤、龙贾沿着滔滔漳水走了好长一段距离,详细地观察了一番对岸的情势之后,这才策马回返了邺城。 战马穿过坚固的城墙,快速越过漫长的街道,三人的身影最终站在了邺城之内的一座府邸之前。 片刻之后,府邸大厅之中正对着一张地图皱眉苦思的魏国相国公叔痤,耳畔响起了三道洪亮的声音。 “末将龙贾,见过相国、司马。” “末将公孙痤,见过相国、司马。” “末将庞涓,见过相国、司马。” 等到声音缓缓消散在大厅之内,公叔痤随即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三人,因为思索而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开来。 轻轻向着前方走了几步,视线在面前三人的身上不断打量着,公叔痤的面容之上却是泛起了几许赞赏的神情。 伴随着自己的年纪日益增长,公叔痤越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精力不济,也不禁开始对魏国的未来产生忧虑。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离世,魏国是否有人…… 可是此刻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三人,公叔痤心中却是有了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先说三人之中年纪稍长一些的龙贾,从他的行军布阵之间,公叔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稳”字。 想到他作为邺城守将,始终未让北方的赵国占得便宜的功绩,公叔痤相信假以时日这一定是位足以镇守一方的大将。 再看看三人之中年纪仅次于龙贾的公孙痤,虽然之前有过兵败韩赵联军值守的战绩,但是也能够知耻而后勇。 战阵之中悍勇非常、每每都能够率领士卒正面击破敌军,公叔痤以为他要不了多久他必然会成为魏军之中有数的猛将。 说完了龙贾,看完了公孙痤,公叔痤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三人之中最为年轻的庞涓。 说实话,对于这个在魏军之中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公叔痤的心中是十分看好的。 每每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抓住最为恰当的契机,进而率领大军取得一场场无比辉煌的战绩。 在公叔痤看来,年轻并且拥有这样特质的庞涓,未来未必不能成为魏军之中独当一面的统帅。 一方大将、冲阵猛将、大军统帅,看着眼前这三位未来必然会成为魏军支柱的将领,公叔痤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满意地看了三人片刻之后,公叔痤随即带着脸上的笑容轻声说道:“三位将军,不知此次前往漳水打探赵军动向,可有什么收获?” 听到公叔痤的这一声询问,站在面前的龙贾三人互相对视,各自的目光之中都显露出了几分沉思。 沉吟了片刻,依旧是年纪稍长又久在邺城的龙贾率先站了出来。 “启禀相国,末将以为漳水北岸虽然看起来是一片平静,但是数月之间赵军必然已经布置好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说得不错。” 就在龙贾话音落下之际,一道声音从几人身前传来,正是刚刚站在后方一直没有说话的魏国司马公孙颀。 从一旁的几案之上取过一份帛书,公孙颀将其递到了龙贾三人面前。 “据邯郸城内的细作以及我军斥候打探得来的消息,数月之间赵国已然在邯郸附近集结起了一支六万人的大军。” “再加上有漳水这道天堑作为屏障,我军想要突破赵军的防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一边看着眼前的三人将这份帛书看完,公孙颀一边出声询问了起来,“不知道三位将军有何破敌良策?” 面对公孙颀抛出来的这一道难题,三人之中的公孙痤当即向前一步,“启禀相国、司马,末将以为如今我军足有十万精锐而对岸的赵军不过六万。” “论士卒数量,我军几乎是赵军的两倍;论大军战力,我军更是超出赵军许多。在两军的巨大差距面前,末将以为就算是有漳水天堑……” 话到此处停顿片刻,公孙痤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寒芒,语气之中更是带上了几分自信。 “我军也完全可以正面击破赵军,进而直抵邯郸城下。” 听完了公孙痤这一番话语,对面的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却是并没有给予他任何的评价。 脚下步伐轻移几步,公孙颀从公孙痤前方来到了一旁的庞涓面前。 “庞涓,你怎么看?” “启禀司马,末将以为公孙将军的建议并没有错,我十万大军完全有力量正面突破赵军的防线。” 视线与前方的公孙颀连成一线,就听庞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庞涓以为如果我军兵分两路,或许可以取得更大的战果。” 庞涓拥有怎样的能力,一手将其拣拔到如今高位的公孙颀,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 看着庞涓脸上那股自信的神情,公孙颀同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来到了那一张地图之前。 “如何分兵?” 听着公孙颀的询问,庞涓快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手指在那一张地图之上的那一条漳水两岸勾勒了起来。 在庞涓看来,十万魏军确实是有能力正面突破赵军防线的,但是这必然会产生不小的损失。 倒不如以大军主力在漳水正对邯郸一线进行佯攻,吸引住六万赵军绝大部分注意力。 然后趁着赵军全都汇聚于邯郸一线的计划,用一股奇兵从下游渡过漳水,并夺取赵国在漳水北岸的列人、肥邑两座城邑。 北岸的列人、肥邑一被拿下,赵国耗费心血所建立的这一条漳水防线,重要性便会大大降低。 一旦得到这个消息,赵军必然会向邯郸方向后撤,战争的主动权便会从赵军转移到魏军手中。 到了那个时候魏军既可以从东、南两个方向夹击赵军,也可以携渡河之势直接压迫赵国都城邯郸。 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到庞涓将自己的方略说完之后,公孙颀的目光之中立刻带上了几分赞赏。 视线轻轻移向一旁的公叔痤,他的脸上也是一副满意的神情。 再看看对面站着的龙贾、公孙痤二人,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两位将军以为庞涓将军这一道策略如何?” “启禀司马,末将十分赞同庞涓的这道策略。” “启禀司马,末将愿意率领精锐从正面吸引赵军,为庞涓将军渡过漳水、夺下列人、肥邑争取时间。” 在龙贾、公孙痤接连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公孙颀的目光又回到了公叔痤的身上。 “相国以为呢?” “老夫也以为此策可行。”公叔痤带着满脸的笑意轻声回道。 “好!”一道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听公孙颀沉声下令道:“庞涓何在?” “末将在。” …… 第六十章 轻取两邑 “呜……” “呜……” “呜……” …… 一阵阵号角声在南岸响起,立刻便吸引了屯驻在漳水以北的赵国大军注意力。 “报……” 伴随着无比急促的脚步之声,一名脸上充满焦急神情的赵军将领径直冲入了赵军大营的中军主帐之中。 来不及平复胸中正在急速跳动的心脏,这名赵军将领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启禀相国,魏国大军已然抵达漳水南岸,此刻正在准备突破我军防线。” “魏军来得好快。” 这名赵军将领禀报的消息,立刻便让赵军主将,相国公仲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凝重的神情。 原本按照对于南岸魏军作战风格的了解,公仲乐认为双方之间的对峙至少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令公仲乐没有想到的是,魏军竟然在全军集结完毕的数日之内,便发动了对赵国漳水防线的大规模进攻。 如此看来魏军是准备一鼓作气,以强大的战力直接突破赵军耗费数月构建出来的这一道固若金汤的漳水防线了。 既然魏军已然准备要战,那他公仲乐就率领赵军与其在这漳水一线战上一场。 双眼之中浮现出一股坚定的神情,公仲乐缓缓从主将之位上站起,左手紧紧按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 大帐之中先是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就听公仲乐带着郑重大声下令道:“传我将令,全军……” “备战!” 伴随着公仲乐的这一道号令,隆隆的战鼓声在赵军大营之中响起,也随即奏响了一场大战的序曲。 战鼓之声不断在大营之中传扬,无数赵军士卒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利刃,双眼之中浮现出的是激昂的战意。 没过多久,一个个阵形严整的赵军方阵便出现在了漳水北岸。 站在大纛下的一驾战车之上,望着南岸已然准备就绪的魏军,公仲乐双眼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深深的忌惮。 虽然赵军和魏军中间还隔着一条漳水,战争还未在双方之间正式打响,但是仅仅通过视线观察对岸那支魏军,公仲乐的心中就生出了几分郑重。 面对着对岸那一个个由无数魏军士卒所组成的赤色方阵,视野之中感受着道道寒芒,公仲乐感受到了似乎此刻的自己正在被一只庞大的蛮荒猛兽所盯上了。 只要对方稍微活动一下那庞大的身躯,巨大的危险仿佛下一刻便要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强大、危险,这就是公仲乐对于南岸魏军的印象。 只是公仲乐毕竟是久在高位的赵国相国,没有耗费多长的时间,他便已经平复下了心中的那份激荡。 “呜……” 当对面再次传来这一道号角之声,公仲乐心中的那根弦立刻绷紧,他知道战争的脚步已然降临。 右手攀上长剑剑柄,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指向了前方。 “全军听令,准备接战!” 漳水一线正式升起了战争的硝烟,无数魏军甲士和赵军士卒开始了一场充斥着鲜血的厮杀。 时间如同滔滔的漳水一般逝去,战场之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士卒倒下,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那已然显露出几分红色的河水,更是印证着这一场战争的残酷。 也就是在魏赵两军激战正酣之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那一片战场之上之时,一支人数大约一万的魏军却是在两军交战的下游悄然渡过了漳水。 渡河之后没有半分停留,这一万人的魏军精锐随即兵分两路。 一路六千人由庞涓所率领直扑肥邑而去,另外一路的四千人则由公孙痤率领向东北方向夺取列人。 作为一支全部由魏武卒所组成的奇兵,庞涓麾下的这六千人展现了它无可置疑的强大实力。 即使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手中、腰间、背上都装备着作战用的武器,这支奇兵的速度依旧没有受到半点的影响。 当城内的赵军还在时刻关注着上游两军交战的情况之时,庞涓已然率领着这支无比精锐的士卒出现在了肥邑之外。 站在高坡之上,望着对面那由黄土筑成的城墙之上那一面风中飘扬的赵国旗帜,庞涓的目光之中却是闪烁出了一道寒光。 取过背负着的强弓,右手从箭壶之中拾起一支羽箭,随后便有一阵弓弦拉动之声在庞涓的耳畔响起。 “呼呼呼……” 缓缓平复下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对准目标,羽箭前部的箭簇之上却是泛起一道带着危险的幽幽寒芒。 伴随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羽箭就这么飞向了前方的城墙,随后便有一道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冷冷地看向了前方那一面从城头飘落的旗帜,庞涓举起了手中的这一把强弓。 “全军听令,进攻!” 庞涓一声令下,他麾下的数千名精锐的魏武卒,当即向着眼前这座不算坚固的肥邑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因为先前魏军主力的行动牵扯住了赵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再加上肥邑城内的士卒根本没有想到魏军会来得如此之快,庞涓麾下这支六千人的攻势进展得极为顺利。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魏军便在肥邑的城头站稳了脚跟。而当整个城墙都被魏军所控制的时候,肥邑城内的赵军眼见大势已去,也便投降了庞涓麾下的这支奇兵。 也就是在庞涓将赤色的旗帜插上肥邑的城头之时,数十里之外列人城的战斗同样是十分顺利,很快这两个位于漳水北岸的赵国城邑便落入了魏军的手里。 至此,整个邯郸战场的胜利天平已然渐渐倾向于魏国一方。 …… “驾……驾……驾……” 一阵急促的催马之声在战场后方响起,立刻便引起了战车之上的公仲乐的注意。 等到那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身前,看着对方因为焦急而直接从战马之上跌落的狼狈模样,公仲乐的心中立时出现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只听眼前的传令兵带着痛苦大声喊道:“相国不好了,一支魏军奇兵从下游渡过漳水,攻占了列人、肥邑两座城邑。” “什么?” 听到这名传令兵禀报的消息,公仲乐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视线缓缓移向前方,看着依旧在魏军攻势之下苦苦支撑的己方士卒,公仲乐知道自己这一战是失败了。 双眼缓缓闭上,带着心中深深的不甘,就听公仲乐缓缓下令道:“传我将令,退兵。” …… 第六十一章 河畔交谈 平野之上,一阵喧嚣打破了大地原本的平静。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却是扬起了阵阵尘烟。 等到那阵喧嚣由远及近,阵阵烟尘渐渐消散之时,一支由数百人所组成的队伍缓缓显现出了它的身影。 一面面绿色的韩国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一名名披坚执锐的韩军士卒向着前方缓步而行。 “唏律律……” 忽然,一道悠远的嘶鸣声在队伍之中响起,紧接着这匹战马便出现在了队伍之中的一驾马车身旁。 “启禀君上,我军已经抵达白马津。” 听到这道禀报声,马车车厢的侧帘被缓缓拉开,韩侯韩若山的目光随即看向了马车之外。 视线徐徐偏移,将马车之外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底,韩若山此刻的双眼之中尽是一片平静之色。 许久之后,韩若山带着几分低沉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大军之中,“韩悦将军,传令下去,我们在此地休息一下。” “喏。” 伴随着这一道君命的下达,原本缓步向前的队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而韩若山也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 缓步走到河水之畔,耳中听着水流的滔滔声响,眼里望着这一条向东而去的大河,此刻的韩若山逐渐陷入了自己内心的思绪之中。 还记得一年之前,他和赵侯一起发兵魏国,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地想着能够一举解决魏国这个心腹大患。 只是短短一年时间,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踪影,心中剩下的却是对于未来韩国的深深担忧。 怀着这份深深的担忧,他率领着队伍再一次踏出了韩国的土地,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失败者的身份去乞求胜者的垂怜。 就算是双方是以会盟之名,但是从心底生出的屈辱感,还是让身为韩侯的他生出了几分不快。 只是再联想到前些日子所收到来自邯郸方向的消息,韩若山的心中却又生出了几分心有余悸,还有几分淡淡的庆幸。 魏军或者说是魏国的强大,还不是他韩国以及盟友赵国可以对抗得了的。 君不见在大军集结完毕短短数日之间,魏军便以无法阻挡的强大攻势,突破了赵国耗费数月时间筑起的漳水防线。 赵相公仲乐面对如此强大的魏国大军,也只能在与敌人交手了几次之后,率军退入了赵国都城邯郸。 当看到魏国十万大军携大胜之威兵围邯郸之时,韩若山的心中立刻便想到了之前的新郑之围,立时之间一股复杂莫名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抒发自己此刻复杂的情绪,韩若山只能望着眼前的滔滔河水,深深地吐出一声叹息。 “唉……” 等到这声叹息渐渐消散,一阵脚步声却是从身后传来,韩若山回身望去来人正是此行负责自己护卫的将军韩悦。 看着韩悦脸上那一道明显的疤痕,想到了他曾经和那般强大的魏军正面交锋,韩若山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韩悦将军,不知道你对魏军如何看?” 当耳畔响起韩若山这一道询问,韩悦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之前的那一片战场之上,眼前更是浮现了曾经的一幕幕画面。 想到魏军士卒的强悍战力,想到魏军将领的用兵如诡,韩悦只觉得自己脸上的那一道利箭留下的疤痕此刻似乎还隐隐生出了疼痛。 沉默了良久之后,韩悦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韩若山,语气之中充满了凝重:“启禀君上,末将以为如今的这支魏军并不是我韩军可以匹敌的。” “这支魏军的强大是全面的。它的强大来自有素的训练,来自甲胄兵刃的精良,来自主将的运用得当。” “不过末将以为魏军强大的根本,是它的身后站着一个国力强盛的魏国。” 听完了韩悦的分析,韩若山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了几许赞同之意。 随即韩若山又向面前的韩悦继续追问道:“那韩悦将军以为我韩国未来应该如何?” 对于此刻韩若山问出的这个问题,其实在魏军大营的那段时间之内,韩悦曾经无数次地想过。 起初,对于战败深深不甘的他,想的是回到韩国之后劝说韩侯继续举兵与魏国对抗。 后来,渐渐从战败的阴影之中走出的他却是明白了一件事情,此刻的韩国却是没有能力与强大的魏国相抗衡。 即使有盟友牵制住了魏国大部分的兵力,但是因为双方之间有些过大的国力差距,魏国完全可以用剩下的兵力压制住韩国。 所以面对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韩国所要做的绝不是与魏国正面对抗,而是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国力。 思绪从回忆之中渐渐醒转,韩悦看着面前的韩若山无比郑重地说道:“启禀君上,末将以为未来我韩国应该努力去做两件事情。” “哪两件?” 迎着韩若山看向自己的热切目光,韩悦当即说道:“这第一件事便是交好魏国,保证我韩国不受外敌侵犯。” “这第二件事情便是仿效如今强大的魏国、楚国,通过变法提升我韩国的国力。” 听完了韩悦的这两个建议之后,韩若山默默地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面前的河水,并没有表明自己对于这两件事情的态度。 只是在那股沉默之下,他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了几分坚定的神情。 …… 滔滔的河水如同一条巨龙,穿过了整个中原大地,如同一条巨龙一般遨游在华夏大地的北方。 就在河水南岸的韩侯韩若山为韩国的未来苦思冥想之际,同样抵达河水之畔的魏侯魏?却是收到了来自前线的好消息。 “彩!” “彩!” “彩!” 被魏?连续道出的三声喝彩所吸引,魏申立刻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了自己的父侯。 “父侯如此开心,是我军在前线又取胜了吗?” “不仅仅是取胜,而是一场大胜。”连带笑意回了魏申一句之后,魏?随即向着马车之外大声说道:“来人,去请下卿过来。” “遵令。” 魏?的命令下达没有多久,一身赤色服袍的王错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臣王错,拜见君上。” “下卿不必多礼。”魏?笑着将王错扶起身来,随即告诉了对方一个好消息,“我军在相国、司率领之下于十日之前突破了赵军的漳水防线,如今大军已经直抵邯郸城下。” “臣为君上贺,臣为魏国贺!” 接受了来自王错的称呼之后,就听魏?沉声说道:“如今时间已然成熟,还下卿先行一步,前往赵国都城邯郸。” “喏。” …… 第六十二章 城头对话 赵国都城,邯郸。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在城墙后的阶梯之上响起,随后一道身影缓缓攀上了邯郸的城头。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在一道道赵军士卒的拜见声中,赵侯赵种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并最终站在一面女墙之后。 视线向着远处瞭望而去,城外的一幕幕景象就这么映入了赵种的眼底。 原本作为赵国都城的邯郸,虽然比不上地处中原繁华之地的安邑与新郑,但也是行人商贾络绎不绝的,来自赵地的烈酒与战马更是在诸侯之间十分畅销。 只是此刻那原本的繁华已然消失不见,那紧紧关闭的城门之外,只剩下了一片肃杀与萧索。 再将视线投射得远一些,便能够看到一座规模浩大的营寨之中,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井然有序地穿梭其间。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营寨寨墙之上那一面面的赤色旗帜高高飘扬,将那上面那一个“魏”字完全展现了出来。 当这个篆字映入眼底,赵种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了起来,撑在城墙之上的双手更是紧紧握成了拳头。 “君上……” 就在一道道青筋狰狞地显露在赵种皮肤上的时候,他的身后却是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当声音在耳畔浮现,赵种原本紧紧握住的手暗暗松了开来,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转过身来看向正在向自己走来的相国公仲乐,赵侯带着几分和善的语气询问道:“相国寻寡人有何事?” “启禀君上,魏国使者下卿王错已至馆舍,他要求觐见君上。” 将自己前来的目的说完之后,注意到了面前赵种脸上的那份凝重,相国公仲乐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了一抹黯淡。 “君上,若不是臣兵败于魏军之手,邯郸也不会……” “这一切的责任不在相国。”公仲乐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立刻就被面前的赵种厉声打断。 视线再次回转向邯郸之外,听着耳畔响起的甲胄碰撞声,赵种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平静。 “漳水一战我军败于魏军之手,责任不在相国也不在士卒。若是真的要深究的话,只能说是我军和魏军的战力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 “即使集合了全部的力量,我军也依旧只能勉强阻挡魏军主力前进的脚步,这才给了那支奇兵以可乘之机。” “若是……” “唉……” 话说到一半停顿了许久之后,赵种还是未能说出心中的那一个假设,只能缓缓吐出了一声充满无奈的长叹。 数息之后,视线再次落在了公仲乐的身上,赵种轻声询问道:“相国以为此战过后,我赵国应当何去何从?” 面对着赵种的询问,公仲乐沉思了片刻,这才缓缓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吐露了出来。 “启禀君上,通过这一次与魏国的战争,臣以为我赵国与魏国在国力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听到了公仲乐对于两国实力的对比,赵种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年之前,联合韩国趁着魏国内乱入侵的赵种,还曾经将魏国视作自己砧板上可以随意切割的鱼肉。 仅仅一年之后,新晋继位的魏侯魏?便用一场场无比辉煌的胜利,向他证明了魏国国力的强大。 虽然心中有万般的不甘,但是在现实面前,赵种还是不得不承认赵国此刻的国力是远不如魏国的。 就在赵种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公仲乐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畔,“鉴于双方之间国力的巨大差距,臣以为与魏国对抗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那我赵国又当如何应对魏国?”赵种的询问声再次响起。 面对着赵种的又一道问题,就听公仲乐沉声说道:“既然无法与魏国抗衡,那我赵国不妨试着结好魏国。” “君上,臣以为此番大战魏国表面之上是为了报复我韩赵两国入侵之仇,但实质上是在重新巩固魏国在三晋之中的地位。” 直接说出了魏国此战的目的之后,公仲乐带着几分慨叹说道:“不得不说,魏侯是选了一个好时机啊。” “此刻西方的秦国正处于大疫之中还未恢复,东方的齐国虽然国家富裕但却战力不强,更是受制于南方兵势正劲的越国。” “遍数大国之中唯一有能力干预这一战的楚国,却因为新君即位、国内不稳,而不得不选择袖手旁观。” 公仲乐的这一番感叹使得赵种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连上天都在帮助魏国吗? 若不是如此为什么四方诸侯全都无力干预,仅仅只让韩国、赵国单独面对强大的魏国呢? 不过战事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再多的唏嘘感叹也是无济于事,现在应该着眼的却是未来。 “刚刚相国所说要结好魏国,是不是意味着我赵国要加入魏国这一次主导的三晋之盟?” “正是。”一句肯定之后,公仲乐简单解释了一番,“魏国国力过于强大,这意味着我赵国南下的道路已然被断绝,那我赵国为何不选择一个新的对手?” “若是我三晋能够达成同盟,无论是东方的齐国、西方秦国甚至南方的楚国都不会是我三晋的对手。” “我赵国也可以在通过三晋对外的一场场战争,攫取属于我赵国自己的利益。” 其实公仲乐这一个想法对于赵国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当年赵国曾经做过的事情。 数十年前魏文侯在位之时,赵国便跟随着魏国的脚步,从东方富裕的齐国手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只是魏武侯继位之后,伴随着魏赵两国的交恶,赵国才选择改变了这一对外战略。 如今面对依旧强大的魏国,以及有意重新组建三晋之盟的魏侯魏?,赵国君臣重新想到了这一个战略。 “彩!” 将公仲乐的提议听完并喝了一声彩之后,赵种的面容之上却是浮现了几许兴奋神情。 “既然如此,那我赵国未来的国策便是结好魏国,合三晋之力经略他国。” 决议已定,赵种的脚步飞快地向着城墙之下走了过去,随后他那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出现在了公仲乐的耳畔。 “相国,随寡人一起去见见那位魏使。” …… “君上有命,宣魏使觐见。” 伴随着赵种的命令声出现在赵国宫室的大殿之前,一身赤色服袍的王错缓缓出现在了一干赵国君臣的面前。 “臣魏国使者王错,拜见君上。” “下卿不必多礼。”看着眼前的王错,就听赵种沉声说道:“如今赵魏两国正在交战,不知下卿来我邯郸,所为何事?” “外臣,此番觐见赵侯是为了魏国,更是为了赵国。” …… 第六十三章 邺城来客 车轮鸣鸣,马声萧萧。 一支漫长的队伍沿着道路直向东北方向而去,从朝阳初升一直走到了夕阳日暮。 当黑夜如同笼盖一般降临大地,魏军的营地之中却是燃起了道道明亮的火光。 此刻,魏军营地的大帐之中,身为魏侯的魏?轻轻放下了手中一份来自邯郸的帛书。 脸上的神情平静,魏?的视线直直看向了眼前的灯火,久久未曾移开半分。 如此看了许久之后,魏?从几案之后缓缓起身,在这座大帐之中轻轻踱步了起来。 魏国下卿王错这一次的邯郸之行,可以说是十分顺利。 面对魏军兵临城下的赵国君臣,遇上前来觐见的魏国使者,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工夫,赵国君臣便答应了魏国所提出的条件,赵侯赵种也愿意前往邺城与魏侯魏?、韩侯韩若山会面。 至此,此番魏国所主导的三晋之盟,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既然赵国这位客人都已经答应前往会盟,那么魏国这个做主人的也该有些表示了。 在得到王错从邯郸传回的消息之后,魏?心中便已然暗暗做出了两个决定。 其一,魏国包围邯郸大军即刻撤离,分别退守邯郸附近被魏国新晋夺取的列人、肥邑。 其二,以相国公叔痤为主、司马公孙颀为辅,代替还未抵达的自己迎接即将到来的韩若山和赵种两位国君。 决定已下,魏?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后,迅速提起了搁在一旁的墨笔。 一阵笔走龙蛇之后,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竹简声,魏?的视线看向了大帐之外。 “来人。” “君上。” 魏?一声令下,大帐的帐帘一阵翻动,紧接着一名侍立在帐外的魏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将手中竹简递向来人,魏?带着几分郑重缓缓说道:“将这份文书迅速送往邺城,不得有误。” “喏。” 躬身领命之后,这名魏军接过竹简迅速离开了大帐,帐中只剩下了映照在幽幽灯火下的魏?。 …… 魏国,邺城之外。 一阵清风从远方吹来,吹起了城墙之上的赤色旗帜,吹过了城墙之下魏军士卒的脸庞 。 这些经历过无数次战争,身形之间都隐隐显露出几分战意的士卒,此刻正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邺城的城墙之外。 从远处遥遥望去,那厚重坚韧的甲胄、那如林的长戟以及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容,无不在向世人展现着他们的精锐。 这些并不是魏国普通的士卒,而是以善战扬名于天下的魏国精锐,魏武卒。 视线轻轻扫过身后的这些魏武卒,身为魏国相国的公叔痤脸上尽是一片满意的神情。 随后,他的目光又缓缓看向了前方,此刻一匹飞驰的骏马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启禀相国、司马,韩侯的队伍距离邺城已不足五里。” 听到这位翻身下魏军传令兵说出的消息,皆是一身赤色服袍的公叔痤和公孙颀互相对视一眼,一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了两人心头。 “来了。” 没过多久,一支阵形严整的队伍便停在了公叔痤、公孙颀两人的前方。 当韩若山的身影缓缓走下不远处的马车,公叔痤、公孙颀一前一后地迎了上去。 “公叔痤,拜见韩侯。” “公孙颀,拜见韩侯。” 看着出现在视野之中的两道身影,此刻韩若山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和善,他的嘴角还隐隐显露着几分笑容。 虽然眼前的公叔痤、公孙颀并不是他韩若山的臣下,甚至双方之间还曾经敌对,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于两人才能的欣赏。 当然,若两人能够为他、为韩国所用,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带着心中这份几乎无法实现的幻想,韩若山快步来到了两人的面前,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灿烂了。 “魏相、司马快快请起,两位都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寡人一直心怀尊敬,又如何能够受两位如此大礼。” 将两人扶起身来之后,韩若山的视线微微后移,开始向他们介绍起了此刻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那人。 “魏相,司马,这是我韩国的韩悦将军。” 在韩若山的话语落下之后,韩悦先是向前一步,对着公叔痤躬身一礼。 “韩悦,见过魏相。” 起身之后,韩悦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孙颀,“新郑一别,司风采却是依旧。” “邺城再见,将军却是越发英武。”对于韩悦表现出来的善意,公孙颀当即给予了回应。 按照常理来说,公孙颀和韩悦这一对战场之上的对手相遇,应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是当他们在邺城之外再见之时,两人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仇视,双目之中却是充满了和善。 两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变成这般,并不是因为他们忘记战场之上的敌对,而是他们都对彼此的才能充满了欣赏。 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以手中长剑论胜负;战场之下彼此欣赏,言语之间都是和善。 这便是公孙颀和韩悦之间有些奇妙的关系,事实上这种关系在当今这个时代也并不少见。 也就是在魏国一方与韩国一方的气氛越发融洽之时,邺城的北方却是传来一阵战嘶鸣之声。 在地面一颗颗碎小石子的跳跃之中,遥远的地平线之上却是扬起了阵阵烟尘。 等到这阵烟尘逐渐靠近,一驾驾战车所组成的庞大队列就这么出现在了双方的视野之中。 战马四蹄飞快地踏击地面,嘶鸣之声在战车队列之中不断响起,而那一面面赵字大旗更是高高飘扬在疾风之中。 片刻之后,这支漫长的队伍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一身诸侯服袍的赵侯赵种从其中一辆战车上走了下来。 “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容,赵种快步来到了众人的面前,脸上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畅快。 “诸位,寡人没有来晚吧?” 看见赵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作为此地主人的公叔痤和公孙颀当即上前迎接。 “公叔痤,拜见赵侯。” “公孙颀,拜见赵侯。” “魏相,司马快快请起。”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赵种当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诉说道:“漳水一战,两位可是丝毫没有给寡人面子啊。短短时间之内,你等麾下的大军便兵临邯郸城下。” “赵侯说笑了。” 回了赵种一句之后,公叔痤分别向着面前的两国国君躬身一礼。 “时候不早了,我等还是尽快入城吧。” “赵侯、韩侯,请。” …… 第六十四章 赵韩对局 魏国,邺城。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赵国营地的主帐之中响起,将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的赵侯赵种缓缓抬起头来。 看了看身前棋盘之上那黑白交错的棋子,又看了看对面的韩侯韩若山,赵种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曾几何时,因为看到了魏国君位争夺之中的机遇,赵种和韩若山选择站在了一起并约定一同发兵入侵魏国。 后来又因为双方对于魏国处置的不同意见,原本的同盟很快分崩离析,两人更是各自率领大军离开了魏国境内。 原本以为赵国和韩国之间的关系会就此跌落到谷底,平定内乱之后重新强大的魏国,却是让赵种和韩若山不得不重新坐在了一起。 如今经历了一场场失败的赵种和韩若山,再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两人的心情都或多或少地有那么几许复杂。 注视了前方的韩若山片刻,赵种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大帐之中,“韩侯,若是当初我同意了你提出的那个建议,是不是……” 赵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韩若山从面前的棋篓之中拾起了一枚黑子,将其落在了棋盘之上。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出现在大帐之中,然后就听韩若山轻声说道:“赵侯,这种话就莫要再说了。” “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也永远不会回来。你我应该做的不是因为当初的选择后悔,而是如何着眼于未来。” 话说到一半,韩若山的目光之中突然泛起了一道精光,嘴里也是忽然话锋一转。 “前日赵侯那般急切地赶到邺城,心中想必对于魏侯的到来十分热切吧?又或者赵国是准备加入到又一次的三晋之盟中了?” 听着韩若山道出的话语,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赵种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惨了起来。 没有立即说出心中想法,赵种从棋篓之中取出了一枚白子,看着眼前的棋盘许久之后这才缓缓落下。 直到这一切做完之后,赵种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射在眼前这位韩侯身上,“既然韩侯询问我赵国的打算,那不知道韩国又准备如何?” “韩国如何?”一道带着些许自嘲的询问之后,韩若山缓缓从坐席站了起来,轻轻踱步到了一旁。 伴随着一双眼睛慢慢闭上,过去一道道战败的消息重新浮现在了韩若山的心头。 “论及国力,我韩国不如赵侯的赵国,更是无法与强大的魏国抗衡。” “经此一战,我韩国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仅无数将士命丧疆场,而且还丢失了大片国土,甚至就连平阳旧都也落入了魏国之手。” “面对如此一番局面,我韩国就算是想如何,也是无能为力啊。” 一番无比低沉的话语说出了韩国的惨状,韩若山缓缓睁开眼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随手取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就听韩若山带着深深地无奈说道:“我韩国弱小,又遭逢大败,未来也只能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仰魏国鼻息而勉强生存。” 韩若山的这一番话语说出来,可谓是将韩国的弱小与无奈完美地展现了出来,只是对面的赵种却是并不相信他的话语。 魏国、韩国、赵国,皆是出自晋国,可谓是同气连枝。 虽然这些年来国与国之间有些龃龉,但是三者的联系可并不是说断就能够斩断了的。 同样对于彼此的手中握有怎样的实力,三国君主的心中还是有一个大概的估计的。 赵种的心中很清楚,这一场大战之中韩国确实是损失惨重,但还没有到韩若山所说的那般地步。 韩若山之所以故意在赵种面前的示弱,也无非是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韩国能够更加留有余地罢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赵种看向对面韩若山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那么几分的微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若山询问的声音便是出现在了赵种耳畔,“刚刚赵侯问了我韩国,那不知道赵国准备如何?” “啪……” 伴随着又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就见赵种的视线直直地迎上了韩若山询问的目光。 “正如韩侯刚刚所说,如今的魏国国力强盛,确实不是我赵国以及韩国可以匹敌的。” “既然魏国强大不可力敌,那么我赵国又为何要不自量力地去与魏国硬碰硬呢?” 一句反问抛出,赵侯也不准备绕什么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对着韩若山说出了赵国的打算。 “昔日魏文侯在位之时,我三晋同心协力,四方诸侯无人敢小视。无论是东方的齐国、西方的秦国甚至于南方的楚国,无不慑服于我三晋的兵锋。” “虽然三晋同盟的盟主是魏国,但是我赵国以及你韩国,也都从中获取了不小的利益。” “在我看来与其说三晋之间内乱不止,令四方诸侯得利,倒不如我三晋联合,效仿当年先祖旧事。” “我赵国已然决定鼎力支持三晋同盟,不知韩侯意下如何?” 赵种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说得自己心中充满了激荡,也让对面的韩若山心里生出了几分涟漪。 在明白自己的实力无法与魏国对抗,又看到自己四周是强敌环伺之后,韩若山原本的打算是通过变法来强大韩国。 可是赵种的这一番话却是让韩若山心中起了几分别样的心思,或许自己可以借助三晋同盟的力量,在变法的同时对外扩充疆土。 遍数韩国周边诸侯,除了魏国之外,也就是弱小的周王室,以及实力强劲的秦国和楚国。 弱小的周王室,韩国完全有能力应对。 至于西方的秦国还有南方的楚国,韩国国力弱小不能战胜,并不意味着三晋合力无法击败。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韩若山的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兴奋,或许这便是韩国的机会。 暂时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取过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韩若山的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 “既然赵侯决心已下,那么我韩国自然是欣然入盟。” “彩!” 就在赵种和韩若山两人一言一语之间将盟约敲定之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前。 “报……” “启禀君上,韩侯,魏侯即将抵达邺城。” “哦!” 听完了这名赵军的禀报之后,赵种猛然从坐席之上起身。 看了看面前的这盘棋局之后,赵种对着面前的韩若山轻声提议道:“韩侯,不如这一局暂且搁下,日后再续如何?” “赵侯有意,我韩国自当奉陪。” …… 第六十五章 宴会惊变 “君上,到了。” 听到马车之外传来的这声禀报,感受着身下已然消失的颠簸感,魏侯魏?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那卷竹简。 掀开帐帘、走出车厢,下一刻魏?的身影便站在了邺城之前的平野之上。 视线轻轻看向前方,将自己的两位重臣及一队队魏武卒一一收入眼底,魏?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肃然。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有些稚嫩的小手却是缓缓伸出了魏?的大手之中。 视线顺着那只小手看过去,魏?便看见了魏申抬起脸庞,以及那上面努力做出来的郑重神情。 “父侯。” 耳畔响起的这一声呼唤,魏申脸上的神情,让魏?满是肃然的面容之上却是多了一丝笑意。 手中微微用了一些力,就这么牵着魏申的手,魏?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走,随父侯一道。” 在邺城之外等候了许久的两名魏国重臣,看着前方向着自己等人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脸上的神情也是严肃了起来。 “臣公叔痤拜见君上,见过公子。”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见过公子。” “两位快快起身。”轻轻上前一步将行礼的两人扶起身来,就听魏?沉声说道:“这段时间倒是劳烦两位了。” “启禀君上,臣既然身为君上之臣,自当为君上分忧,劳烦二字却是不敢当。”听着魏?的话语,公叔痤当即出声回道。 公叔痤说完之后,一旁的公孙颀也是上前一步,“启禀君上,臣以为相国此言大善。” 君臣的一句句话语之间,魏?与两人的关系却是更近了几分,数月未见的疏离感也是渐渐消失。 就在魏?和公叔痤、公孙颀两人说话的时候,却是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魏?等人的前方,正是来迟一步的赵侯赵种以及韩侯韩若山。 “见过魏侯。” “见过赵侯。” “见过韩侯。” 三人之间一番互相见礼之后,魏?看向了面前两人的目光之中随即多了几分笑意,“此番赵侯、韩侯能够来到邺城,实在是令我心中欢喜不已啊。” “魏国乃天下之间的大国,魏侯更是我三晋之中的领袖,魏侯之邀我赵国如何能够不来呢?”魏?的话语说完之后,赵种当即应和道。 “赵侯此言甚是。”一旁的韩若山却也没有沉默,同样上前一步,“听到是魏侯相邀,我韩国实在是荣幸之至。” 魏?、赵种、韩若山三人的言语之间,透露出的实在是满满的融洽,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三人之间有什么莫逆的交情呢? 看着眼前这个其乐融融的场景,好像刚刚才结束的那一场三晋之间的大战根本就是不存在似的。 不过别看三人表面之上都是一副和善,其实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也只有自己知晓。 一番场面话说完之后,魏?貌似无意地看了看天空,对着另外两人提议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等先行入城吧?” “赵侯、韩侯,请。” “魏侯,请!” 伴随着三人前后向着邺城之内走去,伴随着众人的脚步纷纷离开,原本喧嚣渐渐归于了平静。 不过城外逐渐平静,城内却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如今魏侯、赵侯、韩侯以及各自的随从已然陆续抵达了邺城,一场盛大的筵席自然是少不了的。 对此,身处邺城多日的魏相公叔痤以及司马公孙颀两人自然是早有准备,很快一道道佳肴、一坛坛美酒便出现在了魏国营地的主帐之中。 端坐在帐内的主座之上,魏?的视线从前方缓缓扫过,将下方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收入了眼底。 片刻之后,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魏?先是看向了一边的赵种片刻,然后又看向了另外一边的韩若山。 “魏国、赵国、韩国皆是出自晋国,可谓是同气连枝。” “赵氏襄子、先君文侯在位之时,我三晋虽有龃龉却能攻守相助,这才使得天下诸侯不敢小觑。” 一番话语回顾了三家过去的良好关系,将众人的思绪都拉回到了数十年前之后,魏?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 “数十年来,我三晋之间因为种种误会时常相互征伐,致使城邑破碎、生灵涂炭。” “这一场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两败俱伤,不仅对哪一国都没有益处,更是令四方诸侯轻视我三晋。” 话说到一半停顿片刻,魏?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分,“这样战争无益的战争不应该进行下去了,我等应当效法先祖当年旧事,重新订立盟约。” 之前与魏国的一场大战,已然使得赵种、韩若山都看到了魏国的强大,也使得他们心中生出了重建三晋同盟的打算。 如今听到魏?直接提了出来,两人也不犹豫,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赵国愿意与魏国、韩国订立盟约,自此之后休兵罢战、攻守相助。”望着上方的魏?,赵种当即面带郑重之色大声说道。 赵种的表态刚刚落下,另外一边韩若山的声音也出现在了大帐之中,“我韩国也愿意与魏国、赵国订立盟约。” “彩!” 一道充满畅快的喝彩之声过后,魏?缓缓举起了身前几案之上的酒爵,遥遥敬向了赵种与韩若山。 “这一爵酒敬赵侯、韩侯,预祝我三晋顺利达成盟约。” 眼见魏?敬向了自己,赵种、韩若山也是纷纷举起了酒爵,两人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 “魏侯,请。” “请。” 就在三人正要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突然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且慢!” 顺着这道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赵国服饰、身形颇为雄壮的男子突然冲到了魏?近前数步。 迎着在场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这名男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仔细看去那分明是一柄锋利的。 “大胆!” “放肆!” “来人!” …… 这名男子突然的举动随即引起了大帐之中的一阵慌乱,伴随着一名名手持利刃的士卒出现,大帐之中原本和谐的氛围立刻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虽然这一位手持凶器的男子已然冲到了自己近前,但是坐在主座之上的魏?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慌乱之色。 轻轻放下正准备饮下的美酒,魏?的视线直直看向了对面的那名男子,“不知这位将军为何如此?” “赵将赵守,拜见魏侯。”赵守脸带正色沉声说道:“刚刚魏侯说要与我赵国修好,只是不知魏侯要如何处置此战中魏国夺取的赵国土地?” …… 第六十六章 三家易地 听完了面前赵守的话语,看着对方手中那柄虽然短小但却锋利的,魏?能够从那上面清晰地感受到森森寒意。 只是魏?却没有将恐惧表露出来,他的面容之上充满了镇静的神情。 视线轻轻折向了一旁的赵种,眼见对方脸上同样是一脸惊愕,魏?确认了这件事并不是这位赵侯所主导的。 又看了看周围拔剑相向的众多士卒,目光重新转回面前的赵守身上,魏?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 “以剑求地,将军的举动可不是明智之举。将军如此做,不怕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吗?” 听到魏?的这一番话语,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守手中那柄锋利的忽然动了起来。 只是这柄却是没有刺向前方的魏?,而是落在了赵守自己的脖颈之上。 “既然决定行事,赵守便没有想过能够活着离开。若是能够以赵守一个人的性命,换取魏国从赵国手中夺取的疆土,赵守死得其所。” 说话之间,赵守手中的微微动了几分,他的眼中却是闪过了一道凛冽的寒芒。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威胁,就听赵守继续说道:“魏侯还请尽快决定,赵守怕下一刻我的鲜血便会溅在您的身上。”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赵守的话语看似是在说害怕自己的鲜血溅在魏?的身上,实际上却是在告诉魏?,他的性命已然被其握在了手中。 只是魏?似乎并没有被赵守的这样一番威胁所吓倒,而是带着无比沉静的视线看着对方手中的。 “好锋利的,好血性的壮士!” 对着赵守便是一通大声称赞之后,魏?的视线直接看向了一旁的赵侯,“这样的壮士不应该死在此地。” “我魏国愿意将此次大战之中夺取的赵国土地,悉数归还赵国。也请赵侯放心,魏国此举乃是为了赵守将军,与两国即将达成的盟约无关。” 看着魏?投射过来的目光,下方坐席之上的赵种心中却是充满了惊喜。 原本他还在担心赵守这突然的举动,会让即将达成的盟约就此破裂,甚至在心中还对于赵守生出了几分怨恨。 不过伴随着魏?此刻所做出的这一番承诺,赵国不仅能够收获魏国的盟约还能够收回此前被魏国所侵占的疆土。 如此一件美事,令他如何会不心生欢喜,同时他也对眼前的魏?更添了几分敬服。 利刃加身却能处变不惊,心胸更是豁达宽广,这位新晋继位的魏侯确实是有昔日齐桓晋文之风。 心念百转千回之间,赵种当即缓缓起身向着魏?轻轻一礼,“魏侯高义,赵种敬服,赵国愿尊魏侯为三晋领袖。” “赵侯过誉了。”一句谦辞之后,魏?的视线再次折向了赵守,“不知这样结果可否令将军满意?” “魏侯高义,赵守心中钦佩。” 向着魏?郑重地躬身一礼之后,赵守将手中轻轻收回。 眼见赵守动作,一旁早已准备了许久的士卒快步上前,便要将这位赵国将军擒获当场。 只是这些士卒即将冲上前来的时候,一道厉喝声却是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且慢!” 只见魏?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来到了身前这位刚刚用生命来威胁自己的赵国将军面前。 “寡人以为身为一国将领,应该做的乃是沙场立功,率领士卒为国家获取胜利、夺取疆土。不知将军以为呢?” 听到魏?此刻的询问,赵守原本的神情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惭愧。 就像魏?所说的那样,自己身为赵国之将不能在战场之上杀敌立功,反倒是以利刃胁迫对方归还本国疆土,却是没有做到将领应该做到的事情。 赵守的视线不敢对上魏?,说话的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羞愧,“魏侯所言甚是。” “将军的血性,寡人钦佩;将军的举动,寡人却是不敢苟同。”对于赵守的举动做了一番评价之后,魏?的目光再次看向了一旁的赵种,“将军既然是赵国之将,那么如何处置就由赵侯决定吧。” “多谢魏侯。” 一旁的赵种听到魏?这一决定,当即从几案之后站起身来,向着大帐之外大声下令。 “来人,将赵守给寡人带下去。” “喏。” 就这样伴随着几名赵军士卒将赵守带离大帐,这一场宴会之中的变故终于得以平息。 不过魏?却没有立即返回主座,而是缓步来到了韩侯韩若山的面前,此刻对方的脸上却是充满了羡慕的神情。 原本韩国在此次大战之中的损失就比赵国多出许多,如今魏国已然决定将侵占的国土归还赵国,这令韩若山的心中如何能够平衡。 “既然寡人决定将赵国领土归还,那么对于韩国没有表示的话,就有厚此薄彼之嫌了。” “既然如此,那寡人愿将此战夺取的陉城、平阳、马陵归还韩国,此外我魏国愿意将魏国颍水以西的疆土赠予韩国。” “不知韩侯意下如何?” 听到了魏?这一番话语,韩若山脸上的神情立刻由对于赵国羡慕,转变为了满满的激动。 平阳乃是韩国的旧都,更是韩国河水以北疆土的核心,魏国能够将其归还这对于韩国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陉城、马陵分别是平阳、新郑的门户,一旦其回归韩国,两座重要城邑必然会更加安全。 至于此战被魏国夺取的诸如黄池、平丘、野王等城邑,魏国能够用颍水以西的土地来换取,这也算是给予韩国几分安慰了。 对于魏?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韩若山可谓是十分满意,心中原本对于魏国的怨恨也是削减了不少。 缓缓从坐席之上起身,向着面前的魏?躬身一礼,就听韩若山沉声说道:“魏侯高义,我韩国也愿尊魏侯为三晋领袖。” “彩。” 听罢韩若山这一番话语,魏?在道出了一声喝彩之后,迅速回到了主座之上,重新举起了身前的酒爵。 “赵侯,韩侯,请!” “魏侯,请!” …… 数日之后,身着诸侯服袍的魏?、赵种、韩若山三人,共同站在了邺城之外的一座高台之上。 “请魏侯歃血盟誓!” 伴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吼,魏?的目光之中浮现了一抹郑重,随后只见他缓缓走向了前方。 一只手紧紧握住旁边的牛耳,另外一只手沾染鲜血涂抹在嘴唇之上,这一刻魏?的身形之中多了几分别样的威严。 片刻之后,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出现在了高台之下。 “万年!” “万年!” “万年!” …… 第六十七章 盟约达成 数日之后,漳水之畔。 “呜……” “呜……” “呜……” …… 一阵阵号角之声响起,与滔滔的水流声形成了一曲悠长的乐曲。 在这乐曲声中,众多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漳水之畔,今们将在这里见证这一场三晋之盟。 片刻之后,身穿着诸侯服袍的魏?、赵种、韩若山三人缓步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并最终站在了前方的一座高台之下。 眼前的这一座高台是魏相公叔痤奉了魏?之命提前建造的,而它的存在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场会盟。 “魏侯、赵侯、韩侯,登台!” 周围的号角声渐渐平息,当那道礼官洪亮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魏?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前方的那一座高台。 数息之后,魏?缓缓将视线从上方收了回来,将目光移向了身旁与自己并排的另外两人。 随后,魏?先是看向了自己左边的赵种,伸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赵侯,请!” “论及国力,我赵国不如魏国;论及身份,魏侯更是主人。我以为还是魏侯先请。”面对魏?的邀请,赵种带着笑意退后半步之后说道。 眼见赵种拒绝了自己的邀请,魏?的目光又转向了另外一旁的韩若山,“那韩侯先请!” “我韩国国力弱于赵国,更不用说与魏国相比。我以为刚刚赵侯所言甚是,自当是魏侯先请。”韩若山同样退后了半步,带着几分谦辞拒绝道。 听完了两人的话语,魏?并没有选择先行登上高台,而是一只手牵住了一旁的赵种,一只手牵住另外一边的韩若山。 带着几分郑重分别看了看赵种和韩若山之后,魏?的目光无比坚定地看向了前方的高台。 “魏侯、赵侯,我等一道!” “彩。” 其后,在下方无数道身影的见证之下,魏?三人向前缓缓迈出了脚步。 三人这一举动是在台下众人乃至整个天下宣布,三晋在经历了数十年内斗之后,终于重新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之中。 虽然未来魏国、赵国、韩国之间难免会有所龃龉,但是在对外大势之上,三晋却是会恪守共同进退、守望相助的准则。 一步、两步、三步…… 魏?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却都是那般地坚实,此时此刻过去一年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浮现着。 重活一世,他一直在为壮大魏国而努力。 经历了与赵国、与韩国的一场场战争之后,身为魏侯的他总算是坚实地迈出了最初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片刻之后,在台下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魏?以及赵种、韩若山终于登上了高台。 缓缓转身,魏?看向了下方那一道道的身影,望向了远处那一条滔滔向东流去的漳水。 这一刻,魏?只觉得心胸开阔,仿佛天下都尽在自己的脚下。 “魏侯、韩侯、赵侯,歃血盟誓!” 伴随着礼官的又一声高喊,魏?、赵种、韩若山三人再次站在了一处,此刻他们前方两个托盘之上正摆着一只牛耳以及一盘血液。 这一次没有等魏?先说话,一旁的赵种却是轻轻一礼,“我赵国愿尊魏侯为三晋领袖,请魏侯执牛耳。” “我韩国也愿意尊魏侯为三晋领袖,请魏侯执牛。”赵种说完之后,韩若山随即沉声说道。 此次魏?并没有推辞,他的视线紧紧注视前方,“既然赵侯、韩侯如此,那魏?便当仁不让了。” 脚下步伐缓缓向前,此刻的魏?身形之间却是浮现了一抹威严之色。 …… 伴随着这一场三晋之间的邺城之会落下帷幕,两支队伍却是一南一北地离开了邺城。 对于赵韩两国来说,这一场邺城之会可谓是收获颇丰。 三晋同盟的重新建立,使得两国不需要担心魏国的威胁,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自己的内政邦交事宜。 不仅如此他们在面对四方诸侯之时,更是有了几分底气,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强大的联盟。 当然,三晋同盟的建立不仅对于韩国、赵国有利,对于作为三晋霸主的魏国同样是好处不少。 伴随着魏国、韩国、赵国三国再次站在了同一面旗帜之下,魏国便可以从三晋的内耗之中脱身而出,将自己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入整个天下。 要知道此刻的天下,已然不是数十年前那个魏国横压当世的时代。 西方的秦国在秦公嬴师隰的改革之下,已然从内部的动乱之中脱离了出来,正在一步步地恢复着自己的实力。 东方的齐国虽然自田氏代姜之后一直战力不振,屡屡被三晋所击败,但是其拥有的底蕴却是不可小觑。 至于南方的楚国,虽然楚悼王、吴起所推行的变法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是这场变革还是将楚国国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魏?以及魏国前方的路途还很漫长,还需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也就是在赵种、韩若山两人离开邺城的同时,魏相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两人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魏?的面前。 “启禀君上,郢都城内的细作传来密报。” 看着自己的两位重臣脸上的神情,魏?原本目光之中的欣喜慢慢消失不见,心中已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兆。 从公叔痤的手中接过那份帛书,魏?缓缓将其展开,随即他的目光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许久之后,魏?轻轻放下手中帛书,视线转回到了公叔痤、公孙颀两人的身上。 “楚王命令尹昭奚恤率领精锐五万北上,不知相国、司马以为楚国意欲何为?” 当魏?这个问题抛出,身为相国公叔痤缓缓向前一步,“启禀君上,臣以为楚国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想要和我魏国开战。” “楚王继位不久,国内局势必然不稳,在这种情况之下楚国必然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与我魏国爆发大战。” 听到公叔痤的论断,魏?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相国此言甚是,那么楚国此举又是为了什么呢?” “臣以为楚国此举,乃是为了向我魏国示威。”一旁的公孙颀在魏?问出这第二个问题之后当即上前一步,“数月以来,我魏军在赵国、韩国的各处战场之上节节胜利,这已然让南方的楚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为了安抚国内众多的封君以及朝堂群臣,楚国的大军势必要对我魏国有所行动。” 等到公孙颀将话说完之后,魏?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既然楚国要向我魏国炫耀军威,那我魏国也不能示弱。” “传令大梁,时刻关注这支楚军的动向。”大声下达了一道指令之后,魏?的视线随即转向了一旁的公孙颀,“烦劳司马率领五万大军南下,替寡人去会一会这位楚国令尹。” “臣谨遵君命。” …… 第六十八章 楚军北上 “驾……驾……驾……” 一阵急促的催马之声在大地之上响起,很快遥远的地平线之上便出现了一匹战身影。 马背之上,一名身着赤色军服的魏军传令兵紧握着手中缰绳,他的面容之上更是浮现着满满的焦急神情。 身下的战马似乎也能够感受到军情的紧急,雄壮的四蹄飞快地踏击着脚下的大地。 战马犹如疾风一般向着前方驰骋而去,很快一座城邑便出现在了那名魏军传令兵的目光之中。 “报……” “邺城有战报送到。” 魏国大梁城的城主府内,身为大梁守将的翟开正站在一幅地图之前,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凝重的神情。 当听到身后传来的这一声禀报之时,翟开的视线缓缓从前方的地图之上移了开来,转向了已然踏入房门的那道身影。 从身前这名传令兵手中接过战报,看着他一身的风尘仆仆,翟开的面容之上随即浮现了一抹敬重的神情。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将军。” 等到这名传令兵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翟开这才展开了手中这一份战报看了起来。 此刻,一直站在翟开身旁的副将却是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双目之中满是关切。 “君上可有什么命令?” “太好了。” 副将的话语刚刚落下,一道欢呼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然后他就看到了身旁翟开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情。 “君上已然知晓了楚国大军北上的消息,并且已经命令司马率领五万大军迅速南下。” 当耳畔响起这个消息,副将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的神情也是轻松了不少。 “有司马所率领的大军,再加上我大梁城内的驻军,楚国令尹麾下的五万大军也就不足为虑了。” 片刻的轻松之后,副将脸上的神情再一次恢复了谨慎,只听他向着翟开轻声提醒了起来。 “将军,末将以为只要司大军还未抵达,我军便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对于副将的提醒,翟开轻轻点了点头,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赞同。 从军多年,虽然没有能够创造什么载入史册的辉煌战绩,但是尸山血海之中磨炼出来的本能还是让翟开此刻充满了谨慎。 他很清楚战场之上的形势是瞬息万变,一旦稍有懈怠,那么失败也就距离他不远了。 视线转向身旁的副将,就听翟开沉声下令道:“派人传信我魏国与楚国边境的各座城邑,从即日起加强戒备,一定不能给楚军以可乘之机。” “还有,在战报之上,君上命我大梁时刻监视楚国大军的动向。将斥候全部撒出去,潜藏在楚国境内的细作也要活动起来,一旦发现楚军有异常动向,随时回报。” “喏。” 得到了翟开的命令,这名副将脸色一肃,躬身一礼之后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禀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报……” “启禀将军,据细作回报,楚国令尹麾下的五万大军已经在五日之前离开了邓城。” “来得好快。” 翟开的目光之中忽然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就见他猛然转身,回到了那一张地图的面前。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了邓城,然后迅速向北移动,一座城邑的名字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宛城。 …… 人一满万,无边无垠。 平坦的旷野之上,一支漫长的队伍如同一条长蛇一般曲折蜿蜒,直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在这支队伍之中的一驾战车之上,身着甲胄的楚国令尹昭奚恤昂首而立,他的视线从身旁经过的一名名士卒身上轻轻掠过。 就这么看了许久之后,昭奚恤向着身后的一名年轻人轻声询问道:“我军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抵达宛城?” “祖父……” “嗯!” 从对于昭奚恤的称呼之中,这名年轻人的身份已然是昭然若揭。 他便是昭奚恤的孙子,昭阳。 昭阳听到昭奚恤的问题,当即便要出声答复,可是他的称呼刚一出口便被昭奚恤给打断了。 想起临行之前自己父亲曾经告诫自己的话语,昭阳当即面色一肃,无比郑重地向前躬身一礼。 “启禀令尹,按照我军此刻行军速度,明日便可抵达宛城。” 在昭阳这里得到了答案,昭奚恤的视线轻轻转向了北方,眼神之中一道思索之色闪过。 沉默了片刻之后,昭阳的耳畔随即出现昭奚恤的命令,“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务必于今日赶到宛城。” “遵令。” 悬挂于天际之上的太阳消失在了西边的群山之下,漆黑的夜幕逐渐降临在了大地之上,最终昭奚恤麾下的大军还是顺利抵达了宛城。 大军主帐之中,身为主将的昭奚恤此刻正伏在几案之上,借助着燃烧着的灯火书写着给楚王熊良夫的文书。 原本听闻魏国有意对韩国、魏国开战之时,楚王熊良夫刚刚继位不久,国内的各股势力还在蠢蠢欲动。 为了保证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稳定内部之上,楚国并没有在韩国派遣使者求援的时候答应出兵援助。 可是令楚国君臣没有想到的是,魏国军队的战力竟然会那般强大。 明明是以一国之力对抗两个对手,魏国不仅能够不落下风,还能够在战场之上取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胜利。 魏国的强大令南方准备日后经略中原的楚国倍感压力,也让年轻的楚王熊良夫萌生了派兵北上,在试探魏国虚实的同时炫耀军威的想法。 于是,在思来想去之后,楚王熊良夫最终决定以令尹昭奚恤为主将,率领五万精锐北上魏国。 从楚国都城郢都出发,昭奚恤率领着这支大军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最终抵达了楚国在南阳盆地的核心城邑,宛城。 此时此刻,这支大军已经距离楚国与魏国的边境不远了。 墨笔在竹简之上一番游走,片刻之后昭奚恤将这份竹简仔细地收好,向着大帐之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 数息之后,一名侍立在大帐之外的亲兵快步踏入大帐,出现在了昭奚恤的面前。 “令尹。” 将手中竹简递出,只听昭奚恤沉声下令到:“将这份竹简迅速传回郢都,送抵王上手中,不得有误。” “遵令。” 躬身行礼之后,这名亲卫消失在了大帐之中,也就是在下一刻一道急促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耳畔。 “报……” 径直冲入大帐之中,昭阳那张年轻的脸庞之上浮现出的是满满急切,“启禀令尹,据潜藏在魏国内部的细作回报,魏国的五万精锐大军已经南下。” …… 第六十九章 两军对峙 听到魏国五万大军南下的消息,昭奚恤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慌张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取过了身旁的一份竹简。 视线落在手中竹简之上,就听昭奚恤淡淡地问道:“此番的魏军主将可是魏相公叔痤?” 听到祖父的询问,昭阳将手中的帛书重新确认了一遍之后,这才沉声回答道:“不是魏相公叔痤,而是魏国司马公孙颀。” 当公孙颀的名字出现在耳畔,昭奚恤随即将手中竹简落在了几案之上,一道清脆的声响过后昭奚恤的命令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帛书拿来我看。” “喏。” 眼见自己祖父目光之中满满的凝重,昭阳不敢迟疑,当即将手中那份帛书递到了昭奚恤的面前。 片刻之后,等到昭奚恤的视线缓缓从帛书之上移开,昭阳这才带着几分好奇询问了起来。 “令尹,这个公孙颀是何许人也,您为何对他如此忌惮?” 听着身前昭阳的询问,回忆着自己在文书之上所看到的一段段文字,昭奚恤的眼神之中更添了几分凝重。 “你可以莫要小看了这位魏国司马,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给予了昭阳这一个告诫之后,昭奚恤随即轻声发问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魏国内乱吗?” “当然记得。”迎着昭奚恤的目光,昭阳沉声说道:“当时令尹说按照魏国的国力,就算是赵国、韩国合力也无法击败魏军。” “魏国之所以会在浊泽之战中兵败韩赵联军之手,乃是因为魏国国内公子争位,国力无法完全发挥出来罢了。” “令尹还告诫末将,最危险的敌人往往并不来自外部,而是存在于身边。” 对于昭阳能够牢记自己当时的告诫,昭奚恤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满意。 “你可知道魏国内乱之中,劝说韩国、赵国联合发兵的人,正是这位魏国司马……”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从离开安邑前往赵国面见赵侯,到南下韩国说服韩侯,昭奚恤开始为昭阳详细地介绍起了公孙颀在那场魏国内乱之中的所作所为。 等到昭奚恤的声音落下之后,昭阳沉声感叹道:“如此说来,公孙颀的才能确实是不可小觑啊!”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昭阳的目光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惊疑,“如果公孙颀真的按照令尹所说的那般,魏侯就算不将其视为生死大敌,也必然是除之而后快,那为何……” “为何还要授其司马高位是吗?”反问了一句之后,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魏国在战场之上所取得的一场场胜利,昭奚恤随即沉声说道:“古来凡是能够成就大事的人,必然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昔日管子曾经箭射齐桓公,但齐桓公不计前嫌,这才有了齐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业。” “如今的魏侯却有齐桓公的遗风,不计先前的仇怨,为魏国收取了一位旷世大才。” 公孙颀算大才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除了在之前的魏国内乱之中所显露出来高超口才之外,其在军事之上的才能也是毋庸置疑的。 从短短时间之内连取韩国数座城邑,到马陵之战中以少胜多击败韩军主力,再到携大胜之威围困韩国都城新郑。 可以说,在魏国与韩国的这场战争之中,公孙颀将自己的军事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等到时间渐渐沉淀,一场场大战的细节被那些士子商贾传扬开来,公孙颀的善战之名必将为天下人所知晓。 对于此次魏国之行能够遭遇到这样的一位强劲的对手,昭奚恤此刻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在宛城进行了一番休整之后,昭奚恤率领着他麾下的大军继续向着东北方向的魏国领土行军而去。 而就在楚国大军大踏步地进军的同时,从邺城出发五万精锐魏军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大梁并经过一番简单的休息,魏军便在司马公孙颀的一声令下继续向南。 经过各自的长途跋涉之后,同样都是五万精锐的魏军与楚军,最终在魏国舞阳以南的沃水两岸各自扎下了营寨。 …… “驾……驾……驾……” 几道催马之声 出现在原本平静的沃水之畔,道路之上的细小石子开始飞快跳动了起来。 顺着震动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几道战身影。 雄壮的四蹄猛然踏击地面,矫健的身姿从沃水之畔掠过,最终这几匹战马缓缓停在了前方的一座高坡之上。 安抚着身下驰骋之后依旧有些兴奋的战马,魏军主将、司马公孙颀将自己的目光遥遥望向了前方,一座营寨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打量了眼前的那座营寨许久,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飘扬在营寨营墙之上的楚字大旗,公孙颀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先是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庞涓,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公孙痤,公孙颀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两位将军以为,眼前这一座楚军营寨如何?” 听到了公孙颀的询问,在他左手边的庞涓却是策动战马微微向前,打量着对面那座营寨的视线之中更多了几分凝重。 许久之后,庞涓轻轻收回视线,对着公孙颀当即点评了起来,“眼前这座营寨看似普通寻常,但却是外松内紧。” “若是有人不以为意,贸然对其发动攻势的话,必然会损失惨重。假如此刻营内的楚军精锐再趁势杀出的话,敌军势必会丢盔弃甲、狼狈而逃,甚至还会被其全歼。” 对眼前的这一座营寨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之后,庞涓轻声感慨了起来,“我军此番面对的这位楚国令尹,确实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听完庞涓的这一番评价之后,公孙颀却是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继续抛给了庞涓一个问题。 “若是由你来领兵呢?” 与公孙颀对视了许久,又看了看前方的那座营寨许久,最终庞涓的面容之上浮现了一抹自信的神情。 “若是由末将来领兵,末将有信心拿下这一座楚军营寨。” “彩!” 听到庞涓的话语,公孙颀神情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畅快,嘴里更是喝了一声彩。 又是一阵战马疾驰的声音,公孙颀三人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 第七十章 澧水之会 沃水南岸,楚军大营。 安静地站在大营的主帐之中,昭阳能够感受到自己此刻正被一股压抑的气氛所包围,而这股氛围的来源正是他的祖父,楚国令尹昭奚恤。 带着一丝畏惧的视线悄悄看过去,望着面容之上始终紧锁的眉头,昭阳随即轻声询问了起来。 “令尹,末将看您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愁眉不展,不知所为何事?” 昭奚恤缓缓将自己的视线从手中的一份帛书之上收了回来,随即带着几分凝重的语气沉声回答道:“就在不久之前,魏国、韩国、赵国三国君主相约邺城,数十年后三晋重新站在了一起。” “竟有此事!” 听到了昭奚恤的话语,昭阳先是显露出了几分惊疑的神情,然后很快又浮现出了几分凝重。 “令尹,此番三晋重新达成盟约,是否会对我楚国有所不利?” “这还不至于。”对于昭阳表现出来的担忧,昭奚恤却是没有放在心上,“三晋联手实力是不弱,但是我楚国却也不是孱弱可欺的。” “无论是赵侯、韩侯,亦或是身为三晋领袖的魏侯,都不是昏庸之君,我相信他们能够看清与我楚国争斗的利弊得失。” 一番话语打消了昭阳心中的担忧之后,昭奚恤却是话锋一转,“我只是担心此番三晋联合,会对我楚国日后北上经略中原产生阻碍。” 听到了昭奚恤心中的忧虑之后,昭阳略微沉吟了一番,当即上前躬身一礼。 “令尹,末将以为我楚国国土辽阔、横跨东西,若是中原之地不可行的话,是否可以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 昭阳的这一个提议让原本眉头紧皱的昭奚恤却是眼前一亮,一股明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或许…… 就在昭奚恤因为昭阳的话语而陷入思索的时候,一道洪亮的禀报之声却是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报……” “启禀令尹,营外来了一名魏军,他自称魏将庞涓,要将一份魏军主将所写的文书亲手交到令尹手中。” 听到这个消息,昭阳的神情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警惕,“令尹,是不是魏军有什么阴谋?” “仅仅一人前来能够有什么阴谋?”脸上一抹感兴趣的神情生出,昭奚恤当即对着帐外大声下令道:“两国交战,不拒来使,况且如今楚国和魏国之间还未爆发战争。” “请那位庞涓将军入帐一叙。” “喏。” 一声轻喏缓缓落下,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久之后庞涓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魏将庞涓,见过令尹。” 躬身一礼之后,庞涓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竹简,递到了已然来到自己身前的昭阳手中。 昭奚恤从昭阳的手中接过那份竹简,却也没有打开来看,只是将其放在了身前的几案之上。 与此同时,昭奚恤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前方穿着赤色甲胄的庞涓,目光之中更是浮现出了几分欣赏的神情。 “庞涓将军,我听说过你。”数息之后就听昭奚恤对着庞涓轻声赞叹道:“短短时间便能够从一名普通士卒,成为魏军之中举足轻重的将领,你的才能确实是不可小觑啊。” “令尹实在是过誉了,庞涓能够有今日靠的是麾下士卒用命,靠的是司马拔擢。”对于昭奚恤的赞扬,庞涓谦虚地回答道。 “他人的帮助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个人的才能,我却是很欣赏庞涓将军。” 说完这一句话语,昭奚恤突然话锋一转,半是试探半是真诚地说道:“若庞涓将军有意尽可来我楚国,我以令尹之位保证,你在楚国所获得的绝对不比魏军之中低。” 昭奚恤的这一番话语落下,庞涓的心中便是一沉,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得有些难看。 看到自己说完之后庞涓脸上的神情变化,昭奚恤的嘴角忽然勾勒出了几分弧度,“一个玩笑,庞涓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昭奚恤说是玩笑,但是庞涓的内心之中却是越发凝重,此刻的他已然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楚国令尹的难缠。 刚刚几句简单话语的交锋之中,他庞涓几乎只能勉强招架,整个节奏都被对面的昭奚恤牢牢掌控在手中。 “令尹对于庞涓的欣赏,庞涓心中万分感激。” “只是君上对于庞涓有知遇之恩,司马对于庞涓有拔擢之义,庞涓心中并没有半分离开魏国的打算。” 说到这里,庞涓向着前方的昭奚恤躬身一拜,“文书已然送到,庞涓便不久留,告辞。” “庞涓将军慢走,昭阳,替我送将军。” “喏。” 看着庞涓缓缓消失在大帐之中的身影,昭奚恤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许久之后,等昭阳重新回到大帐之中,昭奚恤端坐几案之后、手捧竹简的形象就这么映入他的视野之中。 缓步来到昭奚恤的面前,昭阳沉声询问了起来,“敢问令尹,这魏国司马公孙颀究竟意欲何为?” 听到面前昭阳的询问,昭奚恤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手中的那一卷竹简直接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怀着几分疑惑,昭阳从昭奚恤手中接过了那份竹简,他的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之间迅速移动着。 等到将这一篇内容看完,昭阳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惊疑,“魏国司马公孙颀邀请您前往沃水一会。” 这一抹惊疑很快消失在昭阳的面容之上,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急切,“祖父,您可你不能去啊,这里面或许暗藏着魏国的什么图谋。” “为何不能去?我相信对面的魏国司马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他不会冒着挑起对两国大战的风险对我不利的。” 话落,昭奚恤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期待的神情,他的视线轻轻转向北方,“我可是对于这位公孙先生神交已久了。” …… 辽阔的大地之上,滔滔沃水并没有被两岸对峙的魏军与楚军所影响,依旧向着东方一去不返。 忽然,一阵略显沉闷的声音出现在了这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沃水之畔。 将视线遥遥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两驾由各自数十名士卒护卫的马车就这么停在了沃水边上,不久之后两道身影缓缓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 站在原地,默默看了对面的那道身影片刻,一抹默契的笑容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嘴角。 缓步向着不远处的对方走去,当来到近前之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躬身一礼。 “魏国公孙颀,见过令尹。” “楚国昭奚恤,见过司马。” …… 第七十一章 提议东进 沃水之畔,公孙颀与昭奚恤两人相对而立,他们身旁滔滔的河水正向着东方流淌而去。 轻轻躬身一礼,就听公孙颀率先出声说道:“辅弼两代君王,安定楚国朝局,令尹的功业可是早就传入了我的耳中。” “能以口舌服人,能在战阵定胜,我对于司马也是向往许久了。”听完了公孙颀的话语,昭奚恤当即朗声回应道。 一番对于面前之人发自肺腑的称赞,公孙颀的视线与昭奚恤的目光连成一线,随即一阵爽朗的笑容出现在了这沃水岸边。 片刻之后,笑声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旁已然被摆放好的几案。 “令尹,请。” “司马,请。” 等到眼见着对面的公孙颀在几案之后坐稳,昭奚恤却是沉声发问道:“我听说就在不久之前,魏侯邀请了赵侯、韩侯前往邺城,最终在漳水之畔立下了三晋之盟。” “敢问司马,这一则消息是否属实?” “确是事实。” 迎着对面昭奚恤的视线,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魏国、赵国、韩国同出晋国,本就同气连枝、攻守相助。” “数十年来因为种种误会,三晋之间不仅多有龃龉,互相征伐之事更是时有发生。” “此时此刻天下之间诸强并起,这要求我三晋必须结束过去的内耗,重新联合在一处,如此才能不被天下诸侯小觑。” “此番我魏国在漳水之畔与赵国、韩国会盟,不仅回应了三晋黎庶的殷殷期盼,更是契合了如今风云变幻的天下形势。” 公孙颀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比强烈地诉说了魏国会盟三晋乃是一件顺应天道民心的壮举。 就算是作为对手的昭奚恤也不得不承认,公孙颀所说的话语之中确实是蕴含了几分道理。 只是昭奚恤能够认同公孙颀的话语,但是楚国却不能坐视魏国重新成为三晋领袖。 仅仅凭借魏国一个国家的强大国力,已然让楚国充满了忌惮,更不用说是魏国、赵国、韩国三国联合在一处了。 沉吟了片刻之后,就听昭奚恤沉声说道:“司马此言却是有些过了。魏国乃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能够与魏国争锋的诸侯却是少之又少,又何谈被天下诸侯小觑呢?” 话说到一半昭奚恤忽然话锋一转,目光之中更是闪过了一道危险的光芒,“我以为此番魏国之所以与赵国、韩国会盟,恐怕另有所图吧。” “能够与我魏国争锋的诸侯少之又少,令尹这句话却是抬举我魏国了。” 回了昭奚恤一句之后,随即公孙颀便在这沃水之畔,开始对于如今天下各国一一分析了起来。 从东方虽然屡屡败于三晋之手、但却底蕴深厚的齐国;到西方已然从混乱之中走出、正在悄然崛起的秦国;再到北方少有声名、但却历史悠久的燕国。 说到最后公孙颀的视线却是直直地对上了对面的昭奚恤,话音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别样的语气。 “别的不说,就以幅员辽阔、兵甲充足、国力强盛来说,楚国也是丝毫不弱于我魏国吧。” 眼见公孙颀在分析了一圈之后,直言不讳地将话题引到了楚国的身上,昭奚恤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就在昭奚恤心中思索之际,对面公孙颀紧接着说出的一句话语,却是让这位楚国令尹忽然一愣。 “我以为楚国始终将我魏国视为自己的仇敌,将中原之地视为自己经略目标,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昭奚恤脸上的错愕一闪而逝,紧接着他看向对面公孙颀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凝重。 “司马何出此言?” 面对昭奚恤的这个问题,公孙颀立刻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像刚刚令尹所说的那般,我魏国虽然国土范围不如楚国,却也拥有着不俗的实力。” “楚国若是执意与我魏国相争,那么不仅无法获得利益,甚至还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是我魏国和楚国都不希望,但是其他诸侯都乐于看到的。” 话说到一半,公孙颀的视线暗暗地看向了对面。 当见到昭奚恤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倾听,不时面容之上还露出几分沉思,公孙颀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弧度。 很显然这场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对话,节奏已然被公孙颀完全所掌控了。 轻轻收敛掉脸上的那一抹笑意,就听公孙颀继续说道:“中原之地,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天下诸侯莫不应声而动。” “楚国将经略目标选定为中原之地,乃是将自己置于天下人的目光注视之下,稍有不慎便会引得诸侯群起而攻之。” 话说到最后,公孙颀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昭奚恤身上,只听他轻声反问道:“现在令尹以为我刚刚所说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通过对于魏国实力以及天下形势的了解,昭奚恤认为公孙颀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楚国若是执意北上经略中原之地,必然会遭受到强大的魏国乃至整个三晋的阻拦,双方之间免不得有一番龙争虎斗。 到了那个时候,楚国就算是真的能够在与三晋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也并不见得能够获得什么利益。 既然前路困难重重,倒是不如放弃经略中原,将扩张的目标放在其他方向之上。 沉吟了良久之后,昭奚恤看着对面的公孙颀沉声问道:“公孙先生以为,我楚国应该将何地作为经略目标?” 很显然昭奚恤对于公孙颀的认识,在刚刚的一番交谈之后,已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不仅将对公孙颀的称呼从原本的司马改为了更显尊敬的先生,询问的话语之间更是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敬服。 听到昭奚恤的询问,公孙颀在略微思索之后,缓缓道出了一个地方,“淮泗之地。” “淮泗之地?” 听到公孙颀给出的这个答案,昭奚恤在心中一番计较之后,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喜色。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若以富庶程度而论,淮泗之地虽然比不上中原,但是却也能够称得上物产丰饶。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掌控大半淮泗之地的越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其实力已然被大为削弱,根本无法与此刻强大的楚国相抗衡。 若是楚国上下同心协力举兵东进,完全有可能将淮泗之地这块富裕大半收入囊中,到时候楚国国力势必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 思绪流转到这里,昭奚恤当即从几案之后站起,向着面前的公孙颀躬身一拜。 “多谢公孙先生指教。” …… 第七十二章 楚军退兵 虽然是自郢都远道而来,但是楚国大军的脚步并没有在这沃水之畔停留太久,仅仅数日之间便已然要踏上了归途。 楚国此番之所以如此痛快地选择撤兵而去,实在是因为魏国司马公孙颀的一番话语,让楚国令尹昭奚恤看到了除了北上之外的第二条道路。 既然如今魏国、赵国、韩国三国已然联合一处,楚国的北上之路越发困难,那么何不调转方向往东而去。 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昭奚恤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返郢都,将这条方略尽快禀报楚王熊良夫知晓。 于是,伴随着昭奚恤的一声令下,楚国大军收拾行装、踏上了回返郢都的道路。 平野之上,那一条沃水之上不断响起滔滔水声;道路之间,不时传来楚军行进的嘈杂响声。 此刻,站在沃水之畔停驻的战车之上,遥望着对面那一面在风中飘扬的赤色魏旗,昭奚恤的眼中却是流露出了几分凝重。 虽然心中已然决定说服楚王用东进取代北上,但是昭奚恤的心中十分清楚,楚国和魏国之间不过是暂时的和平罢了。 一个是如今联合三晋的中原大国,另外一个是幅员辽阔的南国霸主,楚国和魏国在日后迟早会因为利益的冲突而爆发大战。 真到了那个时候,究竟是楚军北上击败魏国,亦或是魏军南下攻入楚境,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了。 就在昭奚恤瞭望前方默然无语之际,一阵战马嘶鸣之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来人正是他的孙子,昭阳。 “令尹,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 “好。” 轻声应答了一句之后,昭奚恤身下的马车车轮随即滚动了起来,向着楚国所在的方向缓缓前进。 临别之际,昭奚恤最后向北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复杂莫名的神情。 楚国大军撤兵的消息并没有瞒过魏军斥候的耳目,也就是烟尘在沃水南岸扬起之时,一匹快马却是冲入到了魏军大营之中。 “报……” “启禀司马,据前线斥候探查,楚国大军已然退兵而去。” 听着眼前这名魏军传令兵禀报的消息,中军大帐之中所有的魏军将领脸上皆是一阵喜色,众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汇聚到了坐在主将之位上的公孙颀身上。 “司马真乃神人也。”站在右侧队列最前方的公孙痤率先站了出来,带着满脸的敬服沉声说道:“区区一席话语便教楚军撤兵而回,司马之才就算是比当年以言语挽救鲁国的大儒子贡也是不遑多让。” 其实公孙痤和公孙颀之间是有旧怨的,一年之前若不是公孙颀说服赵侯、韩侯退兵,公孙痤也不会兵败浊泽。 不过随着公孙颀接受魏罃的邀请,成为魏国的司马,两人之间的仇怨便已然消减了不少。 此后魏国对赵国、韩国的战争正式打响,作为魏军南线主将的公孙颀可谓是将自己高超的军事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一份份战报送抵浍水之畔的魏军大营,公孙痤对于公孙颀的那一抹本就不多的怨恨逐渐被敬服所取代。 而等到此番奉魏罃之命跟随公孙颀南下,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说服楚国退兵之后,公孙痤的心中只剩下了深深的崇拜。 公孙痤第一个站了出来,另外一边一直跟随庞涓却也没有落后多少,当即快走几步来到了公孙颀的前方。 “公孙将军所言甚是,此番我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迫使楚军撤离,全都是司马应对得当。” 听完了公孙痤的话语,又听完了庞涓的称赞,公孙颀的脸上却是并没有多少得意的神情,只有嘴角勾勒出的那么一抹弧度。 “两位将军言重了。”看着面前的公孙痤与庞涓两人,公孙颀沉声说道:“楚军此番之所以会如此轻易的退兵,乃是因为楚国令尹看到了两国争斗的后果,我只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若是楚国令尹不顾形势、执意与我军一战,那么就算我有再利的口舌,也是无用。” 一番话语之后,环顾了一圈大帐之中的众多魏军将领,公孙颀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几分郑重,“君上命我军南下,乃是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楚军。如今既然楚军已经撤离,我军也应该离 开了。” “众将何在?” “末将在。” 看着前方一干魏军将领脸上的肃然之色,就听公孙颀沉声下令道:“传令全军……” “回师安邑!” “喏。” …… 当公孙颀的命令被一层层地传达到每一名魏军士卒,这支五万魏国大军立刻行动了起来。 也就是在魏军准备回返都城之时,一匹战马却是从大营之中奔出,向着西北方向的安邑驰骋而去。 过大梁、渡河水、穿轵关,最终这匹战身影终于出现在安邑城内。 “君上,好消息,好消息啊……” 大殿之中,不久之前才回到都城的魏罃正在处理着政务,耳畔却是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将手中这份批阅完的文书收好,将手中墨笔放在一边,魏罃随即抬起头来看向了来人。 “相国,有什么好消息?” 因为心中的喜悦快步而来的魏相公叔痤,此刻却是一边努力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一边向着面前的魏罃禀报了起来。 “启禀君上,司马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楚国令尹昭奚恤退兵,如今楚国大军已然在回返郢都的路途之上了。” “哦!” 听到公叔痤所禀报的这一个消息,魏罃脸上先是几许惊疑,随即被一阵喜悦所占据。 迅速从几案后站起,快步来到了公叔痤面前,魏罃迫不及待地接过战报展开看了起来。 当一个个篆字不断进入眼中,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抑制不住了。 “彩!” “彩!” “彩!” …… 三道喝彩声在大殿之中响起,魏罃激动地踱步片刻之后,视线随即落在了公叔痤的身上。 “相国,传令下去,大军凯旋之日寡人要率朝堂百官出城十里迎接,他们都是为我魏国立下大功之人。” “另外,对于大战之中有功将士的封赏可以开始着手了。无论是金钱、名爵还是土地,寡人皆不吝惜。” “这两件事,寡人就交由相国全权处置了。” 当魏罃的声音落下,公叔痤没有半点迟疑,当即无比郑重地向前躬身一礼。 “臣公叔痤,谨遵君命。” …… 第七十三章 大军凯旋 今日的魏国都城安邑,相比于以往更多了一份庄严、更多了一份肃穆。 安邑城外十里,两千精锐的魏军武卒列阵而立。 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他们的身上,厚重的甲胄之上、锋利的长戟之上顿时泛起了阵阵幽光。 如此精锐不要说是靠近,就算只是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战意扑面而来。 这股战意如同山崩一般压来,直将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更不用说生出与之一战的念头了。 站在这些魏军精锐中间的是一名名身着赤色官服的魏国百官。 此刻,这些魏国百官奉命站在此地已经许久了,他们在等待着那一支为国征战的大军的凯旋。 这些魏国百官的前方,一身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同样默默站在原地,此刻他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满是肃然之色。 忽然一道嘹亮的战马嘶鸣之声从远处传来,与此同时地面之上不断传来一阵阵的震动,随后遥远的地平线之上开始扬起了阵阵烟尘。 当那一面高高飘扬的赤色魏旗出现在视野之中,站在魏国百官最前方的相国公叔痤缓步来到了魏罃的身后。 “君上,大军到了。” 视线投向远处,望着视野之中那一匹匹战马、一驾驾战车、一名名士卒,魏罃面色严肃地缓缓点了点头。 从天空之中俯瞰大地,这支大军犹如一条赤色的巨龙,缓缓停在了魏侯魏罃、魏国百官以及两千魏军武卒的面前。 当身下战车的车轮缓缓停止,身为大军主将的魏国司马公孙颀走下马车,快步来到了魏罃的前方。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当公孙颀的声音落下之后,站在他后面的数万魏军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前方他们所效忠的魏侯半跪了下去。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魏军士卒的拜见之声一声高过一声,如同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直接向着前方的魏罃扑了过来。 这一刻,面对前方袭来的这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气势,魏罃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在大海之中遭遇暴风雨的小舟。 一个人的气势就算再怎么强大,与眼前的这数万名魏军精锐相比,也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只是魏罃却是并没有向这股气势低头,此刻他的手死死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将全身绷紧不让自己后退半步。 片刻之后,等到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伴随着拜见之声的落下而缓缓消散,支撑了许久的魏罃艰难地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缓缓地来到了大军主将公孙颀的面前,魏罃无比郑重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司马快快请起。” “多谢君上。” 等到将公孙颀扶起身来之后,魏罃的视线随即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转向了那些魏军将士。 “将士们,请起来。” “多谢君上。” 片刻之后,视线在前方缓缓扫过,将看到的每一张面容都映入眼底,魏罃的脸上充满了自豪的神情。 这是属于他的将士,这是属于魏国的将士。 虽然经过了一路漫长的奔波,他们的面容之上已然是风尘仆仆;虽然他们身上所穿的甲胄,因为一场场战斗之中的搏杀而显得有些残破。 但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依旧为眼前这些魏军将士而深深地骄傲,他相信若是此刻战争再次来临,这些精锐的将士一定能够为他带来胜利的消息。 魏罃深深地相信这一点。 注视了前方不知道有多久,魏罃缓缓地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向着前方的数万将士大声诉说了起来。 “我魏国的将士们。” “此番对赵国、韩国的大战,我魏国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大胜,全都是因为诸位在战场之上的悍不畏死、浴血拼杀。” “若是没有诸位,寡人不可能洗刷赵国、韩国带给我魏国屈辱;若是没有诸位,我魏国不会夺取一座座的城邑;若是没有诸位,天下诸侯必然轻视我魏国。” “诸位将士们,请受寡人一拜。” 几乎是用自己的全身气力吼出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面容之上充满了肃然,向着前方的数万士卒无比郑重地躬身一拜。 当站在大军队伍前方的那些魏军将士看到魏罃如此,一抹感动随即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容之上。 这一刻,这些魏军将士觉得自己在战场之上的战斗充满了意义,因为他们的国君、他们的国家对于他们的功绩给予了莫大的尊重。 这些魏军将士要的并不多,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当魏罃向着前方躬身一拜之时,数万大军先是陷入了一片沉寂,随即一道几乎是从心底里生出的呐喊在队列之中响了起来。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起初是众多的魏军将士,然后是部分迎接的魏国百官,到了最后除了魏罃以外的在场所有人都呐喊了出来。 渐渐地这阵阵呐喊声逐渐汇聚,最终形成了一道几乎无可阻挡的洪流。 听着耳畔响起的声声呐喊,看着身前一名名激动的魏军将士,魏罃右手握拳直直举向了天际。 “魏国万年!” …… 等到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魏罃便在众多魏国百官及魏军将士的见证之下缓缓走到了自己的车驾前方。 就在众人以为魏罃要登上前方马车之际,魏罃却是慢慢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将自己的视线回望向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公叔痤与公孙颀两人。 轻轻伸出右手,就听魏罃向着邀请道:“相国、司马,请两位与寡人同乘。” 听到耳畔响起的话语,看着前方魏罃的动作,公叔痤、公孙颀不约而同地向着后方退了半步。 “君上,此事万万不可。” “君上,相国所言甚是,此事……” 还没有等公孙颀把话说完,魏罃便快步上前,两只手分别拉住了对面的公叔痤和公孙颀。 “此事有何不可?” 一句反问抛出之后,不等两人回答,就听魏罃继续说道:“相国在此次大战之中于浍水击败了韩赵联军,并为寡人、为魏国夺取了大片疆土,可谓劳苦功高。” “司马在此大战之中先取韩国飞地,后在马陵击败韩军主力,围困新郑更是迫使韩国屈服,也是厥功至伟。” “依寡人来看,两位完全有资格坐上去。” 听到魏罃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公叔痤与公孙颀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臣等谨遵王命。” …… 第七十四章 封赏功臣 “大军入城了!” 这不知从何处响起的一道呼喊声,犹如掉入滚烫油锅之中的一滴水一般,立刻便让整个安邑城沸腾了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些在街道两旁等候了许久的魏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一曲由兵器甲胄的碰撞声、战嘶鸣声、车轮的滚动声所组成的乐曲,排在队伍最前方的一驾马车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一驾马车之上,身着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站在中间,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相国公叔痤以及司马公孙颀。 此刻感受着耳畔响起的阵阵喧哗,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安邑魏人的热情,三人的脸上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畅快的笑意。 而当站在马车中央的魏侯魏罃伸出右手回应之时,见到此情此景的安邑魏人爆发出了更为猛烈的热情。 “万胜!” “万胜!” “万胜!” …… 看着那些从自己面前缓缓经过的魏军士卒,街道两旁的行人们充满了骄傲,这就是他们刚刚连败韩赵、得胜归来的大军。 望着周围那些看向自己的激动人群,行走在队列之中的魏军将士虽然脸上神情依旧肃然,但是身形却是在不经意间挺直,心内之中更是生出了一股自豪。 就在街道两旁众多行人的齐齐注视与欢呼之下,这支队伍一路向前,最终最前方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魏国宫室的大门之前。 …… 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端坐在自己的君位之上,魏罃正脸带欣喜地望着下方的一干朝臣。 视线下方轻轻扫过,将每一名朝臣脸上的神情都映入眼底之后,魏罃随即收敛起面容之上那淡淡的笑意。 从几案之后站起,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等到立定之后大殿之中缓缓出现了魏罃充满威严的声音。 “诸卿,自文侯任用李相实施变法以来,我魏国向来是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正是因为文侯赏罚分明,引得天下之间的士子纷纷前来投效,魏国才得以强大起来。” “此番对韩国、赵国的大战,我魏国可谓大获全胜。不仅夺取了从两国夺取了大片国土,更是使得韩国、赵国见识了我魏国的强大,这才有了其后的邺城之盟。” “我魏国此番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大胜,靠的是战场之上将领调度有方、士卒殊死拼杀,靠的是战场之外诸卿尽心竭力、保障大军粮草辎重供应充足。” “将士为我魏国取得的一场场大胜,寡人都牢牢记在心中;诸卿的兢兢业业,寡人同样看在眼中。” 一番发自肺腑地真情流露之后,魏罃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视线投向了正坐在群臣前方的相国公叔痤。 随即只听得魏罃沉声问道:“相国公叔痤何在?” “臣在。”听到了魏罃的询问,公叔痤没有丝毫迟疑,快步来到了过道中央躬身一拜。 望着下方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魏罃心中充满了亲切,而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郑重了起来。 “相国公叔痤,此番大战之中担任北线大军主将。不仅在浍水之畔击败八万韩赵联军,更是为寡人、为魏国夺取了大片疆土,实在是居功甚伟。” “如此大功,非封君无以酬赏。封公叔痤为平阳君,并赐地五千顷。” 魏罃对于这一番封赏说完之后,在场所有的朝臣目光几乎都看向了前方的公叔痤。 不谈魏罃赐予公叔痤的五千顷土地,单单只说这平阳君,就足以令人无比羡慕了。 也不仅仅是在场的其余魏国朝臣,就算是公叔痤自己也被魏罃的这个决定给震惊到了。 震惊之后便是一股深深的感动从心底深处涌出,直直地注视着上方的魏罃,公叔痤无比郑重地向前躬身一拜。 “臣公叔痤,多谢君上。” 听着公叔痤的话语,魏罃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但是魏罃与公叔痤相处多年产生的默契,已然能够让魏罃感受到公叔痤此刻内心之中的不平静。 给予了一份公叔痤令人羡慕的封赏之后,魏罃的视线随即转向了此番大战实际上的策划者,魏国司马公孙颀。 “司马公孙颀何在?” “臣在。” 在耳畔响起了魏罃的呼唤之后,公孙颀同样没有半点迟疑,快步来到了中央的过道之上。 看着下方身形挺拔的公孙颀,魏罃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赏,此刻看来他当初邀请公孙颀辅助自己的决定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司马公孙颀,此番大战之中担任南线大军主将,先为寡人取黄池、首垣等邑,后又在马陵大败韩军,围困韩都新郑更是使我魏国威震诸侯。” “晋公孙颀为上卿,并赐田千顷。” 魏罃的声音落下之后,公孙颀同样郑重地上前一步,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臣公孙颀,多谢君上。” 数息之后,等到公孙颀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魏罃的目光又落在了下方群臣之中另外几道身影之上。 “庞涓、公孙痤、龙贾三位将军何在?” “末将在。” …… 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疯狂了一天的安邑城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天之中走在安邑繁华的街道之上,总能看见行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总能听到关于魏军将士的议论,几乎所有人都沉寂在了大军凯旋的欣喜之中。 当黑暗逐渐占据了整座安邑城的时候,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却是一片明亮,此刻一场宴席正在这里举行。 坐在各自满是美酒佳肴的几案之后,那些魏国朝臣特别是白日里受到封赏的有功之人,此刻的面容之上却是充满了畅快的笑容。 “诸位。”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去,只见魏罃举着一只斟满美酒的酒爵越过了几案。 “今日大军凯旋,寡人心中实在欢喜不已。还记得一年之前寡人继位之际,魏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不仅朝局动荡,更有四方诸侯虎视眈眈。” “短短一年之间,我魏国不仅连续击败韩国、赵国,更是在漳水之畔重立三晋之盟,至此天下无人敢于小觑我魏国。” “诸位,让我们一起举起酒爵。”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之后,魏罃当即举起了自己右手中的酒爵,下方的所有人也是同样将身前美酒举了起来。 “这一爵,敬魏国。” “饮胜!” “饮胜!” …… 第七十五章 方略转变 提起搁在几案之上的墨笔,魏罃的脚步缓缓地来到了大殿之中的一幅地图之前。 视线在前方那一道道代表着山川地理的线条之上逡巡了许久,魏罃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地图的最中央。 在那里正书写着三个篆字,分别是赵、魏、韩。 脚下步伐轻轻迈动,将自己与地图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魏罃手中的墨笔在赵、韩两个篆字之上各自勾画了一个圈。 手中墨笔从身前的地图之上离开,稍微退后半步之后,魏罃看着前方的目光之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笑意。 就这么看了许久之后,魏罃将自己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司马公孙颀。 “寡人还记得当初公孙先生曾经说过,寡人若是想要实现文王的功业,首先要做的便是整合三晋。” “通过一场大战,寡人用武力让赵国、韩国看到了我魏国的强大;通过一场邺城之盟,三晋更是重新联合在了一处。” 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墨笔重新放在几案之上,魏罃看向前方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询问之意。 “如今三晋虽然依旧会有龃龉,但是此刻已然站在了一起,公孙先生所说的第一步寡人已经做到。” “那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可以教寡人呢?” 听到了魏罃的询问,站在他面前的公孙颀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缓步走到了那一幅地图之前。 伴随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之上不断移动,公孙颀开始为魏罃分析起了魏、赵、韩三晋之战落幕之后天下之间的形势。 其实如果纵观全局,如今能够有能力搅动天下风云的力量,不过区区四股罢了。 这第一股力量自然是以魏国为首的三晋了。 经过邺城之会重新联合在一处的三晋,不仅各自都拥有着不弱的军力、国力,更是牢牢占据着天下要冲的中原之地。 可以说,此刻的三晋完全就是昔日横压当世的晋国的翻版,其强大的实力使得天下诸侯根本不敢轻易冒犯。 除了三晋之外,那最强的就非楚国莫属了。 虽然昔日楚悼王、令尹吴起的变法并没有取得成功,但是它无疑是对楚国这个 南国霸主起到了巨大的影响。 通过楚悼王、楚肃王两代人的励精图治,此刻的楚国已然从当初混乱之中走了出来。 幅员万里、带甲数十万,论及国力如今的楚国已然不弱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一国。 万幸的是,至少在短时间内楚国与魏国所领导的三晋之间并不会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争。 因为沃水之畔公孙颀的一番话语,楚国的目光已经渐渐由北方移向了更加有利的东方。 说完了地处中原的三晋,看过了位于南方的楚国,能够搅动天下风云的其他两股力量也就昭然若揭了。 他们一个是东临大海的齐国,而另外一个则是雄踞关中的秦国。 如今的这个齐国,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打出尊王攘夷、引得天下诸侯争相跟随的姜氏齐国了。 经过数代人的不断努力,当初从陈国逃亡齐国的大夫田完的后裔最终夺取了姜氏的君位。 不过也或许是因为田氏篡夺君位,如今的田氏齐国虽然继承了原本齐国雄厚的实力,但是其内部难免会生出几分不稳。 朝局的不稳加上田氏内部不时发生的动乱,极大地影响了齐军所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 在过去的数十年之间,齐军面对三晋的进攻往往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屡战屡败。 即使在三晋准备不足的时候能够占得几分便宜,当三晋的援军赶到之后,迎接齐国的也必然会是一场惨败。 东方的齐国因为内部动荡而战力不振,距离齐国千里之遥的秦国同样曾经深陷于争权夺位的混乱。 不过伴随着在魏国生活多年的公子嬴师隰回国继位,秦国已然逐渐从之前的四代乱政之中走了出来。 经过了秦公嬴师隰将近二十年的改革,如今的秦国已然不复当初的贫弱,它已然成为天下之间一支不可以被忽视的强大力量。 许久之后,结束了自己对于天下形势的分析,公孙颀随即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拜。 “启禀君上,伴随着三晋的联合、楚国的东进,天下之间会与我魏国爆发大战的国家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东方的齐国,另外一个则是西边的秦国。” “不过相较于如今依旧战力不振的齐国,臣以为我魏国西边的秦国更加需要重视。” 听着公孙颀的话语,魏罃不发一语,一步步地重新走回到了这一张地图之前。 视线在地图西边的秦国与东方的齐国之间不断移转,魏罃的目光之中的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前世的种种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只见魏罃缓缓闭上双眼,右手握拳直直地砸在了地图之上。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魏罃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之中一道凛冽的寒光散发而出。 “秦国、齐国……” 拳头砸在地图之上重击声很快消散,大殿之中只剩下了魏罃沉沉的低语声。 …… 距离安邑数百里之外秦国都城栎阳的大殿之中,秦公嬴师隰正在静静地倾听着耳畔响起的阵阵话语声。 “启禀君上,因为应对得当如今各地的大疫已然基本得到了解决,不过老臣以为此刻却不是放松的时候。” “老臣前日已经传令秦国各地,命令继续严加戒备,不得有半点松懈。” 听完了上大夫甘龙的这一番禀报,坐在君位之上的嬴师隰缓缓点了点头,看向下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满意。 “上大夫做得很好,寡人也以为此刻确实不是放松的时候。” 得到了嬴师隰的肯定,甘龙当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老臣相信我秦国一定很快便会从这次大疫之中走出来的。” “但愿上天能够垂怜我秦国吧。”脸上泛起了几分和善,就听嬴师隰轻声感慨道:“为了我秦国能够顺利度过这次大疫,实在是辛苦上大夫了。” “君上知遇之恩,老臣无以为报,唯有尽心竭力。”面对着嬴师隰的关心,甘龙当即躬身向前一拜。 看着自己面前的甘龙,嬴师隰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此刻那已然十分疲惫的身体之上却是传来一阵久违的轻松感觉。 虽然国力的增长被大疫所影响,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但是当大疫过去的好消息传入耳中,嬴师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一件事情始终萦绕在嬴师隰的心头,秦国还要多久才能积攒到足够的实力,收复河西…… (第一卷完) 第七十六章 栎阳雨金 秦国,栎阳城,秦国宫室。 大殿之内,秦公嬴师隰正在和上大夫甘龙议论政事,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突然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公父,公父……” 数息之后,一道年轻的身影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呼喊,就这么出现在了嬴师隰的面前。 视线投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嬴虔,看着他此刻脸上焦急的神情,嬴师隰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虔儿,发生了什么事?” 一路奔跑到大殿之中,饶是嬴虔往日里勤练武艺,此刻也是有些吃不消。 面对着嬴师隰问出的问题,就见嬴虔一边努力平复着不断跳动的心脏,一边带着粗重语气沉声回答道:“启禀公父,就在不久之前,有一颗陨星落在了栎阳城外。” “什么!” 听到嬴虔所说的这个消息,大殿之中两人心中便是一震,上方的嬴师隰更是直接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 不怪嬴师隰和甘龙会如此惊讶,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一切异象都往往被看得很重,其影响更是难以估量。 这股震惊持续了片刻,随后只见甘龙上前一步,向着嬴虔沉声询问道:“长公子,此言当真?” “当真。”转身回看了甘龙一眼,嬴虔对着嬴师隰禀报道:“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和渠梁当即便率领士卒前往查看。” “亲眼见到了那一颗从天而降的陨星之后,渠梁立刻让我回来将此事禀报公父。” 嬴虔的一番禀报已然证实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嬴师隰当即快步越过了身前的几案,向着大殿之外便是一声令下。 “来人啊,备马!” …… “驾……驾……驾……” 急促的催马之声在栎阳城外的道路之上不断地回响,一番纵马疾驰之后,嬴师隰领着甘龙、嬴虔以及一干精锐秦军抵达了目的地。 等到战脚步逐渐停下,嬴师隰飞身跃下战马,视线向着前方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队秦军正手持长戟严密戒备,而除了那些士卒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秦人聚集于此。 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前方乃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星之后,这些秦人无不心怀敬畏,有的甚至直接面向前方跪了下去。 “君上来了!” 伴随着嬴师隰一行人的到来,这些秦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向他们投了过来。 很快人群之中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名相貌堂堂、身形之间带着一股英武之气的年轻人向着嬴师隰一行人走了过来。 “见过公父。”来到嬴师隰的面前,秦国公子嬴渠梁当即躬身一拜。 看着站在面前的嬴渠梁,嬴师隰将他扶起身来轻轻点了点头,“渠梁,如何了?” “公父,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确实是从天而降的一颗陨星。”听完嬴师隰的询问,嬴渠梁沉声应答道。 从嬴渠梁的口中再次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嬴师隰当即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走,过去看看。” 片刻之后,穿过了周围秦人让出来的道路,越过了那一队戒备的秦军甲士,嬴师隰终于来到了陨星坠落的地方。 目光向下看去,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坑出现在了嬴师隰的面前,而在那个大坑之中此刻正静静地躺着一颗略显斑驳的陨星。 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这颗陨星,那有些斑驳的表面之上此刻正泛着道道金属的光泽。 渐渐地嬴师隰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显出了几分郑重,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大坑之中。 低下身子、双手触碰到那块陨星,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丝丝温热,嬴师隰此刻的面容之上却是充满了激动的神情。 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将这一颗陨星举起,就听嬴师隰向着天际便是一声大喊。 “天赐祥瑞,天佑秦国!” 这一刻,嬴师隰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相信这是上天在向他、向秦国预示着什么。 或许,秦国收复河西的契机就快要到来了。 …… 就在栎阳的秦人将那颗从天而降的陨星视为天赐的祥瑞,并为之而欢欣鼓舞之时,距离秦国数百里之外的西周国内却正是充满了压抑的气氛。 提到这个西周国,那就要从七十余年之前说起了。 周定王驾崩之后,其长子姬去疾继承了天子之位,是为周哀王。 只是周哀王继承王位仅仅三个月,连王座都还没有坐热,就被自己的二弟姬叔杀死了。 当然姬叔也没有笑到最后,夺取王位五个月之后,他又被自己的三弟姬嵬杀死了。 经过了一番周室内部的动乱,最终周定王的第三个儿子总算是坐稳了王位,这就是周考王。 周考王继位之后,担心自己四弟姬揭也会效仿自己以及自己的二哥那般反叛。 于是索性将他封到了河南之地,承续了周公的官职,西周公国由此得以建立。 从初代西周公姬揭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十余年,如今在位的第三代西周公姬灶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间。 看着那逐渐变得昏暗的视野,并派姬灶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想要抓住那最后的时光。 只是人的生命从来都不是由自己掌控的,尽管心中有百般不甘,姬灶的右臂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君上,君上……” 这一刻,无数痛苦的哀号声响彻了整座大殿,悲伤的气氛逐渐在这里弥漫了开来。 视线轻轻扫过周围那一张张悲伤的面孔,一个中年人的脚步却是缓缓来到了众人前方的一名年轻人身边。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薨逝的西周公的长子,姬朝。 “公子,公子……” 这名中年人的呼唤声将姬朝从痛苦之中暂时拉了出来,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了对方。 “不知先生有何事?” 听到姬朝的询问,这名中年人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只是用眼神示意一番之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虽然姬朝对于中年人的行为有些疑惑,但是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师生关系,当即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等到跟随对方的脚步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停下,姬朝再次向着中年人沉声问道:“先生是有什么事?” “公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了吗?”视线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这名中年人直接冷声说道。 “什么!” 听到这名中年人的话语,姬朝当即心中便是一惊。而等他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一个人名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带着有些难看的神情,就听公子姬朝声音低沉地说道:“先生是在说我的弟弟,公子根吧?” …… 第七十七章 兄弟阋墙 眼见姬朝一下子便猜中了自己心中所想,中年人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公子的大患正是姬根。” 这名中年人名叫郑声,乃是一名郑国人,不仅如此他所在的家族还是郑国公族的分支。 倘若郑国此刻还存在的话,郑声应该会成为郑国的一名大夫,过着不用担心未来生计的生活。 可惜,这一切都注定不可能实现了。 周烈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375年,韩国大军攻入了郑国都城,郑国这个曾经被称为“春秋小霸”的国家最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在郑国灭亡之后,身为公族一员的郑声,离开了自己已经变成韩国疆土的故乡 一番机缘巧合之下,郑声来到了西周国,并成为了西周公姬灶长子姬朝的老师。 在西周国生活的这几年之中,除了教导姬朝之外,郑声也将朝堂之上的形势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因为西周公的身体越发虚弱,所以朝堂之上可谓人心浮动,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提前作着打算。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能够最终继承西周国的君位,已然成为了这些西周朝臣最为关心的事情。 而在姬灶并不算少的子嗣之中,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的西周公的一共有两人。 其一,便是此刻站在郑声面前的公子姬朝;其二,便是西周公姬灶最为疼爱的幼子姬根。 按照周室的宗法制来论,身为姬灶嫡子并且年龄最长的姬朝,应该是最有资格继承西周公之位的人了。 可是如果诸侯们都严格按照周室的宗法制执行,那么天下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人伦惨剧了。 甚至有些滑稽可笑的是,就算是被视为天下大宗的周室天子,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打破过这个由周公创立的制度。 出于对于姬根的喜爱,姬灶给予了他许多本不该属于他的权力,甚至他还想要将西周公之位传给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若是姬灶能够活得再长一点,或许他真的能够将姬根扶上西周公的位置。 可惜他死得有些太早了,此时姬根的手中虽然握有不小的势力,但还不足以对长子姬朝产生优势。 可以想见,一场兄弟阋墙的惨剧便要在这个小小的西周国内发生了。 郑声的目光一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姬朝,他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由悲伤变为平静,再由平静化为冷漠。 当一丝决然出现在了姬朝的双眼之中,一道充满冰冷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郑声的耳畔。 “先生以为此时此刻,我应该做些什么?” 听到了姬朝的这一声询问,郑声略微沉吟,便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公子首先应该做的乃是封锁消息,一旦君上薨逝的消息被姬根所知,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值此紧急时刻,公子应当即刻命令宫中宿卫加强戒备,严密把守各处要道,不许任何人进出。” 听着耳畔郑声话语之中的凝重,姬朝郑重地点了点头。 “先生所言极是。”沉声应答了一句之后,姬朝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面前的郑声,“先生,那我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 “仗着深受君上喜爱,姬根一直在与公子争斗,可以说他已然成为了公子继承君位的最大阻碍。” “为了扫除这一最大障碍,以免出现更大的祸患,臣以为公子不如……” 话说到一半郑声却是忽然停下了话语,双目之中闪过一道杀意的同时,只见他的右手直接比出了一个下刀的手势。 郑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想让姬朝在弟弟姬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提前下手将未来可能发生的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 将那道手势看在眼中,姬朝却是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姬朝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场景,有小时候与弟弟姬根一起玩耍的画面,也有长大之后两人渐渐疏离的景象。 一抹挣扎之色在姬朝的脸上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许久之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之中只剩下了一股冷漠。 权力真的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为了得到它有些人真的能够放弃很多东西,为了拥有它即使是血缘至亲也难免刀兵相见。 视线缓缓落在了前方的郑声身上,就听姬朝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此事就全权交由先生处置了。” “臣遵令。” …… 不久之后,原本因为姬灶的病重已然充满紧张气氛的宫城,直接被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甲士给封锁了起来。 这些甲士严密地把守着宫城的各处要道,宫城之内就连一只飞鸟也飞不出去,更不用说是那些宫人了。 就在这些甲士将宫城围困起来的同时,又有一队士卒穿过了空旷的街道,出现在了姬根的府邸之前。 “将这里给我包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走脱。” “喏。” 伴随着为首的郑声的一声令下,跟随而来的士卒立刻行动了起来,一时之间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府邸之外。 听到自己府邸被外面的士卒团团包围了起来,一位作着家臣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迈出了府邸大门。 看了看周围已然严阵以待的士卒,再看看正前方明显来者不善的郑声,这名家臣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的慌乱。 缓步来到了郑声面前,只见这名家臣轻轻一礼,紧接着挺直腰杆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此处是何人的府邸?” “当然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乃是公子姬根。”面对这名中年人的问题,郑声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既然知道是我家公子的府邸,你们还敢如此,不怕君上……” 这名家臣的话语刚刚说到一半,脸上便立刻出现一道痛苦的神情,而那痛苦之中还潜藏着一抹庆幸。 数息之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这名家臣直接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失去了生机。 轻轻上前一步,从这名家臣的身体之上将自己的利剑抽了出来,郑声的目光之中浮现了一抹不屑。 片刻之后,将视线从这名家臣的身上移向前方的府邸,郑声的目光之中一道冷厉之色缓缓浮现。 沾染着鲜血的长剑指向前方,一滴滴红色的血液滴在地面之上,郑声冷冷地吐出了一句。 “冲进去,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一场杀戮开始了。 …… 第七十八章 求救于韩 等待了许久之后,郑声缓缓步入了眼前这座曾经富丽堂皇、如今犹如地狱一般的府邸之中。 伴随着一步步地向着府邸深处走去,带着几分腥臭的鲜血气息直接向着郑声扑面而来。 感受到这股令人不适的气息,他不禁便是眉头一皱,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开始不自觉地投向了四周。 此刻这座府邸之中已然没有了一个活人,入目所及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以及那一股股鲜血汇成的血流。 好一派凄惨无比的景象! 就在郑声对于眼前的这番景象心生厌恶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下一刻,一名甲士径直来到了他的面前,“启禀先生,我们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 “什么!” 听到这名甲士所禀报的消息,郑声心中当即便是一震,等到他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立刻沉了下来。 若是没有将公子姬根斩杀,就算是他下令将整座府邸的人杀光,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郑声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了起来,他已经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不过郑声并没有放弃希望,只听他有些疯狂地向着前方吼道:“给我继续找,我不相信一个好好大活人还能丢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将其找到。” “喏。” 感受着郑声话语之中的那股愤怒,前方的甲士不敢有半点迟疑,当即转身下去继续搜索去了。 只是这些甲士长时间的搜索并没有获得应有的效果,最终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当那些甲士的身影重新回到郑声的面前,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张积蓄着怒意的平静脸庞。 “短短时间之内,公子姬根就算是能够逃出府邸,也一定逃不了多远。既然府邸之中没有,那么他此刻一定还在城内。” 心中打定主意之后,就听郑声沉声对着下方的一干甲士说道:“给我封闭城门、仔细搜索,一定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喏。” …… 伴随着郑声的一声令下,这些仅仅在姬根府邸之中行动的甲士们,开始穿梭于城内的一条条街道之间。 只是这些甲士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搜索着姬根的同时,一道幽幽的目光却也在注视着他们。 眼见着一队甲士从自己的视野之中经过,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一名年轻人缓缓关闭了自己面前的窗口。 如果郑声站在这名年轻人面前的话,一定会惊喜地喊出声来,因为这名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所要寻找的西周公姬灶的幼子,姬根。 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之后,姬根收敛起心神,转身走到了房间之中另外一名中年人的身前。 眼前这名中年人是他招揽到的一位门客,苏书。 缓缓坐到了苏书对面的几案之上,姬根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若不是有先生提醒,我只怕此刻已然是身首异处。” “既然公子以礼相待,我自当护公子周全。”苏书对于姬根的感谢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带着几分叹息说道:“只是王兄恐怕此刻是……” 苏书口中的这位王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府邸门前与郑声对话的那名中年人。 在苏书判断出姬朝有可能会对姬根下手之后,郑声便已经率领着甲士向着府邸的方向而来。 如此危急的时刻,这位王兄主动提出由他去尽可能地阻挡来人的脚步,并让苏书护着姬根从府邸之中的地道离开。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位王兄,姬根和苏书两人才能够化险为夷,平安逃出生天。 听着苏书提起那位在危难主动挺身而出的王兄,姬根脸上的心有余悸,立刻化为了满腔的悲愤。 “姬朝欺人太甚,枉我还将他视为兄长,他分明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啊!” 苏书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公子,带着几分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权位之争,从来都是充满着血腥,从来都是无视亲情。 君不见,就算是齐桓公这样霸主,也因为权位之争而死状凄惨;君不见就算是楚成王这样的雄王,也因为权位之争而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中。 沉默了良久之后,苏书看向了面前的姬根,沉声问道:“公子接下来准备如何?” “东门都尉乃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一向对我忠心无比,等到夜深之时我们可以从东门出城。” 说着姬根的视线缓缓转向了东方,眼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决然,“既然姬朝敢对我动手,那么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东方的巩城,那是公父留给我的地方,我要在那里建立一个属于我姬根的国度。” 话语在房间之中缓缓落下,姬根的目光轻轻移向了苏书,脸上浮现了一抹希冀之色。 随后只见姬根向前躬身一礼,发自肺腑地邀请道:“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眼见姬根如此,苏书当即站了起来,两手将他扶了起来,“公子言重了。” “想我苏书曾经穷困潦倒,甚至连一餐饭食都无法取得,那时是公子将我收入府中。” “如今公子处正是需要人才,苏书有什么理由离公子而去呢?只愿与公子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话落之后苏书当即退后半步,向着面前的姬根躬身一拜,“臣苏书,拜见公子。” 数息之后苏书缓缓起身,只听他对着姬根沉声说道:“启禀公子,臣以为公子虽然会据有巩城,但姬朝毕竟是君上长子,他掌握着西周国的大半力量。” “若是单单凭借公子的力量,要想与姬朝抗衡并战胜于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苏书如此说,姬根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忧色,很显然他也对双方之间的力量对比有着明确的认识。 不过以姬根对于苏书的了解,既然对方提到了这件事情,那么他必然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姬根的视线随即看向了前方,眼中一道郑重之色闪过,“还请先生教我。” 看着姬根如此,苏书带着几分满意的神情点了点头,然后就听他沉声说道:“既然凭借公子的力量无法与姬朝相抗衡,我们完全可以借助他国的力量。” “先生指的是?”姬根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韩国。”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之后,就听苏书沉声说道:“周室之人皆知,韩国对于我周室的土地垂涎已久,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公子若是能够派遣使者前往新郑,无疑是给韩国提供了一个介入我周室的契机,我想韩国一定会欣然同意的。” “而且韩国如今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韩国,他的背后可是一只庞然大物。” …… 第七十九章 苏书求见 “驾……驾……驾……” 寂静的黑夜之中,一阵急促的催马之声忽然响起,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战马四蹄踏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从那不断响起的声音之中,已然可以听出马背之上那人心中的焦急。而他不时回头张望的动作,更是让这份焦急更深了几分。 操控着身下的战马一路狂奔,不知道跑出了有多远,直到确认后方没有人追来,马背之上的人这才缓缓放松了缰绳。 一边倾听着身下战马不时响起的粗重喘息声,一边轻轻拨马回头,这人的视线静静回望着来时的方向。 当看到远处那一座在黑夜之中只能显出大致轮廓的城邑之时,这人目光之中浮现了一抹不舍。 也不知道这次离开,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座自己生长的城邑? 就在这人心中感怀的时候,一道在黑夜之中显得那般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公子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姬朝很快便会发现我们,说不定追兵此刻就已经在路上了。” “好。” 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姬根手中缰绳微微握紧,看向前方城邑的目光之中多了几许坚定之色。 再度拨转马头面向东方,姬根双脚一夹马腹,一声大喝便出现在了黑夜之中,“我们走,去巩城。” 苏书话语之中的追兵并没有出现,经过了一夜的疾驰,姬根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巩城。 也就是在抵达巩城之后不久,姬根便打出了反对自己兄长的旗号,一场内乱在西周国内爆发了。 虽然西周国论及国力、论及领土都远远不及周边的任何一个诸侯,但是西周国地处王畿之地,其一举一动都深受天下人的关注。 一时之间,周边所有国家的注意力全都汇聚到了这一场西周国内乱之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驾马车却是从巩城之内驶出,向着东南方向的韩国都城新郑疾驰而去。 …… 韩国,都城新郑,相国府邸之中。 端坐在几案之后,提着手中的一支毛笔,韩相韩叶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名奴仆。 “你是说府外有自称是公子根的使者求见?”“正是。”听着耳畔韩叶的询问,奴仆当即沉声回答道:“那人说是奉了公子根的命令,从巩城前来新郑求见相国。” 从奴仆口中确认了此事的真实性之后,韩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眼中一阵思索之色闪过。 公子姬根的使者此刻前来,恐怕是……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韩叶双眼之中的神情忽然变得肃然,只是话语之中还是那般平静,“请他进来。” “喏。” 听到韩叶的命令,奴仆当即转身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一名中年人跟随着他回到了韩叶的面前。 “你先下去吧。” “喏。” 等到那名奴仆的身影消失视野之中,韩叶的目光随即看向了此刻正站在自己前方的这名中年人。 迎着韩叶看向自己的视线,就见来人向前一步,躬身拜见道:“周人苏书,见过韩相。” “先生请起,入座吧。” 等到苏书在坐席之上坐稳身形之后,韩叶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不知先生此来新郑,究竟所为何事?” “既受君恩,自当为君行事。”面对着韩叶的询问,苏书也没有隐瞒的打算,直接沉声回应道:“不瞒韩相,在下此番前来新郑,便是想请韩国相助。” 听到苏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韩叶的心中便是一动,不过表面之上他还是维持着一脸平静的神情。 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疑惑,就听韩叶轻声询问道:“公子根乃是西周公幼子,公子朝乃是西周公长子,两人之间的争斗乃是西周国的内政,于我韩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韩叶抛出的这一个问题,苏书的心中随即生出了几分凝重,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决定着韩国在此次西周国内乱之中的态度。 是决定帮助公子姬根?抑或是保持中立?甚至转而支持公子姬朝? 思索了片刻之后,就听苏书沉声说道:“若是在之前,当然与韩国没有关系……” 话说到一半苏书却是停顿片刻,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道:“但若是韩国能够从中获得利益呢?” “若是韩国愿意帮助我家公子登上西周公之位,缑氏之地便会为韩国所有。” 听到苏书说完这一番话语,韩叶目光之中突然浮现了一抹亮光,很显然他对于苏书提出的这个条件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不过虽然心中有了几分意动,但是韩叶却并不准备立刻表明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脸上泛起一抹为难之色,就听韩叶沉声说道:“先生,事关重大却不是韩叶可以决定的,此事还要请韩侯定夺。” 将韩叶脸上的神情变化收在眼底,苏书的心中便已然大定,很显然对方对于自己的条件已然有些心动。 身为韩国相国,韩叶在韩国之中的声望以及在韩侯韩若山心中的地位,根本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 如果有韩叶的帮助,那么这件事情距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只见苏书从坐席之上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韩叶便是躬身一礼,“还请韩相多多相助,若是此事能够成功,我家公子定不会忘记韩国的恩情,更不会忘记韩相。” “先生实在是言重了。”韩叶迅速从几案之后起身,快步来到了苏书的面前,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又是一番寒暄之后,韩叶亲自将苏书送出了府邸,然后只听得一道声音出现在了府邸之内。 “来人,备车,我要入宫。” ……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韩国宫室的一座大殿之中,正在和司马韩悦商议军务的韩侯韩若山,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道禀报声。 等到宫人的声音缓缓落下,韩若山脸上的神情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郑重,韩叶此刻求见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心念一转之间,就见韩若山对着那名宫人沉声下令道:“快请相国进来。” “喏。” 没过多久,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身为相国的韩叶便出现在了韩若山的面前。 “臣韩叶,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不知相国此刻求见,所为何事?” 迎着韩若山看向自己的视线,韩叶便将刚刚苏书与自己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片刻之后,默默将整个事情都听完的韩若山,对着韩叶沉声问道:“不知相国以为我韩国在此次西周国内乱之中应当如何自处?” …… 第八十章 韩国欲动 如果是六百余年之前的周室发生内乱,韩侯韩若山根本不会生出参与其中的念头。 要知道那时候的周室可不是如今这般的孱弱,它不仅拥有着一支强大的军队,更是牢牢占据着天下最为富庶的王畿之地。 那时候的周室完全是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宋国这样地位崇高的公国、齐国那样地处东海之滨的强国,也远远无法与周室相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句出自《诗经》的名句,放在六百多年之前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那个时代周室强大的最好写照。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就像悬挂在夜空之中的月亮不会永远完满一样,周室也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 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霜雪雨,遭遇了无数场危机之后,周室已然是一片江河日下的局面。 伴随着魏氏、赵氏、韩氏三家瓜分晋国,伴随着周威烈王姬午承认三家成为诸侯,周室不仅失去了晋国这个自己最大的依仗,更是将周天子的权威败落得荡然无存。 如今的周室被三晋之一的韩国从西、南、东三面包围,它就像是韩国的一个出气筒。 虽然碍于周天子的身份,韩国不能明目张胆地对周室下手,但是韩国在暗地里韩国的动作可是一点不少。 每每韩国败落于周围其他大国之手的时候,周王畿之外总会出现一队队身着绿色军服的韩军士卒。 可以说,韩国已然将周王畿当作了自己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并且走的时候还会带上一点点的东西。 面对韩国这样肆无忌惮的举动,周室往往都是无可奈何,能够做的也只是在内心之中痛骂而已。 不过即使周室已然衰落至此,韩国却还是对它有些不放心,一直期盼它的实力再衰弱几分。 而此番伴随着西周公姬灶的离世而发生在西周国的一场内乱,无疑是给了韩国一个十分合适的介入周室内部的契机,也让韩侯韩若山看到了继续削弱周室的希望。 面对着韩若山看向自己的视线,韩叶略微沉吟之后,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盘算。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韩国应当主动介入此番西周国内乱,并且帮助公子根登上西周公之位。” “一旦此事成功,那么我韩国不仅能够获得缑氏之地,更是在周室之内收获了一个伙伴。” 一番话语说出了韩国帮助姬根登上西周公之位的好处之后,韩叶向着韩若山躬身一拜道:“这对于我韩国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 听完了韩叶的这一番分析之后,韩若山轻轻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也对于帮助姬根进而进一步削弱周室很有兴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司马韩悦,却是开始出声发表起了自己的意见。 “君上,臣有话要说。” 听到韩悦的声音,韩若山立刻便将视线移了过去,脸上更是显出了几分郑重之情。 距离三晋之间的邺城之会已经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因为先前战败的关系,韩若山虽然对于身为相国的韩叶依旧恭敬,但是却免不得疏远了几分。 而前次对魏国的战争之中崭露头角,并跟随前往邺城的韩悦,则是在这一年之中因为出色的表现获得了韩若山的赏识,他的职位也由原来的将军晋升为了如今的司马。 看着眼前由自己一手提拔到司马之位的韩悦,就听韩若山沉声说道:“司马有事,不妨直言。” “多谢君上。” 向着面前的韩若山躬身一拜之后,韩悦缓缓抬起头来,先是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的韩叶。 “君上,臣以为相国刚刚的建议十分正确。我韩国的确应该介入此次西周国的内乱,也应该帮助公子根,只是……” 听到韩悦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韩若山当即追问道:“只是什么?” 韩若山的声音落下之后,韩悦的视线也从一旁的韩叶移了回来,然后就听他沉声说道:“只是我韩国要做的却不是帮助公子根登上西周公之位,而是将原本的西周国一分为二。” 当韩悦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韩若山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而一旁的韩叶却是开始询问了起来。 “司马选择如此做,可有缘由?” “当然。”只见韩悦对着韩叶生出两根手指,沉声说道:“我之所以建议将西周国一分为二,而不是扶持公子根登上君位,原因有二。” “其一,虽然公子根深受西周公姬灶的喜爱,但是他始终不是西周公之位的合法继承人。若是我韩国出兵扶持其登上君位,恐怕会引起天下之人非议。” “其二,就算我韩国能够助公子根登上西周公之位,他或许会亲近我韩国,但是未来西周公呢?” “若是能够趁此机会将西周国一分为二,周室的力量势必会更加衰弱,我韩国也可以少些许后顾之忧。” 韩叶听完了韩悦说出的这两个原因之后,心中立刻生出了几分赞同,那个扶持公子姬根登位的想法也是被渐渐打消。 抬起头来无比郑重地看着面前的韩若山,就听韩叶沉声说道:“启禀君上,刚刚司一番话语确实有理,之前是臣考虑不周,臣也赞同将西周国一分为二。” “好。” “既然相国和司马都同意将西周国一分为二,那就按照两位说的办。”韩若山的视线先是看了看韩悦,又看了看韩叶,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决心已下的神情。 “寡人欲以司马为将、率军一万援助公子根。” 就在韩若山下达命令的同时,一旁的韩叶却是再次站了出来,“君上,臣以为此事我韩国不仅要出兵,更要传信赵国、魏国,邀请他们一同介入此次西周国内乱之中。” “若是我三晋能够一同出兵,不但能够产生更大的声势,更能显示向天下诸侯显示我三晋的攻守相助。” 韩若山听韩叶将话说完,带着几分赞同轻轻点了点头,“相国所言极是。” 说到这里韩若山又沉思了片刻,只见他先是看向了面前的韩叶,又看了一旁的韩悦。 “联络魏国、赵国之事,寡人就交给相国了。等到魏国、赵国有消息传回,还请司马立刻率领大军前往巩城。” 韩叶和韩悦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之中都显出了几分郑重,“臣等谨遵君上之命。” 伴随着韩侯的一声令下,韩国一面在国内积极准备出兵,一面向着自己的盟友魏国、赵国派出了使者。 …… 第八十一章 三晋出兵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君上,臣有事启奏。” 伴随着一道声音从下方传来,端坐于君位之后的魏罃将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下卿王错缓步来到了前方的过道之上。 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一拜,就听王错沉声说道:“启禀君上,韩相韩叶前日已经抵达安邑,此番他是奉了韩侯之命求见君上。如今,他已经在大殿之外等候君上召见。” 听完了王错的一番禀报之后,魏罃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韩使觐见吧。” “遵命。” 躬身领命之后,王错缓缓转过身去,一步步地走到殿门处,然后只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君上有命,宣韩使觐见。”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殿外的阶梯之上,随即一身绿色服袍的韩相韩叶带着一名随从快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站在魏罃的面前,就见韩叶躬身一拜,“韩使韩叶,拜见魏侯。” “韩相不必多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韩叶,魏罃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和善,“我魏国与韩国乃是盟国,韩相此番能够来我安邑,寡人心中实在欢欣。” “只是寡人听说韩相此来魏国乃是奉了韩侯之命,不知韩相究竟所为何事啊?” 耳畔响起魏罃这一道开门见山的询问,韩叶当即转过身去,从身后随从的手中取过了一卷竹简。 双手郑重地捧着竹简,就听韩叶沉声说道:“这卷简牍乃是我家君上亲笔所书,还请魏侯过目。” 韩叶的声音落下之后,魏罃的视线看向了一旁,一名侍立在他身侧的宦者缓步从韩叶的手中取过了那卷简牍。 从宦者的手中接过那卷简牍,魏罃先是看了下方韩叶一眼,他的视线随即在那一个个篆字之间缓缓移动了起来。 将简牍上面的内容都收入眼底之后,魏罃并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而是将目光重新看向了下方的韩叶。 “此事寡人还要和列位大臣商议,还请韩相先行回返馆舍休息,寡人一定会给韩相一个答复。” “既然如此,那外臣便在馆舍等待魏侯的好消息了,外臣告辞。”说完之后,韩叶便缓步退出了大殿。 等到见到他的身影从视野之中消失,魏罃缓缓将手中的简牍放在几案之上,目光看向了下方的一干魏国朝臣。 “西周国内公子朝与公子根发生内乱,韩国想要出兵帮助公子根,进而将西周国一分为二。” “韩国邀请寡人一道出兵帮助公子根,不知诸卿以为我魏国此次是否应该出兵?” 当魏罃将事情的经过与问题一起抛出来之后,下方的一干朝臣便开始互相对视,各自交流起了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站出来的下卿王错却是再次来到了魏罃的面前,“启禀君上,臣以为此番我魏国应当出兵。” 将自己的建议首先说出来之后,王错的视线轻轻扫了一圈,然后这才缓缓解释了起来。 “与周室毗邻的诸侯,除了韩国之外,还有我魏国。” “虽然周室如今的实力与我魏国相差太多,但是那毕竟还是一股力量。若是有机会能够削弱周室,我魏国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另外此番韩国既然邀请了我魏国,必然也会邀请赵国,那么这一次便是我三晋一同出兵。” “用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战争,来向天下诸侯展现我三晋共同进退的坚固友谊,臣以为对于我魏国来说却是十分有利的。” 将自己要说的说完之后,王错郑重地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一拜,“此事还请君上定夺。” 听完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了开来,并最终落在了坐在群臣最前列的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身上。 “相国、司马,两位以为呢?” 耳畔响起魏罃的询问声,这一对可以说是如今魏国朝堂除了魏罃以外地位最高的重臣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起身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臣也赞同下卿所言。” “好。” 一道声音响起之后,魏罃的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那此番我魏国便与韩国、赵国一道出兵。” 说出了这一个决定之后,魏罃的视线随即折向了下方右边的那一列坐席,“不知有哪一位将军愿意领军前往?” “末将愿往。” 魏罃询问的声音刚刚落下,坐在右边坐席之中公孙痤当即便是一声回应,然后只见他快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向着上方的魏罃行了一个军令之后,就听公孙痤大声说道:“启禀君上,臣愿领兵出征。” “彩!” 望着面前一身英锐之气的公孙痤,魏罃的脸上当即便浮现了一抹欣赏之色,一道喝彩声也是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数息之后,等到声音缓缓消散,魏罃缓缓从几案之后站起,一步步地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公孙痤听令。” “末将在。” …… 得到了魏国准备向西周国派出一万精锐的消息之后,已然达成此行目的的韩相韩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安邑,向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赵国都城邯郸赶去。 而韩叶的此次邯郸之行可以说是十分顺利,在得到了作为盟友的韩国、魏国都准备出兵的消息之后,同为三晋的赵国自然没有拒绝出兵的道理。 于是,伴随着赵侯赵种一声令下,一万赵军精锐在准备完毕之后,便向着浩浩荡荡地向着南方而去。 至此,如今身处巩城的公子根已然得到了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的支持。 虽然此次三晋总计派出的军队不过三万,但是这却不是公子姬朝可以战胜的,胜利的天平已然正在向着公子姬根的一方倾斜。 面对着原本优势在手、在三晋出兵之后便立刻强弱逆转的局面,公子姬朝心中的愤懑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将手中一份来自斥候的消息放在几案之上,公子姬朝心中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战胜这样一支三晋联军,他更不确定自己能否赢得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房门之外,紧接着便是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公子脸上神情为何如此沮丧?” “魏国、韩国、赵国的三万联军已然就快要兵临城下。”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面前的老师郑声,就听姬朝带着无奈沉声说道:“先生以为我能够获得胜利吗?” “如何不能?” 一句反问之后,面对着满脸疑惑的姬朝,就见郑声带着几分神秘说道:“当今天下的强国,可不仅仅只有三晋。” …… 第八十二章 秦国朝议 秦国,都城栎阳,秦国宫室。 “叩叩叩……” 一声声清脆悦耳的敲击在大殿之中响起,将在场所有秦国朝臣的视线全都汇集到了端坐于君位之上的秦公嬴师隰的身上。 这种情况持续了许久之后,嬴师隰轻轻放下了手中那一份简牍,然后对着众人缓缓诉说了起来。 “西周国内乱,公子朝与公子姬根争夺西周公之位。原本公子朝占据着优势,可是当三晋选择出兵帮助公子根之后,形势对于他来说已然岌岌可危。” 几句话语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嬴师隰的视线从下方缓缓扫过,将每一名大臣脸上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 “如今公子朝的使者已经抵达栎阳并向寡人送上了求援的文书,不知诸卿以为此番我秦国该不该出兵?” 嬴师隰询问的声音刚刚落下,下方坐席之中突然站起来了一道年轻的身影,正是嬴师隰的长子,嬴虔。 龙行虎步地来到大殿中央的过道之上,向着嬴师隰轻轻一礼,就听嬴虔大声说道:“启禀公父,儿臣以为此战我秦国应当出兵。” 对于嬴虔的话语,坐在上方的嬴师隰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用着无比神情地看向自己的这个儿子。 迎着嬴师隰看向自己的视线,就听嬴虔继续说道:“如今三晋势大,天下诸侯没有敢与相争的。” “若是我秦国此番能够出兵战胜三晋联军,必然能够大涨我秦国的声威,天下诸侯也不敢小觑我秦国了。” “长公子所言,老臣不敢苟同。” 就在嬴虔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群臣之中一道有些苍老的身影响了起来,紧接着只见上大夫甘龙缓步来到了过道之上。 “君上、长公子。” 向着嬴师隰和嬴虔分别一礼之后,就听甘龙沉声说道:“老臣听说就连齐国这样富裕的国家都屡屡败于三晋之手,就算是楚国这样强大的国家也不敢和三晋正面对抗。” “如此强大的三晋,天下诸侯无人敢与其相抗衡,我秦国又何必做这个出头之人呢?” 对着嬴师隰诉说一番之后,甘龙的视线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嬴虔,眼中浮现了几许凝重之色。 “刚刚长公子说战胜三晋之后可以大涨我秦国的声威,那老臣想请问长公子,若是此战我秦军败了呢?” 甘龙的一番话语直接将嬴虔说得是哑口无言,也将其心中的蓬勃战意消磨了不少,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此番秦国应该出兵。 对于甘龙此刻面对嬴虔完全占据上风,上方的嬴师隰同样没有给出任何评价,他的视线继续在下方群臣之中缓缓移转。 最终,他的目光看向了坐在群臣之中的一道年轻的身影之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另一个儿子,秦国公子嬴渠梁。 “渠梁,刚刚你大兄说出了他的建议,上大夫也说了他的看法,你来说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渠梁遵命。” 听到自己公父的话语,刚刚一言不发的嬴渠梁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缓步来到了嬴虔、甘龙两人身旁。 看了看自己身旁的两人,略微沉吟一番之后的嬴渠梁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公父,儿臣以为此战我秦国应当出兵。” “渠梁公子,你……”听到嬴渠梁支持出兵,一旁的甘龙就要出声阻止。 可是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嬴渠梁的声音已然再次响起,“上大夫少安毋躁,还请听渠梁把话说完。” 看着自己说完之后带着一脸阴沉神情退回原位的甘龙,嬴渠梁对着嬴师隰继续说了起来,“不过儿臣以为我秦国此战击败三晋、大张声威到还在其次,关键是试探三晋的底细。” “公父回返秦国将近二十年,无一日不在励精图治,无时不刻不想要收复被魏国夺取的河西之地。” “原本两年之前魏国内乱之时是我秦国大举收复河西的好机会,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大疫爆发在了我秦国之内。” 说到这里回想着错失了两年之前那一个绝佳的机会,饶是性格沉稳的嬴渠梁也觉得是十分可惜。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份可惜之中沉浸太久,很快他便面带郑重对着嬴师隰及在场一干秦国大臣沉声说道:“在公父及无数秦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我秦国已经将大疫从我秦国彻底消灭。如今秦国上下一心、军心可用,是时候该大举东进、一举夺回河西了。” “渠梁听说此番三晋出兵总计不过三万,我秦国不妨也出兵三万。这场西周国内乱,完全可以作为我秦国试探三晋底细的一战。胜了固然好,败了也能够为我秦国未来的河西大战吸取教训。” 听到嬴渠梁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一旁嬴虔已然恢复了战意,此刻正在跃跃欲试地想要与三晋一战。 至于一旁的甘龙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思索利弊得失,很显然他也已经被嬴渠梁的话语给说服了。 眼见下方三人都已经将自己胸中的话语说完,坐在上方的嬴师隰将视线投向了在场其他秦国朝臣。 “诸卿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臣等赞同渠梁公子所言。” 嬴师隰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的心中也是如同嬴渠梁话语之中那般想的。 这一次参与到西周国的内乱之中,不过是秦国在经历将近二十年改革之后小试牛刀的举动。 嬴师隰不仅要用这一战试探魏国及三晋的底细,更是要让天下诸侯看到秦国已然重新强大了起来。 等到秦国的准备再充分一些,也就是大举东进、收复河西的时候了。 将心中的思绪按下,嬴师隰的目光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既然如此,那我秦国此番便出兵襄助公子朝。” 伴随着嬴师隰最后的拍案,秦国出兵介入此次西周国内乱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又有一个问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知此次诸位可有主将的合适人选?” 听到嬴师隰这一句询问,下方的嬴虔当即向前一步自豪奋勇道:“君上,儿臣愿领军前往西周国。” “启禀君上,儿臣以为大兄不是主将的合适人选。”这一次站在身旁的嬴渠梁并没有支持嬴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群臣前列的一名将军身上,“儿臣以为,担当主将最合适的人选,乃是章蟜将军。” 顺着嬴渠梁的声音,嬴师隰的目光向着那名将军看了过去,眼中闪过了几许满意的神情。 虽然章蟜在山东列国之中声名不显,但是他却是此刻秦国军中公认的第一名将。 此战事关重大,由章蟜担任确是十分合适。 “章蟜何在?” 听到秦公召唤,沉稳端坐的章蟜当即站了起来,不徐不疾地来到了嬴师隰的面前。 “末将在。” …… 第八十三章 应对之策 “唳……” 伴随着一阵清亮的鹰啼之声,一支黑色的羽箭以无可匹敌的速度从栎阳城内直冲向浩瀚的苍穹。 翱翔于天际之上,锐利的目光俯瞰身下的大地,这只苍鹰随即向着东方振翅而去。 一直向东飞行了百余里地,这只苍鹰的身影最终落在了魏国河西临晋城的一座府邸之中。 “唳……” 又是一声鹰啼响起,一道身影却是随即出现在了苍鹰的面前。 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肉丝递过去,将苍鹰脚上一个特制的竹筒取下,这人的手缓缓上了苍鹰那柔顺的羽毛。 随后当苍鹰对着面前的肉丝大快朵颐之际,这道身影又无声地消失在了院落之中,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数息之后,这座府邸的书房之中,一个中年人正对着身前的灯火观阅着手中这份来自秦国的消息。 灯火摇曳着幽幽的光芒,这名中年人脸上的神情也因为这份消息的内容而越发凝重了起来。 自从一年之前,中年人便收到了来自安邑的命令,让他时刻注意秦国方面的一举一动。 没有想到今天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轻轻放下手中这一份消息,中年人略微沉吟之后,迅速提起了几案一旁的墨笔。 将这些日子以来收到的消息在脑海之中一一重现,中年人手中的毛笔在一卷丝帛之上飞快地游走着。 等到将要禀报的消息全都书写完毕,中年人的视线在上面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只听他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来人啊!” “在。” 中年人的这一道声音刚刚落下,一个年轻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将手中这一份帛书递出,就听中年人无比郑重地命令道:“将其立刻送往安邑,不得有误。” “喏。” ……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魏侯魏罃此刻正端坐在大殿的几案之后,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手中的一份奏疏,忽然他的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道禀报声。 “启禀君上,司马求见。” 听到这道宫人的禀报声,魏罃手中的毛笔立时便是一顿,然后他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大殿之中。 “快请司马进来。” “喏。”数息之后,等到魏罃将手中这一份奏疏处理完毕,司马公孙颀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将手中毛笔搁在一边,魏罃迅速从几案之后站起身来,几步之间已然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司马不必多礼。”伸手将公孙颀扶起身来,魏罃面容之上浮现出了一抹疑惑,“不知司马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启禀君上,据细作回报,秦国已经决定出兵介入西周国内乱。” 当耳畔响起了公孙颀说出的这一道消息,魏罃脸上的神情随即从疑惑变为了凝重。 对于秦国会出兵介入此次西周国内乱这一点,其实魏罃心中早已经有所估计。 无论是前世经历的一切,还是此生公孙颀的分析,已然让魏罃看清了此刻秦国的形势。 在经历了秦公嬴师隰将近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之后,秦国国力已然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重新强大起来的秦国必然不会坐视河西一直被魏国所占领,一场双方之间的大战注定就在眼前。 秦国此番介入西周国内乱,不过是秦国大举进攻河西的一个前奏,就如同前世秦国大军在洛阳城下击败韩魏联军那般。 将自己飘飞的思绪拉回到了脑海之中,魏罃的视线随即重新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 “秦国出兵人数多少?统兵主将是何人?” 听到魏罃的询问,公孙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一边沉声回答道:“据潜藏在秦国内部的细作探查,此番秦国出兵大约三万,统兵将领秦国庶长章蟜。” 就在魏罃就要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那一份帛书之时,突然出现在耳畔的章蟜,却是让他的手微微一顿。 对于这位如今声名不显的秦将章蟜,魏罃却是十分熟悉。 前世正是在这名秦军将领的率领之下,秦国大军先是在河西击败了魏国河西军,进而渡过河水与魏军会战于石门山下。 石门一战,魏军大败,六万精锐尽没于秦军之手。 自此之后因为战略重心逐渐转向东方,加之秦国攻势越发猛烈,魏军在河西战场之上节节败退,魏国最终完全丧失了对河西之地的控制权。 脑海之中前世的一幕幕不断上演,魏罃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 视线在面前这一份帛书之上缓缓移动的同时,魏罃努力地平复着心中的激荡,而当将帛书之上的内容都看完之后,魏罃的目光之中已然只剩下了一股平静之色。 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公孙颀,就听魏罃沉声问道:“司马以为秦国此番出兵介入西周国内乱,究竟是为了什么?” “臣以为秦国这一次出兵,并不是真心要扶持公子朝登位,而是意在试探我三晋的底细。”面对着魏罃看向自己的视线,就听公孙颀轻声回应道。 听完了公孙颀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判断与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既然两人对于秦国此番出兵的意图已然达成了共识,那么现在摆在魏罃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魏国究竟该如何应对秦国这一次的试探? 看出了魏罃心中的这一抹疑问,一旁的公孙颀却是缓缓上前一步,说出了自己对于如今形势的看法。 “启禀君上,臣以为如今的秦国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之中、默默等待攻击时机的猛虎。” “一旦我魏国表现出足够强大的实力,这只猛虎便会因为感觉到危险,而主动放弃即将发动的攻势,重新缩回黑暗之中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听到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看向对方的目光便是一亮,“司意思是?”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番我魏国与其大胜秦军,不若小败一场,使秦国朝野轻视我魏军战力。” 提出了这一个建议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公孙颀继续提醒道:“但这败也要败得巧妙,务必不能让秦国看出我魏国的意图。” 魏罃在听完了公孙颀的话语之后,脚下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去,脑海之中的思绪飞快运转了起来。 当他来到了大殿之中的那张地图之前,心中一个计划已然逐渐成形。 “密令公孙痤,此番与秦军交手不必力战,可留三分余地。” “另外命令庞涓率领两万大军东进,前往温城驻守,如果西周国战事有变即刻南下。” “遵令。” …… 第八十四章 兵出函谷 秦国,函谷关。 一阵疾风吹过,函谷关城头竖立的一面面墨色旗帜,在风中不断发出着自己的怒吼。 伴随着这旗帜飘扬在风中的猎猎作响,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阶梯之上,随后一名身穿墨色甲胄的秦将身站在了关墙之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秦军的主将,章蟜。 听着耳畔浮现的阵阵声响,章蟜先是看了身旁的旗帜许久,随即将目光遥遥投向了远处的一座座山岭。 坐落在秦岭余脉的崇山峻岭之间,这座函谷关显得格外险峻,如同一位巨人一般把守着秦国的东大门。 若是有谁能够攻破这一座函谷关,便能够长驱直入,直取作为秦国核心的关中之地。 所以,这一座函谷关对于秦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山东诸侯所组成的联军曾经无数次的兵临函谷关下,但能够攻下这一座巍峨雄关的却是并没有几位。 而这一次秦将章蟜之所以率领大军抵达函谷关,不是因为有来自山东的强敌叩关,而是经历了二十年蛰伏的秦国要开关东进。 望着远处的山岳久久无语,章蟜的目光之中一道战意渐渐积蓄,不久之后他将会率领大军从这里出发,向天下诸侯展现秦国的声威。 也就是在章蟜站在关墙之上眺望远方之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无比爽朗的声音。 “章蟜将军真是好兴致,竟然独自一人在此观景。”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章蟜不用回头去看便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他的副将同时也是如今秦国的长公子嬴虔。 那日秦国朝议之上,虽然嬴师隰选择了章蟜而没有选择自己担任主将,但是嬴虔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因为无论是比拼在秦国军中的声望,还是比较战阵之中的调兵遣将,嬴虔自问都不是章蟜的对手。 所以对于担当此次秦军的主将,嬴虔不仅没有心存芥蒂,反倒是认为嬴师隰的这个决定十分正确。 不过即使未能以主将的身份率领这支大军,嬴虔也没有放弃加入此次东出的大军之中。 就在秦国决定出兵介入此次西周国内乱之中的那天夜里,嬴虔向着父亲嬴师隰诉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也表明了自己想要亲赴战场的念头。 那夜,借助着寝殿之中的幽幽灯火,看着自己面前年轻的儿子,嬴师隰的脸上浮现了满满的欣慰笑容。 于是,嬴虔成为了主将章蟜的副将,成功加入到了出征的行列。 关墙之上的话音刚刚落下,嬴虔的身影便已然来到了章蟜的面前,看向对方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敬佩的神情。 “末将章蟜,见过长公子。” “将军莫要如此。”眼见对面的章蟜向着自己躬身行礼,嬴虔连忙上去拦住了他,“如今这是在军中,没有什么秦国长公子,只有将军的副将嬴虔。” 一句话语落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章蟜,嬴虔当即便退后半步向对方行了一个秦军军礼。 “末将嬴虔,拜见将军。” 观察着面前嬴虔的一举一动,章蟜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赏的神情。 这么多天行军路途之上的相处,对于这位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秦国长公子,章蟜可以说是比较满意的。 在章蟜看来虽然受限于出身问题,眼前的这位长公子不会成为未来的秦君,但是他极有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将领。 心中百转千回之间,章蟜与嬴虔的视线最终连成了一线,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两人又一次地站到了关墙之后,望着前方的崇山峻岭,就听嬴虔沉声向着身旁的章蟜问道:“将军,我军此番能够击败三晋联军吗?” 听到嬴虔的询问,章蟜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坚定之色,“虽然战事未开,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秦国必胜。” “秦国必胜!” …… “报……” “启禀君上、相国、司马,秦国函谷关方向有帛书送到。” 当殿外忽然传入一道嘹亮的禀报声,此刻正站在大殿之中的一张地图前商议着战事的魏罃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 将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此刻大殿之外正站着一名身着赤色军服的魏军传令兵。 “进来。” “喏。” 伴随着魏罃的一声令下,这名传令兵快步向他走来,数息之后一份来自前线的帛书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从这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帛书,魏罃迅速将其展开,立时之间一个个篆字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罃的视野之中。 数息之后,将看完的这份帛书递到了一旁相国公叔痤的手中,魏罃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身后的那一张地图之上。 结合着帛书之上所记载的内容,魏罃的视线开始在那一座座山川、一条条河流之上不断快速移动着。 在视线一次次地偏移之中,章蟜麾下三万秦军的大致行动路线就这么呈现在了魏罃面前。 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之后,魏罃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后只听他首先向着一旁的公叔痤沉声发问道:“相国,西周国内的情况如何了?” “一切顺利。”面对着魏罃的询问,公叔痤当即躬身回道:“我三晋联军近些日子以来攻势猛烈,公子朝麾下的士卒力战不敌,已然选择龟缩不出。” 听完了公叔痤的话语,魏罃轻轻点了点头,“公子朝这是知道自己不是我三晋的对手,要将希望寄托于即将抵达的秦军头上。” “正是。”当听完了魏罃的分析之后,公叔痤当即上前一步沉声分析道:“仅仅凭借西周国的力量,远远无法与我三晋相比。若是没有即将抵达的三万秦军,只怕公子朝早已选择投降。” “嗯。” 听完公叔痤这一番分析略微沉吟之后,就听魏罃沉声下令道:“传令公孙颀可以将攻势暗中减弱几分,没有了公子朝这个诱饵,我魏国可就钓不到大鱼了。” “臣明白。”魏罃的命令下达,公叔痤当即躬身领命。 对于西周国方面的战局有了安排之后,魏罃的目光转而偏向了一旁的司马公孙颀,“司马,庞涓所部现在到了何处?” “启禀君上,臣昨日收到传书,庞涓所部已然抵达轵城,距离温城已经大约还有一日路程。” “好。” 听到公孙颀的禀报,魏罃脸上当即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如今魏国的各项准备即将就绪,就只等秦将章蟜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 …… 第八十五章 秦兵抵达 西周国,王城。 此时此刻,西周国宫室的大殿之内是一片寂静,唯有一声声的叹息显得那般地清晰可闻。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大殿之外传来,身为公子朝老师的郑声缓缓出现在了殿门处。 就在郑声踏入殿门的时候,前方一声声的叹息如同魔音一般直接灌入了他的耳中。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坐在君位之上的姬朝映就这么映入了郑声眼帘,那张脸庞之上充满了消沉。 郑声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连忙快走几步来到姬朝面前,“臣郑声,拜见公子。” 直到这一道拜见声在耳畔响起,姬朝才感觉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哦,先生到了。” 眼见姬朝如此消沉,郑声脚下步伐轻动,带着几分关切询问道:“公子可是在担忧战事?” 当听到郑声提到战局之时,姬朝目光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清明,但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唉……” 又是一声充满无力感的叹息声在大殿之中响起,就听姬朝沉声说道:“不瞒先生说,我的心中确实在为战事忧心,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若只是让我与公子根单独一战,那么凭借手中的实力,我还有信心可以击败对方。可是此番我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公子根,他的身后站着的可是三万三晋联军。” “三晋联军的强大,根本不是我麾下的大军可以与之匹敌的。连番大战下来,我军不仅没有获得任何的优势,反倒是节节败退。” “甚至到了如今,我军只能龟缩王城不出,凭借着还算坚固的城墙勉强抵挡三晋联军的攻势。” 一句句话语从姬朝的口中说出,他的声音也越发高昂,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战局不利的愤懑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郑声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已然显得有些疯狂的姬朝,他明白连连战败的局势已然给对方的肩上压上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还请公子莫要太过忧心。”向着姬朝又近了一步,就听郑声轻声宽慰道:“我军如今确实不是三晋的对手,但是秦国三万大军距离王城已经不远了。一旦秦军抵达……” 郑声宽慰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坐在上方的姬朝当即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将他的话语给打断了。 “这番话先生已经不知说了多少次,可秦军就是迟迟不到,我也只能龟缩在这王城之中。” 话到此处,姬朝看向郑声的目光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不满,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责备。 “依我来看,若是当初先生行动能够更加果决一点,将公子根杀死,哪里还会有今日这么多的事情。” 面对姬朝的指责,郑声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正如姬朝所说的那样,若是当初他能够杀死公子根,也就没有后来对方的反叛,更不会有三晋的出兵。 一时之间,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郑声倒是有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公子说得不错,一切都是郑声行事不周。” 郑声不再去看姬朝,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自顾自地一步步走出了这一座大殿。 姬朝缓缓从君位之上站起身来,看着渐渐消失视野之中的郑声,他轻轻抬起了自己右臂。 想要去挽留自己的这位老师,可是那充满落寞的身影,却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到郑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姬朝直接无力地坐回了君位之上,这一刻他的心中却是不禁涌出了一种孤家寡人的孤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报……” “启禀公子,秦军三万大军已经抵达距离王城已经不足十里。” “什么!太好了。”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个消息,看着下方禀报的传令兵,姬朝脸上的神情直接从落寞化为了惊喜。 …… 王城之内的姬朝收到了秦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另外一边的三晋联军同样也探听到了秦国大军的踪迹。 联军大营的主帐之中,魏将公孙痤此刻正端坐在主将之位上,无比凝重地浏览着手中这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虽然韩国是此次介入西周国内乱的发起国,但是如今魏国在三晋之中一家独大,其他的韩国、赵国也已经在邺城之会上表示愿意遵从魏国的领导。 所以这一次三晋联军的主将,自然也是落在了魏军主将公孙痤的身上。 将战报之上的内容浏览完毕之后,公孙痤一边将这份战报递向了左手边的赵军主将赵野,一边对帐内诸将沉声诉说起来。 “如今秦国三万大军即将抵达,我联军该如何应对这支远道而来的秦军,诸位将军不妨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一旁已然将手中战报浏览完毕的赵将赵野当即站了起来,向着上方的公孙痤便是一个军礼。 “公孙将军,末将以为秦军远道而来,正是兵马困顿之时。我军应当趁此机会对其发动攻势,如此便能一鼓作气消灭这支秦军。” 赵野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在场大部分将领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心中对于这道建议也是生出了几分认同。 就在众人跃跃欲试,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之时,一个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公孙将军,末将以为赵将军所言未免有些托大。” 顺着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帐之内所有将领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右边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之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的韩军主将,韩国司马韩悦。 迎着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见韩悦缓缓站起身来,“诸位将军不妨想想,秦军是远道而来,难道我联军不是连日久战吗?” “此刻我联军正是士气受挫之时,若是贸然对秦军发动攻势,恐怕非但不能取得战果反而会白白损失士卒。” 视线环顾了一周,将帐内一干将领脸上的神情都看在眼中之后,韩悦便向着众人和主将公孙痤沉声诉说了起来。 “启禀公孙将军,末将以为我军应当后撤十里。此举不仅能够使得我军得到休整,而且能避秦军锋芒。” 公孙痤在听完了韩悦刚刚的一番解释之后,也认为他的建议确实是十分稳妥的做法。 一番权衡之后,公孙痤当即从主将之位上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扫过了自己面前的一干将领。 “众将听令!” “末将在!” …… 第八十六章 一触即发 “咔咔咔……” 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之中,西周王城紧闭多日的城门被缓缓开启。 因为在战场之上接二连三战败,作战不力的西周军不得不依托王城坚固的城墙进行被动防守。 伴随着三晋联军的兵临城下,浓厚的战云逐渐笼罩了整座西周王城。 如今秦国三万大军即将抵达,三晋联军暂时后撤,西周王城的上空终于迎来了一道明媚的阳光。 当西周王城的城门完全洞开,一队身披甲胄的士卒从城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此次西周国内乱的主角之一,公子姬朝。 站在西周王城坚固的城墙之下,视线遥遥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姬朝此刻的脸上充满期盼的神情。 等待了许久仍旧没有半点大军出现的迹象,公子姬朝的脸上明显生出了几分不耐烦,他的视线也是不自觉地看向了一旁。 看到平日里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那道身影,此刻却是迟迟没有出现,姬朝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快。 “郑先生如何没有来,我不是提前让你们去请他过来了吗?” 站在姬朝身后的一名大臣在听到他的询问之后,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启禀公子,臣已经派人去请过郑先生了,只是……” “只是什么?” 这位大臣听出了姬朝话语之中的那份不悦,看向前方的视线之中随即带上了几分小心。 “只是先生说他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哼,什么身体不适……” 姬朝听到大臣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心中的不快逐渐转化为了对于郑声的不满。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战马嘶鸣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面黑色的大纛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公子,秦军到了。” 因为秦军的到来,姬朝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快,努力使得自己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道笑容。 数息之后,当一驾战车停在众人身前的时候,姬朝立刻迫不及待地向着来人迎了上去。 “末将章蟜,见过公子。” “末将赢虔,见过公子。”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 快步上前将行礼的章蟜和赢虔扶起,姬朝看向两人的目光之中充满了灿烂的笑意。 “秦国与西周国之间远隔数百里,两位将军不惧征途漫漫,率领大军前来增援我西周国,我的心中实在不胜感激。” “公子言重了。”面对着姬朝,章蟜沉声说道:“公子是西周公长子,继承西周君位乃是顺应天意之举。” “三晋因为一己之私而选择扶植公子根,乃是恃强凌弱之举,天下之人无不感到义愤填膺。末将相信就算是我秦国不站出来,也总会有人站出来。” 虽然此次秦国仅仅是将扶持公子朝登位当成了一个出兵的借口,真实目的是要试探三晋尤其是魏军的底细。 但是有些事情可以暗中去做却不能明说出来,面对着眼前的公子朝,身为此次秦军主将的章蟜难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 而姬朝在听完了章蟜说出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很明显这些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一把拉起章蟜的手,姬朝当即便邀请他向着王城之内走去。 …… “驾……驾……驾……” 一阵马蹄踏击地面的沉闷声音在秦军大营之外响起,立刻便将在营墙之上值守的秦军士卒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顺着耳畔不断传来的嘶鸣之声眺望过去,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队身着墨色甲胄的骑兵。 战马穿过戒备森严的营门,马蹄踏过士卒巡逻往来的过道,这一队秦军骑兵最终停在了大营核心的中军大帐之前。 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给予了不断发出粗重喘息的战马一番安抚之后,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将它交到了等候在一旁的亲兵手中。 就在章蟜向着中军主帐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一阵猎猎响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视线随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面面在风中高高飘扬的秦字大旗,就这么出现在了章蟜的视野之中。 脚下停驻的步伐始终未能向前,左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长剑,这一刻一股战意逐渐在章蟜的胸中升腾了起来。 战争脚步已然不远,接下来就看他如何调兵遣将了。 不知看了多久之后,章蟜将自己眺望的视线猛然收回,大踏步地向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了过去。 进入帐中,简单回忆了一番刚刚所看到的场景,章蟜随即向着身后的副将嬴虔沉声问道:“嬴虔,你对这次的三晋联军如何看?” “经过我们刚刚的探查,这支三晋联军确实是军容严整、训练有素,并非我军之前所交手的戎族可以相比的。” 脸上神情之中充满了凝重,嬴虔向着身前的章蟜的提醒道:“将军,末将以为此番我军与联军交手,必须要小心谨慎,否则战败就在眼前。” 听完了嬴虔对于三晋联军的评价,章蟜轻轻点了点头,正如嬴虔所说对面的这支三晋联军的确不可小觑。 不过虽然三晋联军都是训练有素,但他麾下的三万秦军也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士卒。 没有真正交手之前,双方谁能够取胜谁又会落败,还只是一个未知数。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视线在大帐之中的地图之上看了许久,章蟜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寒芒。 “嬴虔,传我将令,擂鼓……” “聚将!” 当耳畔响起章蟜这一道命令声,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兴奋之色,向着前方便是一个军礼。 “喏” “咚咚咚……” 伴随着主将章蟜一声令下,激昂的战鼓声出现在了秦军大营之中,很快一干秦军将领便在大帐之中各自站定。 端坐在主将座位之上,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一名名严阵以待的秦军将领,章蟜的目光之中一抹满意的神情悄然浮现。 沉默了数息之后,章蟜从身前的几案之上取过了一卷竹简,然后望向了其中一名秦军将领。 “传令官何在?” “末将在。” 听到这一声来自主将章蟜的呼唤,这一名秦军将领不敢怠慢,当即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将手中的这份自己亲笔所写的竹简交到这名秦军将领手中,就听章蟜沉声下令道:“将这份约战文书迅速送抵联军大营,不得有误。” “喏。” 从章蟜的手中接过了这一份竹简,这名秦军将领躬身一喏,转身便离开了中军大帐。 …… 第八十七章 联军暂退 不久之后,那封由秦军主将章蟜亲笔所写的战书,就被送到了十数里之外的联军大营。 端坐在中军大帐主将之位上,目光在手中这份战书之上缓缓移动,公孙痤面容之上浮现着的是无比平静的神情。 在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公孙痤放下手中的这一份战书,目光从下方一干联军将领身上一一扫过。 “诸位将军,秦军主将下来战书约我等三日之后决战,不知诸位将军有何看法?” 公孙痤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左手边赵军主将赵野,当即站了起来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经过了数日的休整,我军士气也已经有所恢复。既然秦军要战,那我联军就与他战上一场。” 赵野脸上神情越发激动,转身看向上方的公孙痤,只听他朗声说道:“我赵军愿听公孙将军调遣。” 眼见赵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另外一边的韩国司马韩悦也是站了起来,向着上首的公孙痤便是一个军礼。 “我韩军也愿意听从公孙将军命令,不敢有半点推诿。” “彩!” 一道喝彩声在大帐之中响起,随后就见公孙痤从主将之位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闪过一道锐利之色。 “众将听令。” “末将在。” …… “呜……呜……呜……” 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声传向四面八方,宣告着一场大战即将降临在这片土地之上。 “咚……咚……咚……” 一声声激昂的战鼓声响彻整个方阵,点燃了参战士卒心中那积蓄了许久的战火。 忽然一阵清风从远处吹来,吹过了三晋联军士卒身上穿着的各色甲胄,吹动了魏军方阵后方的赤色大纛。 就在这面赤色大纛下的一驾战车之上,身为魏军主将的公孙痤正在用自己的视线打量着那支黑色军团。 在今日之前,未曾与秦军一战的公孙痤对于这支军队的印象,依旧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场阴晋之战。 那一场秦惠公举全国之兵攻打魏国阴晋的战役,不仅打出了吴起以及魏武卒的声名,也让魏军打出了一种对于秦军先天的优越感。 时至二十年后的今日,魏军之中那些曾经经历过那一战的精锐老卒,还是会对当年所取得的大胜而津津乐道。 不过当公孙痤真正站在主将的位置上,与面前一支身着墨色甲胄的秦军争锋相对之时,他的脸上却是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几分凝重。 他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这支秦军,已然不是自己印象之中的那支战力孱弱,甚至被兵力远远少于他的魏军所击败的军队。 经历了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之后,逐渐崛起的不仅仅是西方的秦国,它所拥有的军队也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不过面对眼前这支秦军的时候,公孙痤虽然面露凝重之色但心中却是并没有半点畏惧,相反公孙痤还为能够与这样一支军队交手而感到兴奋不已。 “咚……咚……咚……” 一阵富有节奏的战鼓声从对面传来,黑色的大纛在风中飞快地挥动,看到这一幕公孙痤知道秦军的攻势即将展开。 右手缓缓攀上了悬挂在腰间的剑柄,脸上的神情之中浮现了一抹凝重,只听得一道清亮的剑鸣之声在战场之上响起。 长剑直指远处逐渐逼近的黑色秦军,就听公孙痤沉声呐喊道:“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迎敌!” 公孙痤的这一道号令响起,身后的赤色大纛飞快地挥舞,与驰骋在方阵之中的一名名轻骑一起将军令传递到每一名士卒。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号令声,处于方阵之中的联军士卒面色肃然,他们的手紧紧攥住了手中锋利的武器。 一名士卒,一排精锐,一个方阵…… 短短时间之内,方阵之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已经严阵以待,一座坚固的铜墙铁壁已然矗立在了这一片战场之上。 这一边联军完成了迎战的准备,另外一边的秦军也没有停下自己进攻的脚步。 以身着墨色甲胄的精锐作为锋利的箭头,以众多用于突击的士卒作为箭杆,最后辅以两侧负责袭扰的轻骑作为尾羽。 整个秦军方阵此刻化为了一支锐利的羽箭,直直地射向了对面列阵迎敌的三万联军士卒。 “弓弩手准备……” 当秦军方阵的前部进入到了自己的射程范围之内,三晋联军之中以强弓硬弩闻名的韩军首先开始发起了攻击。 “放!” 伴随着一道道洪亮的命令声在方阵之中响起,无数的箭矢从那一面面绿色的旗帜之下被向着前方抛出去。 数息之后,当这些箭矢落在秦军的方阵之中,伴随着连绵起伏的哀嚎之声,一名名秦军士卒倒在了己方进攻的路途之上。 只是秦军方阵前进的速度并没有因为韩军的箭矢而有半点的减慢,他们几乎是顶着这一波波如同雨点一般的箭矢在向着前方冲去。 不知道承受了韩军多少箭矢之后,对面的秦军终于来到了三晋联军的方阵之前。 “杀……” 愤怒的怒吼声在战场之上响了起来,身着各色甲胄的士卒在这一刻战成了一片。 缓缓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之上,战争的血腥与生命的脆弱在不断地上演着。 每一声呐喊响起,每一次长剑刺出,都会有一名士卒倒在地面之上。 这名士卒既有可能是属于魏军、可能是赵军、还可能是属于韩军,当然他也有可能会是一名秦军。 …… 依旧站在那一驾战车之上,魏将公孙痤望着一名名士卒倒在自己的眼前,他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半点的波澜之色。 只有那一股可怕的冰冷始终浮现在他的目光之中。 忽然,身旁副将有些焦急的声音出现在了公孙痤的耳畔,“将军你看,秦军攻势迅猛,侧翼韩军防线似乎有些不稳。” 视线从眼前依旧焦灼的魏军方阵轻轻右转,公孙痤果然看在秦军的猛烈攻势之下,侧翼的韩军士卒确实在一步步地向着后方退去。 “将军,我军后军还未动用,末将愿意领兵前往增援。” 公孙痤听完了身旁副将的请求,并没有表示同意还是反对,目光之中却是闪过了几许沉思。 沉默了良久之后,就在副将等待着公孙痤的进攻号令之时,一道他没有料到的命令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鸣金,收兵。” …… 第八十八章 小胜而退 “铛铛铛……” 一阵清越的金属敲击声响彻整片战场,望着视野之中有所行动的联军士卒,身为秦军副将的嬴虔脸上却是泛起了一抹兴奋的神情。 “将军,联军退了,联军退了!” 听着嬴虔的兴奋声伴随着阵阵鸣金之声在耳畔不断回响,秦军主将章蟜脸上却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目光之中浮现出的只有那犹如古井无波一般的平静。 章蟜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战场的一举一动,但对于正在向后退却而去的联军士卒,他却好似没有半点的反应。 正处于兴奋之中的副将嬴虔,看到章蟜此刻平静的状态,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遭遇了一场倾盆大雨一般。 嬴虔心中的兴奋逐渐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看向章蟜的目光之中,那充满着疑惑的神情。 “将军,联军已然退却,此刻正是我军乘胜追击之时,为何将军一直不下命令?” 面对嬴虔疑惑之中带着一丝指责的话语,章蟜并没有立即给出解释,而是伸出右手指向了前方正在退却的联军方阵。 “你仔细看。” 怀着心中满满的疑惑,顺着章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嬴虔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不对。 虽然联军在一声声的鸣金之中向后退却而去,但是他们的队列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杂乱,反倒是显得行进有序、进退有度。 “你再细细看。” 就在嬴虔将联军后退的场景收入眼底之际,章蟜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畔,这一次章蟜的右手指的更高了一些。 嬴虔再一次地顺着章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虽然已然是战事不利,但那一面面的旗帜依旧高高地飘扬在联军的方阵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嬴虔才意识到战事根本不是他所判断的那般,他的视线随即转向了一旁站着的秦军主将章蟜。 “行进不乱、战旗未倒,这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迎着嬴虔看向自己的目光解释了一番之后,章蟜的视线遥遥望向了正在努力和秦军脱离的联军方阵,一抹复杂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章蟜心中十分清楚,联军虽然表面上是败在了秦军的猛烈攻势之下,但那只不过是一场小败。 自己若是选择贸然追击,极有可能会陷入联军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那失败就距离自己不远了。 经历了心中的一番权衡之后,章蟜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中浮现出了一道坚定的神情。 “鸣金,收兵!” 听到章蟜所下达的这一道命令,一旁的嬴虔虽然心中有些不甘,想要一鼓作气击败眼前的这支三晋联军。 但是眼前的种种迹象都在说明三晋联军极有可能留有后手,这个时候除了见好就收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嬴虔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就算是有再多的不甘,也是向着一旁的主将章蟜躬身一礼。 “末将遵令。” 联军的方阵之中响起鸣金声之后不久,秦军的后方也传来了收兵的命令,这一场两军之间规模并不算大的战斗也伴随着这阵清越的鸣金之声而宣告终结。 …… 夕阳的余晖渐渐在天际之上消失,火红的晚霞呈现了它最后的绚丽,漆黑的夜幕开始降临到这片大地之上。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西周王城之外的秦军大营之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边,众多的秦军将士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畅谈着白日里发生的那一次次与三晋联军的战斗。 这么多年以来,阴晋之战的惨败如同一个梦魇一般,始终缠绕着整支秦军久久不散。 每每想到己方以优势兵力与魏军交战,竟然会输得那般彻底,这些秦军士卒就觉得一股巨大的耻辱从心底生了出来。 数十年来,秦军士卒无时不刻不想要用手中的长剑来洗刷掉这股耻辱,今们终于迎来了这个盼望依旧的机会。 虽然这一场的胜利并不算巨大,虽然白日里秦军和联军的战斗一直在焦灼,但是这并不能影响这些秦军将士此刻心中的喜悦。 因为他们击败了对面的三晋联军,取得了这一场交锋的胜利。 这些坐在篝火旁的秦军将士们相信,今天他们能取得胜利,明们会创造更加辉煌的战绩。 秦军必胜,秦国必胜! 就在大营之中的秦军将士因为白日里的胜利而兴奋不已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中军主帐之前。 嬴虔手中攥着一份帛书,脸上布满了凝重,径直冲入到了这个秦军大营的核心之地。 一看到前方几案之后正在埋头苦思的主将章蟜,嬴虔当即带着焦急说道:“将军,不好了。” “据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孟津渡口方向发现魏国大军活动踪迹,人数不少于两万。” 耳畔响起这一道消息,章蟜猛然抬起头来,从已然来到近前的嬴虔手中接过了那一份帛书。 章蟜快速将上面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他的目光随即重新回到了眼前的那一幅地图之上,视线在那一条条道路、河流之间不断移动着。 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幕场景,嬴虔的心中便是一阵的后怕。 若是真如自己所预想的率军追击,那么这支潜藏在暗中一直引而不发的魏军,一定会成为刺向自己背后最为锋利的一把。 就在嬴虔为了白日里正确的选择而庆幸不已的时候,前方的秦军主将章蟜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也许是到了该退兵的时候了。” “什么?” “将军,我军刚刚才小胜了三晋联军一场,怎么如此之快就要退兵呢?”带着满脸的震惊与不解,嬴虔向着面前的章蟜发问道。 对于嬴虔的这个问题,章蟜并没有选择回答,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嬴虔,经历了白日里那一战,你对于魏军的战力又有什么看法?” 嬴虔在听到章蟜的这个问题之后,脸上先是一愣,随即便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嬴虔向着章蟜郑重说道:“启禀将军,末将以为魏军战力强大,就算是与我秦军相比也是强出数分。” “不过经此一战后,若是能够让末将率领足够的将士,来日战场正面遭遇,末将有信心可以击败当面的魏军。” “好,不愧是我秦国的将军。”一声称赞之后,只见章蟜正色说道:“既然魏军战力已明,敌军又有援军将至。如果是你嬴虔来率领这支大军,你会选择怎么做?” 嬴虔脸上当即浮现了一抹明悟之色,不再有半点迟疑。 “末将遵令。” …… 第八十九章 众叛亲离 西周国,王城。 此时此刻,公子姬朝端坐在几案之后,看着手中捧着那份不久之前才收到的战报,眉宇之间充斥着兴奋的神情。 原本姬朝只以为可以凭借秦军之力,勉强抵挡三晋联军强大的攻势,让自己不至于完全输掉这一场与弟弟姬根的交锋。 他没有想到秦将章蟜以及麾下的士卒竟然那般勇武,在面对面的交锋之中竟然能够战胜三晋联军。 秦国不愧是当年先祖所封的方伯,秦军也不愧是曾经能击破西戎的秦军,其战力果然不可小觑。 心念百转千回之间,姬朝只觉得前些日子以来大战失利的阴霾,伴随着这一场的胜利完全可以说是一扫而空。 若不是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他都想要摆酒设宴,庆祝这一次对三晋联军的胜利。 在姬朝想来若是秦军能够一直取胜,那么三晋眼见情势不利,势必会放弃支持自己的弟弟姬根。 到了那个时候,他便可以真正坐上西周公的位置了。 可是,就在姬朝脸上带着笑意畅想日后的美好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又是一份来自前线的秦军战报被人呈递到了他的手中。 “什么?” 数息之后,看着手中捧着的另外一份战报,姬朝刚刚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从肺腑之中生出的怒火。 伴随着战报之上的篆字一个接着一个映入姬朝的眼帘,他脸上的愤怒神情越发明显,心中的怒火更是燃烧得越发旺盛。 这份战报为姬朝带来的并不是秦军再次向三晋联军发起进攻的消息,而是秦将章蟜已然决定撤兵回返的噩耗。 “秦国,你如何能够这般欺骗于我?” 巨大的愤怒逐渐将整个内心所占据,姬朝将手中这份战报撕得粉碎,用尽全身气力发出了心底最疯狂的怒吼。 这一刻,姬朝只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巨大的欺骗,西周国更是被秦国彻底给抛弃了。 回想着那日在城门之外双方见面之时的场景,姬朝如何还能够不知道,秦军主将章蟜所说的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 或许从始至终,秦国就没有什么力保自己登上西周公之位的念头,一切不过是为了试探三晋联军的底细罢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姬朝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殷勤是那般的可笑,就算是自己的西周国也不过是秦国与三晋双方之间博弈的筹码罢了。 “哈哈哈……” 或许是愤怒达到了顶点,一股带着苦涩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笑声渐渐消失在大殿之中,姬朝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气力已然完全被抽空,他甚至都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响声响起,姬朝无力地瘫坐在了几案之后,双眼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那一股名为绝望的东西。 从充满美好的天堂跌落到满是痛苦的地狱,只不过是短短时间之内,姬朝只觉得自己的境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就在姬朝对于未来已然失去了希望,甚至连咒骂秦国的话语都少了许多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下一刻,他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双眼带着一丝希望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 “公子。”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这名宫人,此刻的姬朝显得那般激动,只听他有些急切地说道:“快去请郑声先生入宫,就说我有要事求教与他,快去。” “喏。” 看着宫人飞快离开大殿的身影,姬朝的目光之中却是闪过了一丝期待。 如果说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够替他指明前路的话,恐怕也只有作为他老师的郑声了吧。 只是姬朝苦苦地期盼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那名宫人没有为他请来郑声,而是带回了一卷由郑声亲笔所书的竹简。 那名宫人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一边将手中的竹简递到了姬朝面前,一边低声说道:“启禀公子,郑声先生已经离开了王城,不过他给您留下了这一份书信。” 脸色阴沉地从身前宫人的手中接过这一份书信,姬朝双手将其展开,视线在竹简之上缓缓移动了起来。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姬朝脸上的神情从原本的阴沉到后来的平静,最后他的目光之中已然只剩下了绝望。 “砰”的一声巨响,那一卷竹简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与之一起的还有再次瘫坐在几案之后的姬朝。 此刻姬朝的脑海之中已然是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只有郑声留书上的一句句话语。 郑声,这位公子姬朝的老师,在这个时候也选择离开了他。 当知道最亲近的人都选择离开了自己,姬朝心中只剩下了绝望,一股众叛亲离的苦涩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这个世界仿佛已然将他所抛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姬朝渐渐带着满脸的平静努力支撑着站了起来。 随后,只听姬朝向着大殿之外大喊了一声,“来人啊,取美酒来,我要痛饮一番!” 就在王城的大殿之中,姬朝正企图用美酒消减着自己心中的愁苦之时,一驾马车却是缓缓出现在离开王城的道路之上。 “郑三,停车。” “是,主上。” 当从马车之中传出的那一道声音落下,正在向前行驶的马车伴随着驾车之人的一道催马之声,缓缓停在了这一条道路的旁边。 过了片刻之后,一位中年人缓缓掀开车厢帘幕,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 如果姬朝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郑声。 站在原地,郑声的视线沿着来时的道路回望而去,远处那一座西周王城的身影就这么落在了郑声的视野之中。 回想着数年以来在此经历的种种,郑声的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一股惆怅,自己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母国郑国已然沦为韩国疆土,自己这一次选择离开西周王城,又该去往何处呢? 就在郑声心中犹豫不定去往何方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道亮光出现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郑声的视线从远处的王城收回,转而投向了西方,投向了那个正在悄然崛起的秦国。 重新坐回到马车之上,一道声音出现在了驾车之人的耳畔,“走,向西,去秦国。” “喏。” …… 第九十章 酒肆论战 魏国,都城安邑。 河水以南的王畿之内,三晋联军和秦军为了西周君位的归属刀剑相向;河水以北的河东之地,魏国都城安邑却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 靠着对韩国、赵国的一场场胜利以及其后的邺城之会,魏国重新奠定了自己在三晋之中地位,国势更是可见得蒸蒸日上。 俨然当今第一大国的魏国,自然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 一时之间,通往魏国都城安邑的道路之上,车马行人是络绎不绝。 这些前来安邑的人之中,既有行走列国的富商巨贾,也有游历天下的游学士子;既有为了攫取丰厚财货的,又有想要谋取高位的…… 总而言之,伴随着这些人来到安邑,这一座原本就已然十分繁华的魏国都城却是更加热闹了起来。 当然,有时候人多了也并不是全都是好事。 这些来自天下各国的人碰到一起,或因为言语之上的争执、或是因为行为之上碰撞,难免会爆发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冲突。 为了处理安邑城内这些数量众多的冲突,安邑令和他属下的官吏可以说是难得片刻休息。 这不,安邑城内的一家酒肆之中,便有两拨人因为各自所持观点的不同而爆发了一场论战。 而要细究这一场论战的起因,那就不得不提到不久之前在西周王城之外发生的那一场战争了。 “诸位……” 一声高呼在人群之中响起,立刻便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迎着众人投向自己的视线,一名身着深衣的年轻士子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众人前方那一座平台之上。 只见他无比郑重地向着下方的众人躬身一礼,然后带着满脸的自信说道:“诸位,王城一战,我三晋联军虽然是败了,但不过是一场小败;秦军虽然是胜了,却没有赢得多少实利。” “一场战争的胜负也并不意味着全部,在下以为这一场王城之战的失败,并不能说明秦国的强大,也不能动摇我三晋在天下之间的地位。” 这位年轻士子的言语之中,处处都透露着对于三晋的维护,不难猜测出他也许就出自三晋之中的一国。 当这名年轻士子发表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下方那些同样出自三晋的客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们对于这名士子的看法还是比较认同的。 不过这些出自三晋的客人认同这一看法,来自其他地方的那些人可也是有不同意见的。 “在下以为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但实在有些小觑了秦国。” 当这一道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一名中年人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一步步的来到了前方那名年轻士子的面前。 注视着这位明显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中年人,台上的年轻士子并没有生出半分恼怒的神情,反而是十分具有风度的向着来人躬身一礼。 “不知先生有何高论?” 这名中年人带着自信看了看面前的这名年轻士子,随即对着在场众人大声诉说了起来。 “数十年前,秦国国内政局动荡,朝政几乎为权臣把持,国势也是随着混乱而江河日下。” “直到十八年前,还是魏国质子的当今秦公自魏国回返秦国,先是以强硬手段稳定朝局,其后效仿魏国改革内政,秦国国力才得以逐渐恢复。” 简述了一番秦国数十年来的衰落与振兴之后,这名中年人却是突然脸色郑重,带着几分肃然的视线从自己前方扫过。 “当今天下若论国力强盛,首推地处中原的魏国以及地处南方的楚国。” “当今秦公励精图治不过一十八载,便能够击败强大的魏国及其三晋联军,这样的秦国难道还不值得阁下重视吗?” “若是真的如同先生所说的那般,当今秦公确实是一位明主。” 这名年轻士子听完了中年人的话语,先是肯定了秦公嬴师隰的英明,随后却是突然话锋一转。 “只是在下以为先生还是太过高看秦国了。” “秦穆公时,西伐戎狄、辟地千里,秦国的强大为天下诸侯所公认。可是那时候的秦国却折戟于晋国之手,崤函一战,秦国精锐全军覆没。从那以后,秦国数百年之间未能东出。” “昔日如此,今日亦如此。秦国国势或许蒸蒸日上,但在下以为只要三晋齐心,秦国已然没有东出的机会。” 年轻士子这一番论断有理有据,清楚地说明了当今三晋与秦国之间的关系。 在听完他的这一番话语之后,原本以为他不过是高谈阔论的那名中年人,此刻的脸上也是泛起了几分郑重。 “周人白圭,敢问先生大名?” 伴随着白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在场包括那名年轻人在内的一干人等,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倒不是这些人大惊小怪,实现白圭之名对于在场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 那名年轻士子脸上的震惊渐渐消失不见,视线轻轻环顾一圈之后,他带着一丝笑容看向了面前的白圭。 “不想是此地主人当面。”向着白圭躬身一礼,就听年轻士子自我介绍道:“韩国士子申不害,见过白圭先生。” 没等面前的申不害拜下去,白圭当即上前一步一把将其扶起身来。两人相视之下,各自的嘴角都显露出了几分笑意。 白圭和申不害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以言语为剑,相互较技的时候,酒肆二楼的一个僻静之处,正有两道目光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眼见这一场论战已然进入尾声,其中一道目光的主人,身为魏国司马、位列上卿的公孙颀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公孙颀看向了对面还在关注着下方两人的魏侯魏罃,“君上以为刚刚的这一场论战如何?” “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一句回应之后,魏罃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面前的公孙颀身上,“昔日西河学派以兼容并包的风气闻名于世,这才有了李悝、吴起、公羊高、谷梁子这等等的当世大才。” “我倒是以为今日发生在这两位之间的这一场论战,既说明了秦国日渐崛起的事实,也体现了如今三晋强大的天下形势。” 对于魏罃两人论战的评价,公孙颀心中自然是十分赞同,不过他对魏罃话语提到的那个名字却是更加感兴趣。 “君上是有意重振西河学派?” …… 第九十一章 士人时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说出刚刚那番话语的魏侯魏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是听到西河学派这个名字的司马公孙颀心中却是有些触动。 孔子离世之后,他的弟子、大儒子夏受当时在位的魏文侯的邀请来到魏国的西河讲学,之后名动天下的西河学派由此得以发端。 之后因为大儒子夏所拥有的巨大声望,子贡的弟子田子方、魏国大贤段干木等大才纷纷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西河。 至此,西河学派越发繁盛了起来,并逐渐成为一个辐射广泛的文化中心。 西河学派之中不仅诞生了李悝、吴起这样治世之才,公羊高、谷梁赤这样的大儒,更为魏国产出了一系列治理地方的能人贤才。 可以说,魏文侯时期魏国的霸业,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建立在西河学派这个强大的文化中心之上。 只是西河学派的辉煌并没有持续下去,伴随着魏文侯的薨逝、魏武侯的登位,魏国朝堂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不像自己的父亲魏文侯那样喜欢任用平民出身的贤才,魏武侯治国更倾向于任用贵族出身的人来治理国家。 眼见魏国朝堂渐渐为贵族势力所掌控,自己满腹的才能无法施展,这些曾经有志于出仕魏国的人才最终选择了离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屡屡败于三晋之手的齐公田午意识到了人才的重要性,于是他在都城临淄建立了一个闻名于后世的学府,这便是稷下学宫。 魏国朝堂越发严重地任人唯亲,再加上稷下学宫对于人才的吸引,最终导致了西河学派的逐渐没落。 而伴随着文化中心从魏国向齐国转移,魏国霸权的衰落也就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对于如今西河学派日益没落的现实,以及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前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魏罃心中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如今当听到公孙颀询问自己是否有意重振西河学派之时,魏罃心中自然也是没有生出多少犹豫。 要想维持住魏国如今在天下之间的地位,所依靠的可不仅仅是强大的武力,繁盛的文化同样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瞒相国,寡人确实有意重振西河学派。”轻轻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魏罃对着面前的公孙颀沉声说道:“只不过现在却不是时候。” 魏罃的这一句话让公孙颀忽然一愣,略微思索之后,他的目光之中显出了一份了然之色。 魏罃说的没有错,此刻确实不是重振西河学派的好时机,至少未来数年之内并不是。 一个文化中心的形成与发展,是必须要有和平的外部环境作为前提的。 数十年前,西河学派能够发展得那般繁盛,与魏国在与秦国争夺河西的战争之中占据绝对上风是密不可分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昔日的秦国受限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国势日益衰微,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节节败退; 如今的秦国经过了将近二十载的内部改革,国力逐渐强盛,已经不甘于魏国对河西的掌控。 面对西方的秦国的步步紧逼,魏国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击败秦国,保住河西这一块进攻关中之地的桥头堡。 至于重振西河学派这一件事情,那就至少要等到魏国取得不久之后那一场河西大战的胜利之后了。 “司马,重振河西学派一事暂且搁下。”魏罃缓缓从坐席上站起身来,看向面前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轻松,“此刻,和寡人一起去见见刚刚那两位贤才如何?” 面对魏罃提出的邀请,公孙颀当即躬身便是一礼,“固所愿,不敢辞耳。” 下一刻,两道视线连成一线,魏罃和公孙颀的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了一丝笑容。 …… 另外一边酒肆之中关于王城之战的争论,刚刚引人注目的白圭和申不害两人却已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酒肆主人白圭的邀请之下,一见如故、互相欣赏的两人来到了一间十分僻静的房间之中。 将自己身前的酒爵斟满,白圭举起了满爵的美酒敬向了面前的申不害,“先生,请。” “请。”面对白圭的敬酒,申不害当即也带着几分郑重举起了酒爵。 等到两人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白圭注视着面前的申不害,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刚刚那一番话语,先生之才实在是令我倾佩不已,不知道先生可曾出仕?” 申不害刚刚将酒爵落在身前几案之上,听到白圭问出的这一句话语,脸上顿时显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 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不远处的白圭,就听申不害沉声说道:“不瞒白圭先生,我数年之前便已经以小吏之职出仕郑国。” “其后郑国为韩国所灭,我也就顺理成章地为韩国效力,只是我却不愿意就这么一直默默无闻下去。” “听闻当今魏侯贤明睿智,也能不计前嫌、任用贤才,颇有当年文侯之风。因此我便辞了那小吏,来到这魏国都城安逸,一来增长见闻,二来也是想谋取一个高位。” 说话之间,申不害将身前酒爵斟满,敬向了面前的白圭,“不想今日能够与白圭先生相遇,实在是使我心中欢喜。” “以此爵敬先生,请。” 对于申不害此番来到安邑的目的是求官,白圭脸上并没有任何神情的改变,心中也是没有生出半点的芥蒂。 当今时代是诸侯的时代,更是士人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在母国不受重用,而选择离开、投奔他国的例子实在是一件过于寻常的事情。 吴起、乐羊、公孙鞅、张仪、苏秦…… 这些都是士人之中的翘楚,不过他们却都没有选择为自己的母国效力,而是用自己的才能使得所在的国家强盛。 无论是国家的兴衰,还是天下的风云变幻,总是与这些士人的出现息息相关。 “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这便是这个时代这个士人的最好写照。 “请。”一声回应之后,白圭将面前酒爵一饮而尽。 又是一爵美酒入腹,白圭和申不害互相对视,一阵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哈哈哈……” 等到笑声渐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 第九十二章 面见贤才 “我等仰慕两位之才冒昧而来,还望两位贤才莫要介意。” 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两道身影,听着自己耳畔响起的这一道话语,来不及反应的白圭、申不害两人脸上便是一阵错愕。 片刻之后,就在申不害心中的错愕之中醒转过来,正准备对着面前的这两位不速之客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白圭却是从座席之上站了起来。 一步步地向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走去,其后只见白圭无比郑重地向着前方便是躬身一礼。 “周人白圭,拜见魏侯、司马。” 听到白圭一下子道破了自己两人的身份,魏罃的脸上便是一愣。 轻轻上前将面前的白圭扶起身来之后,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颀。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虽然他前世和白圭乃是君臣,但是这一世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白圭又如何识得他的身份的呢? 就在魏罃心中疑惑之时,对面的白圭从他的神情变化之中已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面带笑容轻声解释了起来。 “不瞒魏侯,去年在下也来过安邑。那时正逢魏国大军凯旋,在下也有幸见证了魏侯与相国、司马同乘一车的佳话。” 魏罃听完了白圭的话语之后,联想到那日乘车从安邑街道之上经过,心中的疑惑自然也是被解开了。 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然被人所知晓,那魏罃也没有什么隐藏的打算了,他先是看了看面前的白圭,又看了看对面的申不害。 此刻的申不害才刚刚从对魏罃身份的震惊之中醒转过来,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前一刻才说到的魏侯,下一刻已然就这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之中,申不害立刻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坐着有些不妥,赶忙起身来到了魏罃与公孙颀的面前。 “韩人申不害,拜见魏侯、司马。” 魏罃看着匆匆来到自己面前行礼的申不害,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了他。 “先生刚刚对于三晋与秦国的分析鞭辟入里,实在是令寡人心中钦佩之至。”面对着申不害,魏罃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亲切了。 而申不害听到魏罃这一番称赞,当即带着几分谦虚回道:“不过是一时拙见,倒是让魏侯见笑了。” 又是与申不害一番交谈之后,魏罃将视线轻移,目光重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白圭。 “白圭先生,不知寡人和司马是否有幸与两位先生畅饮一番?” “当然,能够与魏侯共饮是我白圭的荣幸,魏侯稍待。”白圭对着魏罃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当即快步走出了这一间房间。 不久之后,只见数名侍者端着一坛坛美酒、一盆盆佳肴跟随着白圭的脚步,重新回到了魏罃等人的面前。 等到侍者将这些都摆放完毕,白圭随即上前一步对着三人邀请道:“魏侯、司马、先生,请。” 数息之后,眼见其余三人都已经在坐席之上稳坐,魏罃将自己面前的酒爵轻轻斟满。 下一刻,魏罃举起了这一爵美酒敬向了在场几人,“以此爵敬我等今日共饮,三位,请。” “请。” 三道带着几分豪迈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随后在场四人同时将酒爵之中美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将手中酒爵轻轻落在了身前几案之上,魏罃的视线先是看向了一旁的白圭,又转向了另外的一边的申不害。 “白圭先生乃是天下闻名的巨贾,在商道经营之上颇有建树。申不害先生虽然此刻声名不显,但是就凭今日论断日后也必然会名扬天下。” “寡人一向敬重贤才,两位先生又都是身具大才之人,不知两位先生可有意……” 话说到一半,魏罃的目光之中却是泛起了一丝异彩,然后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来我魏国?” 魏罃问出的这一个问题,却是让此刻坐在下方的申不害心中却是一动。 申不害原本就对韩国对于自己才能的轻视有所不满,此番之所以前来安邑,也是因为听说当今魏侯礼贤下士,希望可以谋取一个官职。 今日亲眼见到了身为魏侯的魏罃,一番交谈之后,更是对于他有文侯之风的评价更多了几分认同。 此时此刻,听到魏罃亲口邀请自己前来魏国,说实话申不害的内心之中确实是生出了就此答应的念头。 不过就在申不害准备对于魏罃的邀请作出回应之时,坐在他对面的白圭却是率先开了口。 “不知魏侯准备授予我二人什么官职?” 魏罃听到了白圭这一句话语之后,脸上当即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白圭先生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寡人以为依先生之才可为司空。” “申不害先生同样身具大才,只是先生年纪尚浅,若贸然授予高位难免惹人非议。可先为士师,等到先生有所成就,再行拔擢。” 说完了自己对于白圭和申不害两人的安排之后,魏罃分别看了看下方的两人,轻声询问道:“不知两位先生意下如何?” “一个是魏国朝堂六卿的高位,另一个是司寇属官、大夫之爵,魏侯延揽人才实在是不遗余力。” 带着几分赞叹的语气对于魏罃给出的官职做出评价之后,只见白圭缓缓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向着上方无比郑重地躬身一拜。 “还请魏侯恕白圭暂时不能接受这份好意。”婉言谢绝了魏罃的招揽之后,不能对方说话,就听白圭继续说道:“白圭并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只是还想再多走走,去看看这天下各处的人情风土。” “但请魏侯放心,若是白圭未来有一日想要出仕了,必然会来安邑面见魏侯,只是希望到时候魏侯莫将白圭拒之门外。” 魏罃听完了白圭的这一番话语,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白圭先生放心,寡人在此承诺我魏国的大门一直会为先生敞开。” 说完了这一番话语片刻之后,魏罃的视线转向了另外一边,“不知申不害先生是否愿意来我魏国?” “这……” 就在申不害还在考虑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白圭轻声提议道:“先生,在下以为魏侯正如先生所听到的那般,先生与其回返韩国,不若……” 不等白圭将话语说完,申不害当即从几案之后站起身来,快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郑重向前躬身一拜,就听申不害沉声说道:“臣申不害,拜见君上。” …… 第九十三章 公叔入宫 在结束了与白圭、申不害两人的交谈之后,魏罃与公孙颀一起坐上了回返魏国宫室的马车。 听着耳畔响起的车轮滚滚,感受着身下不断传来的颠簸,公孙颀的视线却是落在了一旁的魏罃身上。 当看到对方脸上那一抹笑容之时,公孙颀轻声询问道:“君上可是在为今日收获而感到满意?” “不错,这一次确实是收获颇丰。”听着耳畔公孙颀的话语,魏罃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能够听到那一番有理有据的论战,能够为魏国延揽到一位大才,寡人真是不虚此行啊。” 虽然前世魏罃并没有能够将申不害招至麾下,但是对于这位韩相的声名,他还是如雷贯耳。 能够在魏国大军重兵压境之际,站出来劝谏当时在位的韩昭侯向魏国示弱,最终促成了韩国与魏国之间的停战。 就单单从这一件事情之上,就说明了申不害能够站在全局的角度,审时度势、作出最为合适的选择。 更不用说其后申不害继任韩相,辅佐韩昭侯改革内政、整肃军队,最终使得原本弱小的韩国成为战国小霸。 在魏罃看来申不害身具大才是毋庸置疑的,而他要做的就是趁着申不害声名未显之时,将这块没有绽放光华的美玉收入囊中。 如今申不害已然选择投效魏国,这令魏罃心中确实是十分欢喜,不过他今日此次出宫也不是没有遗憾。 如果论治国理政的话,今日与几人同列的白圭或许比不上申不害,但是前世的他却在另外的事情之上展现了自己高超的才能。 这件事情便是兴修水利。 正是在白圭的主导之下,前世的魏国完成了包括黄河大堤的修造、鸿沟的开凿在内的一系列规模浩大的水利工程。 今日没有能够将这样一位水利大才纳入麾下,说实话魏罃的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不过他却没有过多地纠结于此。 既然对方已然给出了承诺,魏罃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位大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于是,就在魏罃有些复杂的心绪之中,一路疾驰的马车总算是回到了魏国宫室的大门之前。 “吁……” 伴随着一道催马之声,魏罃的脚步稳稳地落在了宫门之前,一队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宫人赶忙来到了他的面前。 “拜见君上。” “起来吧。”看着眼前这些人脸上有些焦急的神情,魏罃随即沉声问道:“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君上,相国已然在宫中等待您多时了。” 听到了这名宫人的禀报,脸上的那一份轻松的神情缓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郑重。 “快走。” 伴随着一道急促的声音,魏罃、公孙颀以及这一队宫人迈入了宫门,大踏步地向着前方的那一座座宫室走了过去。 …… 片刻之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出现在了一座大殿之外。 “君上到。” 当耳畔响起这一道声音,相国公叔痤当即将视线看向了殿门,只见一身深衣的魏罃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快走几步迎上魏罃,公叔痤当即郑重一礼,“老臣拜见君上。” “相国,快快请起。”赶忙上前一把将面前的公叔痤扶起身来,魏罃的面容之上却是浮现了几分惭愧的神情,“寡人姗姗来迟,倒是让相国久等了。” 抱歉之后又是一番安慰,直到片刻之后,魏罃终于是将话题引导到了公叔痤今日入宫的事情之上。 “不知相国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啊?” 公叔痤听到眼前的魏罃询问,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帛书递上,一边却是沉声解释了起来。 “启禀君上,公孙将军从西周国前线送来战报,秦国选择舍弃公子朝并撤军了。” “哦!” 虽然早已经预料到秦国的目的并不是扶持西周公长子姬朝继位,但是如今秦军撤得如此迅速,倒是令魏罃有些惊讶了。 从公叔痤的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前线的战报,伴随着视线在帛书之上缓缓移动,魏罃脸上的神情先是由惊讶变成了平静,再由平静转换成为了欣喜。 当魏罃将上面的内容都看完之后,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公叔痤的身上,嘴角却是勾勒出了几分淡淡的弧度。 “相国,既然秦国已然选择撤军,那这一场西周国内乱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说话之间,魏罃手握着这一份帛书一步步地来到了大殿一边的一张地图之前,他的视线在地图中央的那几座城邑之间来回移转。 注视了片刻之后,魏罃转过身来看向了跟随自己而来的公孙颀。 “司马。” “臣在。” 看着眼前微微躬身听命的公孙颀,魏罃目光之中闪过了一道寒芒,紧接着他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传寡人之命,庞涓两万大军回返安邑,公孙痤率领三晋联军西进并攻取西周国王城。” “臣谨遵君上之命。” 躬身领受了魏罃所下达的这一道命令之后,身为魏国司公孙颀当即转身离开了大殿。 魏罃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了站在了一旁的公叔痤。 其实,在这一次西周国内乱之中,除了由秦国支持的姬朝以及得到三晋助力的姬根之外,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站出来发表意见但却十分重要的人。 这个人便是如今的周室天子,姬扁。 虽然如今周室已然衰微,天子的权威更是丧失殆尽,但是最终能够宣布西周国君位归属的正是这位周室天子。 魏国、赵国、韩国若想实现自己两分西周、削弱周室的计划,必须要取得这位周室天子的同意。 当然,这个同意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沉吟了片刻之后,就听魏罃对着面前的公叔痤沉声下令道:“相国,派遣使者分别前往赵国、韩国,就说寡人准备前往成周朝见天子,希望邀请赵侯、韩侯与寡人一道。” “喏。” 公叔痤听到魏罃的这一道命令,略微思索之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等到公叔痤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大殿之中,魏罃转回了那一张地图之前,他先是在地图的中部停留了片刻。 随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地图左侧的那一片名为关中的土地之上。 …… 第九十四章 大军入城 这一场发生在三晋与西周公长子姬朝之间的战争,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 正如公子姬朝前线对老师郑声所说的那样,要是让他单独对上弟弟姬根,他还能够有些取胜的把握。 可是让他与魏国、赵国、韩国这三国正面交锋,纵然他有天纵之才、百般智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是徒劳罢了。 原本若是没有秦军前来助阵,或许在三晋大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刻,姬朝就会选择打开王城大门投降。 来自秦国的援军确实是给了姬朝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与希望,可是也让他的内心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当秦国大军撤离的消息传回之后,姬朝已然没有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勇气,只是每日在大殿之中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将是兵之胆。 眼见己方的统帅都对于胜利失去了希望,守卫王城的西周军的士气自然也是迅速跌落到了谷底。 当魏侯魏罃的命令从安邑传来,要求魏将公孙痤率领大军进攻王城之后没过几日,一阵刺耳的木头挤压声便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不费吹灰之力,公孙痤以及其麾下的三晋联军,便进入到了这一座西周国的王城之中。 当整齐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当清脆的兵器碰撞之声从身旁经过,身为联军主将的公孙痤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郑重。 公孙痤的左手紧紧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沉声对着周围不断走过的士卒重复着进城之前自己所下达的命令。 “联军将士攻入王城之后,不得有半分滋扰,违者严惩不贷。” “谨遵将军军令。” 当公孙痤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队列之中的一名名士卒心中的那根立刻绷紧了一些。 锐利的视线从身旁经过的一名名联军士卒扫过,看着那一张张充满肃然的脸庞,公孙痤的目光之中悄然浮现了一抹满意之色。 就这么看了许久之后,公孙痤领着一队魏军精锐向着前方走去,他此行的目标不是别处,正是西周国宫室。 …… “将这一座大殿给我围起来。” “喏。” 西周国宫室之中的一座大殿之前,此刻却是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伴随着身为联军主将公孙痤的一声令下,一队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军精锐立刻快速行动,短短时间之内便将眼前大殿的各处出口围得是水泄不通。 公孙痤眼见己方的士卒已然将局面完全控制,随即带着一名作着宫人打扮的年轻人缓步来到了大殿的殿门处。 先是用视线打量了一番前方的这一座大殿,随后公孙痤的目光缓缓转回了那名宫人,“你家公子就在里面?如果你胆敢蒙骗我的话……” 这名宫人听着公孙痤充满杀气的声音,看着那道如同利剑一般寒芒毕露的目光,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似乎是害怕公孙痤下一刻就要取他的性命,这名宫人直接便向着前方扑通跪了下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小人万万不敢欺瞒将军,自从秦国大军撤离之后,我家公子就整日意志消沉、沉溺于美酒之中。” 公孙痤眼见面前的这名宫人做出的这一番行为,在暗暗生出几分无奈的同时,也越发相信他所说的话语。 在让几名魏军士卒将这名宫人搀扶起来之后,公孙痤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这一座殿门紧闭的大殿之上。 “打开殿门。” “喏。” 又是一阵刺耳的木头挤压声之后,前方的殿门被缓缓开启,公孙痤率领着自己的一干亲卫进入到了眼前这一座大殿之中。 起初公孙痤一行人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伴随着脚步缓缓向前,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向着他们扑面而来。 作为军中的豪迈男儿,公孙痤以及其麾下的亲卫无不是好酒之人,但是此刻出现在他们鼻尖的浓烈气味却是让他们感受不到任何的酒香。 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几分,视线顺着酒气传来方向看过去,众人只见前方的那一张几案之上是一片狼藉。 再仔细打量一番,一张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的脸庞,就这么出现在了公孙痤以及他的一干亲卫面前。 “将人带进来。” 公孙痤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刚刚那名被魏军士卒搀扶起来的宫人,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指着前方醉倒在几案之上的那道身影,公孙痤向着这名宫人沉声问道:“你看看,这可是你家公子?” 那名宫人在听完了公孙痤的询问之后,当即上前几步确认了一番,“将军,不错,这正是我家公子。” 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公孙痤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前方的姬朝身上。 “来人啊……” 片刻之后,正沉浸在美好梦境之中的姬朝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场倾盆大雨浇在了他的身上,身体之上传来的不适让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姬朝的目光从迷糊逐渐恢复了清明,眼前熟悉的场景和陌生的人,却是让他心中生出了满满的疑惑。 不顾身上已然被魏军士卒所泼的水浸湿的衣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究竟处于一个怎样险恶的环境,姬朝猛然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你等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望着面前那一张充满质问神情的脸庞,站在姬朝面前的公孙痤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半点不悦。 郑重地向着前方行了一个魏军军礼,就听公孙痤自我介绍道:“魏将公孙痤,见过公子。” “公孙痤?魏将?” 听到公孙痤身份的时候,姬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当他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之后,他立刻便是大惊失色。 “你是三晋联军的主将,你是如何……” “公子是想问末将是如何进来的?”没有等姬朝将话说完,公孙痤当即沉声说道:“公子还不知道吧,此刻这一座宫室包括整个王城都已经在我联军的掌控之中了。” 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消息告诉面前的姬朝,望着对方面容之上那难以置信的神情,就听公孙痤继续诉说了起来。 “不过公子请放心,我联军将士会好好保护公子,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的。只是……” 说到这里,公孙痤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话语之中更是暗暗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 “只是还请公子就呆在这一座大殿之中,莫要四处走动,以防发生什么危险。” 公孙痤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也不再去看姬朝,便自顾自地向着大殿之外走了过去。 “来人啊……” “在!” …… 第九十五章 天子姬扁 伴随着三晋联军在主将公孙痤的率领之下攻入西周国王城,并俘获了西周公长子姬朝,这一场发生在西周国两位公子之间已然进入到了尾声。 没有了来自西方秦国的掣肘,作为胜利者的魏国、赵国、韩国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处置地处中原腹地的西周国。 也就是天下之人都在关注着三晋的下一步动向之际,一份帛书却是送到了距离西周王城仅仅数里之外的成周城内。 “天子,天子……” 成周王宫的大殿之内此刻正是乐声袅袅、舞姿婀娜,忽然一阵带着急促的呼喊在大殿殿门之外响了起来。 轻轻将手中一爵正要饮下的美酒放在几案之上,看着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那道身影,一身冕服的周天子姬扁脸上立刻泛起了一丝笑意。 “叔父,今日如何有空入宫?”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姬扁,特别是他此刻脸上泛起的那一抹迷醉之色,快步迈入大殿的太师姬乐当即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天子只知贪图享乐而对于天下大事漠不关心,如此这般长久下去,周室的社稷也不知道还能够存续多久。 愤怒之余,一股悲凉却是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许久之后,姬乐平复下了心中的激动,脸上的神情缓缓变得严肃了起来。 “大敌当前,天子竟然还能如此欢乐。”回头看了看正在翩然起舞的一干舞女,就听姬乐带着有些冷厉的语气说道:“这可真是我周室之福啊!” 坐在王座之上的姬扁听出了姬乐话语之中的讽刺,脸上原本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紧皱的眉头。 “你等都先退下吧。” “喏。” 有些不舍看着那一道道美妙的身影缓缓退下,姬扁当即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一步步的来到了姬乐的面前。 “余不过是欣赏舞乐罢了,叔父何至于如此啊?” 姬乐望着依旧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难一无所知的姬扁,心中恨不得要用话语将他骂醒。 可是一想到姬扁天子的身份,姬乐也只能带着无奈地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对着对方沉声诉说了起来。 “天子可知,就在数日之前三晋联军已然攻入了西周王城。” “什么!” 姬乐说出的这一个消息却是让眼前这一位年轻的天子,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惊骇。 在姬扁的认知之中,虽然如今的周室已然衰微,不复数百年前那般强大的景象,但是天下诸侯至少对天子还有表面之上的尊敬。 可是三晋联军如此明目张胆地攻占西周王城,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 “他们……他们如何敢?” 心中一阵怒火喷涌而出,面容之上双目猛然睁大,姬扁带着几分粗重气息的怒吼声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如何又不敢?” 听着耳畔这一道怒吼声,姬乐轻轻摇了摇头,一道带着深深无奈的低沉话语被缓缓道出。 姬乐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天子姬扁,神情肃然地沉声说道:“天子继位不过两年恐怕还不清楚,如今的天下已然不像当初,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诸侯之间甚至连表面之上的道义也不再遵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邦交是这般,征战是这般,甚至连朝见天子也是这般。” 话说到一半,姬乐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的姬扁,双眼之中忽然闪烁出了一道幽幽的光芒。 “而且三晋如此,可也不是第一次了。” 姬乐缓缓道出的这一番话语,让暴怒之中的姬扁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而他最后那一声提醒却是让姬扁想起了三十六年之前的一件旧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403年,魏、赵、韩三家一同派遣使者前往成周,要求周室天子将他们封为诸侯。 也就是一年之前,魏、赵、韩三家联军进攻东方的齐国,不仅攻入了齐长城,甚至俘虏了继位不久的齐康公。 这一场对于齐国的大胜,不仅大涨了三家的声势,更是让天下之人看到了三家的强大。 面对着大胜而回、士气正盛的魏、赵、韩三家,当时在位的周威烈王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个时候三家公认的领袖,还是魏氏的魏斯,也就是后来的魏文侯。 魏文侯虽然以谦恭随和、礼贤下士之名著称于世,但是诸侯都没有因此而轻视于他,相反天下之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与这位堪称魏国最英明的君主交锋,感受着三家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周威烈王最终选择了低下了自己身为天子的高傲头颅。 只是头颅低下容易,要想重新抬起来却是极为困难了。 伴随着魏、赵、韩三家被封为诸侯,周室不仅彻底失去了晋国这个最大的依仗,而且天子的权威也越发衰落了。 从此之后,天下之间几乎很少再有诸侯将身处王畿的天子放在眼中。 将自己的思绪从三十年前拉回到现在,看着面前满脸阴沉的天子,身为太师的姬乐带着无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 姬乐的这一道叹息声将沉思之中的姬扁唤醒,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本模糊的目光逐渐恢复了清明。 数息过后,姬扁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询问之色,“太师,既然如今已然是大敌当前,不知我周室应当如何应对?” 听着姬扁这一声询问,姬乐一边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将其递到姬扁的面前,一边沉声诉说了起来。 “天子不妨先看看这一份帛书。” 怀着几分好奇的心情,姬扁从姬乐手中取过了这一份帛书,然后将其缓缓展开观阅了起来。 许久之后,姬扁将手中的帛书轻轻放下,带着一丝惊疑之色看向了前方的姬乐。 “魏国、赵国、韩国三家诸侯准备前来成周朝见?” “正是。”姬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解释道:“启禀天子,此番三晋前来成周朝见天子,为的并不是其他的事情,正是此番西周国内乱。” “依臣看来此番三晋有可能作出的选择无非两个,其一扶持他们此前所支持的公子根成为下一任西周公,其二将西周国一分为二,由公子朝和公子根分别继承。” 听到姬乐的这一番分析,姬扁连忙带上了几分郑重追问道:“那么敢问太师,我周室应当做些什么?” …… 第九十六章 今夜月明 周室应当做些什么? 当天子姬扁的这一道询问在耳畔响起,太师姬乐脸上的神情越发地严肃了起来。 沉吟了良久之后,就听姬乐对着姬扁沉声分析道:“启禀天子,如今的周室早已不复当年的强大。” “若是贸然与强大的三晋站在对立面之上,就像是拿脆弱的美玉去与坚硬的顽石碰撞,这无疑是一件十分不明智的事情。” 说明了周室与三晋之间存在的巨大实力差距之后,姬乐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无法阻止三晋干预此番西周国君位更替,臣以为天子不妨主动提出让公子根继承西周公之位。” “太师这是何意?”面对着姬乐提出的这一个建议,姬扁的心中充满了不解,“三晋干预西周国内乱本就是乱礼之举,我周室就算不能表示反对,也不应该支持这一举动啊。” “若真是按照太师所说的这般,西周国人会如何看余,天下诸侯又会如何看余?” 姬乐面对着姬扁的一声声询问,心中也是生出了百般的无奈。 若是周室还如同数百年前那般强大,面对三晋这般行为他必然会效仿昔日的周公,率领忠于周室的王师东进讨伐三晋。 只是如今周室已然存在,昔日的辉煌却早已经不再,拱卫周室的王师也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姬乐的这一道建议,也确实是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已经是我周室面对如今情况的最好选择了。”望着面前的天子姬扁,姬乐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肃然,“若是天子不主动提出让公子根继承西周国君位的话,原本的西周国便极有可能一分为二。” “到了那个时候,两个原本就互相敌对的国家难免会生出龃龉,这就给了三晋一个持续介入周室的机会。” “与其如此,倒不如舍弃长子公子朝,改封公子朝为西周公,如此还可以保全西周国的实力。” 姬扁在听完了姬乐的解释之后,心中的疑惑已然消散了大半,只是他脸上的不悦却始终没有消失。 不知过去了多久,姬扁这才缓缓松开了自己紧握的双手,带着深深的无力吐出了胸中一股积郁之气。 “太师放心,余明白了。” …… 这边天子姬扁和太师姬乐正在商量着如何应对三晋,另外一边魏侯魏罃的车驾已然在一队魏军精锐的护卫之下穿过了轵关陉。 感受着从身下不断传来的颠簸,坐在马车之中的魏罃掀开了车厢侧帘,视线缓缓落在了浩瀚的天际之上。 “来人啊!” “在。” 伴随着魏罃的一声令下,一匹雄骏的战马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名魏军将领。 看着视野之中那一道赤色的身影,就听魏罃沉声询问起了对方,“我们距离温城还有多久?” “启禀君上,按照我军此刻的行军速度,还有数个时辰便能够抵达温城。” 魏罃听完了这一名将领的话语,轻轻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命令将士们加快一些,争取天黑之前便能够抵达温城。将士们奔波了这么多天也是辛苦了,今夜在温城好好休整一番。” “喏。” 数息之后,看着这名魏军将领消失在视野之中,魏罃缓缓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侧帘。 就这样在魏罃的命令以及可以好好休息的吸引之下,这一支魏军的行进速度加快了几分,最终他们实现了在天黑之前抵达温城的目标。 当夜幕渐渐降临在大地之上,当奔波了一路的魏军将士进入到了美梦之中,魏罃却是站在温城内的一座府邸后院之中,望着悬挂在天际之上的那一轮明月。 今夜的月光显得那般皎洁,洒落在温城之内的那一座座建筑之间,仿佛为大地披上了一丝白色的轻纱。 视线静静地注视着视野之中那一份美好,魏罃的目光却是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这股无比安静的氛围之中,伴随着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魏罃的身后。 魏罃并没有回头去看来人,只是一边静静观赏着天上的明月,一边沉声问道:“司马,如何还没有睡啊?” 此刻,出现在魏罃身后的这一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行跟随他的魏国司马公孙颀。 “今夜月色正美,倒是令臣无法入睡。”注视着面前的魏罃,公孙颀沉声询问道:“臣也好奇君上如何还没有睡?” 魏罃听到身后公孙颀的话语,脸上的那一抹笑容越发灿烂了,随后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去看向了对方。 当魏罃与公孙颀的视线连成一线之时,两人都从各自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自己带着笑意的脸庞。 重新转过身望着天际之上的那一轮明月,就听魏罃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今夜的月色正好,也不知未来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美丽?” “君上,臣相信这一轮明月会始终照在大地之上,也会始终照在我魏国每一个人的心中。” “无论身处何地也无论处在怎样的境遇,只要能够看到这一轮明月,心就会回到故乡、回到那个让人能够放松身心的地方。” 面对着魏罃问出的问题,公孙颀带着满脸的笑意,给出了自己心中最为真挚的一个回答。 而他说完之后,回应他的是魏罃同样灿烂的笑容。 ……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魏罃以及护卫他的大军再次上路,向着河水南岸周天子所在的成周城赶去。 又是一日的行军之后,魏罃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标,而在这里距离更近的韩侯韩若山以及周室的太师姬乐已然是等待了多时。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伴随着一阵战车车轮的巨响,一面赵字大旗出现在了成周王城之外。 至此,魏国、赵国、韩国三位国君已然陆续抵达,这一场名为朝见周天子、实则决定西周国命运的大戏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成周王城的大殿之中,站在周室群臣最前方的太师姬乐缓步来到过道之上,向着上方的天子姬扁便是郑重一礼。 “启禀天子,魏侯、赵侯、韩侯三位国君此刻已然在殿外等候天子召见。” 听到了姬乐的这一句禀报之后,一身天子冕服的姬扁轻轻点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立时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三位国君能够不辞辛劳,前来成周朝见,足以显示他们对我周室的敬意。”对于魏罃、赵种、韩若山三人在表面之上表示了肯定之后,就听姬扁沉声说道:“宣三位国君上殿吧。” …… 第九十七章 诸侯觐见 “天子有命,宣魏侯、赵侯、韩侯上殿!” …… 伴随着台阶两旁周室禁卫的一声声高吼,天子姬扁的命令被传递到了台阶下方的魏罃三人耳中。 将视线从眼前这一座显得有些古朴,甚至可以说是腐朽的大殿之上收回,三人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一抹默契的神情出现在了几人的脸庞之上。 一步、两步、三步…… 数息之后,魏罃三人终于缓缓迈入了这一座大殿,出现在了天子姬扁和一干周室朝臣的面前。 “臣等,拜见天子。” “三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快起身吧。” 视线投向了下方缓缓起身的魏罃三人,将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恭敬神情都收在眼底,端坐在王位之上的姬扁却没有显露出半点的神情。 虽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恭敬的神情,但是姬扁的心中十分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表象罢了。 自从东迁之后,曾经强大的周室日益衰微,天下之间又有哪一位诸侯能够真的对天子恭敬呢? 正如太师姬乐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一切都要靠着实力说话。 没有实力,你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没有实力,你无时不刻要看他人的脸色行事。 回想起姬乐之前所提出的那道建议,上方的姬扁突然面色一正,对着下方的魏罃三人诉说了起来。 “三位能够前来成周朝见,足以显示三位对我周室之心。”话到一半略作停顿,只听姬扁继续说道:“正好予一人有一件事情想征询三位的意见。” 当听到王位之上的姬扁说出这一番话语,下方的魏罃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在无声之间他们的默契已然达成。 “西周公薨逝,西周国内群臣无首,朝局如今是一片混乱。” “听说西周公幼子根为人贤达、待人宽和,予一人以为此人继承西周公之位甚为合宜,不知三位以为如何?” 天子姬扁这话一出,不仅仅是魏罃三人脸上生出了几抹惊疑之色,就连下方的一干周室朝臣心中也都是充满了惊骇。 为了防止自己的计划被三晋所探知,姬扁此刻说出的这一番话语,除了他自己和身为太师的姬乐之外并没有告诉第三个人。 于是,就在姬扁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的时候,立刻便在周室群臣之中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在这些周室群臣看来,身为天子的姬扁应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旗帜鲜明地站在西周公长子姬朝的一边。 只是此刻姬扁不仅没有对于姬朝表示支持,甚至直接宣布支持在他们看来是乱臣贼子的公子根,这让下方的一干周室朝臣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就在这些周室群臣还沉浸于震惊之时,下方的魏罃三人却是很快便针对姬扁的话语作出了反应。 只见身着绿色服袍的韩侯韩若山缓缓上前一步,向着上方躬身而拜道:“启禀天子,臣以为虽然公子朝在贤明之上无法与其幼弟相比,但他却是西周公的长子。” “西周公薨逝之后,理当由身为长子的公子朝继承西周国君位,还请天子收回成命。” 就在韩若山的反对刚刚说完,上方的姬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只见站在三人中间的魏侯魏罃同样向前一步。 “启禀天子,臣以为韩侯所言甚是。公子朝乃是西周公长子,的确是继承西周国君位的不二人选。” 对于韩若山的话语表示支持之后,魏罃紧接着便使出了杀手锏,将三晋真正的意图说了出来。 “天子若是认为公子根贤明,不妨仿效先王分封王族、众臣的先例,以王畿之地封公子朝。” “如此既能全周室礼法,又能褒扬公子朝的贤明,更能彰显天子的德行。” 听完魏罃提出的这个建议之后,王位之上的姬扁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原本在经过太师姬乐的一番分析之后,姬扁以为三晋此番不过是要将西周国一分为二。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三晋此番盯上的可不止一个西周国,还有他手中仅剩的一小块土地。 三晋这是准备一点土地也不给他留,让他这个天子只能寄人篱下。 就在姬扁准备出言反对魏罃提出的这个建议的时候,下方三人之中仅剩的赵侯赵种同样是上前一步。 “启禀天子,臣以为魏侯之言的确是一举三得,还望天子能够认真思虑。”躬身一礼之后,就听赵种沉声说道。 赵种的这一番话语直接将上方的姬扁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这令他胸中顿时生出了一股难以抒发的郁结之气。 看着下方那三张表面之上依旧维持着恭敬,但实际上却是咄咄逼人的脸庞,天子姬扁的双手已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此刻的姬扁恨不得当即将殿外值守的虎贲唤进来,将眼前这三个真正的乱臣贼子给擒获当场。 不过就在姬扁就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时候,下方忽然传来的一阵貌似无意的咳嗽声却是让他渐渐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向他发出警示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群臣最前方的周室太师,姬乐。 迎着天子姬扁看过来的目光,姬乐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与此同时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分明就是要天子姬扁答应这一个提议。 看到姬乐的动作示意,姬扁的神情便是忽然一滞,数息之后一抹深深的阴沉之色出现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这一刻,姬扁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屈辱,甚至比那些被诸侯威逼的历代天子尤甚几分。 只是即使姬扁此刻的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姬扁这才将心中的不满缓缓平复,随后就听他沉声说道:“予一人也以为魏侯所言极是。” “天子英明。”听到姬扁说出的这一句话语,下方的魏罃三人当即躬身一拜道。 至此,这一场西周国内乱也算正式宣告完结。 在参与到一场西周国内乱之中的各方势力之中,三晋完成了自己的既定的方略,秦国成功地对三晋的底细进行了试探; 姬根虽然连连失利,但也算是保住了自己西周公的位置;姬根靠着三晋的力量,不仅成功地从西周国之内脱离了出来,还得到了天子姬扁的承认与封赐的土地。 算来算去,这场西周国内乱之中最大的输家,恐怕也只有成周城中的天子姬扁了吧。 …… 第九十八章 秦军回师 一场西周国内乱,却以原本的西周国被一分为二而结束。 这样的结果除了令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意想不到之外,还让四方的诸侯再次见识到了三晋联合的强大。 也就是在全天下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处于风暴最中心的王畿之地的时候,作为在这一场纷争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秦国大军却是已然返回到了都城栎阳。 站在身下略显颠簸的战车之上,望着不远处城墙之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身为大军副将的嬴虔脸上却是泛起了一抹欣喜之情。 “将军你看,渠梁奉公父之命来迎接我等了。” 听着耳畔嬴虔带着欣喜的话语声,一旁身为大军主将的章蟜脸上却是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带着平静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很快这一支大军的脚步便抵达了栎阳城下,在战车停下的那一刻,嬴虔便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用着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自己的弟弟面前,嬴虔一把就将对方死死地抱住了。 “渠梁,一别数月可想死我了。” 嬴渠梁感受着从身上传来的那一股巨大力量,听着耳畔那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脸上也是泛起了一道灿烂的笑容。 数息之后,两兄弟从各自的怀抱之中脱离而出,带着浓浓关切神情的目光互相看着彼此。 “大兄黑了、结实了、也更像一名将军了。”伸出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锤在嬴虔的胸膛之上,嬴渠梁带着欣慰道:“这些日子以来,公父、母亲可是没少念叨大兄。” “看到大兄平安归来,还磨炼成如此模样,他们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嬴虔听到嬴渠梁的这一番话语,脸上原本的神情立刻便是一滞,一抹感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更何况此番嬴虔去往的还是到处都充满着危险的战场。 几乎是嬴虔离开秦国的每一天,秦公嬴师隰以及秦公夫人都会担忧、思念自己的这个儿子。 而得知了这一点之后,嬴虔的心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此刻的他立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为自己担忧的人。 嬴渠梁看到嬴虔脸上的神情变化,多年的相处哪里还能够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只见嬴渠梁随手从一旁的骑兵手中牵过一匹早已准备好的战马,一把就将战缰绳塞到了嬴虔的手中。 “大兄去吧,公父、母亲还在等着你呢。” “好。” 嬴虔并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翻身上马,就向着栎阳城中的秦国宫室飞驰而去。 “驾……驾……驾……” 嬴虔那急促的催马之声越发遥远,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嬴渠梁的视野之中。 这个时候,嬴渠梁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已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章蟜。 “末将章蟜,见过公子。” 眼见章蟜向自己行礼,嬴渠梁当即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他,“将军万万不可。” “将军此番出征,为我秦国立下大功,是我秦国的功臣。应该是渠梁该拜将军才是,还请受渠梁一拜。” “公子不必如此。”双手用力扶住了正要行礼的嬴渠梁,就听章蟜带着一股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小胜联军,之后更是主动撤军,末将又怎么敢以功臣自居呢?” 面对着身前章蟜对于自身功绩的否定,远在秦国、旁观一切的嬴渠梁却是有着不同的意见。 “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渠梁以为将军出征此番为我秦国立下了两件大功。” “其一,将军此番出征不仅小胜联军,替我秦国大张声威,更是在战阵之上摸清了三晋联军的底细,为我秦国日后的大战提供了宝贵的消息。” 章蟜在听完了嬴渠梁所说的第一个功绩之后,连忙出言推脱了起来,“此战我军之所以能够战胜联军,靠的是将士用命,末将实在是不敢居功。” “除了将士用命之外,将军的阵战调度也对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将军不必推辞。” 再次对于章蟜的第一个功绩给予了肯定之后,就听前方的嬴渠梁继续诉说了起来。 “其二,将军能够在战局的关键时刻主动选择退兵,不仅保全了我秦军将士的性命,更是激发了三晋深入干预西周国内乱的野心。” “如今四方诸侯已然对于三晋起了忌惮,我秦国也多了更多的潜在盟友,这或许能够为我秦国未来夺回河西更添几分助力。” 将自己认为的两个功绩都说完了之后,嬴渠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面前的章蟜。 “现在,将军还认为自己不是我秦国的功臣吗?” 就在章蟜沉默之时,嬴渠梁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公父已经在宫中摆下酒宴款待将军和各位有功将领。” 说完这句之后,嬴渠梁拉着章蟜面向一干秦军将士,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郑重的神情。 “将士们,随我入城。” “多谢公子。” …… 一场畅快淋漓的宴饮之后,嬴渠梁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己在栎阳的府邸之内。 当他向着后院走去的时候,一道身影的出现却是让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看着这位不久之前来到秦国,自称来自郑国的中年人,嬴渠梁的脸上浮现着的是一股敬重的神情。 通过那天初次相见的一番深谈,嬴渠梁已然对眼前这位中年人的才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在嬴渠梁看来,这位中年人可真是一位大才。 而如果即将成为西周公的公子姬朝站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名站在嬴渠梁面前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郑声。 缓步来到郑声的面前,就听嬴渠梁带着几分关切的语气询问道:“先生还未入睡?” “长夜漫漫,一时之间却是有些睡不着,倒不如出来走走。”打量了眼前的嬴渠梁一眼,就听郑声回问道:“公子这是宴饮而回?” “不瞒先生,章蟜将军今日率领大军顺利返回栎阳,公父在宫中设下酒宴款待有功将士……” 话语还未说完,嬴渠梁却是回忆起了那日两人相见之时的交谈,赶忙快步上前躬身一拜。 “那日先生曾说过我秦国日后必将大出天下,不知此事可否为真?” 面对着嬴渠梁投向自己的目光,郑声的面容上忽然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 “正是。” …… 第九十九章 河西回报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和煦的春风由南至北,吹拂过了整片华夏大地。 冬日的冰雪渐渐消融,枯黄的枝头逐渐浮现新的绿色,就连沉睡了一冬的动物们也从美梦之中渐渐苏醒。 天地之间,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美好春天里,身着锦袍的魏侯夫人赵依正站在魏国宫室之中的那片宽阔的校场旁。 感受着一阵吹拂过面颊的清风,赵依脸上浮现着丝丝笑意,她的视线正紧紧地注视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顺着赵依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此刻魏侯魏罃左手握弓、右手持箭,做出了一个满弓欲射的姿势。 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数十步外的标靶,锐利的箭簇之上闪烁着幽幽寒芒,魏罃此时此刻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粗重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静,双眼之中忽然闪现一缕精光,下一刻手中的强弓忽然传来了一阵弓弦震荡的声音。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阵利刃射入木头的沉闷声响在校场之上响起,那支羽箭直直地落在了标靶的最中心处。 就在魏罃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之际,耳畔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有些稚嫩的欢呼声。 “彩!” “父侯威武!” 魏罃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身旁魏申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情。 这般神情,就好像刚刚的那一箭是他自己射中的一般。 魏罃看着魏申那张充满兴奋与激动的脸庞,嘴角却是轻轻地勾起了一丝弧度。 又有哪个父亲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举动而欢呼,并将自己视为骄傲呢? 只是脸上笑容不过持续片刻,魏罃随即带着几分严肃对着魏申轻喊了一句:“申儿……” 当耳畔响起魏罃这一道声音的时候,魏申脸上的兴奋在一瞬间之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郑重的模样。 紧紧握住手中比之寻常小了几分的弓箭,看着前方近了许多的标靶,魏申的脸上显出了一道坚定之色。 一阵细微的声响之中,魏申的双手施展出全身气力,将这把弓的弓弦给拉了开来。 魏申学着魏罃的动作,轻轻放松紧绷的心弦,并将手中的强弓抬高了几分。 魏申的右手迅速松开弓弦,羽箭在弓弦所产生的巨大力量推动之下直接向着不远处的标靶飞射而去。 这一刻,魏申只觉得天地之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唯一还在运动只有那一支飞速向前的羽箭。 当这支羽箭划过他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最终深深地扎入视野之中的那一块标靶的时候,魏申的心真的就快要蹦出来了似的。 “我射中了。” 巨大的欣喜立刻占据了魏申的内心,只见他立刻小跑着来到了魏罃的面前,向着自己的父侯大声宣布着自己的成绩。 看着眼前那一张稚嫩脸庞上的兴奋,魏罃脸上再次泛起了笑容,“做得不错。” 从魏罃这里得到了肯定,魏申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下一刻只见他飞奔着来到了校场旁一直默默注视着一切的赵依。 “母亲,我……” 似乎是太过兴奋的缘故,奔跑之中的魏申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个小洞,欢呼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直接摔了下去。 看着倒在地面之上魏申,原本面带笑意的赵依立刻泛起了一抹担忧,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只是魏申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自己的兴奋,回身看了看已然来到自己近前的父侯,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母亲。 脸上依旧充满了欣喜,就听魏申再次大声宣布道:“母亲,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看着魏申这般模样,赵依带着心中的欢喜与无奈将他轻轻扶起之后,轻轻摸了摸对方那颗小小的脑袋。 “好好好,我的申儿射中了。” 感受着从头上传来的轻柔触感,分别得到了父侯、母亲的肯定的魏申,此刻的面容之上浮现的都是满足的笑容。 魏罃看着魏申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他的视线与对面的赵依连成一线,两人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 好一派一家和谐的景象。 …… 只是这份和谐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三人身旁。 “启禀君上,司马求见。” 听到这名宫人的禀报,站在魏罃和赵依两人中间的魏申,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不悦。 原本魏罃是答应好好陪陪他的,不想这份陪伴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又要被人给打断了。 将魏申的这份失落看在了眼中,既是母亲又是妻子的赵依一边用手安抚着儿子的情绪,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从魏罃成为魏侯的那一天起,赵依就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自己的夫君,也不仅仅是自己儿子的父亲,更是要执掌一国大权的君主。 她或许不能够为他出谋划策,但是她却能够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处理国政。 “君上政务繁忙,我就带申儿先行退下了。” 听着赵依这一句话语,看着那张带着笑意的美丽面容,魏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感动。 “也好,有劳夫人了。” 等到看着赵依牵着魏申缓缓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魏罃目光之中的那一抹温柔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肃然。 “请司马过来吧。” “喏。” 躬身一喏之后,那名宫人快步离开,很快司马公孙颀的身影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司马不必多礼,快快起身。”走上前去一把将公孙颀扶起身来,魏罃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不知司马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公孙颀听到魏罃的询问,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帛书,将其呈递到了魏罃的面前。 “君上请看,这是河西之地的驻军发回的帛书。” 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这份帛书缓缓展开,魏罃的视线在那一个个篆字之间缓缓移动着。 许久之后,魏罃轻轻放下手中的这一番帛书,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凝重。 “据帛书上所说,秦军这些日子在边境之上调动频繁。”看着面前的公孙颀,魏罃沉声说道:“司马,秦国觊觎河西已久,一场大战或许就在眼前。” “正是。”出声赞同了魏罃的判断之后,公孙颀带着几分提醒缓缓说道:“君上,我魏国应当早做应对才是啊。” …… 第一百章 魏廷朝议 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一名名魏国朝臣各自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之上。 “君上到。” 伴随着殿外的一声高吼,无数道视线不约而同地向着殿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数息之后,迎着前方投向自己的目光,魏罃越过了两旁一名名朝臣,走到了那张属于自己的坐席之上。 等到魏罃停下自己的脚步,在相国公叔痤的率领下,下方的一干朝臣纷纷来到了过道之上。 “臣等拜见君上。” “诸位免礼。” 一番君臣之间应行的礼节之后,众多的魏国朝臣回到了自己的坐席,而魏罃则是缓缓在君位之上坐了下来。 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从身前扫过,将下方一名名朝臣脸上的神情收入眼底,然后就听魏罃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今日朝会,只论一事。” “据驻守河西的将士来报,边境之上秦军近日调动频繁,秦国似乎有大举进攻我河西之地的迹象。” “如何应对这一场与秦国之间的战事,还望诸卿位畅所欲言。” 魏罃这一番话语说出来,大殿之中的一干朝臣顿时陷入了思索与各自议论之中。 就在大殿之中的一干朝臣面露沉思之际,坐在群臣最前方的相国公叔痤却是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臣以为对于秦国此番的攻势,我魏国却是不能不重视。” 向着上方的魏罃轻轻躬身一礼之后,公叔痤的思绪逐渐飘飞,记忆之中秦魏河西之争的一幕幕画面不断在脑海之中浮现。 “君上,秦魏河西之争由来已久。” “数十年前,先有魏军长驱直入攻至秦国纵深之地,后有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君武侯大败秦军于繁庞。” “直至先君文侯任用吴起为西河郡守,我魏国在与秦国的河西之战中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秦国只能沿着洛水一线构筑防线抵挡我军攻势。” …… 正如公叔痤所言,魏文侯之时秦国在与魏国争夺河西的交锋之中,可以说是完全落在了下风。 其中既有秦国内部政局动荡,导致国势衰微的缘故,也是因为魏文侯知人善任,选用了吴起这个不世出的统帅坐镇河西。 只是河西对于秦国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魏国占据了河西便可以威胁作为秦国核心的关中之地,所以秦国上下绝不可能坐视魏国占据河西。 于是,在魏文侯薨逝数年之后,秦国举全国之力发动了一场对魏国的战争,这就是对于河西战局无比重要的阴晋之战。 这一场以秦国大败而结束的战争,不仅仅奠定了魏国对于河西长达数十年的统治,也改变了秦国内部权力斗争的走向。 就在阴晋之战之后两年,发动这一场战争的秦惠公便是郁郁而终,只留下了一双孤儿寡母。 因为宫变流落魏国二十余年的秦灵公之子嬴师隰,看到了其中蕴藏的机会,开始了自己回国之路。 一场充满血腥的之后,嬴师隰杀死了秦惠公夫人和幼子,成为了秦国的新一任国君。 继任秦公之位后,看到了国势衰微现状的嬴师隰并没有立即发动收复河西的战争,而是效仿魏国在秦国之内开启了一场变革。 废除殉葬、设立县制、编制什伍…… 在经历了一场将近二十年的改革之后,曾经陷入衰弱的秦国在嬴师隰的手中重新变得强盛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在嬴师隰内心存在了数十年的想法,成为了秦国下一步的国策。 击败魏国,夺回河西。 作为秦魏河西之争的亲历者,公叔痤用一句句话语向在场的一干朝臣全面地展示了这一场两国交锋的全貌。 等到话音在大殿之中落下,公叔痤的目光直直看向了上方的魏罃。 “君上,数十年以来秦国一直没有放弃对于河西之战的觊觎,只是一直受限于实力而没有选择发兵。” “如今秦国既然已经有所动作,那只说明了一件事情,秦国已然为夺回河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听完了公叔痤的这一番话语之后,端坐在几案之后的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是变得格外严肃了起来。 通过前世的亲身经历,以及公叔痤的这一番讲述,魏罃心中更加明白了这一场河西之战所代表的意义。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倾国之战! 日后会有秦魏两国数十万将士加入到这一场河西之战中,这一场战争更是直接决定着河西之地的归属。 意识到这场河西之战重要性的可不仅仅是魏罃一人,下方的一干朝臣同样深知其中厉害,同时他们也在思索着如何才能取得这一场大战的胜利。 就在此时,朝臣的坐席之中忽然走出了一人,此人正是如今已经升任魏国上大夫的段干介。 向着坐在上方君位之上的魏罃躬身一礼,就听这位上大夫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既然秦国还未准备就绪,我魏国不妨先发制人,派遣大军主动渡过洛水、主动向秦国发起攻击。” “君上,上大夫此策不可行。” 段干介的提议刚刚说出口,下方的朝臣之中便传来了一道反对的声音,随后只见司马公孙颀从坐席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下一刻,在场众人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启禀君上,上大夫此言若是在数月之前提出或许可行,但是此刻说出却是有些晚了。” “如今河西驻军已然传回了秦军频繁调动的消息,这就说明秦国已然正在为进攻河西做准备。” “此刻若是我魏军贸然出击,不仅无法取得战果,甚至有遭遇秦国重兵的可能。” 眼见公孙颀直接出言否定了自己的建议,段干介虽然知道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心中还是对其生出了几分不满。 语气之中带着不悦,就听段干介向着公孙颀反问道:“那不知司马有何应对之策?” “如今形势是敌暗我明,若是贸然出击,难免遭遇一场惨败。” 看了看一旁的段干介,只见公孙颀的目光看向了上方的魏罃,“启禀君上,臣以为既然不能主动出击,我军不妨采用诱敌深入之策。” 听到了公孙颀的这个建议,魏罃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目光之中一道幽幽寒光突然绽放。 …… 第一百零一章 调兵遣将 “叩叩叩……” 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响起,顿时将一干朝臣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刚刚,围绕着如何应对此番秦国的攻势,魏国朝堂之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言语交锋。 一部分朝臣旗帜鲜明地站在上大夫段干介一方,主张对秦国主动展开攻势。 之前对韩国、魏国的连连大胜,已经让这些魏国朝臣们对于魏军的战力产生了充足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即使秦国在洛水以西之地真的屯驻了大军,魏军也完全可以以强大的军势碾压过去,稳扎稳打地一步步压缩秦国的防线。 这一派朝臣主帐对秦国主动进攻,而另外一派朝臣则是支持司马公孙颀的观点。 他们认为如今敌暗我明,此刻主动出击根本不是明智之举,应该在严守河西诸城的同时暗中调集大军。 等到秦国主动发起进攻之时,魏国便可以因敌而动,用诱敌深入之计将秦军引诱至腹地展开决战。 在重创来犯的秦国大军之后,携大胜之威的魏军可趁势西进,一举夺下秦国在洛水以西的大片疆土。 一时之间,原本的大殿好像变成了一家食客竞相争论的酒家。 就在双方朝臣僵持不下之际,身为朝臣之首的相国公叔痤却是站了出来,请求上方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魏罃决断此事。 就这样大殿之中总算是恢复了安静,不过在相国公叔痤的话落下之后,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上方。 所有人都很想知道,身为一国之君的魏罃此刻究竟会如何选择? “叩。”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伴随着最后一声敲击声落下,魏罃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下方的一干朝臣。 迎着下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听魏罃沉声说道:“诸位,寡人以为如今敌情未明,盲目冒进并不可取,谋定而后动方是上策。” 魏罃这话一出在场一干朝臣脸上神情皆是一震,所有人都知道刚刚那场关于如何应对秦国攻势的争论,到此已然是有了最终的结果。 一番争论尘埃落定之后,在相国公叔痤的率领之下一干朝臣纷纷起身,向着魏罃齐齐躬身一礼。 “君上英明。” 片刻之后,等到这一道或是真心或有腹诽的赞扬声消散在大殿之中,魏罃那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缓缓从下方朝臣之间扫过。 既然如今方略已定,也就到了该调兵遣将的时候。 “龙贾将军何在?” 当听到来自上方魏罃的召唤,群臣之中一道沉稳的身影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末将在。”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就听龙贾沉声应道。 看着视野之中那一张熟悉的面容,脑海之中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向魏罃涌了过来。 前世在经历了马陵之战、桂陵之战的惨败,魏国国势日渐衰微之后,正是眼前这位将军镇守河西,顶住了秦国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直到秦王嬴驷以公孙衍、嬴疾为将,率领秦军大举进攻河西,龙贾力战不敌之下最终以身殉国。 可以说,自始至终身为魏将的龙贾都对魏国是尽忠职守,以身殉国更是显示了他的气节,倒是自己对他有所亏欠。 思绪从脑海之中的记忆中回到现实,魏罃看向龙贾的目光却是浮现了一道愧疚之色,不过很快这道愧疚便被几分坚定所取代了。 “传寡人之命,派遣龙贾将军坐镇河西,同时河西驻军增至五万。” 一道命令宣布完之后,魏罃的目光看向了龙贾,“寡人授将军临机决断之权,秦军若对河西发动攻势,将军可自行选择用兵方略。” 听到魏罃这一道决定,龙贾的头猛然抬起,心中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感动。 虽然《孙子兵法》之中曾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在外的将领又怎么可能对于君主的命令无动于衷。 若真是这样,历史之上也就没有那么多迫于来自君主的压力而不得不出击的将军,更不会有因此而产生的一场场的战败了。 此刻魏罃授予龙贾临机决断之权,也是在给龙贾一个承诺,表明他不会干预未来龙贾在河西战场的决策。 魏罃的话语无疑是给予了龙贾最大的信任,也让龙贾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为我魏国守好河西。” 话落之后,龙贾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魏罃的目光随即移向了在场另外一道身影。 “庞涓将军何在?” “末将在。”魏罃的话音刚落,庞涓的应答之声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看着快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庞涓,魏罃略微沉吟之后,又是一道命令出现在了一干朝臣耳畔。 “传寡人之命,以庞涓为将,于河东征召一支十万人的大军,随时准备应对河西前线的突发情况。” 听到魏罃的这一道命令,庞涓眼中立刻显出了几分激动。 庞涓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独当一面,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此刻,庞涓心中因为魏罃对于自己的那份信重,而生出了几分兴奋、几分感激。 耗费片刻平复下心中的激荡,庞涓向着魏罃郑重拜道:“末将定当不负君上信重。” 以擅长防守的龙贾率领五万精锐坐镇河西,作为抵御秦军的第一道防线; 以善于阵战的庞涓率领十万大军屯住河东,准备随时迎击来犯的秦国大军。 为了应对秦国此番的进攻,魏国总计拿出了十五万大军,这足以显示身为魏罃对于此番河西之战的重视。 不过除了调动自己麾下的大军之外,魏罃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旁还站着赵国、韩国这两个盟友。 想到这里,魏罃对着下方沉声喊道:“下卿王错何在?” “臣在。”听到魏罃的声音,王错当即起身应答。 就听魏罃对着王错说道:“下卿这些年来一直游走于韩国、赵国,对于两国的朝堂也算是熟悉,这次还免不得要让爱卿再辛苦一番了。” “君上言重了,王错身为魏臣自当为国分忧,哪里敢说辛苦二字。”一番应答之后,王错躬身领命。 至此,魏国对于大战的一切准备都已经料理完毕,接下来就该是各级官员各司其职了。 缓缓从君位之上站起,魏罃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郑重,“相国、司马还有诸位,此战寡人拜托了。” “愿为君上效命。” …… 第一百零二章 溪水之畔 一场朝会结束之后,群臣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而身为相国的公叔痤和司马公孙颀却是被单独留了下来。 “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两位先生,快快请起。” 快步上前将公叔痤和公孙颀扶起身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两位可以依仗的心腹重臣,魏罃脸上满是和善的笑容。 “今日我之所以将两位单独留下来,是有一些关于战事的事情要和两位商议。” 说完这句魏罃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对着公叔痤和公孙颀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两位可愿意陪我走上一走?” 当耳畔响起魏罃的这一声邀请,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一拜。 “谨遵君上之命。” 就这样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魏罃三人行走在生机盎然的风景之中,任由轻柔的清风拂过面颊,感受着春天带来的这一份美好。 走了不知道多远之后,魏罃三人来到了魏宫之中的一条小溪之畔。 在聆听了好一会儿悦耳的流水声之后,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的耳畔却是响起了魏罃的声音。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之于士卒,就如同溪水之于游鱼一般,万万不可缺失。” “此番为了应对秦国即将来到的攻势,我魏国调动了整整十五万大军。粮草供给事关战局成败,更关乎大军生死,不能够有半点疏忽大意。” 说到这里,魏罃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公叔痤。 “我魏国朝堂之上的官员不可胜数,不过论行事周密、处事谨慎,却无一人可以与相国相比。” “此番大军粮草供给之事,若是交予旁人我的心中实在难安,此事相国还需多多费心。” 公叔痤听着魏罃如此情真意切、饱含信任的话语,目光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触动。 那一场对韩、赵的大战之后,被魏罃封为平阳君的公叔痤觉得自己数十年的宦海浮沉也算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 过去的两年之中,虽然是身为百官之首的相国,但自觉年事已高而日渐萌生退意的公叔痤,却在努力地收缩自己在魏国朝堂的影响力。 若非是如同今日这般事关魏国命运的大事,公叔痤一般不会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魏罃很清楚公叔痤这么做,是在为他这个君主打算,也是在为自己日后退出魏国朝堂打算。 如果不是秦国即将大举进攻河西,魏罃也十分希望自己的这位老师能够早点去享受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只是天不遂人愿,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国,也只能再劳烦眼前的这一位老相国了。 魏罃与公叔痤之间互相对视了许久,公叔痤略显苍老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抹坚定之色。 既然君上如此信重老臣,那老臣就为君上、为魏国最后将这一件大事做完。 这个念头在公叔痤心头生出之后,只见他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拜,“臣公叔痤,谨奉君命。” “弟子代魏国多谢老师。” 一把将公叔痤扶起身来,魏罃满怀真挚地说出了自继位之后便很少喊出的称呼。 等到两人从师生之间的温馨氛围之中脱离出来,目光轻转之间,却是齐齐被在场另外一人脸上的神情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此刻的司马公孙颀正对着前方那条潺潺溪水,他的脸上满是凝重神情,似乎心中正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一般。 眼见公孙颀如此模样,公叔痤便是向着魏罃躬身一拜,“君上,若是无事的话,老臣暂且告退。” “也好,今日朝会老师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魏罃听到公叔痤的话语,当即带着笑容说道。 直到公叔痤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魏罃这才轻轻走到了公孙颀的身旁,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魏罃的轻轻拍击,却是将公孙颀从心中的思索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之中也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睿智。 “臣失态了,还请君上责罚。” “无事,此事先生不必挂在心上。”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好奇,就听魏罃沉声说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先生刚刚是在思考何事,竟然如此入神?” “这……” 公孙颀听到了魏罃这一句询问,脸上先是浮现了一抹迟疑,不过片刻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之中缓缓浮现了几分郑重。 “启禀君上,臣刚刚所思,要说与河西战事无关却也有些关系,要说与河西战事有关却也没有那般大的联系。” 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倒是让魏罃心中的好奇越发重了,他很想知道公孙颀所提到的究竟是什么?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先生尽可说来。” 听到了魏罃这句话之后,公孙颀略微沉吟了数息,然后缓缓说出了一个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田齐。” 当从公孙颀的口中听到田齐的时候,魏罃心中先是一震,随后他的目光同样出现了几分凝重。 对于田齐这个东方邻国,如今的魏国除了魏罃之外,恐怕就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可能带来的危险。 倒不是说如今的齐国不强,事实上如今若论国力,继承了姜氏国君之位的田齐还在秦国之上。 只是田氏在夺得了姜氏的君位之后,内部始终是动荡不安甚至还发生了田午弑兄夺位之事,而这直接导致了田齐在对外战争之上接二连三的失败。 鲁国、魏国、燕国、赵国…… 这些与田齐接壤的国家在过去几乎都与他发生过战争,而这些战争往往也都是以田齐的失败而告终。 可以说,此时的田齐还不是数十年后那一个与秦国并称的战国东帝,他更像是一个刚刚继承了丰厚家资的少年。 拥有着令人垂涎的财富,却并没有足够保护的武力。 将思绪从田齐如今状况之中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魏罃看着面前的公孙颀沉声说道:“先生的意思是田齐很有可能会趁我魏国与秦国大战之时……” “君上,虽然如今边境并没有齐军调动的消息传回,但是臣以为我魏国却也应当早作准备,以防出现不测之事。”没等魏罃把话说完,公孙颀当即沉声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一番思索之后,就听魏罃沉声说道:“命公孙痤率领精锐三万秘密前往大梁以防齐国突袭,先生以为如何?” “君上英明。” …… 第一百零三章 马踏洛水 “唏律律……” 一阵悠长的嘶鸣声传来,一道沉闷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雄壮的战马出现在视线之中。 缰绳在有节奏地挥动,鬃毛在恣意地悦动,强健有力的四蹄不断踏击着脚下的大地。 风驰电掣之间,数十匹战马肆意着驰骋在平野之上,直到得到来自主人的命令,这些如同风一般迅捷的身影才开始放慢自己的速度。 数息之后,感受着身下战马缓缓迈动自己的脚步,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景色,马背之上秦公嬴师隰双眼的平静之下隐藏着的却是阵阵波澜。 “唏律律……”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嘶鸣声在嬴师隰身旁响起,赢虔策动着身下战马来到了他的身旁。 “公父,渡过眼前这条洛水便是魏国的疆土。” 顺着赢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河水向着南方滚滚而流。当冬日里的冰雪消融之后,此刻的洛水正显示出一番奔腾的景象。 “不,那里也是我秦国的国土。”视线越过洛水看向对岸的土地,嬴师隰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怀念,“只不过数十年前的一场场失败,我们秦国将他丢了罢了。” 目光久久注视前方始终没有偏移,曾经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嬴师隰的脑海之中浮现。 说起来,嬴师隰如今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是他的过去不说是一帆风顺,也可以说是命运多舛。 十岁那年父亲秦灵公突然离世,原本理应属于他的君位被他的叔祖秦简公夺去,他迫不得已只能逃亡东方的魏国。 流落魏国数十载的秦国公子嬴师隰,熬过了秦简公、秦惠公两代人,直到幼子秦出子继位之后才等到了回国的机会。 秦出子2年,也即公元前385年,嬴师隰在魏武侯的支持之下,从河西回返秦国夺回那个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君位。 思绪从对于过去的回忆之中回到现实,嬴师隰的目光之中依旧残留着几分怀念。 二十年之前,他从洛水东岸回返秦国,成功夺取了属于自己的秦君之位;二十年之后,他将从洛水西边率军出击,拿回属于秦国的河西之地。 双眼之中的怀念渐渐消失,一抹坚定出现在了面容之上,这一刻嬴师隰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身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激荡,一边略显焦躁地迈动着四蹄,一边不断发出粗重的呼吸之声。 “驾……” 一道催马之声响起,嬴师隰手中缰绳轻动,身下战马头被轻拨向了来时方向。 再度回望了身后那一条滔滔洛水一眼,嬴师隰目光之中的神情更加坚定了几分。 “虔儿,我们走,回重泉。” “喏。” 战嘶鸣之声再度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再度传来,数十名身着轻甲的秦军沿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回。 数息之后,地平线之上已经无法看到这支队伍的身影,留下的却是一阵阵的烟尘。 …… 秦国,洛水之畔,重泉城。 自从在与魏国的一次次河西之战中接二连三地遭遇惨败,秦国不得不将自己的防线从河水西移至了洛水一线。 同时,为了能够更好地抵御魏国,秦国还在洛水之畔修筑了一座军事重镇,重泉城。 伴随着过去一段时间之内,一支支秦军地陆续抵达,这座处于秦魏交界之地的重泉城比之以往更添了几分森严。 远远眺望这一座军事重镇,那有些斑驳的城墙之上此刻正高高飘扬着一面面墨色的秦字大旗。 一名名身着甲胄的精锐秦军此刻正站在城头,他们充满戒备的目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城外,不放过哪怕一丝可疑之处。 当城外的平野之上出现了一道道疾驰的身影之时,这些秦军士卒立刻充满了戒备,他们的双手在这一刻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来者何人?” 片刻之后,在这些秦军士卒带着几分尊敬的目光注视之下,验明身份的嬴师隰一行人策马向着城内飞驰而去。 穿过了防守严密的城墙,越过了宽阔无人的街道,嬴师隰一行人来到了重泉城内的一座府邸之前。 这里原是整个重泉城的核心所在,而伴随着河西大战拉开序幕,这里已经转变成为了整支秦军的大脑。 嬴师隰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带半点迟疑,当即便向着府邸之内走了进去。 “拜见君上。” “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当脚步迈入府邸正厅之内,嬴师隰并没有和厅内众人多说什么,简单一句话之后便向着前方一张悬挂的地图走了过去。 嬴师隰此刻的注意力已然完全落在了眼前这张地图之上,伴随着视线在那一座座城邑之间移转,一个个念头就这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嬴师隰将视线从眼前这张地图之上收回,整个人迅速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一干重臣良将。 嬴师隰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如今秦国军中第一人,同时也是此战大军主将的章蟜身上。 “章蟜将军,为了这一次的河西之战我秦国总计调集了十五万大军。如今这些大军之中,有多少抵达了重泉城?” 听到嬴师隰所提出的这个问题,身为主将的章蟜先是回忆了一番这些日以来收到的一则则禀报,随即向着前方便是一个军礼。 “启禀君上,至昨日为止已经有十万大军抵达了重泉城,至于其余五万将士也已经距离重泉城不远了,相信在不久之后大军便能集结完毕。” “好。” 从章蟜的口中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嬴师隰当即叫了一声好,脸上的神情之中也对眼前这位秦军名将多了几分赞赏。 问完了大军主将,嬴师隰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一旁的上大夫甘龙的身上,“上大夫,大军粮草辎重可曾筹备妥当?” 面对着嬴师隰看向自己的询问目光,已然领政数十载的甘龙,此刻的面容之间却是充满了沉稳与自信。 “启禀君上,如今各地的粮草辎重已经在陆续送抵前线,老臣保证大军出征之时一定会有充足的供应。” “好。” 又是一个好字在正厅之中响起,对于从继位之时便一直辅佐自己的甘龙,嬴师隰的心中自是充满了信任。 问完了大军、说完了粮草,嬴师隰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一旁的长子嬴虔身上。 “渠梁此番前往齐国,可有消息传回?” “启禀公父,昨日儿臣收到了渠梁传回的帛书,齐国已然答应出兵与我一同攻伐魏国。” …… 第一百零四章 临淄城内 齐国,当今天下的强国之一。 地处东海之滨,占据渔盐之利,齐国所拥有的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正是靠着这份先天优势,还有管仲、鲍叔牙等人的辅佐,三百多年之前的齐桓公才能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在齐桓公的励精图治、管仲的锐意改革之下,富有渔盐的齐国从天下诸侯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 虽然之后伴随着管仲、齐桓公等人的相继离世,国内爆发的权力之争让齐国失去了霸主的地位; 但是时至今日拥有高度发达的工商业的齐国,依旧还是天下之间举足轻重的大国。 而要论齐国最为繁华的所在,那就不得不说到齐国的都城临淄了。 数十年后的战国纵横家苏秦,在面见齐王之时曾经这样评价过临淄的繁华: “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於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 “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这些话虽然是苏秦为了劝谏齐王而说出的,其中难免有故意夸大的嫌疑,但是从字里行间之中,我们还是能够一窥临淄这座齐国都城的繁华。 就在这人声鼎沸、行人如织的临淄城内的一座酒肆之中,从秦国来到齐国的嬴渠梁、郑声两人,此刻正相对而坐在各自几案之后。 轻轻举起身前的一爵美酒,郑声向着嬴渠梁邀请道:“公子,来……” 可是还没等将话说完,对面嬴渠梁那明显心不在焉的神情,却是让郑声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轻轻把手中的酒爵落在身前几案之上,注视嬴渠梁好一会儿之后,郑声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耳畔。 “公子可是有心事?” 郑声这一道疑问,将对面的嬴渠梁从思索之中拉了出来,带着一抹有些低沉的神情,他迎上了对面郑声的目光。 “先生……” 没等 嬴渠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郑声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了然,“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公子所忧虑的应该是齐国出兵之事吧?” “正是。”眼中闪过了几分担忧,嬴渠梁向着郑声说道:“虽然说齐国已经答应与我秦国一同出兵讨伐魏国,可是……” 话说到一半之时,回忆起了那一日面见齐公田午的场景,嬴渠梁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迟疑。 沉吟了片刻之后,嬴渠梁才继续说道:“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不仅没有收到任何大军调动、粮草转运的消息,甚至连一丝出兵的迹象也没有看到。” “先生难道没有感觉到其中有些不寻常吗?” 话音落下,郑声脸上的神情不但没有任何的变化,反倒是显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将郑声脸上的神情看在眼中,嬴渠梁的目光之中突然显出了几分郑重,“还请先生教我。” 郑声看着对面嬴渠梁如此,神情之间立时有了几分变化,一抹郑重缓缓出现在了他的眉宇之间。 不过他却并没有直接为嬴渠梁答疑解惑,而是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公子以为我秦国与魏国相比,孰强孰弱?” 听到郑声提出的这个问题,嬴渠梁几乎没有思索,答案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虽然秦国在一年之前的王城之战中小胜了三晋联军一场,但是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并不会仅仅因为这一场战争,而得出魏国比秦国弱的结论。 同样,身为秦国公子的嬴渠梁也不会。 洞悉两国之间实力差距的嬴渠梁心中很清楚,就算如今的秦国已然经历了公父嬴师隰将近二十年的改革,但还是无法与已经强盛了数十年的魏国相比。 秦国若是想要彻底战胜魏国,凭借现在的实力还是远远不够,或许还需要一场更加深刻的变革。 将心中的那一抹思绪收回,嬴渠梁注视着眼前的郑声,沉声说道:“当然是魏国更强。” “公子再看看齐国与魏国之间,孰强孰弱?” 面对郑声的第二个问题,嬴渠梁的思绪却是没有刚刚那般果决了。 沉思了好一会儿,将过去这些年来两国的较量一一梳理过后,嬴渠梁才给出了一个有些迟疑的答案。 “若是比拼国力,两者或在伯仲之间;若是比拼战力,那么魏军明显强于齐军。”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嬴渠梁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先生的意思是齐国准备坐视我秦国与魏国大战,等到双方胜负将分之际,才会发兵攻伐魏国?”嬴渠梁带着几分猜测,对着郑声问道。 “正是。” 眼见嬴渠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郑声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肃然了几分。 “公子,我以为此刻的秦国和魏国在齐国的眼中,就像是两只即将要展开搏杀的猛虎,而齐国自己则是那个旁观虎斗的猎人。” “这一场搏杀若是我秦国显出颓势,那魏国势必也会精疲力竭,齐国出兵便可以给予魏国致命一击;” “这一场搏杀若是我秦国占据上风,那齐国便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出兵,与我秦国一起痛打魏国这只落败的伤虎。”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齐国总能处于不败之地。” 一番话语将齐国的计划给说了个明白之后,郑声的脸上倒是不禁显露出了一抹敬服之色。 如今的齐公田午原只是齐太公幼子,根本没有继承齐国国君之位的机会。 但是身为公子的田午并不甘心屈居人下,于是他弑兄在前、杀侄在后,这才坐上了齐国国君的宝座。 不得不说,这一位日后也被称作齐桓公的君主,实在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枭雄。 而此番针对秦魏两国作出的谋划,更是显出了他所拥有的不凡手段。 “以我秦国为饵,想要轻而易举地便钓起魏国这条大鱼,临淄城中的这位齐侯的筹算可真是精彩啊。” 听完了郑声的这句评价,对于如今的齐国、对于当今的齐公,嬴渠梁却是有着不尽相同的看法。 在嬴渠梁看来,这位齐公田午只将注意力放在筹谋之上,而忽视了与魏军相比自身战力不足的劣势。 若是日后齐魏两国之间真的兵戎相见,齐国或许会为今日的这个疏忽付出血的代价。 …… 第一百零五章 秦军出征 “先生,齐国迟迟不出兵,我秦国应当如何应对?” 酒肆之中,面对嬴渠梁提出的这个问题,郑声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满不在乎的神情。 貌似无意地举起了身前的酒爵,郑声向着嬴渠梁反问了一句,“公子以为若是齐国拒绝出兵,秦国又当如何呢?” 问出这一句话语之后,郑声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几分弧度,手中的美酒也被顺势饮入腹中。 这边郑声看似无意的一句问题,却使另外一边的嬴渠梁心中生出了几分波澜。 若是此次河西之战,齐国选择拒绝出兵,那秦国又会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难得出,嬴渠梁心中很清楚即使没有齐国出兵以为策应,秦国依旧会发动这一场对魏国的河西之战。 这一块地处河水以西,故而得名为河西的土地,对于秦国来说实在是至关重要。 若是有谁能够占据这块土地,便能够以此为跳板,进而向西威胁作为秦国核心所在的关中之地。 很不幸,这种对于秦国来说无比危险的假设正是如今的现实。 也正是因为这一块土地的重要性,秦国与晋国以及作为它继承者之一的魏国才争夺整整数百年的时间。 而自秦公嬴师隰继位以来,秦国上下励精图治二十载,为的也就是重新夺回这一块无比重要的河西之地。 可以说,这一场河西之战对于秦国来说,就像是一支已经搭在拉满的弓弦之上的羽箭。 若是齐国能够按照约定出兵策应当然是最好,但若是齐国最终没有出兵,秦国也依然会发兵攻打河西之地。 思绪流转到这里,坐在几案之后嬴渠梁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只见他缓缓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来到窗边,望着下方一片繁华的临淄街道,嬴渠梁幽幽的话语声出现在了郑声的耳畔。 “若是齐国出兵了,我秦国会战;若是齐国不出兵,我秦国依然会战。” 说完这一句,嬴渠梁猛然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郑声,眼中闪过了一道郑重的神情。 “先生,此次河西之战,我秦国不得不战!” 听着自己耳畔响起的这一番话语,看着对面那一张肃然的脸庞,郑声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了起来。 “既然公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想在下也就不需要回答公子刚刚的问题了吧?” 话音落下,郑声的视线顺势与嬴渠梁的连成一线,两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重新坐回自己的坐席之上,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爵,嬴渠梁向着面前的郑声遥遥一礼。 “这一爵,敬我秦国。” “先生,请。” “公子,请。” 数息之后,将各自酒爵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一阵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哈哈哈……” …… “呜呜呜……” 一阵悠长之中带着几分苍凉的号角声,如同一阵清风,吹拂过了整片校场。 此刻校场之上,一面面墨色秦旗之下站立着的,是一名名身披墨色的秦军将士。 悠长的战曲在耳畔回响,激昂的战意在胸中升腾,这些秦军士卒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虽然没有任何的话语响起,但是所有人的双眼之中都浮现着那一抹肃然,所有的心中都生出同一个念头。 战争,即将来临。 “踏踏踏……” 沉闷的马蹄之声在耳畔回荡,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道甲胄碰撞的声音。 数息之后,十数道骑着战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众多秦军将士们面前。 最前方的那一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秦公,嬴师隰。 此刻,校场之上的秦军将士们满脸肃然,他们那带着几分敬服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前方的秦公嬴师隰。 他们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前方高台,看着他笔直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我秦国的将士们!” 沉寂了许久之后,这一道来自前方高台的吼声如同一阵惊雷,在下方一名名秦军将士耳畔轰然炸响。 心中没有生出半分犹疑,这些秦军将士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向着面前的嬴师隰表达出了自己的忠诚。 霎时之间,原本一片平静的秦军方阵忽然风云突变,一阵接着一阵的黑色波涛就这么出现在了秦公嬴师隰的面前。 等到波涛逐渐归于平静,一切似乎都结束了的时候,一阵由无数道声音所组成的巨大声浪直接便向着对面的嬴师隰席卷而去。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感受着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骇人气势,饶是身为秦公的嬴师隰,此刻的内心之中也是充满了震撼。 只见他的右手用力握紧拳头,左手紧紧地按住剑柄,无比努力地维持着面容之上的平静。 片刻之后,等到前方那股庞大的气势渐渐消散了之后,嬴师隰这才在内心之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将前方一名名秦军将士收入眼底,嬴师隰的内心之中却又生出了一股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期待与兴奋。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嬴师隰已经等待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从魏国回返秦国夺取君位路过河西的那一天起,一个信念便出现在了嬴师隰的心中。 总有一日,他一定要率领大军东渡洛水,将那一块属于秦国的河西之地夺回来,一举洗雪秦国所遭受的屈辱。 为了这一个信念,二十年之中嬴师隰没有一刻敢于懈怠,无一日不在励精图治。 在嬴师隰的努力之下,国势衰微的秦国重新变得强大,士气低落的秦军也有了一战之力。 如今兵甲已经充足、粮草已经齐备,也时候该发兵攻魏,重新将河西之地重新纳入了秦国的版图了。 视线从前方那些秦军将士身上收回,指向那块河西之地所在的东方,嬴师隰的双眼之中一股凛冽的寒芒浮现。 “我秦国的将士们。” “那里是河西之地,是我秦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如今它却被魏人所占据。” “将士们,寡人想知道你们答应吗?” 话音刚落,一道接着一道的怒吼便在校场之中响了起来。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 听着耳畔连绵不绝的怒吼声,嬴师隰按住腰间剑柄用力一拔,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之中。 “大军……” “出征!” …… 第一百零六章 魏国应对 秦公嬴师隰一声令下,十数万秦军将士举着一面面墨色的秦旗,渡过了秦魏之间的那一条洛水。 面对秦国这头已经蛰伏了数十载的凶残猛兽,作为防守方的魏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 “驾……驾……驾……” 一阵急促的催促声伴着声声战马嘶鸣,从远处辽阔的平野之上传了过来,很快一匹健壮的战马就这么驰骋到了眼前。 马背之上乃是一名身着赤色轻甲的魏军传令兵,从紧握缰绳的双手以及焦急的神情之上,不难看出此刻他内心之中的焦急。 “驾……驾……驾……” 催马之声越发响亮,战马嘶鸣越发粗重,一人一马不断加快速度,如同飓风一般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顺着前方宽阔的道路走了许久之后,一座雄伟的城邑就这么出现这名传令兵的视野之中。 魏国都城安邑到了。 片刻之后,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魏侯魏罃正和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两人相对而坐。 三人之间商议的并不是其他的事情,正是这场魏秦两国之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河西之战。 “启禀君上,河西五万驻军已然全数做好了战争准备,此外庞涓麾下十万大军也已经整训完毕,就等君上一声令下。” “启禀君上,第一批粮草辎重十日之前已经运抵河西前线,接下来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从各地送至安邑,大军的粮草辎重必然不会短缺。” 坐在几案之后,听着对面公叔痤、公孙颀所禀报的消息,身为魏侯的魏罃带着几分满意的神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之前李悝变法打下的坚实基础,再加上公叔痤、公孙颀这样的重臣总领,短短时间之内魏国就已经完成了包括十余万大军调动、前期的粮草辎重转运在内的一系列战争准备。 不夸张地说,如同魏国这般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在当今这个战国时代还是十分稀少的。 就在魏罃的心中对于魏国的战争准备感到满意的时候,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报……” “启禀君上,河西前线战报送到。” 当这道禀报之声在耳畔响起,魏罃脸上的满意神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凝重。 虽然还不清楚那份战报之上的具体内容,但是忽然生出的直觉,还是令魏罃的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好的感觉。 只见魏罃缓缓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在公叔痤、公孙颀两人齐齐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走到了那名传令兵的身前。 接过那份来自河西前线的战报,魏罃先是让传令兵下去休息,随后将其展开观阅了起来。 魏罃的视线在战报之上缓缓移动着,伴随着一个个篆字落入眼底,魏罃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公叔痤、公孙颀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身前,魏罃这才将视线从战报之上缓缓收回。 “来势汹汹。” “图谋不小。” 一边给出了这样两句评价,魏罃一边将手中的这份战报递到了公叔痤、公孙颀的面前。 “相国、司马,你们也看看吧。” “喏。” 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从魏罃的手中接过了那份战报,仅仅是简单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之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十五万秦军! 虽然之前公叔痤、公孙颀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估计秦国此番出兵必然人数不少; 但是当秦军真实的人数摆在眼前的时候,两人的心中都难免生出了几分后怕。 为了这一场对魏国的战争,竟然能够拿出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看来秦国是铁了心要收复河西之地了。 若是魏国没有做好充足的战争准备,说不得这一次要在秦国的手中吃一个大亏。 思绪流转到这里,一向以谨慎沉稳著称的相国公叔痤,当即带着几分担忧带着魏罃躬身一礼。 “君上,秦国为了攻打河西出动了十五万大军,如今龙贾将军所率领的河西驻军不过五万。” “虽然河西有少梁、临晋这样的城墙坚固的城邑可以作为屏障,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是否命令庞涓率领麾下十万大军前往增援?” 魏罃听完了公叔痤的这一道建议,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认同。 五万魏军对上十五万秦军,虽然魏军在战力之上稍胜秦军一筹,又握有临晋、少梁这样的坚城,但是双方之间的兵力差距毕竟是有些过于悬殊了。 若是有庞涓麾下的十万大军以为援军,河西魏军在面对秦军的攻势之时,便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进行防守。 不过在心中有些认同公叔痤建议的同时,魏罃却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旁还有一位智囊。 “司马以为如何?” “启禀君上,臣以为相国的建议确实是稳妥之举。只是……” 针对公叔痤的提议给出了部分评价之后,公孙颀语气之中却是出现几分迟疑,随即话锋一转向着魏罃道:“君上是否还记得那日朝议之上,臣献上的应对秦国的方略?” “当然记得。” 伴随着公孙颀提到那日朝议,一幕幕画面出现在了魏罃的脑海之中。 避敌锋芒,诱敌深入。 当一切的画面都缓缓消散,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八个字,魏罃脸上的神情之中忽然浮现了几分了然。 “司意思是此刻还不是恰当的时刻?” “正是。” 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此刻的秦军刚刚渡过洛水,士气正是如虹之时。” “若是我军此刻贸然出动全部主力,与秦军展开正面较量,必然会遭受不小的损失。” 说话之间,公孙颀领着魏罃、公叔痤两人快步走到了大殿一边的那一张地图之前。 伴随着手指在地图之上不断转移,就听公孙颀解释道:“君上、相国请看,之前我魏国虽然在河西有数万驻军,但是大多都分布在众多城邑之中,面对来势汹汹大军根本无法有效防御。” “不过龙贾将军在被君上任命为河西驻军主将之后,随即下令放弃部分难以坚守的城邑,集中兵力于数个坚城之中。” “此举不仅能够拉长秦军的战线、消耗秦军的粮草辎重、分散秦军的兵力,更可以将我军分散的兵力重新凝聚成更加强大的力量。” …… 第一百零七章 河西临晋 “君上,相国。” 将龙贾在河西之地的应对说完之后,公孙颀当即向着魏罃和公叔痤两人分别行了一礼。 随后就看到公孙颀轻轻将自己的左手握成拳头,在魏罃和公叔痤两人的面前缓缓地收了回去。 “君上、相国请看,臣的左手就像是此刻我魏国的五万河西驻军,河西主将龙贾之前针对秦军所作出的应对就如同臣一样将左手收回来。” 看完了公孙颀这一个动作,听完了他的那一句话语,一旁公叔痤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了然的神情。 “这么做不仅能够使得原本分散的力量重新聚合在一处,更是能够将秦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吸引过来。” “如此做,确实是一举两得。” 听到公叔痤对于龙贾的评价,魏罃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笑意,龙贾的应对令他对此次河西之战更生出了几分信心。 同时魏罃的心中也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感到庆幸,仅仅就从这一件事情来看,他任命龙贾为河西驻军的主将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不过就在魏罃心中感叹于自己用人得当之际,刚刚还是赞叹不已的公叔痤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却是浮现了几抹沉思。 沉吟了片刻之后,公叔痤当即向着一旁的公孙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司马刚刚说此刻还不是庞涓大军东进的恰当时刻?那不知司马所说的恰当时刻又是何时呢?” 迎着公叔痤以及魏罃投向自己的两道带着询问意味的视线,公孙颀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一股自信的神情。 “刚刚臣已经和君上还有相国说过,五万河西驻军就像是臣的左手。” 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的同时,公孙颀又将右手举到了两人的面前,“而臣的右手则是庞涓将军麾下的十万大军。” 说完之后公孙颀再次将左手伸了回去,“如今河西驻军正在一步步地后退,秦国大军必然会趁势东进。” “等到秦军的注意力全都被河西驻军这只左手吸引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公孙颀突然停了下来,迎着魏罃和公叔痤两人看向自己的灼灼目光,就见他猛然挥出了自己的右拳。 “这是庞涓将军麾下的大军西渡河水,给予秦国以致命一击的时候。” …… 魏国,河西,临晋城。 一条大河滚滚向前,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年…… 在这无比漫长的岁月之中,这条大河见证了岸边一个个势力从勃勃兴起到最终衰弱。 就比如这片名为临晋的土地,在过去千年之间已然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 西周之时,这里曾经是芮国的封地。 东周初年,周平王以子弑父不仅致使周室权威沦丧,更是给了北方的犬戎等部族南下关中的机会。 伴随着犬戎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入周室的镐京,这块土地的主人也就从芮国换成了跟随着犬戎南下的大荔戎族。 那时,这支南下的大荔戎族在河西之地筑起了数十座城,自称大荔戎国,其势力之强甚至可以和秦国北方的义渠相提并论。 伴随着河水滔滔向前,时间又从春秋走到了战国,这时秦国正是秦厉共公在位。 秦厉共公十六年,也即公元前461年,秦国以两万精锐之师攻伐大荔戎国,秦国大军顺利地攻取了大荔王城,失败的大荔残部只能仓皇向北遁逃。 成功覆灭了大荔戎国之后,秦国在它原本的土地之上修筑了一座坚城以面对晋国,这座城邑就是临晋。 时间匆匆一转又是三十年过去,这个时候的秦国,不仅国内的庶长集团势力日益壮大,更是遭受到了来自北方义渠的威胁。 趁着秦国内忧外患之际,当时还是魏氏的魏国果断发兵伐秦,将这一座临晋城纳入了自己的版图之中。 过去数十年以来,秦国与魏国在河西之地展开的一场场交锋之中是胜少败多,甚至迫不得已只能退守洛水一线。 临晋这一座紧靠大河、西临河东的河西坚城,自然就被魏国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只是伴随着此次秦国倾全国之力,发兵十五万誓要夺回河西,临晋这座处于河西腹地的城邑也清晰地感受到战争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 站在临晋的城头之上,身为魏国河西主将的龙贾,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城外。 虽然远处的原野之上此刻依旧还是一片平静,但是龙贾觉得自己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一阵阵金戈铁马之声,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片黑色的身影。 他知道那支名为秦军的队伍,不久之后便会出现在这一座城邑之外。 忽然一阵迅疾的狂风袭来,立时便将城头之上的那一面面赤色魏旗吹得是猎猎作响。 发出的声响将龙贾从思索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看向城外的视线,抬起头来仰望那一面面的旗帜。 左手情不自禁地按上了腰间剑柄,双眼之中一阵肃杀之气浮现,此刻的龙贾心中却是有一股战意升腾不息。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龙贾的身后。 “启禀将军,众将已至正厅。” 缓缓将手从剑柄之上放开,眼中的肃杀渐渐消失,重新恢复平静的龙贾就这么一步步地走下了临晋城头。 片刻之后,城主府邸的正厅之外,忽然响起了军士无比洪亮的声音。 “龙贾将军到……” 一阵甲胄碰撞的声音在正厅之外响起,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厅门之外。 伴随着龙贾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在场所有的魏军将领齐齐便是一个军礼。 “末将参见将军。” “诸将不必多礼。” 大踏步的迈入正厅之中,快速从众将中间走过,数息之后龙贾已然站在了主将之位的前方。 平静之中带着几分威严的视线从下方一名名魏军将领身上划过,龙贾略显低沉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今日召集诸将前来,不为他事,只谈对敌。” “此番攻伐河西,秦国以章蟜为主将,嬴虔、庶长国为副将,总计出兵一十五万。” 正厅之中,一干魏军将领笔直而立,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前方悬挂的那一张河西地图之上。 伴随着一根木杆在地图之上快速移动,秦军此番东进的大致动向就这么清晰地展现在了在场的魏军将领们面前。 …… 第一百零八章 退守坚城 根据魏军前线斥候之前回禀的消息,此次的十五万大军被秦军主将章蟜分成了北、南、中三路大军。 第一路北线大军,由副将庶长国率领六万士卒,负责河西之地北部城邑的攻略。 第二路南线大军由副将嬴虔所统率,所部将士大约四万,这支大军的目标乃是河西之地南部的数座城邑。 第三路中路大军由主将章蟜亲自统领剩余的五万名士卒,攻打河西之地中部魏国所占据的土地。 伴随着战局的持续发展,在魏国河西军主将龙贾主动撤退的命令之下,这三路秦军的推进都可谓是一帆风顺。 向东渡过洛水之后,在副将庶长国的率领之下,秦国北线大军六万人已然攻占了河西之地西部的杜平城。 下一步,他们极有可能会继续向东进发,去夺取魏国在河西之地的要塞,少梁邑。 南线大军在副将嬴虔的指挥之下由重泉南下,短短时日之内便夺取了郑、武城两座城邑。 相信这支大军很快便会折返向北,再次渡过渭水,直逼坐落于洛水南岸的洛阴城。 从重泉城向东进发,秦军主将章蟜率领着麾下的中路大军,同样十分顺利地拿下了元里城。 在这之后,章蟜极有可能率领大军包围合阳城,以切断少梁和临晋这两座要塞之间的联系。 片刻之后,等到身为主将的龙贾诉说完毕,整个正厅都陷入到了一股压抑的氛围之中。 结合着悬挂在面前的地图,将秦军这些日子以来的动向在心中复盘,每一名魏军将领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满满的凝重。 周围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了许久,就在几乎快要将众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名魏军将领却是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 一个军礼之后,只听他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将军,秦军这次是准备一战就将我河西之地全部纳入版图啊。” 听到这名魏军将领的评价,周围其余将领连连点头的同时,脸上也都露出了几分赞同之色。 十五万大军,分三路而来,准备将河西之地一举鲸吞而下。 秦国的胃口不可谓不大! 不过秦国大军是来势汹汹,这并不意味着在场的河西军将领就会畏战怯战。 这些魏军将领的依仗来自他们的身后,魏国可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就算强大如齐国、楚国也要相让三分。 “我只怕秦军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又是一名魏军将领站了出来,只见他面露郑重之色,向着前方的主将龙贾躬郑重一礼。 “将军,末将愿率领一支精兵去挫一挫秦军的锐气。” 这名魏军将领说出的这句请战的话语,仿佛点燃了正厅之中其余将领胸中积累多日的战意。 下一刻,只见他们面露激动之色,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出来向着前方的主将龙贾请战。 “将军,末将请战。” “将军,末将请战。” “将军,末将请战。” …… 只是身为主将的龙贾似乎并没有周围充满激昂的氛围所感染,如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的视线始终在面前的地图之上移转着。 注意到龙贾此刻的状态,一切的声音立时之间便是消散殆尽,所有魏军将领默默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伴随着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城邑被龙贾收入眼底,整个河西战场的脉络在他的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当龙贾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后方之时,这些魏军将领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挺得笔直。 “斥候营主将何在?” “末将在。” 几乎就是在龙贾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刹那,一名魏军将领直接便从队伍之中来到了他的面前。 龙贾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一抹郑重之色,沉声说道:“传本将军令,继续派出精锐斥候探查秦军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随时回报。” “喏。” 从龙贾这边接受命令之后,这名魏军斥候营主将不带半点犹豫,躬身一喏之后便离开了正厅。 下达完了这第一道指令之后,龙贾继续对着面前的一干魏军将领大声命令道:“传本将军令,洛阴、合阳等城邑的将士迅速退入临晋,繁庞、籍姑等地士卒即刻前往少梁。” 当龙贾这一道命令下达之后,又有几道身影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没有半点迟疑地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末将遵令。” 伴随着龙贾这一道命令的下达,又有数座城邑被直接放弃掉,魏国在河西之地只剩下了临晋、少梁这两座要塞。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魏国河西军已然将自己原本分散的五万大军,牢牢地凝聚在了这一北一南两座要塞之中。 可以想见的是,一场秦魏之间的血战便要在少梁、临晋城下拉开序幕。 …… 河西,元里。 “报……” “启禀将军,南线嬴虔将军有战报送到。” 伴随着一阵嘹亮的禀报之声,一名秦军传令兵快步冲入了秦军主将章蟜所在的大帐之中。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章蟜将手中的这份战报放在身前几案之上,从那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南线大军的战报。 数息之后,章蟜将手中这份南线战报轻轻放下,重新取过了那份北线战报又看了起来。 只是伴随着那上面的篆字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了章蟜的眼中,他的眉宇之间不禁浮现了几分凝重。 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此刻之所以面露凝重之色,倒并不是因为两线大军的攻势遭遇到了什么困难,相反的两支大军的进展可谓是一帆风顺。 只是身为将领的本能让章蟜心中生出几分警惕,战局推进的过分顺利对于秦军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念至此,章蟜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大帐之中传了出去。 “来人啊!” 听到来自主将的召唤,此刻值守在大帐之外的秦军亲卫当即快步迈入大帐,来到了章蟜的面前。 “拜见将军。”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亲卫,就听章蟜沉声说道:“让斥候营主将即刻前来见我。” “喏。” …… 第一百零九章 秦军北上 河西,临晋城。 右手食指在身前地图之上不断移动着,身为魏国河西主将的龙贾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如今龙贾手中的五万河西军已经分别退入了少梁、临晋两座坚城,准备依托两地坚固的城墙进行防守。 在魏国河西军行动的同时,作为对手的秦军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也就是在河西北部繁庞、籍姑等城邑的士卒退入少梁邑之后不久,秦国北线大军六万余人便在副将庶长国的指挥之下包围了这里。 至于秦国中路大军则在主将章蟜的率领之下,向东夺取了少梁和临晋中间的合阳城,切断了这两座魏国河西要塞的联系。 从地图之上俯瞰整个河西战场,此刻的魏国一方几乎是完全落在了下风,大片大片的河西领土成为了秦国东进大军的战利品。 尽管眼前地图之上的一座座城邑如今都被秦国收入了囊中,但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龙贾脸上神情依旧充满了平静。 一场战争的胜负从来都不是由一城一地的得失决定的,而是要看战争双方谁能够笑到最后。 正当龙贾全神贯注地谋划着战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这么出现在了正厅之外。 “报……” “启禀两位将军,合阳方向有战报送到。” 听罢这名传令兵禀报的消息,站在龙贾身旁的副将缓缓转过身来,从他的手中将那份战报接了过来。 “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这名传令兵的身影消失在正厅之中,副将一边用视线迅速扫了一遍手中战报,一边快步回到了龙贾的身旁。 “将军,据前线斥候探查得到的消息,合阳方向的秦军主力已然向北开拔而去。” 龙贾从身旁副将手中接过那份战报,伴随着上面的篆字一个个地进入眼中,他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几分凝重。 下一刻,龙贾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身前那一张地图之上,无比迅速地划过了一个又一个城邑,最终锁定在了那座魏国在河西北部仅剩的一座要塞。 少梁邑。 龙贾的目光之中一道寒光闪现,右手之中的那一张帛书被紧紧地攥住,只听得一道巨响声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看着自己重重砸在前方地图之上的右拳,龙贾脸上的凝重似乎在一瞬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国这是准备要将我河西军一步步地逼入绝境啊。” 龙贾的这声感叹落下之际,一旁的副将当即向前一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将军,要不然末将率领一支精兵,趁着秦军主力前往少梁的机会,将合阳重新夺回来?” “不必如此。” 一边注视着身前的那张地图,龙贾一边向着身旁的副将沉声说道:“如今我军与秦军之间的兵力差距悬殊。” “若是我军贸然出击,不仅会将原本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分散开来,而且极有可能会被秦军各个击破。” “这与我军之前的方略并不相符。” 一番话语否定了副将主动出击的请求之后,龙贾的视线再度移转,从地图的北方转移到了临晋的南面。 “这些日子以来,秦国南线大军可有异动?” 龙贾的这一声询问让身旁的副将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条条的消息不断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沉吟了片刻之后,副将的神情逐渐恢复了清明,只见带着几分严肃看向了身旁的主将龙贾。 “启禀将军,据监视南边的斥候回报的消息,秦国南线大军四万人在攻下洛阴之后就没有再有所行动。” 从副将口中得到了这一个答复,龙贾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了然之色。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秦军主将章蟜这是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就等着他率领魏军往里面跳了。 心中思绪流转到这里,龙贾的神情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谨慎,只听他向着身旁的副将沉声下令道:“传我军令,所有将士一律谨守城防。”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末将遵令。” 接收到了来自主将龙贾的命令之后,身旁的副将当即就准备离开正厅。 不过他的脚步还没有迈出去,身后却再次响起了龙贾的声音,“还有一件事。” 将视线从地图之上秦国南线大军的所在收回,龙贾转过身来看向了副将,目光之中闪过了一抹郑重。 “让前线斥候时刻注意秦国南线大军的动向,如果发现异常,随时回报于我。” “喏。” 数息之后,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身影,龙贾的视线重新又回到了那一张地图之上。 他已经能够预感到这一场河西之战的转折点,或许就快要降临了。 …… “唏律律……” 伴随着一声声不断响起的战马嘶鸣,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临晋通往合阳的道路飞快地驰骋。 不知沿着道路向前走了多远,这道黑色的身影最终停在了一驾战车之前,而此刻这驾战车之上正站着一名身着墨色甲胄的秦军将领。 这名秦军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此战秦军主将,章蟜。 如同平日里一般干脆利落地跳下战马,这道黑色的身影快步来到了主将章蟜的面前躬身一拜。 “启禀将军,临晋城内的守军突然加强了戒备,并且丝毫没有任何出兵的迹象。” 听完身前这名传令兵所禀报的消息,章蟜知道自己的意图已然被龙贾看破了,在感觉有些可惜的同时,他心中对于龙贾其人的评价也不禁又高了几分。 身为这场河西之战秦军的最高主将,在经历了之前一番对于战局的推演之后,章蟜对自己正在指挥地这场战争有着清晰地了解。 虽然如今秦军接二连三地夺取了魏国的城邑,看似是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魏军的兵力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在魏将龙贾的命令之下,这五万大军分别退守少梁和临晋,这两座城防坚固的要塞必然会成为秦国全取河西之路上的两块拦路巨石。 如此难缠的对手,让章蟜不得不慎重对待;如此谨慎的将领,也让章蟜心中感到了一丝敬佩。 “能被魏侯委以重任之人,确实是有些本事,龙贾不愧是魏军之中的良将。” 在心中感叹了这么一句之后,章蟜的视线缓缓看向了北方,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大军出发,目标……” “少梁城!” …… 第一百一十章 兵临少梁 河西,少梁城外,秦军大营。 “报……” 一道急报声从大帐之外传了进来,打断了主帐之内秦军主将章蟜和副将庶长国两人的商议。 视线轻轻转向帐帘方向,主将章蟜脸色一肃,沉声说道:“进来。” “喏。” 话音刚落,伴随着大帐帐帘的一阵翻飞,一名秦军传令兵出现在了章蟜、庶长国的两人面前。 “启禀两位将军,嬴虔公子到了。” 听到这名秦军传令兵禀报的消息,章蟜和庶长国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欣喜之情。 “将军,可愿随我一起去迎接公子?”猛然从主将之位上站起身来,章蟜向着一旁的庶长国邀请道。 看着章蟜脸上的那一抹神情,庶长国当即带着几分笑意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既然主将相邀,末将自当遵从。” 一番发生在中军大帐之内的交谈之后,主将章蟜、副将庶长国领着数千秦军士卒来到了秦军大营之外。 放眼望去远处的平野之上一片平静,随着一阵清风,道路旁的野草野花上下摇曳着。 若是有游学士子路过此处,或许会对眼前这一幕的景色感叹一番,只是此刻在场之人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路旁。 站在那数千名秦军士卒所组成的黑色方阵之前,章蟜、庶长国两人注视着前方,默默地等待着秦将嬴虔以及其麾下大军的到来。 片刻之后,原本平静的地面之上忽然出现了几分异动,道路两旁的石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外力似的接连不断地上下跃动。 与此同时,远处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伴随着战马嘹亮的嘶鸣声,向着章蟜一行人传了过来。 感受着脚下从远处传来的震动,聆听着耳畔响起的行军之声,站在最前方的章蟜与庶长国对视了一眼,一抹了然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眼中。 来了! 片刻之后,遥远的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了一面面秦字大旗,紧接着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从浩瀚的苍穹之上俯瞰此刻的大地,这支前行的秦军仿佛一波黑色的巨浪,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威势向着前方直扑而来。 当黑色的浪头拍击在阻挡它的堤岸之上的时候,统率这支军队的秦将嬴虔所乘坐的战车,却是缓缓停在了章蟜、庶长国以及数千秦军将士的面前。 轻轻一跃跳下战车,快步来到主将章蟜的面前,嬴虔当即便是行了一个军礼。 “末将嬴虔,参见将军。” “嬴虔,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些如此多礼吗?”上前一步将嬴虔扶起身来,章蟜脸上顿时泛起几分笑容,“来得好快啊!” “在接到将军命令之后,嬴虔深知战事紧急,不敢有半点迟疑。” 一句话语说完之后,只见嬴虔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我先是在洛阴城留下了两万精锐驻守,以防临晋城内的魏军有所异动。” “完成了这一步之后,我便立刻率领剩下两万大军北上,前来少梁邑与两位将军会合。” “兵贵神速,嬴虔将军深谙兵法之道。”一旁的庶长国在听完了嬴虔的话语之后,带着几分敬服的神情称赞道。 另外一边身为主将的章蟜,同样对于嬴虔的应对充满了欣赏,“就冲这一次的安排,嬴虔你未来必然能够统帅大军、独当一面。” “好啊!” 一声感叹之后,章蟜看了嬴虔一眼,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此次少梁之战,有你麾下大军相助,我军取胜就更有把握了。” 章蟜这话说完之后,在场三名秦军将领互相对视一眼,三人的双眼之中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战意。 …… 嬴虔麾下两万大军的到来,对于少梁城外的秦军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不过对于城内的魏国守军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报……”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大厅之外,一名魏军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魏军少梁城主将翟良的面前。 看着这个脸上满是慌张之色的士卒,翟良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凝重,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何事如此惊慌?” 面对来自前方主将的这一声询问,这名魏军传令兵一边平复着心中的激荡,一边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数息之后,就听这名魏军传令兵说道:“启禀将军,据城墙之上的士卒回报,又有大约两万秦军出现在了城外。” “什么!” 当这名传令兵将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时候,不仅是身为主将的翟良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甚至整个大厅之中的气氛也在瞬息之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自从繁庞、籍姑等河西之地北部的士卒退入城中之后,少梁城便陷入了秦国大军的包围之中。 先是秦国北线大军所属的五万余人,其后又是秦军主将章蟜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如今又有两万秦军抵达了少梁城。 此次秦国为了河西大战投入的十五万大军,此刻足足有十一万屯驻在了少梁城外,这足以证明秦国对于这座少梁要塞势在必得。 城外十一万大军所产生的巨大压力,直将整个少梁城都快压得喘不过气来,也让身为少梁守将的翟良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沉重。 此刻翟良的手中还有两万魏军精锐,而他要面对的则是十一万秦国大军,如此悬殊的差距他又该如何应对? 脸上的低沉缓缓消失,一份凝重出现在了双眼之中,竭尽所能使自己平静下来的翟良缓缓走向了身后那一张河西之地的地图。 如果有临晋城内的魏军将领站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发现这一张地图与悬挂在河西军主将龙贾身后的那张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事实上,那张地图与这张地图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正是此前的河西军主将、如今的少梁邑守将,翟良。 在龙贾被魏罃任命为河西军主将之前,作为曾经魏国名将翟角后裔的翟良,一直镇守着河西这一片对于魏国来说至关重要的土地。 对于这块河西之地,翟良自问当世并没有多少人比他更了解它,因为这是他守护了整整十数年的地方。 翟良绝不允许有人将河西之地从他的手中夺走。 绝不! 左手缓缓按上了腰间剑柄,视线之中一道坚定的神情闪过,翟良猛然转过身来走向了厅门之外。 “众将士,随本将一道。” “喏。”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少梁初战 “杀……” 少梁城外,一阵忽然而起的喊杀声直冲向天际。 伴随着周围响起的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无数名秦军士卒向着不远处的那座坚固的城墙便直冲了过去。 站在城头之上,注视着城外这一波逐渐逼近的黑色巨浪,身为魏国少梁主将的翟良,脸上浮现着的是一股凝重之色。 “终于还是来了!” 怀着低沉的语气自顾自地吐出这一句之后,翟良的左手死死按住腰间的剑柄,他的心弦随即也被绷得笔直。 一阵疾风从远处而来,吹过了翟良坚毅的脸庞,也吹动了他身旁树立着的一面面旗帜。 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高高飘扬的旗帜之上的那一抹赤色映入眼底,翟良眼中凝重却是逐渐被一抹坚定所取代。 紧紧握住剑柄的左手松开了几分,心中的激荡被缓缓平复,翟良用着自己的低沉声音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全体将士,谨守城防,准备迎战。” 主将翟良下达的这一道命令,并没有得到任何言语之上的回应,一名名魏军将士却是正在用自己的行动执行着它。 脚步声在城墙的阶梯之上响起,不断向着前方运送着用以守城的滚木落石; 手持长戟的士卒在城头之上站定,时刻准备着迎战登上城头的敌人; 弓弩手站在城墙的女墙之间,他们手中的强弓劲弩已然准备就绪,只等待着敌军一步步地靠近。 此时此刻,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那般压抑,整个少梁城头之上已然被一团厚厚的战云笼罩。 “弓弩手,准备……” 听着耳畔响起的命令声,那些站在女墙之后的弓弩手们,充满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城外。 粗重的呼吸声渐渐被平复下来,敌军的身影越发清晰,这些久经战阵的魏军弓弩手们默默地等待着目标进入射程之内。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放!” 又是一道命令声落下,伴随着手中弓弩一阵弓弦震荡,无数箭矢向着城外飞射而去。 锋利的箭簇划破双方之间的距离,逐渐在秦军的上空凝聚成了一片由密集箭矢所组成的乌云。下一刻,一支支箭矢如同一滴滴雨水一般落下,落在了城外秦军的方阵之中。 携带着从天而降的无穷威势,这些箭矢十分轻松地射穿了秦军那略显单薄的防御,锐利的箭簇顺势射入了血肉之中。 一名名的秦军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之上,一声声的哀嚎在秦军的方阵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此时此刻,这一场残酷的少梁攻防战已然正式打响了。 …… “啪……” 一道清脆的声响在距离少梁城百余里外的魏国都城安邑城内响起。 魏国宫室的大殿之内,轻轻将自己刚刚落子的右手收回,看着对面坐着的司马公孙颀,魏侯魏罃的脸上确实显出了几分担忧之情。 “司马,这一场魏秦之间的河西之战已经打响了数月之久。数月以来,我魏国一直处于守势,甚至少梁城也已经被秦军围困了一月之久。” “面对如今的河西战局,不知下一步司马以为我魏国应当如何应对?” 听出了魏罃心中对于河西战局的担忧,对面的公孙颀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之色。 伸出右手从一旁的棋篓之中取过一枚黑子,缓缓地将其放置在棋盘之上,公孙颀的视线这才施施然迎上了对面魏罃的目光。 “君上不必担忧,虽然秦军在河西战场看似是占尽上风,但是要说双方谁胜谁负还为时尚早。” “就比如这少梁要塞,一月之间秦军不知道组织起了多少次攻势,但始终未能将其攻破。” 魏罃听完了公孙颀宽慰的话语,心中因为战局不利而生出来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随手从一旁的棋篓之中取过一枚白子,略微沉吟之后落在棋盘之上。 “啪……” 魏罃抬头看着公孙颀,带着几分感慨说道:“翟良将军不愧是翟角将军之后,仅仅用两万士卒便能够抵御十余万秦军一月之久,实在是令寡人心中敬佩啊。” “翟良将军自先君武侯之时起,就已经成为了河西军的主将。镇守河西十数年以来,翟良将军一直兢兢业业,他对于河西之地可以是非常了解。” 说话之间从一旁的棋篓之中取过一枚黑子,十分自然地将其落在了身前的棋盘之上。 “臣听说此前龙贾将军奉君上之命担任河西主将之时,翟良将军也曾鼎力相助,更是将自己多年心血绘制而成的一张河西地图相赠。” “或许这就是龙贾将军为什么会将少梁如此重要的城邑交给翟良将军来镇守。” 听完公孙颀的介绍轻轻点了点头之后,魏罃再次取过一枚白子落在了身前那张棋盘之上。 “从过去一月少梁都未被秦军攻破的战绩来看,翟良将军确实值得龙贾将军的这份信任。” “只是……” 一声有些迟疑的话语说完之后,魏罃的视线与对面公孙颀的视线交汇一处。 “只是翟良将军麾下毕竟只有两万士卒,而秦军足有十一万人,双方之间的兵力差距如此巨大。” “就算是可以凭借坚固的城墙进行固守,长此以往下去我魏军又能否守住少梁这座要塞呢?” 公孙颀听完了魏罃的这一声询问,并没有出声应答,反倒是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再次从一旁的棋篓之中拾起一枚黑子,公孙颀的视线在身前的棋盘之上缓缓移动着。 下一刻,一抹锐利的神情出现在了公孙颀的双眼之中,只见他毫不犹豫地落下了手中的那枚黑子。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公孙颀嘴角的笑容却是越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君上,承让了。” 此刻的心神还沉浸在河西战事之中的魏罃,听到对面公孙颀的话语先是一愣。 等到他回过神来看向前方棋盘之际,那黑白之间再明显不过的形势却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他,魏罃输了! 不过当目光注视了眼前的这一局棋局许久之后,魏罃刚刚目光之中的担忧却是全都消失不见了。 带着一抹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魏罃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只听他沉声说道:“寡人输了,不过寡人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多谢先生教我。” 向着公孙颀郑重一礼之后,魏罃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大殿殿门处走了过去。 “来人,去请庞涓将军。”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援军将至 “铛……” 金属的交鸣之声在少梁的城头之上响起,魏军士卒全旭顿时只觉得一阵酥麻感从自己的右臂之上传来。 眉头紧紧皱起,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前方,一名身披墨色轻甲的秦军士卒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对方手中握着的那一柄长剑在片刻之间已然来到了近前,近在咫尺的剑刃之上散发的丝丝寒意,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死亡的气息。 生死之间产生的巨大威胁,却是让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全旭,身体之上忽然重新涌现出了一股力量。 忍受着身体之上传来的不适,全旭咬紧牙关之下右臂之上的血管显得那般狰狞,下一刻只见他手中的长剑就这么突破了前方的巨大阻碍。 “杀!” 伴随着一声怒吼在耳畔响起,锋利的长剑径直刺穿了对面秦军的甲胄,一阵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出现在了全旭耳畔。 下一刻,一道血箭直接从长剑刺入的地方喷出来。 顿时之间,全旭只觉得前方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过于浓重的气味直将他的腹中熏得是一阵翻江倒海。 对面的秦军士卒,感受着从身体之上传来的巨大疼痛,脸上满是痛苦的狰狞神情。 秦军士卒的右手缓缓抬起,看他的动作分明是想要用手中长剑,与对面的全旭作拼死一搏。 只是还未等他手中的动作继续下去,身体之中的长剑再次向前进了几分,双眼在这一刻猛然张大。 “啊!” 低沉的痛苦之声在两人中间响起,带着心中传来的阵阵不甘,这名秦军士卒只觉得眼前一黑。 感受着对面已然失去了反抗的秦军士卒,全旭紧紧握住手中剑柄用力一拔,带血的剑刃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滴答,滴答,滴答……” 一道接着一道血液滴落的声音在城头之上响起,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全旭心有余悸,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全旭最为放松的时候,又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人手中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就要向他刺了过来。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着一道大喝之声,一道赤色的身影挡在了全旭的身前,他手中的长剑更是为全旭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格挡之后顺势前进,手中长剑直接刺入了来人的要害,一场决定生死的交锋瞬息之间已然宣告结束。 等到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的全旭,看着此刻出现在面前的那道身影之际,他脸上的神情之中立刻浮现了一抹惊喜。 “屯长!” 看着身前自己平日里就非常看好的全旭,再看了看他脚下那具已然成为尸体的秦军士卒,这名秦军屯长对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 “战场之上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自己多加小心。” 迎着屯长的目光,只见全旭面色坚毅地回答道:“属下明白,屯长你也要小心。” 简单一句互相问候之后,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再次各自加入到了前方的战团之中去了。 刚刚城头之上的这两场战斗,不过是整个战场的一个缩影。 几乎每一分都有士卒倒下去,几乎每一秒都有生命死亡,战争的残酷性在少梁的城头之上显得那般清晰。 不过即使是遭遇一次又一次黑色巨浪的拍击,这些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军士卒也如同岸边的堤岸一般巍然不动。 不知打退了城外秦国大军多少次攻势之后,一阵对于这些众人来说犹如天籁一般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铛铛铛……” 当鸣金之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无数秦军士卒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少梁城再次被城头之上的这些魏军士卒守住了。 不过胜利之后的欢呼声并没有响起,身体的疲惫让他们已然喊不出任何的话语,唯一能够体现他们此刻心情的恐怕只有那一抹浮现在嘴边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边魏军士卒正在为自己又一次守住少梁而感到喜悦,另外一边秦军方阵的后方,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却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过去一月之前,他率领着麾下的秦军曾经无数次地攻上了少梁的城头,但是每每都是如同今日一般功败垂成。 少梁城防的坚固大大出乎了章蟜的预料,魏军士卒的坚韧更是让他意想不到,这些日子以来恐怕只有一件事符合了他之前的预判。 那就是少梁城或许,哦不,是一定会成为秦国全取河西之地这条征途上的一块拦路顽石。 聆听着耳畔逐渐消散下去的鸣金之声,再次看了一眼远处那依旧矗立着的少梁城,章蟜的目光之中生出了几分不甘。 过了许久之后,章蟜缓缓平复下了心中的情绪,低沉的话语声出现在了身旁御手的耳畔。 “回返大营。” “喏。” …… 夜幕逐渐笼罩了大地,白日里战场之上的喧嚣逐渐远去,深沉的黑暗之中是无边无际的安静。 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少梁城外秦军大营的中军主帐之中却有一盏盏灯火闪烁着光芒。 借助着周围的幽幽灯火,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此刻依旧站在大帐之中的那一张地图之前。 视线紧紧地盯着眼前那一座名为少梁的城邑,章蟜此刻的脸上充满了凝重,双眼之中更是不断散发着冷冽的寒芒。 就在章蟜苦思如何才能攻破少梁城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来到了他的身后。 “何事?”听着身后那阵熟悉的声音,章蟜没有转身,只是沉声询问道。 听到了来自前方的这一声询问,进入大帐的秦军副将嬴虔赶紧躬身一礼道:“启禀将军,据派往龙门渡口的斥候回报,发现了魏国大军的踪迹,人数大约有五万。” 章蟜听到身后嬴虔带来的这份消息,当即迅速转身看去,再次确认道:“魏军人数有多少?” “启禀将军,我已经再三向斥候确认过了,魏军人数确实是有五万。” 从嬴虔口中再次确认了这一个消息的真实性,章蟜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的担忧,反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顾身前嬴虔脸上有些疑惑的神情,章蟜自顾自地转向了身后的那一张地图,视线重新落在了少梁城之上。 既然攻城不利,那他章蟜就率领麾下大军,与这支魏军来一场正面的较量。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战将启 魏国,河西,少梁城。 自从数日之前又一次攻打少梁失败之后,城外屯驻的秦国大军不知道是在预谋着什么,已经一连几天都没有对少梁城发动进攻。 虽然知道这一切很可能是秦国大军在积蓄着力量,或许更为猛烈的进攻明日就会来临。 但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少梁守军,还是在享受着这场大战之中这份难得的平静。 手持一杆锋利的长戟,身穿一套赤色的甲胄,魏军士卒全旭此刻正跟随在自己的屯长身后。 虽然距离城头之上的战斗已经过去了数日,但是身体之上依旧还会传来的不适,却是让他总也忘不了那日的一幕幕。 几乎快要抵到近前的锋利长剑,直要将自己击杀当场的凶恶眼神,以及自己拼尽一切这才杀死对方的场景…… 脑海之中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生死之间的恐怖是那般的真实,片刻之后全旭的心中已然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痛苦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无论战场如何险恶,至少现在的他还能够在这城墙之上巡逻。 想到这里,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全旭眼中浮现了一丝名为感激的情绪。 “屯长。”伴随众人的脚步声,全旭向着前方轻轻地呼唤道。 听到从后面传来的这道声音,屯长脸上的神情之中浮现出一丝错愕,随即停下了自己前进的脚步。 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身后的全旭,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名屯长顿时明白了他或许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你等继续前进,我们随后便至。” “喏。” 数息之后,等到这队魏军士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名屯长的目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全旭。 “全旭,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屯长这一句话语还没有说完,全旭当即带着无比的郑重,向着前方便是跪了下去。 看到他这一番动作,这名屯长的语气顿时提高了几分,“全旭,有什么话就说,不必行如此大礼。” 被屯长双臂拦住的全旭,此刻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之情,“那日若是没有屯长,全旭恐怕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屯长救命之恩,全旭此生不敢忘怀,若有来日……” “好了,我都说了不必如此。”双臂再次发力将身前的全旭扶起身来,屯长的双眼之中显出了一份满意的神情,“我之所以救你,并不是想要你日后报答,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属下。” “若是没有遇到,那我自然是无能为力;可是我亲眼看到你即将遭遇危险,我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呢?” 话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名屯长的眼中忽然闪过了几许怀念,思绪也是逐渐飘远了。 那是十几年前发生在魏国东方的一场战事了,因为齐国派出大军攻取了燕国的桑丘,导致了魏国、赵国以及韩国组成了攻打齐国的联军。 桑丘城下,三晋联军与齐国的技击之士展开了一场大战,那也是这名屯长作为士卒第一次踏上战场。 距离如今就算是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屯长仍旧忘记不了齐国技击手中锋利的长剑,以及那一道从敌军剑下将自己救下的身影。 “百将救命之恩,我此生不敢忘怀。” “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 思绪渐渐从远处回到了脑海之中,看着眼前如同自己当年一般的全旭,屯长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欣慰。 不过转念一想,将那日全旭的表现与自己十数年前的相比,屯长心中却是有些惭愧的。 眼前的这名年轻人,确实是比自己当年优秀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屯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只见他右手握成拳头,就这么向着对面的全旭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就听屯长笑着说道:“不过全旭你小子也是真的不赖,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刚刚斩杀了一名秦军吧?” “那日真的是九死一生,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脸上的一丝恐惧缓缓浮现,然后很快便被一番带着庆幸的笑容所取代了,“都是屯长平日里教导得好,我才能够在战场之上杀敌。” “你小子。” 听着耳畔全旭带着几分吹捧的话语,轻轻笑骂一声之后,屯长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战场之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险,你要一切小心。” “屯长放心,全旭明白。” 郑重地回答了这一句之后,全旭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迟疑。 看到全旭这副样子,又看了看远处的几名士卒,就听屯长沉声说道:“想问什么就大胆的问,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 全旭听到了屯长的话语,眼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随后他便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屯长,你说我们能够守住少梁城吗?” “这……” 听到全旭问出的这个问题,屯长的言语之间先是浮现了一抹迟疑。 不过当心底之中那道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时候,屯长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一定可以的。” “我们在秦军十万人一次又一次的强大攻势之下,已经整整坚持了一个月的时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 “而且说不定此时此刻,援军已经距离少梁不远了。战场之上,谁胜谁负可不是由他秦军说了算的。” “彩。” 一道喝彩声落下之后,一道身着赤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而在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之后,无论是屯长还是全旭脸上都是露出了几分惊讶。 “参见百将。” “参见将军。” 没错,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魏国少梁主将,翟良。 缓步上前分别将两人扶起,翟良眼中一抹郑重的神情浮现而出,“说得好啊,这场战争的胜负可不是由他秦军决定的。”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三人身后传了过来,嘹亮的禀报之声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启禀将军,援军到了!” 听完这道夹杂着兴奋的禀报声,翟良三人当即向着前方快步走了过去,很快便出现在了女墙之后。 放眼远眺,远处的地平线之上一面赤色的魏旗正缓缓升起。 援军已至,大战将启!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军对垒 当那一面赤色旗帜高高飘扬于少梁城外,便宣告了六万魏国援军已然抵达战场。 在亲眼见证到那一抹与自己身上所穿军服一样的赤色出现之时,少梁城内的魏军士卒心中自然是欢欣鼓舞。 相对而言,作为与魏军战斗了数月的秦国大军来说,心中的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报……” 一道焦急的禀报声在秦军大营里响起,紧接着一名秦军传令兵径直冲入到了中军大帐。 快步越过两侧坐着的一名名秦军将领,这名传令兵来到了身为秦军主将的面前躬身一拜。 “启禀将军,六万魏军已经抵达少梁城外。” 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这名传令兵,双眼之中满是平静的神情,章蟜低沉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大帐里。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喏。” 数息之后,一直注视着这名传令兵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章蟜那充满平静的神情从下方的一名名秦军将领的脸上划过。 “魏国六万援军已然抵达,如何应对,众将不妨直言。” 围困少梁一月以来,虽然秦国大军在兵力之上占尽了优势,但却是迟迟拿不下眼前这一座坚城。 伴随着六万魏军抵达少梁战场,战场之上的形势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具体如何应对在场一干秦军将领心中大多都没有答案。 正当下方众将各自议论之际,身为此番秦军两位副将之一的庶长国,却是缓缓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庶长国向着上方的章蟜躬身一拜之后,饱含沉稳的目光开始环顾四周。 “过去一月为了攻占少梁,我军可谓是损失惨重,更是有一万士卒将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 听到庶长国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在场的一干秦军将领的目光都是一黯,此次少梁之战秦军确实是伤亡巨大。 若是能够用这么巨大的伤亡换取成功攻占少梁这座要塞,在场一干秦军将领虽然心痛,但是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令他们感到悲痛的是,即使产生了如此巨大的伤亡,秦国也依旧未能将眼前的少梁要塞收入囊中。 注视着周围秦军将领脸上难看的神情,感受着大帐之中正在不断变得压抑的气氛,庶长国的话语声也随着氛围逐渐变得低沉。 “我军依旧未能拿下少梁,魏国所派出的六万援军却已经抵达,此刻的局势正在向着不利于我军方向发展。” “如今大敌当前,我军应该如何应对?是选择退兵回返秦国,去面对千千万万秦人失望的神情?” “亦或是……” 庶长国的声音在这一刻达到了最低点,紧接着到来的却是一股沉默之中的爆发。 “亦或是孤注一掷,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去和六万援军一决胜负。” 庶长国的视线再一次地从周围的秦军将领脸上划过,在看到那一张张充满担忧的脸庞之时,只见他猛然转向了前方的秦军主将章蟜。 “启禀将军,末将请战!” 庶长国的话语声刚刚落下,与他同为秦军副将的嬴虔当即也是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双眼之中一道澎湃的战意涌出,就听嬴虔向着前方怒吼道:“启禀将军,末将请战!” 如果说刚刚庶长国所说出的一番话语,是在一干秦军将领心中堆上了无数干燥易燃的柴堆。 那么此刻庶长国、嬴虔两位副将的接连表态,就是向这堆干柴之上扔出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顷刻之间,原本大帐之中压抑的气氛直接化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战火。 “启禀将军,末将请战。” “启禀将军,末将请战。” “启禀将军,末将请战。” …… 聆听着耳畔一声高过一声的请战,感受着前方熊熊燃烧的战火,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脸上神情之中同样充满了战意。 双眼之中一道炽热的烈火越发旺盛,右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按上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锋利的剑刃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手中握持着利剑,眼中充斥着战意,章蟜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众将何在?” “末将在!” …… 翌日,少梁城外。 “呜……” “呜……” “呜……” 一阵接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在平野之上响起,不远处城墙斑驳的少梁城静静矗立。 魏军方阵之中的那一面赤色的大纛之下,身为此战魏军主将的庞涓站在战车之上遥望着远处那一片景象,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番别样的荒凉之感。 就这么看了片刻之后,庞涓将视线从不远处的少梁城收回,缓缓转向了前方那一个个由无数名秦军所组成的黑色方阵。 正在这个时候,一旁副将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将军,末将观眼前这支秦军阵型严整、军势肃然,恐怕我军此战是遭遇到了劲敌啊!” 听着耳畔副将对于眼前这支秦军的评价,看着对面黑色方阵之中那面高高飘扬的秦字旗帜,庞涓的脸上却是显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 没错,正是不屑的笑意。 “确实是一支战力不弱的军队,不过也只是战力不弱罢了。” 给出了这么一句评价之后,庞涓的目光随即从对面的秦军,看向了自己麾下那一名名魏军士卒。 就这么放眼望去,这些魏军士卒手中所持的是长戟巨盾、腰间所佩的是锋利长剑、背上所负的是强弩利箭、身上所穿的更是几乎难以刺穿的三层重甲。 如果有二十余年之前阴晋之战中的那些秦军老卒,看到此刻魏军方阵之中的这些士卒,他们的脸上或许会露出惊恐的神色。 正是这支军队,让他们在阴晋城下折戟;也正是这支军队,让秦国数十年来未敢东出。 没错,此番庞涓麾下所率领的这六万大军,几乎全部都是如今天下的第一强军,魏武卒。 注视了自己麾下那一名名精锐的魏武卒许久之后,视线轻轻抬起半分,庞涓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是时候了” 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那支秦军,双眼之中的那一抹笑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凛冽的寒芒。 左手轻按腰间长剑,庞涓平静的声音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传我将令,擂鼓……” “进军!”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魏武兵锋 “咚。” 庞涓一声令下,魏军方阵之中的鼓手随即挥动手中鼓槌,一道沉闷的击鼓之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当声音出现在一名名魏武卒耳中,仿佛一股洪钟之声在耳畔炸响,他们脸上原本的严肃之中随即生出了一股杀意。 战争的鼓声已经敲响,是他们紧握手中长戟,奋力杀敌的时候了。 鼓手挥动手中鼓槌的动作越发快速、越发强劲,一道道沉闷的鼓声逐渐化为一首激昂的战曲。 “咚咚咚……” 当战曲在平野之上逐渐弥漫,战意渐渐在胸中激荡,方阵之中的一名名魏武卒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魏军方阵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缓慢。 只是魏武卒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般地沉稳,其中都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站在那一个个缓缓运动的赤色方阵之前,敌人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就好像一座万丈高山径直向你压了过来。 想要从它面前奔跑着逃离,但是跑了许久之后,这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可逃避地被这座高山所吞噬,心中剩下的只有绝望与无力。 这些敌人之中,自然也是包括秦军主将,章蟜。 站在秦军方阵的战车之上,望着前方正在一步步逼近的魏军方阵,章蟜只觉得一只蛮荒巨兽正在向自己的大军缓缓靠近。 心中生出的巨大警惕,让章蟜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凝重之情。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章蟜才将胸中的那股波澜按下,右手聚齐全身力气猛然发力,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随即响起。 长剑指向前方越来越近的魏军方阵,章蟜的怒吼声出现在了战车之上,“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迎敌!” 伴随着章蟜的这一道军令,黑色的大纛在风中快速地挥动,接收到这道命令的秦军方阵向着前方缓缓而去。 从天空之中俯瞰此刻的战场,只见一方方赤色的魏国军阵和一个个墨色的秦军方阵,彼此之间正在一步步地靠近。 最终,魏秦两军都进入到了各自的进攻范围之中。 原本缓缓向前的魏军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用于近战的长戟巨盾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把用于远射的强弩。 “强弩准备……” 一声令下,手中强弩被这些魏武卒放置在身前地面之上,手脚并用之间强劲有力的弩弦被拉了上来。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一道清脆的“咔哒”声,这些完成上弦的强弩被从地面拿了起来,一支锐利的弩矢被放置在了强弩的弩臂之上。 阳光照耀在大地之上,弩矢的箭簇之上反射出了幽幽寒芒,魏军的双眼之中一道充满危险的杀机显现。 “放!” 耳畔一道洪亮的命令声响起,手中的强弩微微抬高了几分,魏武卒们的右手猛然扳下了强弩的悬刀。 一阵阵弩弦震荡、一道道箭声呼啸,片刻之间无数支弩矢便向着对面的秦军方阵疾速射去。 数息之后,这些弩矢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秦军的方阵之中,一场对于秦军步卒来说的巨大灾难立即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就在落下的一瞬之间,弩矢直接撕破了秦军步卒那并不坚实的防御,锐利的箭簇直接射入了秦军的血肉之中。 “啊啊啊……” 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在秦军方阵之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名名秦军步卒倒在了前进的路途之上。 面对魏军这一轮的箭矢,秦军自然也是不会坐以待毙,反击随即向着魏军方阵之中飞射而去。 随后的一段时间之中,双方手中的强弩硬弓隔着百步的距离展开了交流,直到魏秦两军的前锋直直地相撞在了一处。 …… 一名魏武卒右手紧紧握住手中长戟,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下一刻锋利的戟刃便向着对面的秦军士卒直刺而去。 金属刺破血肉与痛苦的闷哼声交织着在耳畔响起,这名秦军士卒艰难地发出了自己生命最后的一道声音。 没有去关心对面已经无法反抗的对手,这名魏武卒的右手再次发力,长戟带着鲜血回到了他的面前。 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已经逐渐成为了此刻战场之上的常态。 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正如同一架无情的战争机器一般,十分高效地收割着对面秦军士卒的生命。 面对着周围的同袍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秦军士卒并没有因此而怯懦,他们前赴后继着向着对面的魏武卒方阵冲了上去。 不过双方的战力差距实在是过于巨大,根本不是奋不顾死的战斗意志可以弥补的。 这些选择冲上去的秦军士卒,最终的结果也如同自己的同袍一般,成为了倒在战场之上的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尽管秦军在兵力之上占据着优势,但是靠着魏武卒强大的战力,魏军还是不断突破着秦军的防线。 如果从天空之上俯瞰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此刻的六万魏武卒就好似一把强劲有力的钳子。 钳子的两边靠着自己强大的力量不断向着中间挤压,秦军尽管努力地想要阻挡住魏军前进的脚步,但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也只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等到这把钳子的两边合于一处的时候,这场秦魏两军之间的交锋也就彻底失去了悬念。 战场之上的形势自然是逃不过是双方主将的注意,站在秦军方阵的战车之上,身为副将的庶长国此刻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焦急。 眼见着麾下的将士有被对面的魏军一口吃掉的危险,庶长国当即看向了一旁的秦军主将章蟜。 “将军,眼前这支魏军的战力根本不是我们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再战下去我军的结局恐怕只有全军覆灭在这少梁城外了。” “将军,末将也以为不能再战下去了。” 听完了一旁庶长国充满急切的话语,耳畔又响起嬴虔赞同的声音,秦军主将的章蟜缓缓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下一刻,章蟜有些艰难的命令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传我将令,退兵!” 就在秦军主将章蟜做出退兵决定的同时,另外一边的魏军主将庞涓脸上却是充满了兴奋。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长剑出鞘之声,只见庞涓长剑向前,大声吼道:“传我将令,全军突进,合围秦军。” “喏。”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秦军败退 当主将章蟜退兵的命令下达之后,对于战场之上的秦军士卒来说,这场战争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从原本你来我往的空间争夺战,变成了与时间进行赛跑。 无数秦军拼尽自己的全力,想要在魏军那一把巨钳合拢之前,尽快与对面的一名名魏武卒脱离接触。 快、快、快! 整支秦军的速度在这一刻猛然加快,无数士卒开始向着后方急速退却而去。 只是在秦军加快的速度的同时,对面的魏军却也没有坐以待毙,强而有力的双钳一点点地相互接近着。 当魏军两翼之中的魏武卒打通了双方之间联结,并最终合兵于一处之际,仍然有为数不少的秦军处在这个巨大的包围圈中。 站在秦军方阵之中的战车之上,看着前方被紧紧围困的一名名秦军士卒,身为副将的嬴虔向着身旁便是一礼。 “将军,末将请求领兵前去营救那些被困的同袍。” 听着耳畔嬴虔的请求声,看着前方那被团团包围无法脱身的士卒,身为主将的章蟜此刻的眼神十分的复杂。 说句心里话,若是真的能够将眼前这些士卒救出来,章蟜又如何会不愿意去做呢? 毕竟那些可都是章蟜麾下的士卒,是他率领着他们一路从洛水打到了这少梁城下。 可是身为将领的职责却在心中一遍一遍提醒着章蟜,他不能够因为那些士卒而将整支都置于危险的境地。 凝重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望着视野之中正在向着自己扑来的一名名魏武卒,一个十分痛苦的决定出现在了章蟜的心中。 “嬴虔!” 听到耳畔章蟜的呼唤声,嬴虔脸上当即便是一喜,连忙向着前方郑重应道:“末将在。” 就在嬴虔以为章蟜要答应自己的请求之际,章蟜充满低落语气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传我将令,全军……” “撤退!” 嬴虔听完这一道声音,脸上立刻便是一愣,目光之中一股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浮现。 那可是数万的秦军士卒啊。 “将军……” 嬴虔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章蟜无比坚定的目光便先看向了他。 “嬴虔,这是军令!” 迎上章蟜看向自己的视线,嬴虔许久都没有说出原本要说的话语,面容之上的不可思议也逐渐为不甘所取代。 不过即使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愿意,但是嬴虔也十分清楚,此时此刻章蟜的决定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沉默了数息之后,嬴虔最终向着一旁的章蟜沉声回道:“末将谨遵军令。” 伴随着主将章蟜的一声令下,秦军本阵终于动了。 只不过它并没有前去营救被魏军围困的那些秦军士卒,而是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快速运动了起来。 秦军本阵的这一番举动,自然是逃不过作为对手的魏军的眼睛。 “启禀将军,秦军本阵正在向着西南方向逃窜而去。” 听完了前方士卒禀报的消息,副将向着一旁的主将庞涓沉声说道:“将军,末将愿领一军前去拖住秦军。” “不必如此。” 拦下了身旁准备追击的副将,庞涓的视线依旧直直地投向前方,注视着战场之上秦国大军的一举一动。 看了看正在缓缓撤离战场的秦军本阵,心中一番计较权衡之后,庞涓却是放弃了将这支大军留在少梁城外的念头。 以六万魏军对上十万秦军,若是要将对方全数歼灭于此,就算是战力强大的魏武卒也会承受不小的伤亡。 更何况此番并不是双方之间最后一次的较量,别忘了此刻魏国在河西之地上可还有另外一支大军。 片刻之后收起心中的思绪,庞涓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了此刻被魏军重重围困的那些秦军士卒的身上。 双眼之中一道冰冷的神情闪过,就听庞涓沉声下令道:“传我将令,全军合围,尽快了结残余秦军。” “喏。” 庞涓的声音落下之后,魏军方阵之中的赤色大纛飞快挥动,这道命令被迅速传递到了每一名魏武卒。 总攻的号角已经吹响,到了该结束这一场战争的时候了。 “杀!”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一名名魏武卒挥动起手中的长戟,向着中间被围困的秦军士卒直刺而去。 长戟锋利的戟刃闪烁着寒光,痛苦的哀嚎声不断响起,包围圈中的秦军所占据的空间被魏军一点点地压缩。 这些知道自己已经被舍弃的秦军,望着视野之中根本看不到尽头的魏武卒,此刻心中的绝望已然达到了极点。 身处绝境之中,这些看不到出路的秦军士卒,做出了各自不尽相同的选择。 一部分士卒选择拼死一搏,无力地倒在了武卒的长戟之下;另外一部分士卒选择投降求生,向着逐渐靠近的魏军扔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当啷……” 当最后一名秦军扔下了手中短剑,这场发生在少梁城外的战争缓缓落下了帷幕。 ……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木头挤压声在平野之上响起,关闭了一月有余的少梁城门终于被缓缓开启。 一队队身着甲胄、手持长戟的魏军士卒从洞开的城门踏步而出,在那依旧残留着战争痕迹的斑驳城墙之下列好阵势。 作为魏国少梁主将的翟良率领着十数名亲兵缓步而出,在那些魏军士卒前方站定,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起了前方那片平静的原野。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战嘶鸣声从远处传来,一道道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军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翟良的面前。 一驾战车来到近前,看着从战车之上跳下的身影,翟良当即面色一肃,躬身便是一个大礼。 “末将翟良,拜见庞涓将军。” 看着前方躬身行礼的翟良,庞涓快步来到了这位坚守少梁多日的同袍面前,一把就将对方扶了起来。 “翟良将军,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庞涓将军率军来援,解我少梁之围,末将在此多谢将军。”看着面前的庞涓,翟良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份感激之情。 “将军不必如此,此次少梁之战庞涓不过是微末之功,一切还是君上、司马领导有方。” 一番谦辞回应了翟良的话语之后,庞涓带着深长意味的视线随即投向了西方,“更何况接下来的战事,还需要将军多多相助庞涓才是。”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捷报频传 河西前线,洛阴城下。 “将军,魏军杀上来了。” 伴随着周围不断传来的一阵阵喊杀声中,一道充满恐慌的惊呼声突然在秦军将领耳畔响了起来。 视线扫过前方,这名秦军将领只看见十数名魏军士卒已然在城头之上站稳了脚跟。 再顺着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向后看去,城墙之上正有无数的魏军士卒,顺着一架架云梯不断向上攀爬着。 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在这名秦军将领的胸中响起,疲惫的痛苦不断从不知道挥舞了多少次的手臂上传来,这名秦军将领此刻脸上的神情之中只剩下了凝重。 眼前的情景让他明白,这场城池攻防战正在越来越向着不利于秦军的方向发展。 心中的不甘让秦军将领硬撑着重新振作起来,染血的秦剑指向了前方已然越聚越多的魏军,一道怒吼声被这名秦军将领喊了出来。 “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杀敌!” 话音落下之际,这名秦军将领手持长剑,与麾下的士卒一起向着前方一名名的魏军士卒冲了过去。 混战之中,这名秦军将领前方的士卒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他手中的长剑同样也斩杀了几名与之交手的魏军士卒。 就在锋利的剑刃刺向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一道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出现在了这名秦军将领的右侧。 巨大的疼痛从身体之上传来,使得秦军将领的双眼格外狰狞,他无比艰难地转过身来,一道赤色的身影就这么映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这名秦军将领努力地想要挥动手中的长剑,只是每动一分他都要承受一股巨大的痛苦。 “啊!” 痛苦的低吼声出现在了两人之间,这名秦军将领手中的长剑直直地对准了对方,可是无论如何也刺不出去了。 伴随着视野渐渐变得黑暗、身体的感觉逐渐变得模糊,这名秦军将领带着深深的不甘与他战死的同袍们倒在了一起。 城墙之上的混战仍然在进行着,黑色的秦军与赤色的魏军之间的交锋时刻都在上演着,只是这场战争胜利的天平却是正在向着魏军一方一步步地偏移。 就在城头之上的秦军面对魏军的强大攻势之下节节败退的时候,城头之下的城门处却也在进行着一场比拼。 “砰……” “砰……” “砰……” …… 伴随着冲车一次次撞击,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断回响着,渐渐地那扇原本厚重的城门也是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呀!” 最终,伴随着无数士卒用尽全力的一击,洛阴城的城门轰然洞开在了魏国大军的面前。 当这一幕落入位于城外方阵之中的魏军主将龙贾眼里,他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丝满意的弧度。 右手成掌指向前方的洛阴城,就听龙贾大声下令道:“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入城!” “遵令。” ……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身为魏军主将的龙贾登上了这座洛阴城的城头。 一步步地来到了城墙边上,视线打量着周围清晰的战争痕迹,龙贾此刻心中的想法可谓颇为复杂。 不久之前,在他的命令之下魏军亲手放弃了这一座洛阴城,此时此刻它又重新回到了魏国的手中。 短短时间之内,战争形势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就在龙贾心中感慨不已的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禀报之声。 “启禀将军,洛阴已经全部落入了我军之手。” “好,将士们辛苦了。”一声称赞之后,龙贾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来人,“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更大的战役还在等着我军。” “喏。” 躬身应喏之后那道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城头之上,而龙贾的目光则是缓缓转向了西北方向。 一抹战意在他的双眼之中久久未曾散去。 ……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两位,快快免礼。” 大殿之中,身为魏侯的魏罃此刻正带着满脸的笑意,注视着缓缓来到自己面前的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两人。 注意到对面的魏罃脸上那份灿烂的笑容,公孙颀当即轻声询问道:“君上今日如此,可是有什么喜事?” “正是。” 魏罃也没有准备对面前的两位重臣有什么隐瞒,听到公孙颀的话语之后,便将手中的一卷竹简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相国、司马,河西少梁前线昨日送回的好消息。” “庞涓大军与秦军主力于少梁城外展开决战,此战我军大胜秦军,斩首六万,其余秦军尽皆败退。” 公叔痤、公孙颀两人听到魏罃说出的这一个消息,脸上随即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震惊的神情。 从魏罃的手中接过那份竹简依次观阅,两人脸上的震惊逐渐消散,一份狂喜之色同时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公叔痤、公孙颀两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躬身向着前方便是一礼。 “臣等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眼见公叔痤和公孙颀如此,魏罃当即带着灿烂的笑容一个一个地将两人扶了起来。 视线先是看向了身为司公孙颀,就听魏罃沉声说道:“司马执掌军务,又有定策之事,寡人以为此战司马当为首功。” 对着公孙颀说完了这一句话语之后,魏罃的目光又看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叔痤,“相国筹措粮草辎重,使得我军无后顾之忧,此战相国同样劳苦功高。” “相国、司马,请受魏罃一拜。” 分别简单诉说了一番公叔痤、公孙颀两人的功绩之后,魏罃学着两人的样子后退半步,向着两人无比郑重的便是躬身一拜。 “君上,不可!” “君上,万万不可!” 眼见前方魏罃如此,公叔痤与公孙颀两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将他给扶了起来。 数息之后,当三人视线各自相交之际,一股君臣相谐的气氛在大殿之中逐渐弥漫了开来。 恰在此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与此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嘹亮的禀报。 “报……” “启禀君上,河西前线传回捷报!” 从这名魏军传令兵的手中将另外一份竹简接过,视线快速扫过了那上面的一段段篆字,魏罃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相国、司马,河西主将龙贾昨日率军渡过了洛水,如今洛阴城已然重新为我魏国所有。”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反击反击 “君上,少梁、洛阴这两场大战之后,形势已然发生了逆转。” 大殿之中,身为司公孙颀此刻正站在一幅地图之前,为面前的魏侯魏罃、相国公叔痤两人介绍着如今河西战场之上的形势。 事实正如公孙颀所说的那样,在取得少梁之战的胜利并大破秦军之后,魏国已然从原本的劣势逐渐转为了优势。 而伴随着龙贾大军重新夺回洛阴城,在一退再退、谨守防御了数个月之后,魏国在河西之战中的反击终于要打响了。 通过地图俯瞰此刻的河西战场,庞涓所率领的六万大军驻守在北,龙贾所率领的七万大军屯驻在南。 至于经过少梁一败退往元里的秦军章蟜所部四万人,则正好位于这两支大军的中间。 此刻的魏国就像是接住敌人一轮又一轮攻击的拳手,在趁着敌人进攻的间隙打出制胜一拳之后,强劲有力而迅猛非常的反击随即便呼啸而至。 听到公孙颀将此刻河西战场的形势分析完毕,魏罃脸上带着一丝了然之色看向了对方。 “司马用兵果然有独到之处。” “此前寡人原本是想让庞涓率领全部十万大军增援少梁,可是司马却提出由庞涓率领六万大军渡过龙门渡口增援少梁,另外四万大军则从蒲坂津渡河前往临晋。” “若是没有司马提出的这条建议,我魏国或许能够取得少梁之战的胜利,可是哪里能够取得如此大的优势啊?” “君上过誉了,臣不过是因地制宜、因时指宜罢了。” 一番谦辞回应了魏罃的称赞之后,公孙颀当即面色一肃,带着郑重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君上,如今我军已然在河西战场之上取得了优势,也是到了该反击秦国的时候了。” 面对着此刻看向自己的两道视线,魏罃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意,“既然此前方略是司马所定,那么如何反击还请司马为寡人、为魏国筹谋。” “臣谨遵君命。” 向着魏罃再次一礼之后,公孙颀的视线回到了那一幅地图之上。 数息之后,只见公孙颀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之上的一座座城邑之间指示着,一边为身前的魏罃、公叔痤诉说着自己胸中的韬略。 在公孙颀接下来的计划之中,刚刚结束少梁之战的北线庞涓大军将会被从主攻的位置换下,而南线龙贾大军将会成为河西之战第二阶段进攻的主力。 其中庞涓大军的具体任务是,在向西重新夺回杜平等城邑的同时,牵制住章蟜所部四万残部的注意力。 至于南部龙贾大军所需要完成的,就是即刻向西北方向挺进,在秦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攻占秦国在洛水一线的防御核心,重泉城。 片刻之后,魏罃注视着公孙颀缓缓放下的右手,面容之上却是缓缓浮现了一抹欣喜。 “若是一切都按照司马所说的这般,我魏国不仅能够将战线由河水重新拉回洛水一线,更可以彻底切断章蟜所部与秦国的联系,他们也将从一支败军变为死军。” 魏罃的话语声刚刚落下,一旁的公叔痤连忙上前一步,他的脸上同样充满了兴奋之色。 “更为重要的是等到一切真的完成了的时候,秦国洛水以西、沮水以东的城邑将无险可守,秦都栎阳更将直面我大军的兵锋。” 此时此刻,魏罃脸上的神情越发激动了,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到魏国大军渡过沮水、兵临栎阳城下的景象了。 到了那个时候,伴随着秦魏两国交战的前线从洛水西移到了沮水一线,魏国所占据的河西之地也将更加安全。 注视着此刻魏罃脸上的神情,感受着他心中的期待,身为臣子的公孙颀胸中自然也是十分欣喜。 就在他心中思索之际,魏罃却是从那番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双眼之中虽然还有几许兴奋之色,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忽然为之一变。 带着一抹敬重之色看向了正处于思索之中的公孙颀,就听魏罃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此次,我魏国能够取得如此大胜,司马当居首功。” “能得司马是寡人之幸,更是魏国之幸。”一番感慨落下之后,只见魏罃退后一步,郑重拜道:“还请先生受寡人一拜。” “君上……” 眼见魏罃对着自己又是一拜,公孙颀心中自然是满满的感动。 能够遇到如此一个对他无所保留地信任的君主,公孙颀同样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快步上前将魏罃扶起身来,当两人视线交汇一处、当两人的双手握在一起,一抹笑容同时出现在了各自的脸上。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数息之后,缓缓放开了公孙颀的双手,魏罃的视线缓缓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叔痤。 “过去数月为大军筹措粮草辎重,相国实在是辛苦了。”带着无比宽和的语气,就听魏罃继续说道:“战事还在持续,寡人还要再烦劳相国些时日。” “臣身为君上之臣、一国之相,本就该为君上、为魏国分忧,哪里还敢说什么烦劳?” 对着魏罃说完这句之后,公叔痤当即向着前方郑重一礼,“还请君上放心,足够龙贾大军所用的粮草辎重臣已然筹措完毕,明日便可以从安邑运往临晋。” “臣对君上还是那句承诺,臣绝对不会让大军因为缺少粮草辎重而贻误战机。” “彩!” “不愧是寡人的相国。” 数息之后,魏罃左手拉住了公叔痤,右手牵住了公孙颀,看向两人的视线之中浮现的全是满意的神情。 “能得相国、司马相助,寡人真是又多了一双臂膀。” …… 魏国安邑城内在收到了从前线送回的捷报之后,自然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而距离安邑数百里之外的元里城,就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愁云惨淡了。 “报……”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房间之外,立刻便将章蟜、庶长国、嬴虔三名秦军将领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等到那名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出现在三人面前,身为主将的章蟜连忙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惊慌?” 努力平复了一番有些混乱的呼吸之后,就听这名传令兵快速说道:“启禀将军,杜平已被庞涓大军攻占。”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秦国困境 河西前线,元里城。 站立在房间之中,默默注视着面前的那张地图,秦军主将章蟜的脑海之中却是在不断回想着刚刚收到的那则消息。 杜平与少梁之间整整相隔了数十里,庞涓大军短短时间之内便将其攻占。 魏军的战力不可谓不强,攻势不可谓不烈。 借助着眼前这张地图分析敌我形势,魏军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杜平之后,近在咫尺的杜平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它的下一个目标。 此时此刻,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恐惧。 距离秦军不远的庞涓大军就像是一只蛮荒巨兽,此刻的它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仿佛瞬息之间便要自己麾下的大军一口吞下。 只是当这抹恐惧迟迟无法消散的同时,另外一种预感却是忽然出现在了章蟜的脑海之中。 虽然并没有任何的消息来证明,但是章蟜却是隐隐感觉到,魏军的意图绝不是如同此刻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或许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着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士卒扑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过了许久之后章蟜将视线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了回来,凝重地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庶长国、嬴虔两人。 “此刻军中情况如何了?” “这……” 听到主将章蟜问出的这一句话语,庶长国和嬴虔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迟疑之色。 互相对视了片刻之后,庶长国向着章蟜轻施一礼,“启禀将军,我军不久之前在少梁城外遭逢大败,将士们的士气都很低落。” “再加上大战之中,将士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 话说到后面,庶长国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声音也随即变得越来越小了。 虽然庶长国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完,但是章蟜在听到他之前说出的那番话语之后,却也明白此刻自己麾下将士的状态可以说是十分糟糕。 不仅被魏军从正面强势击败,更是亲眼见证着同袍被抛弃,这样的事情对于士卒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唉……” 一道充满着自责的叹息声在房间之中响起,章蟜脸色难看的看着庶长国说道:“放弃那些被魏军围困的将士,是身为主将的我下达的命令,这个错误……” “将军,这并不是你的错。”出声打断了章蟜的话语,就听庶长国语气激动地说道:“当时战场之上的情势,如果不是将军果断下令撤退的话,我军很有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是啊,将军,末将也以为那不是将军的错。”一旁的嬴虔也在这刻站出来表态道。 这一句话音落下,房间之中却是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沉默之中,谁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秦军接下来应该去往何方? 直到时间过去了许久之后,嬴虔那一声带着兴奋的呼喊,终于是打破了房间之中这股深深的沉闷。 “将军,我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迎着章蟜、庶长国两人看向自己的视线,嬴虔带着满脸激动的神情走到了那一张地图的面前。 只见嬴虔的右手食指先是迅速落在了河西之地的西南角之上,然后就听他沉声说道:“将军,末将在率军北上少梁之前,曾经在洛阴城内留下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 “若是我军能够即刻撤往重泉,便可以和洛邑形成掎角之势。有六万大军在手、又有洛水作为依仗,我军未必不能拦阻住庞涓大军西进的步伐。” “将军,我军还没有输,我军还有一战之力!” 耳畔嬴虔兴奋的声音渐渐落下,章蟜的视线先是缓缓移向了那一座洛阴城,然后又看向了洛阴西北方向的重泉城。 因为那一线生机而生出的兴奋只停留了一瞬间的时间,下一刻那股不好的预感再次涌现在了章蟜的心头。 怀着这份心绪,章蟜的目光再次东移,最终落在了临晋以及临晋东方的蒲坂津之上。 直到这个时候,一丝痛苦的明悟出现在了章蟜的双眼之中。 恐怕魏军早已经料到了秦军下一步的动向,或许此刻洛阴乃至重泉都有可能落入了这个对手的手中。 快步走到了那一张地图的前方,看着视野之中的那一座座城邑,一句章蟜的喃喃自语声就这么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恐怕我军此刻想要退回去,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 “哒哒哒……” 伴随着一阵略显沉闷的马蹄踏地之声从原野之上传来,一匹飞驰的战马就这么出现在了秦国都城栎阳之外。 不久之后,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秦国宫室之内响起,一名秦军传令兵捧着一卷竹简快速向着前方的一座大殿奔跑而去。 “报……” “启禀君上,河西前线急报!” 听到下方秦军传令兵的禀报,正在处理政务的秦公嬴师隰随即放下手中墨笔,从君位之上缓缓向着这人走来。 从这名秦军传令兵的手中接过了那卷竹简,嬴师隰的视线轻轻打量了一番他此刻的状态。 看着秦军传令兵此刻脸上的风尘仆仆,望着对方此刻状态的气喘吁吁,嬴师隰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怜惜。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君上。” 数息之后,等到这名秦军传令兵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之中,嬴师隰这才缓缓展开了手中的这份来自河西前线的急报。 可是视线还没有在这卷竹简之上停留多久,嬴师隰脸上的神情就明显有些不对。 等到将那上面的篆字一个接着一个忍受着读完,嬴师隰脸上的神情已然变得格外地难看。 无比艰难地将竹简重新卷起,一步步地向着前方君位之上走去,刚刚坐稳一道血箭就这么从嬴师隰的嘴里喷出来。 下一刻,嬴师隰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天旋地转了一般。 “君上,君上……” 眼见着嬴师隰情况如此,侍立在一旁的宦者连忙快步上前,充满焦急的话语之声也是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来人啊,来人啊,快传医官、快传医官!” 听着耳畔响起的大吼声,嬴师隰用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道:“快去请上大夫进宫,就说寡人……” 话还没有说完,嬴师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第一百二十章 齐公相请 “君上,君上……” 黑暗之中一阵呼唤声在耳边响起,秦公嬴师隰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 经历了最初一阵刺眼的光芒之后,嬴师隰只觉得自己眼前逐渐清明,这个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嬴师隰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有些虚弱的右手缓慢地抬起,轻轻抚上了那张此刻正充满了担忧的脸庞。 “你怎么来了?” “君上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来?” 看着眼前卧榻之上的嬴师隰,特别是他那张明显透露出虚弱的面庞,秦公夫人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情。 学着他的样子将右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感受着从手掌上传来的斑驳触感,秦公夫人眼眶之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当泪水缓缓流过的脸颊,就听秦公夫人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说道:“知道国事重要,可君上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若是你……” 听着耳畔一句句的念叨声,注视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了数十年的人,嬴师隰的心中只剩下了感动。 右手缓缓从她面容之上收了过来,轻轻按住了自己脸上的那只右手,就听嬴师隰出声宽慰了起来。 “放心吧,我没事的。” 感受着手背之上传来的温度,秦公夫人看着面前的嬴师隰,脸上的担忧也是微微减弱了几分。 “那君上就好好休息……” 秦公夫人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两人身后,随后就听一道禀报之声响了起来。 “启禀君上,上大夫求见。” “不见。”身后宫人的禀报声刚刚落下,还未等嬴师隰开口,秦公夫人的拒绝声便响了起来。 而就在这名宫人躬身领命,准备前去回绝上大夫甘龙的求见请求之时,身后嬴师隰那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却是拦住了他。 “且慢。” 眼见那名宫人停下了之后,嬴师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公夫人,脸上一阵为难之色缓缓浮现。 “夫人,如今秦国正在遭逢一场大难,我这个国君却是不能不站出来。” 在嬴师隰说话的时候,秦公夫人一直没有出声,她的视线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 等他将这一句话说完之后,看着那张脸上充满焦急的神情,秦公夫人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数十年来是多少次如同今日一般心软了,不过她知道这一次恐怕也不是最后一次。 “唉……” 一声带着无奈的叹息从秦公夫人的口中吐出,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嬴师隰的右手。 “君上!” 只是这轻轻的一句呼唤,秦公夫人所要表达的已然全在其中,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片刻之后,秦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大殿之中,而上大夫甘龙却是出现在了秦公嬴师隰的身前。 “臣,甘龙,拜见君上。” “上大夫免礼。”躺在卧榻之上轻轻虚扶,嬴师隰看着身前的甘龙说道:“河西前线战事,上大夫已然知晓了吧?” “启禀君上,臣已经看过了战报。” 躬身答复了嬴师隰一句之后,甘龙的脑海之中开始回忆起了刚刚看过的那张战报之上所记载的内容。 在甘龙看来,身为主将的章蟜在这场河西大战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的过错。 无论是前期兵分三路、攻略河西的各处城邑,还是之后聚齐主力大军、围攻魏国在河西的要塞少梁城,都可以说是根据战事做出的正确选择。 若要说是章蟜或者说是整个秦国上下做错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低估了魏国所拥有的战力。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导致了秦军在少梁之外的惨败,也导致了如今秦国所面临的困境。 实在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沉吟了之后,甘龙将思绪拉回到了脑海之中,对着嬴师隰便是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河西前线战事已然糜烂至此,秦国要做好最快的准备了?” “上大夫是说?” 听完了甘龙的话语,嬴师隰眼中忽然浮现了几分凝重,而他虚弱的身体也随即给出了几分反应。 “咳咳咳……” 眼见嬴师隰如此,甘龙立刻带着几分担忧上前,“君上,君上……” 嬴师隰忍受住了此刻身体之上传来的不适,艰难地示意甘龙继续,“寡人无碍,上大夫继续说。” “喏。” 虽然心中也是担忧万分,但是嬴师隰执意如此,甘龙也只能够躬身领命。 轻轻躬身一礼之后,就听甘龙继续说道:“河西前线战败,洛水防线必定不稳;洛水一丢,魏军便可以长驱直入。”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军应当早作准备,魏军随时都有可能会兵临栎阳城下。” 听完了甘龙这一番话语之后,嬴师隰缓缓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数月之前,他还意气风发地欢送大军出征河西,想着能够大败魏军、重新夺回这块曾经属于秦国的土地; 数月之后,他却是只能躺在这卧榻之上,准备迎接随时可能抵达的魏国大军的兵锋。 这有些巨大的落差,即使嬴师隰的前半生已然历经了坎坷,如今也是有些难以接受。 大殿之中沉默了良久,嬴师隰的双眼缓缓睁开,一脸郑重地看向了甘龙。 “栎阳是我秦国都城,绝不能够轻易地丢失。栎阳一役事关重大,交给别人寡人不放心,此事寡人就劳烦上大夫了。” “臣一定竭尽全力,力保栎阳无事。” 就在甘龙郑重地接下这件事情的时候,一件事情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君上,臣记得公子渠梁此刻还身处临淄,若是齐国能够出兵,或许战局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 此时此刻,被上大夫甘龙寄予期盼的公子嬴渠梁,却是正在临淄城内的一间房间之中焦急地踱着步。 “先生,如今又是数月过去,齐国依旧没有出兵,齐公数日之前也称病不见,渠梁此时此刻应当如何?” 看着此刻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的嬴渠梁,就坐在他前方的郑声心中也是生出了几番焦急。 毕竟他们一行人从秦国来到临淄已经数月,除了一个齐国的口头承诺之外,什么也没有拿到手。 这样的经历换谁来,谁的心中都不会平静的。 不过即使此刻心中有再多的焦急,郑声却也不会在嬴渠梁的面前表现出来。 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平静的神情,就听郑声沉声说道:“公子不必忧虑,齐公称病或许另有深意。” 郑声这话刚刚落下,房门之外却是响起了一阵嘹亮的禀报声。 “启禀公子,齐公派遣使者前来邀请公子入宫,不知该如何回复?”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齐国出兵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车轮缓缓前进的声音在临淄繁华的街道之上响起,只见一驾马车向着齐国宫室的方向缓缓前行。 马车之中,一身墨色华服的秦国公子嬴渠梁伸出右手掀起侧帘,视线透过窗口静静地注视起了眼前不断走过的行人们。 如此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嬴渠梁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侧帘,脑海之中不久之前的记忆再次涌现。 “先生,齐公突然相请,可是有变?”听罢房门之外侍者的禀报,嬴渠梁注视着一旁的郑声沉声询问道。 “只怕是河西战场发生了什么。” 喃喃一番自语之后,就见郑声迎上了嬴渠梁看过来的视线,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郑重之色。 “既然此番齐公相请,公子不妨入宫一见,或许能够对秦国有所帮助。” 听完了郑声的这一番话语之后,嬴渠梁在房门之前站定,思绪在这一刻飞快地流转了起来。 沉吟了半晌之后,只见嬴渠梁向着郑声轻施一礼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渠梁即刻便去。” 伴随着记忆在嬴渠梁的脑海之中流转,身下的马车很快便穿越了临淄的街道,来到了齐国宫室的宫门之前。 “公子,我们到了。” 来自马车之外的一声提醒,将嬴渠梁从过去的回忆之中拉了出来,只见他轻掀车帘随即便走出了马车。 当身体在地面之上站稳,看着前方这座充满着华丽风格的宫室,嬴渠梁的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 数月之间,他无数次地造访这里,可是每每都因为被齐公田午用各种原因婉拒而无法进入。 没有想到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田午竟然主动派出使者,邀请他入宫一见。 就在嬴渠梁注视着眼前华丽的齐国宫室,心中滋味莫名之际,几名早已等候在宫门前的宫人却是缓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君上已在宫中等您。” 听到为首那名宫人的话语,嬴渠梁脸上神情立刻便是一正,“还请前方带路。” “公子请。” …… 跟随着这几名宫人的脚步,嬴渠梁缓缓走过了一条条道路、穿过了一座座宫墙,并最终来到了齐宫之中的一座小亭之前。 “启禀君上,公子渠梁到了。” “请他过来。” 不远处的一番对话之后,嬴渠梁跟随着去而复返的宫人进入到小亭之中,此刻的他总算是见到了目标,齐公田午。 “秦国公子嬴渠梁,拜见齐公。” “公子免礼。” 一道中年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顺着这一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映入嬴渠梁眼帘的却是一张俊朗的脸庞。 不过对于知晓眼前之人过去种种的嬴渠梁来说,那张俊朗的脸庞之中所隐藏着的却是一股无法言明的深沉。 弑兄、杀侄、流放嫡母…… 这一件件事情哪怕其中一件听在耳中都是那般的惊世骇俗,更何况眼前之人可是将其一一付诸实施。 原本只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却能一步步地登上齐国国君之位,眼前之人所拥有的智谋非常人可以估量。 他就像一团迷雾,让人无法看透;他就像一团深渊,让人畏惧不前。 他就是当今齐侯,田午。 脸上泛起一道看似和善的笑容,田午对着面前的嬴渠梁轻声邀请道:“公子请坐。” “多谢齐公。”面对着田午的邀请,嬴渠梁沉声感谢道。 等到两人各自在小亭之中的两张几案落座之后,田午脸上的那一道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公子知道寡人今日邀你入宫一见,为的是什么事情吗?” 嬴渠梁听到这一句询问,眼中却是一动,当即沉声对道:“渠梁不知,还请齐侯告知。” 听着对面的嬴渠梁如此应答,田午却是并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意图,而是自顾自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帛书。 数息之后,从侍立的宫人手中接过这份帛书并观阅之后,嬴渠梁脸上的神情立刻便是一滞。 嬴渠梁没有想到这份帛书之上所记载的消息,乃是秦国大军大败于少梁,魏国此刻已然完全掌握了河西之战的主动权。 “什么?”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惊诧声,看着对面嬴渠梁脸上那不可置信的神情,田午的嘴角却是轻轻勾勒起了一丝淡淡的弧度。 “齐公,这则消息可是真的?” 虽然知道眼前的田午不太有可能拿假消息来欺骗他,但是嬴渠梁还是向其确认起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等到嬴渠梁的询问声出现在了耳畔,田午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了起来。 “这则消息乃是我齐国在魏国的细作从河西之地传回来的,确实是真实无疑。” 从田午的口中再一次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嬴渠梁此刻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了起来。 作为秦国国君的继承人,他很清楚此刻河西战场之上的局势,对于秦国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右手之中的帛书猛然攥紧,额头之上流出一滴滴地流了出来,嬴渠梁此刻的心中已然是一片惊涛骇浪。 沉默了许久之后,嬴渠梁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前方的田午躬身一拜。 “还请齐公救我秦国?” “齐国与秦国之间向来友好,如今秦国有难,我齐国理应出兵相助。” “只是如今魏国势大,恐怕……”面对着嬴渠梁的请求,田午有些为难地说道。 嬴渠梁在听完田午的这一番话语之后,立刻就明白这是对方在向自己提出条件。 心中沉思片刻,双眼之中一道决然闪过,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若是齐国肯出兵相助,我秦国从此之后愿意与齐国达成盟约,并奉齐国为盟主。” 嬴渠梁这一番话语落下,一道满意的神情出现在了田午的眼底。 数十年之间,魏国屡屡率领三晋联军攻伐齐国,已经让两国之间仇恨深重。 若是能够有机会,齐国当然愿意出兵攻伐魏国,这也是此前齐国答应秦国的原因。 而齐国之所以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就是想要让秦国先行出兵,将魏军的主力吸引到河西战场。 等到魏国东部空虚之后,齐国便可以调集大军,十分轻易地攻略魏国所占据的城邑。 也就是说,齐国原本就准备在秦魏两国激战正酣之时出兵,答应嬴渠梁的要求也不过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 而田午故意作出为难之色,不过是想要为齐国多谋取些利益罢了,很显然嬴渠梁给出的条件田午还是很满意的。 数息之后,田午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就听他向着嬴渠梁沉声说道:“既然公子都如此说了,那么寡人又如何能够不答应呢?” “公子放心,我齐国会即刻出兵伐魏!”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观城有变 “呜呜呜……”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在魏国观城之外响起。 不久之后伴随着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身着赤色甲胄的魏军守将快速登上了观城的城头。 “将军!” 用视线与先一步来到此处的副将略作示意之后,这名魏军守将的目光就这么看向了城墙之外。 放眼望去,城外空旷的平野之上,此刻已经被一个个阵形严整的方阵所取代。 锋利的武器所散发出来的淡淡幽光,精锐士卒双眼之中的战意,以及那一面在风中高高飘扬的齐字大旗。 将前方的这一幕幕收入眼底,这名魏军守将就感觉到一股巨大压力扑面而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双眼缓缓紧闭的同时,右手却被用尽全身力气握在了一处,伴随着手背之上的青筋显露,这名魏军守将的心中开始飞快地思索起来。 时间过了许久之后,这名魏军守将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随即移向了一旁的副将。 “齐军动向,可曾派人回报大梁?” “将军放心。”一个郑重的军礼之后,就听副将沉声回报道:“昨日在将军下达命令之后,末将便向各个方向派出了数十名传令兵,相信他们之中总会有人将军情送至大梁的。” “好。” 听完副将所说的内容之后,魏军守将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一道释然之色。 紧握的右手被缓缓松开,另外一支左手缓缓摸上了悬挂在腰间的剑柄。 当一丝有些冰冷的触感从左手手掌之间传来,注视着城外这支来势汹汹的齐国大军,魏军守将的眼中一道坚定的神情缓缓浮现。 “咚咚咚……” 当耳畔响起了激昂的战鼓之声,明白这是齐军攻城信号的守将,眼中的那一抹坚定很快便转化成了一股强烈的战意。 “传我将令,全军将士准备……” “迎战强敌!” …… 魏国,大梁。 “报……” “观城急报……” 当耳畔响起一道充满焦急的洪亮声音,身处一座大厅之中的公孙痤、翟开两名魏军将领,迅速将视线从眼前的那一张地图之上收了回来。 只是当公孙痤、翟良将目光看向来人之时,眼前出现的这一道身影却是让两人忽然一愣。 只见两人前方的那一名魏军传令兵,身上的轻甲已然是斑驳不堪,脸上的神情之中也已经充满了疲惫。 视线注意到他此刻呈递战报的那双手的时候,公孙痤想要去接战报的右手更是忽然一顿。 下一刻,公孙痤当即换成双手从这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战报,脸上的神情之中随即带上了一抹敬重。 “辛苦你了。” “小人不辛苦,观城军情紧急,小人不敢怠慢。” 看着对方脸上始终浮现了那一抹肃然,公孙痤心中受到极大的触动,无比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放心,一切有我,你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注视着这名传令兵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公孙痤身形却是一正,一抹肃杀之气出现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伴随着手中的动作,公孙痤的视线开始在那一份战报之上迅速浏览了起来,而越看他脸上的神情就越发阴沉。 片刻之后,将手中的战报递给一旁的将军翟开,公孙痤大踏步地回到了那一张地图之前。 目光紧紧注视着魏国东部那一座名为观的城邑,公孙痤的双眼之中一丝战意迅速升腾而起。 “趁我大军与秦国激战河西之际,率领八万精锐攻我魏东,齐国的图谋可真是高妙啊。” 公孙痤的这一番充满讥讽意味的感慨落下之后,已经迅速将战报内容看完的翟开来到了他的身旁。 “观城是我魏国扼控齐卫两国的要地,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看了一眼身前的地图之后,翟开的目光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公孙痤,“多亏将军提前有所准备,命令一万精锐屯驻观城,要不然我军此刻可就被动了。” “有一万精锐驻守,再加上观城坚固的城防,在末将想来抵挡齐军一些时日并不算困难。” 将翟开的这一番话语听完之后,公孙痤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到了那一张地图面前。 右手先是落在了东方的观城之上,就听公孙痤沉声说道:“观城并不是齐军的最终目标。” “数十年以来,在我魏国与齐国的战争之中,齐国常常是败多胜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齐国这些年来一直非常谨慎,很少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此番齐国之所以敢出动大军攻伐我魏国,无非是因为看到我魏国在河西与秦国大战,以为大军西调、魏东空虚罢了。” “既然齐国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它所图谋的就绝对不只是观城……” 话说到一半,公孙痤的右手缓缓向西偏移了几分,最终落在了一座城邑之上。 “濮阳?” 听着耳畔这道半是惊讶、半是疑惑的声音,公孙痤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缓缓浮现了一股凝重。 濮阳之所以如此重要,乃是因为它是卫国的都城。 作为周室初年便已经存在的诸侯,作为屏藩周室的重要支柱,卫国在西周时期有着能够和齐国、晋国比肩的地位。 虽然伴随着周室衰微、内部动乱等一系列原因,卫国逐渐沦为了二流小国,但是它扼控中原的地理位置却是不容轻视的。 若是夺下了濮阳并顺势控制卫国,那么齐国进可以西进与魏国争夺中原霸主,退可以将卫国作为屏障,抵御魏国可能的进攻。 在公孙痤看来,这或许就是齐国此番出兵的真正目的,不过他却不会让齐国的图谋轻易地变成现实。 “翟开将军。” 沉思片刻之后,一道呼唤声出现在了正厅之中。 “末将在。” 注视着身旁神情无比郑重的翟开,就听公孙痤沉声说道:“传我将令,全军将士随时待命、准备迎战。” “另外,我即刻书写战报,麻烦将军派人将其送往安邑,务必让君上知晓齐军动向与魏东形势。” “末将谨遵军令。” …… “驾……驾……驾……”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催马之声,一匹战马迈动自己强劲有力的四肢,飞快地冲入了魏国大梁的城门。 渡过河水、穿过轵关、奔驰在河东大地之上……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跋涉之后,这名传令兵携带着那份由公孙痤亲笔所书的战报,很快便出现在了魏国都城安邑的城外。 “报……” “启禀君上,大梁有战报送到。” 端坐在君位之上,身为魏侯的魏罃缓缓展开了那份战报,随即一道巨响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砰……”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发雷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在大殿之中响起,下方一干朝臣的视线此刻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上方的君位之上的魏侯魏罃。 每个人的心中都在疑惑,究竟是怎样的消息,才能引得魏罃如此大发雷霆? 就在一干群臣心中思索之际,魏罃却是将因为愤怒而拍在身前几案之上的战报再次拿了起来。 缓缓展开了手中这份刚刚只看了个大略的战报,魏罃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神,然后将视线重新移向了上面。 只是伴随着上面的篆字被一一收入眼底,魏罃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愤怒,终于是化作一团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轻轻将手中这份战报放在几案之上,无比认真地将其卷了起来,随后就看见魏罃握着这卷竹简从君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在下方一干魏国群臣的齐齐注视之下,魏罃用尽全身气力,直接将手中这份战报掷向了地面。 伴随着又一道比之刚刚大了几倍的巨响声在大殿之中响起,伴随着竹片向着四周飞散而去,在场所有的魏国群臣都齐齐低下了自己的头。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的愤怒,更是没有人敢于去触碰那一团炽热的火焰。 大殿在经历了一声巨响之后,却是在一瞬之间便陷入到了一阵深沉的寂静之中。 这股氛围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魏罃愤怒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才将这阵寂静给打破了。 “齐国欺人太甚!” “趁我魏军主力在河西与秦国交战正酣之际,齐国竟然派出八万精锐围攻观城。” “如此奇耻大辱,我魏国若是不洗雪,寡人有何面目去见天下诸侯?” 魏罃的怒火犹如雷霆一般在大殿之中炸响,下方大部分群臣此刻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那愤怒的雷霆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启禀君上,臣有话要说。” 也就是在大部分魏国群臣都畏缩不前之际,一道声音却是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顺着这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司马公孙颀缓缓从坐席之上起身,缓缓来到了魏罃的前方躬身一拜。 “请君上暂息雷霆之怒,我魏国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齐国出动的这八万大军。” 公孙颀这一句话语落下之后,立刻引起了在场魏国朝臣的赞同,只见坐在群臣最前方的相国公叔痤也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臣以为司马所言极是。” 听完了公孙颀和公叔痤两人的话语,魏罃脸上的愤怒神情却是消减了几分,随后只见他缓步越过了身前的几案。 一步、两步、三步…… 片刻之后,走下阶梯的魏罃径直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了一抹郑重的神情。 “若非司马之前的提示,寡人就不会密派公孙痤率领三万增援大梁,那我魏国如今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场大难。” “司马有功于寡人、更有功于魏国,还司马受寡人一拜。” 说完这一番发自肺腑话语之后,魏罃当即向着面前的公孙颀,无比郑重地便是躬身一礼。 “君上……” 眼见魏罃如此,公孙颀立刻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一道感动转瞬即逝之后,他的面容之上留下的却是满满的凝重。 “君上之心,臣已经感受到了。只是臣还是那句话,我魏国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齐国的攻势。” “司马所言甚是。”目光再次带着几分感激看了公孙颀一眼之后,魏罃的视线随即转向了周围的一干魏国朝臣,“不知诸位胸中可有应对良策?” “启禀君上,臣有话要说。” 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听魏罃说道:“上大夫有话不妨直言。” “喏。” “启禀君上,臣听说伴随着庞涓将军在少梁取得大胜,我军在河西前线已然稳稳占据了上风。” “既然此番河西之战我魏国已然取得了优势,那么为何不趁势与秦国议和,如此便可以让河西大军增援魏东。”上大夫段干介躬身领命之后,向着魏罃沉声说道。 魏罃听完了段干介的这道建议之后,确实是生出了调河西大军东进的念头,只是这个时候一抹熟悉感却是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桂陵之战、马陵之战…… 这两场始终难以忘怀的战役,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重新浮现在了魏罃的脑海之中。 将那两场战争的情景与此时对照,同样的前线主力节节胜利、同样的齐国大军趁虚而入,同样的…… 思绪流转到这里,一道阴霾出现在了魏罃的脸上,很显然此刻的他却是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不过没等魏罃继续思索下去,身旁一道声音的出现,却是将他从思绪重新拉回到了这座大殿之中。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时与秦国议和万万不可。” 话落之后,面对着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只听公叔痤说道:“启禀君上,此番河西大战历经数月,我魏国总计调集了十余万的大军,为此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好不容易占据上风,正该乘胜追击、兵临栎阳,又怎么可以在此刻轻言求和、退兵回师呢?” 公叔痤的这一句话语刚刚落下,端坐于群臣之中的下卿王错却是在此刻站了出来。 “相国数月以来一直负责粮草辎重的转运,自然是对河西战事更加关心,难道相国没有看见我魏国东部已然是危在旦夕了吗?” “若是没有公孙痤的三万大军,魏东情势当然危急。” “但是如今有前往增援的三万大军再加上大梁原本的一万守军,有此四万大军在手,抵挡齐国八万大军一些时日还是可以的。” 对着王错说出了这一番解释之后,公叔痤随即将视线转向了魏罃,“启禀君上,臣以为河西大军不能撤。” “若是此时撤兵与秦国议和,那我魏国将士在河西战场之上流的血也就白流了,我魏国为了此番河西大战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同样也就白废了。” 魏罃听完了公叔痤的话语,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眼中那一抹思索之色却是久久未曾散去。 此时此刻,魏罃对于如今魏国地处四战之地、随时都会腹背受敌的困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而在对比了马陵之战、桂陵之战这两个前车之鉴之后,魏罃的心中已然有了几分计较。 “寡人以为相国所言极是,这河西之兵寡人决不能撤。” 目光之中一道肃然之色闪过,魏罃缓缓取下了自己的佩剑,将其郑重地交到了刚刚主张撤兵的下卿王错的手中。 “还请下卿替寡人前往河西将此佩剑交给庞涓将军,另外寡人还有一句话想请下卿转达庞涓将军。” “河西大战结束之后,他庞涓就是我魏国的上将军。”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联军伐齐 魏国朝堂之上关于是否调回河西大军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魏侯魏罃的一锤定音,这场争论也便宣告终结了。 当魏罃和参与争论的诸位大臣都回到了各自的坐席之后,魏国朝堂的注意力从河西重新回到了魏东的战事之上。 如何应对魏东已然兵临城下的八万大军,又如何应对齐国可能存在的后续攻势? 围绕着这一个问题,魏国朝堂之上一干朝臣的心中再次开始思索了起来,有些更是三三两两地议论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群臣还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身为司公孙颀却是再次从坐席之上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迎着看向自己的一道道视线,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魏东有公孙痤将军及其麾下四万大军坐镇,再加上各城坚固的城防。” “拥有这两个优势在手,只要公孙将军处置得当,至少在短时间之内魏东战事并不会沦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面对如今魏东战场的现状,我魏国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来应对齐国来势汹汹的大军。” 当公孙颀这一番分析说完之后,一直在认真倾听的一干魏国朝臣们,纷纷带着几分赞同地点起了头。 “司马所言甚是。”对于公孙颀的分析同样表示了肯定之后,魏罃带着几分询问的眼神看向了他,“只是不知道我魏国该如果应对齐国此番的攻势?” 公孙颀在听完了魏罃抛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当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心中的盘算。 “启禀君上,臣以为若要应对此番齐国的攻势,我魏国执行的方略应当是邦交为主、征战为辅。” “邦交为主、征战为辅。” 公孙颀的话音刚刚落下,魏罃情不自禁地将他提出的这条方略暗自复述了几遍,他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出了几分明悟。 此时此刻,魏罃只觉得自己前方的迷雾顿时减弱了几分,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不得不说,公孙颀所提出的这八个字,却是正好符合了魏国国内的现实以及周边的形势。 此时此刻,魏国和秦国之间激战正酣,魏军的大部分主力也都处于河西战场不能东调。 魏国在魏东战场之上能够投入的力量,不过是公孙痤以及其麾下的四万大军。 守卫城邑或许还可以,但是想要进攻却是明显力量不足。 也正是基于魏国在魏东战场之上兵力不足的这个现实,公孙颀这才提出了征战为辅的方略。 另外一方面虽然魏国在魏东战场之上兵力不足,但是魏国此刻却也不是孤军奋战。 既有像赵国、韩国这样国力强盛的大国作为其盟友,也有如同卫国这样的小国作为其附庸。 事实上,在这场魏齐之间的战争之中,可能成为魏国盟友的国家又何止以上三个。 就比如地处华夏南方的楚国。 自从魏国、赵国、韩国之间重新达成盟约之后,感受到三晋同盟所带来的巨大压力的楚国,已经暂时放弃了北上而选择向东经略淮泗之地。 若是楚国执行东进的国策,势必会和东方大国齐国产生冲突,而拥有共同敌人便构成了魏楚之间合作的前提。 还比如地处齐国周边的宋国、鲁国。 宋国、鲁国与齐国之间的纠葛可以说是由来已久,其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的春秋时代。 数百年以来,齐国依靠着自己强大的国力时常发动对于宋国、鲁国的战争,这让两国历代国君心中始终对东方这个强大的邻居充满了忌惮。 若是让宋国、鲁国单独对强大的齐国发动攻击,或许这两个国家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但若是魏国在率领三晋联军攻伐齐国之时,邀请宋国、鲁国加入到联军之中,两国有很大的可能性参与到其中。 楚国、赵国、韩国、宋国、鲁国、卫国…… 一个霸主的崛起,必然会因为利益与其周边的国家爆发冲突,齐国同样不能例外甚至还更加糟糕。 就比如原时空之中与秦国并称东帝的齐国,那可是被燕国所率领的五国联军几乎是占据了全部的领土。 而齐国周边糟糕的形势,就给了魏国可以利用的机会,这也就是公孙颀为什么会提出邦交为主的策略。 心中一番思索之后,魏罃的视线从下方的一干朝臣的脸上划过,双眼之中一道坚定之色缓缓浮现。 “寡人欲联合赵、韩、楚等六国,共同讨伐齐国,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魏罃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每一个字都能够清晰地传入在场一干朝臣的耳中,他们的脸上的神情也因为这一番话语变得肃然了起来。 “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臣公叔痤谨遵君命。” “臣段干介谨遵君命。” …… 伴随着一干重臣纷纷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殿之中所有的朝臣全都来到了魏罃的面前表示起了自己的支持。 视线从下方群臣的脸上一个个地扫过,魏罃的脸上一道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如今既然方略已定,那么就该按照方略去一步步地执行。 迅速从君位之上站起身来,俯瞰下方的一干群臣,魏罃此刻的脸上却是充满了郑重神情。 “相国公叔痤何在?” “臣在。” 魏罃的这一声呼唤刚刚落下,身为相国的公叔痤当即从群臣最前方的坐席之上来到了魏罃的面前躬身一礼。 注视着下方的公叔痤,魏罃带着几分和善说道:“相国一向是寡人的臂助,可谓劳苦功高。” “此番寡人想请相国前往新郑、郢都,为我魏国说服韩国、楚国加入此番伐齐联军之中。” 公叔痤听到魏罃所提出的要求,当即面色一肃,“臣公叔痤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君上重托。” 等到公叔痤躬身领命回返坐席之后,魏罃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一边的公孙颀。 “司马公孙颀何在?” “臣在。” “此番大战之中,司马可以说是居功至伟。等到大战结束以后,寡人定当不吝名爵赏赐。” 魏罃的目光移向下方的公孙颀,一句郑重的承诺之后,就听他继续说道:“此番寡人想请司马为寡人前往邯郸、濮阳,邀请赵国、卫国加入到伐齐联军之中。” “臣谨遵君命。”躬身领命之后,公孙颀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上大夫段干介何在?” “臣在。” “此番还请上大夫为寡人前往商丘、曲阜,邀请宋国、鲁国加入到伐齐联军。” “喏。” 如此一番布置之后,伴随着三位重臣各自前往目的地,魏国在攻打秦国的同时,开始组织起了七国伐齐的联军。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公叔临韩 魏国,河西,杜平城。 一缕疾风自西北方向而来,吹过了一名名魏军将士的脸庞,也吹动了城墙之上那一面面竖立着的赤色旗帜。 就在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的时候,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两道身着赤色甲胄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在河西之地的两名将领,庞涓和翟良。 一边缓步走在杜平的城头之上,就听庞涓一边感谢道:“有劳翟良将军此番亲自将粮草辎重送抵杜平,庞涓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已啊。” “庞涓将军不必如此,这一切本就是末将的份内之事罢了,而且这件事情末将也是做不了几次了。” 话到这里翟良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整个人更是打从心底里表现出了高兴的状态。 “就在前日,龙贾将军已经率领大军攻占了要塞重泉,整条洛水防线已然落入了我魏国的手中。” “接下来,我军便要乘胜追击攻占元里、全歼秦国残兵,然后携大胜之威西进、兵临秦都栎阳城下。” “到了那个时候,这场河西之战便会以我魏军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身旁的翟良的声音却是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是忽然一滞。 就在庞涓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他的时候,下一刻只见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到了那个时候,末将就是想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也是没有机会了。” 听完身旁翟良这一番解释,从中感受到他对于胜利的那份信心,庞涓随即便是会心一笑。 不过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庞涓那份灿烂的笑容之下,一抹淡淡的阴霾却是总也挥之不去。 正在庞涓与翟良各自带着笑意交谈之际,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洪亮的禀报声。 “启禀将军,下卿的马车距离杜平已经不足十里。”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带着心中的那份顾虑一阵喃喃自语之后,就见庞涓对着一旁的翟良邀请道:“翟良将军可愿随庞涓一起,去迎接这一位远道而来的下卿。” 听到庞涓提出的邀请之后,翟良脸上当即便是一肃,“既然是庞将军相邀,翟良自当与将军一同前往。” 城头之上的一番交谈结束后不久,庞涓与翟良率领着近千名精锐武卒,很快便在杜平之外的平野之上列好了阵势。 视线远远地注视着前方的平野,庞涓此刻的心情却是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总感觉下卿王错此次突然前来河西并不是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是隐藏着什么别样的意图。 时间在庞涓的思绪流转之间很快过去,下卿王错所乘坐的马车也在不久之后停在了庞涓与翟良这两名魏军将领的面前。 看着走出马车的那一道身影,庞涓与翟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缓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末将庞涓,见过下卿。” “末将翟良,见过下卿。” “两位将军快请起来。”注视着面前的庞涓两人,王错的眼中却是充满了欣赏的神情,“两位将军为我魏国征战沙场,我的心中也是敬佩之至。” 下一刻,就听庞涓对着王错轻声邀请道:“下卿自安邑来到杜平一路辛劳,我等还是尽快入城吧。” “且慢。”就在庞涓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王错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此番前来杜平,我却是肩负君命,实在是不敢有所怠慢。” “来人啊。” 伴随着一声令下,一名将领出现在了王错的身旁,他手中捧着的却是一柄长剑。 无比郑重地接过了这柄佩剑,王错看着面前的庞涓两人发问道:“两位将军将军,可知这柄长剑是谁的佩剑?” “末将不知。”听到王错的询问,对面的庞涓和翟良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声摇头说道。 “这柄长剑乃是君上的佩剑。” 一边缓步走到了庞涓的面前,一边听王错一边解释道:“我此番之所以前来河西,便是奉了君上之命,将这柄佩剑交由将军。” “君上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达将军,此次河西大战结束之后,庞涓将军便是我魏国的上将军。” “庞涓将军,请接剑。” 听完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之后,庞涓双手前伸,无比郑重地接过了那柄魏罃的佩剑。 佩剑本身虽然并不算重,但是庞涓只觉得手中却是捧着千钧之重。 双手紧紧握住长剑的剑柄,庞涓心中原本的顾虑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了,一道无比坚定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一步、两步、三步…… 缓步来到了身后那近千名将士面前,就听向着前方大声说道:“将士们,君上虽然远在安邑,但是却一直关注着我们,他在等待着我们凯旋的那一天。” 几乎是用吼着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只见庞涓猛然将手中这柄佩剑举过头顶。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 就在河西杜平城下的魏军士卒此刻正发出一声声引人振奋的呐喊之际,一辆马车却是缓缓出现在了韩国都城新郑的城外。 等到马车车轮慢慢停下之后,看着那一道缓缓出现的身影,一道声音却是在马车前方不远处响了起来。 “魏相远道而来,实在是一路辛苦。” 缓步走下马车在地面之上站定,魏相公叔痤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的那一道身影不是韩相韩叶却又是何人? 迎着韩叶走向自己的脚步,公叔痤当即来到了他的面前。 “魏国公叔痤,见过韩相。” “韩国韩叶,见过魏相。” 一番见礼之后,两人的视线连成一线,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却是在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来。 时间很快过去,又是一番客套的交谈之后,就听韩叶却是貌似无意地询问了一句,“不知魏相此番来我新郑,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此番我来到韩国,却是因为一件事关韩国的好事。”面对着韩叶提出的问题,公叔痤并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好事,什么好事?” 韩叶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索性也就直接问道:“不知魏相所说的好事是指?” “不知韩国对于如今秦国所占据的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是否感兴趣呢?”听到韩叶询问,公叔痤当即带着轻声反问了起来。 而公叔痤此刻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却是让韩叶心中生出了一番惊涛骇浪。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暴齐当伐 要问如今韩国在位的韩侯韩若山有没有开疆拓土的志向? 这个问题并不难以回答,只要是怀有雄心的君主,都有着建立一番伟业的宏图。 若非如此,韩若山也不会在西周国内乱之际出兵,将原本的西周国一分为二; 他更不会在魏侯魏罃与公仲缓争位之时,联合赵国一同入侵魏国,并趁势提出瓜分魏国的计划。 只是天不遂人愿,身为韩侯的韩若山有心强国,但是无奈韩国所面临的局面实在是太过不利。 别的不说就说韩国周边的国家,西边是雄踞关中的秦国、南边是南方大国的楚国,东边、北边更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魏国。 细数周边比韩国实力弱小的国家,也只有被韩国从东、西、南三面包围的周室了。 四周都是实力强大的大国,如果单单凭借韩国一国的实力,就连自保都是勉强,又何谈向外开疆拓土呢? 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原因,韩国数年之前在被击败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了魏国所主导的三晋同盟之中。 韩国君臣的想法是在效仿魏国改革内政、增强国力的同时,借助三晋同盟所拥有的强大国力寻找机会拓展自己的版图。 一年之前,魏国、韩国、赵国三国共同出兵干预西周国内乱的行动,已经是让韩国确认了三国同盟攻守相助的可靠性。 数个月之前,魏国为应对秦国派遣下卿王错出使新郑之时,身为韩侯的韩若山也曾答应出兵襄助。 只是没有秦国出兵实在是太过迅速,韩国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兵帮助魏国。 此番,作为魏国百官之首的相国公叔痤奉魏侯魏罃之命出使新郑,韩国上下自然是给予了最高规格的礼遇。 这也才有了身为韩相的韩叶,亲自出城门来迎接公叔痤所乘坐的马车的这一幕。 令韩叶没有想到的是,公叔痤不过刚刚抵达新郑,却是直接给他抛出了一个大礼。 公叔痤说出一番话语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在韩相韩叶的心中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虽然看起来并不算大,但是其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在魏国尽占河西之地的现实之下,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就是秦国东出的唯一道路。 毫不夸张地说,一旦这一战略要地被韩国所占领,那么秦国便被韩、魏两国牢牢地锁死在关中之地之中。 不仅如此韩国更是可以在魏国的支持之下,不断蚕食秦国所占据的领土,以此来增强自身的国力。 可以说,魏国抛出的这个礼物是非常的,更是韩国上下很难拒绝的。 思绪流转到这里,韩叶暂时压下从心底生出的那份心动,暗暗打量了一番前方的公叔痤。 看着对方此刻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笑容,韩叶的心中却又出现了一份警惕之情。 虽然如今午餐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韩叶还是看得十分明白的。 如今魏国在河西战场之上节节胜利,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也迟早为其所有,魏国又为什么要将这块肥肉让给韩国呢? 归根到底,不过是魏国有求于韩国罢了。 韩叶的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明悟,轻轻向着面前的公叔痤便是一礼,“不知魏国需要韩国做些什么?” 听着韩叶如此开门见山的这一问,公叔痤脸上的笑容先是一滞,随即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不知韩相可曾听闻齐国出兵魏东一事?” “略有耳闻。”一道果然如此神情过后,就听韩叶继续说道:“不过我想凭借魏国如今的国力,能够在河西战场之上大败秦国,区区一个齐国也必然不会是对手吧?” “论国力,我魏国当然不惧齐国。只是……” 话说到一半公叔痤忽然就是一顿,脸上原本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郑重之情。 “只是齐国一向是恃强凌弱,屡屡发兵侵占邻国疆土,其侵暴之名早已经为天下人所共知。” “天下苦暴齐久矣,魏侯有意联合楚、赵、宋等诸侯组成联军,共讨暴齐。” 义正词严的一番话语落下之后,就听公叔痤的神情渐渐归于平静,视线也重新回到了韩叶的身上,“不知道韩国是否有意加入联军?” “这……” 听完了公叔痤的这一番话语之后,韩叶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迟疑之色。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架天平,天平的左边是魏国,天平的右边则是齐国。 加入魏国的联军则函谷关、上洛之地唾手可得,而韩国也会因此得罪齐国; 不加入魏国的联军或许会获得齐国的好感,但是不仅会失去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更是会令盟友魏国感到不满。 韩叶脸上的迟疑并没有存在太久,心中那一架天平也很快出现了偏移,一抹坚定的神情出现在他的双眼之中。 “魏相所言甚是,讨伐暴齐,我韩国自然责无旁贷。”一句应诺之后,韩叶的语气稍微往回收了收,“只是此事还需要韩侯定夺,还请魏相在新郑停留几日。” 公叔痤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韩叶,嘴角一丝笑意缓缓浮现,“无妨,那我就静等韩相的好消息了。” “一定。”轻声回了一句之后,韩叶随即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新郑虽不如安邑,却也是繁华之处,魏相还请随我入城。” “韩相请。” …… 赵国,都城邯郸,赵宫之内。 大殿之中,一身服袍的赵侯赵种端坐于君位之上,下方一干赵国朝臣分左右而坐。 带着几分威严的视线从下方缓缓扫过,将群臣脸上的神情一一映入眼底之后,赵种这才满意地说道:“不知诸卿可有事?” “臣有事启奏。” 话音刚落,坐在赵国朝臣最前方的赵相公仲乐却是缓缓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几步之间便来到了赵种的面前。 微微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仲乐沉声禀报道:“启禀君上,魏国使者公孙颀奉魏侯之命前来赵国,昨日已经抵达邯郸,此刻正在殿外等候君上召见。” 赵种在听完了公仲乐的禀报之后,脸上随即浮现一副了然之色,“既然魏使已至,那便宣召上殿吧。” “喏。” 躬身领命之后,身为相国的公仲乐缓步走到大殿殿门处,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出现在了在场一干赵国朝臣的耳畔。 “赵侯有命,宣魏国使者公孙颀上殿。” “赵侯有命,宣魏国使者公孙颀上殿。” “赵侯有命,宣魏国使者公孙颀上殿。”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赵国入盟 伴随着殿外阶梯之上赵宫郎卫的一声声高吼,赵侯赵种的宣召被一遍遍地传扬着,直到落入了下方站立的魏国司马公孙颀的耳中。 双眼之中浮现出一抹郑重之色,再次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赤色服袍,公孙颀迈上了前方那一层层的阶梯。 片刻之后,伴随着脚步沉稳地迈入眼前这一座大殿,公孙颀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赵侯赵种姬及一干赵国群臣的视野之中。 迎着从前方传来的一道道视线,公孙颀越过了两边端坐着的赵国群臣,快步来到了赵侯赵种的面前。 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就听公孙颀郑重说道:“魏国使者公孙颀,拜见赵侯。” “司马不必多礼。”伸出右手作出了一个虚扶的手势,君位之上的赵种此刻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寡人记得上次和司马相见,还是漳水之会的时候吧?” “正是。”沉声应答了赵种的话语之后,公孙颀随即继续说道:“数年不见,赵侯却是越发英武。” “哈哈哈……” 赵种听到公孙颀的话语,虽然知道他的话语之中难免有吹捧之意,但好话谁又会不爱听呢? 心中高兴之下,一阵爽朗的笑容倒是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片刻之后,等到这阵笑声缓缓消散,赵种看向下方公孙颀的眼神之中依旧存留着几分好感。 “以往与司马交谈多为大事,不曾想到司马却也是个有趣之人。” 一句发自真心地称赞之后,只见赵种神情一正,向着公孙颀问道:“只是不知道司马此番奉命来我邯郸,究竟所为何事?” 公孙颀听到了赵种提出的这个问题,当即轻轻拱手说道:“启禀赵侯,外臣此次前来,既是为了魏国也是为了赵国。” “哦!” 听完下方公孙颀的答复,赵种的脸上随即浮现了几分好奇之色,“司马身为魏臣,为魏国而来自然是名正言顺。” “不过寡人倒是好奇,司马此番来我邯郸,怎么又是为我赵国而来的呢?” “不知赵侯可曾听说我魏国与秦国之间所爆发的河西大战?”公孙颀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轻声反问道。 “当然,寡人还记得大战之前,下卿王错还曾入赵。”说到这里的时候,赵种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可惜,“只是魏国与秦国之间开战太过急切,我赵国大军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外臣多谢赵侯能够选择相助我国。”带着几分郑重躬身一拜之后,公孙颀沉声说道:“不过虽然赵国未能出兵,但是万幸秦军攻势不猛,我魏国还能够抵挡。” “只是在我魏国与秦国鏖战河西之际,齐国却兴兵犯我魏东之地,不知赵侯以为此事如何?” 君位上的赵种在听完公孙颀的话语之后,脸上神情却是忽然一沉,胸中随即生出了几分思绪。 与公孙颀的对话进行到这里,赵种已然明白魏国此番派遣使者来到邯郸,是想要赵国在魏国和齐国之间作出抉择。 那么在这魏齐交战的关键时刻,他赵种应该带领赵国选择站在哪一边呢? 思索之间,赵种的视线缓缓落在了下方的相国公仲乐的身上,而对方则是貌似无意地点了点头。 多年君臣产生的默契让赵种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公仲乐的反应给赵种的选择加上了一块重要的砝码。 “齐国趁魏国主力与秦军鏖战之际发兵,实在不是正义之举,寡人心中也感到十分气愤。” “寡人曾经与魏侯曾经在漳水之畔歃血盟誓,决定我赵国与魏国互为盟友、攻守相助。” 赵种看向下方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郑重,“司马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只要是魏国需要相助,我赵国一定责无旁贷。” “赵侯高义,外臣钦佩之至。” 赵种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承诺落下之后,下方的公孙颀当即便是躬身一礼,脸上更是充满了钦佩的神情。 缓缓起身之后,就听公孙颀大声说道:“此番齐国趁我魏国不备,发兵攻伐我魏东之地,魏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当即是大发雷霆。” “为了应对齐国此次的不义之举,我魏国决心联合楚国、韩国、宋国等国一同出兵,共同组成联军讨伐齐国。” “此番臣来到邯郸,便是奉了魏侯之命,邀请赵国加入到此次伐齐联军之中。” 将自己此次的目的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之后,公孙颀并没有选择停下自己的话语,而是直接将此番魏国所能够给出的条件说了出来。 “临来邯郸之前,魏侯曾密召入宫并告知外臣,若是赵国选择加入此番联军的话,等到大战结束之后齐国河水以北之地可全数划入赵国的版图。” 当听完了公孙颀抛出的这一个条件之后,赵种脸上顿时一喜,心中更是生出了一阵意动。 原本赵种就准备站在魏国的一方,如今魏国更是许诺了切实的利益,这更坚定了他发兵加入联军的决心。 赵种当即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快步越过前方几案来到了公孙颀及一干赵国群臣的面前。 “寡人决心发兵五万,助魏伐齐。” “君上英明。” …… “上钩了!” 楚国郢都王宫之中的一条溪水畔,感受着手中鱼竿之上传来的力道,看着前方不断跃动的鱼线,楚王熊良夫脸上顿时生出了一丝惊喜之色。 片刻之后,将钓上来的那条鱼放入木桶之中,熊良夫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令尹昭奚恤。 “老师,承让了。” “王上技艺精湛,老臣实在不及。”轻声对着熊良夫称赞了一句之后,就听昭奚恤话锋一转,“不知王上近日可曾听闻齐国发兵攻打魏国一事?” “哦,有这事?” 熊良夫将上了鱼饵的鱼线抛入前方溪水中后,随即对着昭奚恤问道:“那不知道相国以为魏齐交战,我楚国应当做何选择?” “启禀王上,臣以为我楚国此刻的选择不过三种,或是帮齐、或是助魏、或是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如何选择无非是看帮助哪一方,对我楚国而言最为有利?”说话之间,昭奚恤的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王上,臣也有了。” 看着昭奚恤将钓上的那条鱼取下,此刻的熊良夫哪里还有什么继续钓鱼的心思。 “那不知道老师以为,帮助哪国对于我楚国来说更为有利呢?” 在鱼钩之上重新放上鱼饵,然后用力一挥手中鱼竿,眼看着鱼钩重新落入水中,昭奚恤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向了一旁身为楚王的熊良夫。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联军终成 “咚……” 伴随着这一道清脆灵动的声音响起,抛出的鱼竿径直落入了水中,水面之上顿时生出了阵阵涟漪。 看着水面之上的波纹一圈圈地不断向外扩张,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昭奚恤将视线缓缓移向了一旁的楚王熊良夫。 “王上,可有北上中原之意?” “寡人心中当然仰慕中原繁华,只是老师不是说此刻还不是时候,建议寡人先行东进、经略淮泗吗?”面对着昭奚恤的问题,熊良夫一脸疑惑地回答道。 “正是。”轻轻一句赞同之后,就听昭奚恤继续回答道:“我楚国历代先王虽然始终不忘北上中原,但是却屡屡为晋国所阻挡。为何如此?无非是我楚国国力不及晋国罢了。” “如今晋国被魏国、赵国、韩国三家瓜分,看似是一分为三,我楚国少了一个大敌。实际上三国合盟之后,其实力甚至比原本的晋国更加强大。” 分析了一番三家分晋之后的形势之后,昭奚恤随即便是一顿,然后将熊良夫的注意力引向了三家之中国力最强的魏国之上。 “不说由魏、赵、韩所组成的三晋同盟,就单单说这魏国,其实力却也不能小觑。” “王上近些日子可曾收到来自西北方向的消息?” 昭奚恤的问题让熊良夫陷入了思索之中,一阵眉头紧皱之后,他的双眼之中却是闪现了一抹亮色。 “老师是在说前些时日,魏国大将庞涓在少梁城下以六万精锐击败秦国十一万大军一事?” 这一句话向着昭奚恤问出的同时,熊良夫却是不禁轻声感叹了起来,“能以六万将士击败两倍于己的大军,这位庞涓将军在用兵之上却有一套啊!” “王上应该关注却不仅仅是庞涓所拥有的用兵才能。” 视线从熊良夫的身上移回到了前方的鱼竿之上,就听昭奚恤继续说道:“天下万事就如同这垂钓一般,显露在水面之上的并不那么重要,水面之下潜藏着的往往才是关键。” “就比如此番河西大战,看似是秦魏双方主将、两军将士的战斗,实际上是两国国力的较量。” “秦国,自当今秦公嬴师隰继位以来一直是励精图治,其国力、军力已经不是二十余年之前可以相比的。” “为了此番河西之战秦国上下可谓万众一心,又有二十年的国力积攒,原本的结果应该是大胜魏军、夺回失地。” “而现在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少梁一战、秦军大败,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甚至秦国国都栎阳都有陷落的危险。” 将少梁之败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后,熊良夫的心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之中一丝明悟闪过。 “老师的意思是,就算是秦国已经积蓄了二十载,其实力已然无法与强大的魏国相比。” “而国力不济,就算能够取得一时之胜,终究也难以与强敌正面对抗?” “正是这个道理。”听到了熊良夫的这个回答之后,昭奚恤的视线随即移了回来,“王上难道不觉得如今的魏齐战场,与之前的河西战场有那么几分相似吗?” 伴随着昭奚恤的询问再次在耳畔回响,熊良夫胸中的思绪再次高速流转了起来。 相似吗?确实是有些相似。 两场战争的其中一方都是魏国,两场战争的另外一方国力都不如魏国,两场战争之中的另外一方都在前期看似占据了优势…… 当曾经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一件件事情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熊良夫脸上沉思之色却是越发显露出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熊良夫带着一抹郑重看向了一旁的昭奚恤,“老师的意思是此番在此番魏齐交战之中,我楚国应当站在魏国一边?” 面对着熊良夫问出的这个问题,昭奚恤轻轻点了点头,“王上,老臣以为如今魏国实力强于齐国,齐国占据优势无非是魏军主力全在西境。” “而且王上别忘了魏国却不是在孤军奋战,他的身旁可是站着韩国、赵国这两个盟友。” 说话之间,昭奚恤手中的鱼竿却是再次有了反应,一股喜色随即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王上,臣有了。” 一阵来回拉扯之后,将那条咬钩的大鱼放入一旁的木桶之中,昭奚恤再次看向了一旁的熊良夫。 “既然已经知道了魏国的鱼竿已经有鱼咬钩,我楚国又想要在那条鱼上分上一段,那么王上以为我楚国应当如何选择呢?” 听到昭奚恤如此说,熊良夫脸上随即浮现了一道了然的神情,原本的疑惑不解也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 缓缓从坐的地方站起身来,熊良夫向着一旁的昭奚恤郑重地躬身一礼,“寡人多谢老师指教。” “报……” 就在熊良夫、昭奚恤在溪边交谈之际,一阵嘹亮的声音却是伴着脚步出现在了两人的耳畔。 等到那名传令兵来到两人身前,就听他大声禀报道:“启禀王上,叶城来报,魏国相国公叔痤前日已从叶城离开,向着郢都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熊良夫的脸上随即浮现了一丝笑容,只见他看着昭奚恤道:“老师,我楚国也有鱼儿上钩了。” …… 此番为了应对齐国的入侵,魏侯魏罃分别向六国派出了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以及上大夫段干介三位使者。 或是因为六国各自的谋算,或是因为魏国的声望,又或是因为齐国与周边邻国过于糟糕的关系…… 总而言之,这三位使者的行程可以说是十分顺利,六国君主全都答应派遣大军加入到此番伐齐联军之中。 其中,国力最为强盛的南方霸主楚国,决定出兵六万加入联军,帮助魏国攻伐齐国; 国力稍弱几分的赵国、韩国,分别决定出兵四万,襄助盟友魏国一同进攻齐国; 实力再弱几分的宋国、鲁国,则是决定分别出兵两万,跟随魏国一同进攻齐国,以报复齐国这么多年以来的屡屡侵犯。 至于六国之中国力最为弱小的卫国,也表示会出兵一万,与魏国一道抵御来自齐国的攻势。 如此一来,此番由魏国所发起的七国伐齐联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整整二十三万。 如果从地图之上俯瞰整个天下形势,便会发现魏国所组织起的这个七国伐齐联盟,正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威胁着齐国的疆土。 可以说,伴随着魏国一番努力之下,一张针对齐国的大网已经被缓缓张开。 现在就看被七国一同围攻的齐国,该如何招架这来自三个方向的进攻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秦国欲和 秦国,都城栎阳。 秦宫之内,一身墨色服袍的秦公嬴师隰,此刻正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宫室之间的一条过道之上。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虽然经过身具精湛医术的宫中医者的医治,如今的秦公嬴师隰已经大好,但是他毕竟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了。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此刻的他比之数月之前就显得苍老了许多。 有些吃力地爬上前脚下的一层层阶梯,嬴师隰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前方一棵显得有些衰朽的树木之上。 忽然一阵疾风从西北方向而来,顿时便将一片枯黄的叶子,从那本就没有多少树叶的枝丫之上吹落了下来。 嬴师隰的目光注视着这片黄叶从树上一路下落,直到看着它缓缓地落在了自己脚下的地面之上。 “唉……” 此情此景,让嬴师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一股悲凉之意突然从他心底生了出来。 自从数月之前的那一场重病之后,嬴师隰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今日看见这一幕却是让他更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衰老。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嬴师隰也会如同这衰朽的树木一般,走到属于他自己的生命尽头。 就在嬴师隰面对着眼前的这棵枯树触景生情之际,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启禀君上,上大夫求见。” 这名宫人的声音将嬴师隰从心中的悲凉之中拉了出来,他的目光之中随即闪过了一丝凝重。 “请上大夫过来吧。” “喏。” 这名宫人躬身领命的声音落下之后没有多久,又有声音出现在了嬴师隰的身后,只不过这次却是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 “老臣甘龙,拜见君上。” “上大夫请起。”缓步上前轻轻将对方扶起身来,嬴师隰当即发问道:“不知上大夫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启禀君上,就在昨日魏国将领龙贾率领大军攻陷了下邽,魏军前锋距离我栎阳已经不足五十里。” 一个坏消息说完之后,还未等嬴师隰有所反应,甘龙又是一个坏消息说了出来,“不仅如此,元里方向魏军庞涓所部也是攻势越发猛烈,恐怕章蟜大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魏军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对于甘龙所禀报的这两个坏消息,虽然之前早已经有所预料,但是真正听在耳畔,嬴师隰的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震惊之意。 魏军的攻势来得太猛,根本不等秦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一座座秦国城邑就落入了魏国的手里。 在嬴师隰看来,如果战事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不久之后栎阳都城也会落入魏国的手中。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秦国就只能重新将都城迁回雍城,依靠着泾水勉强抵挡魏国强大的攻势;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秦国不要说是能不能夺回河西,就连作为根基之地的关中能不能守住都是问题了。 思绪流转到这里,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嬴师隰,立刻带着几分急切看向了身前的甘龙。 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则消息,就听嬴师隰立刻问道:“上大夫,寡人听说不久之前齐国已经对魏国东部发起了攻击。” “怎么河西魏军的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是有越来越强的趋势了呢?” 嬴师隰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同样是甘龙想要知道的,他不明白难道魏国真的就不管自己的魏东了吗? “启禀君上,老臣也不知道为何魏东齐国大军已然兵临城下,魏国河西大军却没有半点反应。莫非……”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股惊疑之色出现在了甘龙的面容之上。 只不过还没有等他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一道禀报声伴随着再次响起的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启禀君上,魏国有密报传回。” 片刻之后,接过这份密报只是大略看了一遍,嬴师隰便放下了自己的双手,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剩下了落寞。 “上大夫,这场战争我秦国还有必要打下去吗?”用着无比低沉的语气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嬴师隰将手中这份密报递到了甘龙的手中。 从嬴师隰手中接过这份密报,甘龙缓缓将其展开看了起来,很快他的双眼之中也只剩下了落寞与无奈,原本胸中的战意也随即烟消云散。 这份密报之上所记载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魏国已经联合了楚、赵、韩等六国准备一同出兵进攻齐国。 如今魏国大军将要兵临栎阳城下,能够守望相助的盟友更是已然自身难保,这场战争对于秦国来说已经是彻底地输了。 与其不久之后被魏国大军攻破了栎阳,倒不如主动求和,至少还能够保全一些体面。 想到这里甘龙当即向着面前的嬴师隰躬身一拜,“君上,老臣斗胆一言,我秦国是时候派出使者前往安邑求和了。” …… “好!好啊!” 大殿之中,一阵叫好声忽然响了起来,立刻便将正在几案之后阅览典籍的公子魏申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脸上带着几分好奇看向此刻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的魏侯魏罃,魏申那依旧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父侯何事如此开心?” 魏申的这一句话语,将魏罃从心中的狂喜之中拉了出来,只见他带着满脸的笑意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申儿,相国、司马还有上大夫三人为我魏国立下了大功,你说父侯该不该开心啊?” “嗯,申儿以为该开心的不应该是父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就听魏申故作成熟地说道:“既然三位重臣立下了大功,那么父侯必然会不吝赏赐他们,所以申儿以为该开心的应该是这三位重臣。” 听到魏申所说的这一句话,魏罃脸上的笑容先是一滞,随即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对对对,我的申儿说得对,确实是这三位重臣应该高兴。” 略微沉吟之后,魏罃手中握着那份消息一步步地来到了殿门处,一声大喝出现在了他的嘴里。 “来人啊。” “君上。” “传寡人之命,任命如今身处濮阳的司马公孙颀,担当此番攻齐联军的主将。” …… 第一百三十章 章蟜殒命 河西前线,元里城。 落日的余晖带走了白日里的喧嚣,深沉的夜幕伴随着黄昏的离开悄然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当悬挂在高天之上的皎洁明月被浓厚的乌云所笼罩,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元里城内只有几处地方还散发着光芒,其中一处正是原本的城主府邸所在。 正厅之内,点燃的灯火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将三道悠长的人影直直地照射在了墙壁之上。 经过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庶长国看着身旁身为秦军主将的章蟜说道:“将军,距离庞涓率领大军包围元里,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在经历了起初几次的攻城失利之后,魏军除了每日例行的投石入城之外,就没有再对我军发动过什么大规模的攻势了。” “魏军这么做并不是想要放过我军,他们是要等我军将粮草辎重消耗殆尽,他们是想看到我军自己打开城门选择投降。” 用着无比低沉的话语将数月以来的战况复述了一遍之后,只见庶长国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将军,末将以为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的话,等待我军的路途只有一条,那就是覆灭。” “我军若想逃出生天,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庶长国的话语忽然便是一顿,他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坚定,“那就是尽快率军突围,跳出魏军为我军设下的陷阱。” 数息之后,声音缓缓消散在了正厅之中,随即一股更加深沉的寂静在周围弥漫了开来。 无论是刚刚表明态度的庶长国,亦或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嬴虔,此刻都将视线凝聚向了此刻正坐在主将之位上的章蟜。 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在那幽幽的灯火之下,章蟜脸上的那一双眉头却是迟迟未曾舒展开了,此刻他心中的思绪可谓是无比的复杂。 伴随着思绪的流转,出征河西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全都在章蟜的脑海之中缓缓浮现了出来。 从刚刚渡过洛水的踌躇满志,到接二连三取得大胜的意气风发,再到兵临少梁城下的全力一击; 从少梁之败的狼狈奔逃,到撤至元里的无奈之举,再到困守孤城的一筹莫展。 可以说,身为主将章蟜的境遇很好地代表了秦军在此次河西之战的表现,从原本微操胜券转变成为了如今岌岌可危。 只是过去的战事毕竟已经过去,如今摆在章蟜这个秦军主将面前的难题,却是该如何在城外的魏军的围困之下尽可能地保全自己麾下的士卒。 庶长国的话语不断在耳畔重复着,章蟜原本平静的神情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决然之色。 缓缓从主将之位上站了起来,左手缓缓摸上了腰间的剑柄,下一刻章蟜的一道大喝声出现在了正厅之中。 “嬴虔何在?” “末将在。” 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迅速起身的嬴虔,就听章蟜下令道:“你即刻回营整顿士卒,明早鸡鸣之时趁魏军不备,率部从西门突围。” “末将遵命。” 向嬴虔下达完命令之后,章蟜的视线随即移向了另外一边的庶长国,“庶长国何在?” “末将在。” “你同样即刻整顿士卒,明日鸡鸣之时与嬴虔所部一起,率部从北门突围。”看着躬身领命的庶长国,就听章蟜继续说道。 “喏。” 章蟜的命令下达之后,嬴虔和庶长国立刻向厅外走去,为明日一早的突围做准备。 只是脚步还没有向外走几步,两人心中意识到事情不对,齐齐将目光看向了此刻正站在主将之位上的章蟜。 “我等各自率部突围,那么将军你呢?” “章蟜身为一军主将,自然要担当起身为主将的职责。”说出这一句回答的时候,章蟜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 只是那丝笑容之中却是满满的决然。 …… “杀……” “杀……” “杀……” 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从元里臣方向传来,城外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突然闯入了一道身影。 “报……” “启禀将军,元里城内秦军各有一万大军正分别从西门、北门,向着城外突围而出。”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禀报声,大帐之中、主将之位上的魏将庞涓,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惊愕的神情反倒是充满了兴奋的神情。 为了等待这一天,庞涓已经是整整等待了数月之久。 自从数月之间率军攻打元里城被秦军连续几次挫败之后,庞涓就已经看清楚了敌我之间的形势对比。 城内秦军虽然不久之前被战力强悍的魏武卒正面挫败,士气可谓是跌落到了谷底; 但是秦军人数仍然还有四万,再加上坚固的城墙,魏军要想靠强攻夺占元里城损失必然不会小。 面对秦魏双方之间如此战局,庞涓果断放弃了强攻,而是改用数十架投石机每日不断地向城内投掷石弹。 等到秦军或是粮草不济或是按奈不住,主动选择出城突围,那就是魏军强大的武卒军团出击的时候了。 令庞涓有些没有想到的是,城内的秦军那么地按耐得住性子,数月之间都没有半点动作。 不过一切终究还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城内的秦军终究忍受不住,选择向城外突围而去了。 迅速从几案之后站起身来,庞涓双眼之中浮现着的是一道道无比强烈的战意。 “来人啊!” “将军。” 看着快速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几名亲卫,只听庞涓冷声下令道:“传我将令,分出两路大军前去拦截突围秦军,剩余士卒随我一道攻入元里!” “喏!” …… “喔喔喔……” 一阵嘹亮的雄鸡报晓之声在天地之间响起,初升朝阳的光芒驱散了漫长的黑夜。 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身着墨色甲胄的秦军主将章蟜,缓缓登上了云阳城的城头。 因为大半的将士都已经在嬴虔、庶长国的率领之下向着城外突围而出,所以此刻的元里城内可以说是无比的空虚。 魏国大军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力量,便冲破了剩余秦军的防线,攻入了这一座坚守数月的城邑之中。 放眼望去,看着那一股赤色的洪流不可阻挡地涌入了城内,章蟜此刻脸上显露出的只有那一抹平静的神情。 视线缓缓转向北方,又缓缓转向西方,一缕笑容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嬴虔、庶长国,一路保重。” 右手轻轻抚上腰间长剑的剑柄,一阵缓缓的出鞘之声,在城头之上缓缓响了起来。 “当啷……”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阵金属砸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一滩鲜血在城头之上静静地流淌着。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秦使上殿 “轰隆……” 伴随着元里城门在一声巨响之后洞开,无数魏军士卒如同洪流一般涌入了城池之中。 身穿着坚实的甲胄、手持着锋利的长戟,偌大的元里城被魏军士卒一片接着一片地收复。 片刻之后,当大半个元里城都已经处于魏军的控制之下,魏军主将庞涓所乘坐的战车缓缓进入到了城池之中。 恰在此时,一名魏军将领率领着十数名士卒来到了庞涓的面前。 躬身一拜之后,就听那名魏军将领大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我军在城头之上发现了一具秦军将领的尸体。 “经过俘虏的秦军士卒辨认,这具尸体正是秦军主将,章蟜。” “什么?” 听到这名魏军将领禀报的消息,庞涓的脸上立时便是一阵惊讶之色浮现。 虽然在少梁城外庞涓率领魏武卒击败了章蟜所率领的秦军,但是在庞涓心中一直都对章蟜这位对手的军事才能十分敬佩。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听闻这位对手的消息,竟然会是对方的死讯。 从身下的战车之上一跃而下,无比迅速越过前方的数名亲卫,来到那名魏军将领面前的庞涓脸上一份焦急忽然闪过。 “前方引路。” “喏。” 就这样跟随着这名魏军将领,庞涓一行人沿着阶梯快步登上了元里的城头。 当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具尸体映入眼帘,庞涓心中的焦急已然缓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肃然。 一步、两步、三步…… 怀着一股敬佩、一股凝重、一股肃然,庞涓缓步地走到了秦军主将章蟜的身旁。 “启禀将军,末将已经查看过,秦将章蟜是自刎而亡。” “我知道了。” 听罢耳畔魏军将领的声音,看着地面之上那一把染血的长剑以及那一片已然有些发暗的血迹,庞涓的心中一股复杂莫名的情绪忽然生出。 虽然庞涓和章蟜分处敌对的魏、秦两国,战场交锋也是各为其主,但是看到对方如此地死在自己的眼前,庞涓还是感到有些惋惜的。 “昭昭烈士,不负国家。” 一声悲叹自胸中缓缓吐出之后,庞涓的左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章蟜的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地城头之上似乎是陷入了一阵肃然的宁静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庞涓这才缓缓向着身后的士卒下令道:“好好收殓章蟜将军,另外派遣使者前往秦国,告诉他们我军愿将章蟜将军的尸体送回。” “末将遵令。” 下达完了这一道命令之后,庞涓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转身快步走下了元里的城头。 一边向着自己的战车走去,就听庞涓一边沉声说道:“立刻回报安邑,就说我军已经击败了秦军残部,彻底拿下了元里城,下一步将会渡过洛水向西进攻。” “另外命令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我军下一步的目标将会是洛水以西,频阳城。” “喏。” 当耳畔响起麾下将领的应喏之声,庞涓已经重新登上了眼前的那驾战车。 “唏律律……” 伴随着战马一阵嘶鸣,战车向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庞涓所乘坐的战车向着元里城内而去之际,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却是停在了数百里之外的魏国都城安邑的城门之前。 “主上,魏都安邑到了。” 马匹停下自己的脚步,等到御手的声音缓缓落下,一阵淅淅索索的细微声响却是忽然出现在了马车之中。 数息之后,伴随着马车前帘被拉开,一名身穿着一套墨色服袍的中年人将身体探出了车厢。 视线打量着前方这座魏国都城安邑,一股雄伟、繁华、强大交织而成的气息就这么向着这名中年人扑面而来。 当城头之上那两个代表着安邑的篆字映入眼帘,这名中年人却是眉头一皱,将身体重新缩回到了车厢之中。 伴随着马车前帘又一次被关上,中年人充满沉稳的声音出现在了御手的耳畔。 “走,我们入城。” “喏。” 轻声一喏之后一道清脆的马鞭声响了起来,车轮慢慢向前滚动,带动着整驾马车缓缓向着前方的安邑城走了过去。 …… 魏国,都城安邑,魏宫之中。 大殿之内,身穿一身赤色诸侯服袍的魏罃端坐在君位之上,他的视线缓缓地从下方的一干魏国群臣脸上缓缓扫过。 伴随着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上大夫段干介等人接连离开朝堂,前往邀请各国参与到此番的伐齐联军之中,魏罃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似乎是少了一些什么。 不过这股不适并没有在魏罃的脸上持续多久,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心神,对着下方一干魏国朝臣沉声诉说了起来。 “诸卿,如今我魏国正在经历着两场大战,在西有抵御秦国侵犯河西的战争,在东有应对齐国入侵魏东的战争。” “为了应对这两场大战,相国、司马、上大夫不辞辛劳,无数魏军将士拼死血战。” “希望诸位能够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待到大战获胜之日,寡人一定不会忘记诸卿的功劳。” 魏罃的声音刚刚落下,大殿下方的一干朝臣纷纷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前方齐齐躬身一拜。 “臣等谨奉君上之命。” 等到朝臣各自坐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后,魏罃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耳畔响了起来。 “不知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启禀君上,臣有事要奏。” 下方一道声音响起,只见不久之前才从河西之地回返的下卿王错,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躬身一礼之后,就听王错禀报道:“启禀君上,秦国使者公孙贾数日之前已至安邑,此刻正在大殿之外等候君上召见。” 听到王错说出的这个消息,下方一干魏国朝臣随即开始面面相觑了起来。 要知道如今魏国可是在河西战场之上节节胜利,此刻秦国使者来到安邑,其意图就算是不说也能够猜个八九分。 就在魏国朝臣心中议论之际,上方魏罃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既然秦使已经在殿外,那么便宣其上殿一见吧。” “喏。” 躬身领命之后,王错迅速转身向着殿门方向走了过去,很快一道洪亮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君上有命,宣秦使公孙贾上殿。” “君上有命,宣秦使公孙贾上殿。” “君上有命,宣秦使公孙贾上殿。” …… 一道接着一道的传令声在殿外不断响起,很快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那名之前出现在安邑城外、身着墨色服袍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一拜,就听公孙贾沉声说道:“秦使公孙贾,拜见魏侯。”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朝堂之上 听着耳畔响起的拜见声,注视着下方躬身一拜的秦使公孙贾,魏侯魏罃的脸上立时浮现了一副颇感有趣的神情。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曾几何时,身为秦国长史的公孙贾也曾站立在这魏国朝堂之上,只不过那时的秦国是胜利者,而魏国则是失败者。 洛阴之战、石门之战、少梁之战…… 蛰伏待机、积蓄国力二十载的秦国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实力,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着前世同样坐在魏侯之位上的魏罃。 只不过那个时候魏国的战略重心已经东移,就算魏罃已经看到了西方秦国的日益崛起也是鞭长莫及,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筑起长城以抵御秦国的攻势。 不过这一世因为有了魏罃的存在,魏国的命运几乎被一百八十度地逆转了。 没有执行东进战略的魏国,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军力都投入到了对秦国的战场之上,这也就造就了魏国大军在河西战场之上的高歌猛进。 在将河西的土地全部收复之后,魏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渡过沮水,兵临如今的秦国都城栎阳城下。 就在河西前线捷报频传之际,熟悉而又陌生的秦使公孙贾再次站到了大殿之上,这令魏罃心中却是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嘴角轻轻扬起了几分弧度,就听魏罃对着下方的公孙贾问道:“不知秦使此番来我安邑,所为何事?” 魏罃的问题在耳畔响起,公孙贾随即转身向后,从跟随着的侍者手中取过了一份帛书。 双手托举着这一份帛书,公孙贾向着前方躬身一拜,“邦交有礼,向魏侯奉上我秦国国书。” 公孙贾的话音刚落,大殿之内侍立的魏国礼官当即快步上前,从他的手中将那份帛书接了过来。 数息之后,魏罃将从礼官手中接过的那份帛书缓缓展开,视线在上面快速移动了起来。 “哦!” 将手中的这份帛书看完之后,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魏罃的视线随即重新回到了下方的公孙贾身上。 “现在寡人清楚了,原来秦使此次前来安邑,是来求和的啊。” “你……” 魏罃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立时让下方的公孙贾便是眉头一皱,他能够从中感受到魏罃乃至魏国对于秦国那浓浓的奚落。 身为一个秦人,公孙贾只觉得自己胸中仿佛一团怒火就要喷涌出来。 只是心中残存的理智一遍遍地告诉着公孙贾,他不能在魏国朝堂之上将自己胸中的愤怒抒发出来。 形势比人强,现在魏国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他要做的是尽可能地保全住身后的秦国。 几乎耗费大半精力将胸中的那股怒火压下之后,公孙贾直直地迎上了魏罃那带着几分随意的目光。 “启禀魏侯,外臣此次前来魏国,乃是为了秦国与魏国之间的休兵罢战而来。” 君位之上,看着公孙贾脸上并没有因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而显露出半点不悦,魏罃双眼之中的随意几乎在一瞬之间完全消失不见了。 刚刚的话语不过是为了出前世的一口恶气罢了,现在心中那股愤懑已经平息,也是时候该认真对待这位秦使了。 “休兵罢战?” 带着疑惑再次扫了一眼身前的那份国书之后,就听魏罃向着公孙贾反问道:“若是寡人没有记错的话,此番河西之战的发起者不是我魏国,而是你秦国吧?” “好,你秦国要战,那我魏国就陪你开战。怎么如今你秦军在战场之上节节败退,你秦国就想要休兵罢战了?” “想战就战,想停就停,你秦国将寡人置于何地,又将我魏国置于何地?” “如果我魏国就此答应了你秦国的休兵罢战,天下诸侯又会如何看寡人、又会如何看我魏国?” 魏罃这一连串的反问,就像是一次密集的攻势,根本没有给下方的公孙贾任何反应的机会。 等到耳畔魏罃的声音渐渐落下,公孙贾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公孙贾,看着他脸上淡淡的那一份茫然无措,魏罃可不准备就此停下自己的攻击。 随手将那份帛书放置在一旁,魏罃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公孙贾的面前。 “此刻在河西战场之上,我魏国十余万精锐大军正在浴血拼杀。”视线直直地与公孙贾连成一线,就听魏罃带着平静的语气继续追问道:“不知秦使、不知秦国准备用什么条件来让他们退兵呢?” 此刻的公孙贾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蛮荒猛兽死死地注视着,仿佛下一刻对方就会扑上来,用那锋利的牙齿咬穿自己的咽喉。 巨大的压力之下冷汗从额头之上渗了出来,公孙贾当即躬身一拜,让自己的视线脱离与魏罃的对视。 “启禀魏侯,若是此番魏国能够撤兵回师、休兵罢战,我秦国将承认河西之地是魏国的疆土,我秦军将不会踏过洛水半步。” “另外我秦国愿献出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以赔偿魏国在此次河西之战中的损失。” “哈哈哈……” 公孙贾的话语说完之后,魏罃那充满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仿佛他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数息之后,这阵爽朗的笑声却是戛然而止,魏罃脸上的神情也在一瞬之间恢复了严肃。 “如果寡人没有记错的话,此战之前河西便是我魏国的疆土吧?如何又需要秦国来承认了?” “再说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如今我魏国大军即将兵临栎阳城下,沮水一线都将成为我魏国的疆土,这一块土地难道不是唾手可得吗?” 言语之间魏罃的语气越发肃然,看向公孙贾的视线也越发冰冷了起来,“秦使难道不觉得秦国的条件,实在是不足以说服我魏国退兵吗?” 就在魏罃这个问题落下之后,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嘹亮的禀报声。 “报……” “启禀君上,河西前线庞涓将军捷报送到。”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魏罃不再去管公孙贾,而是大踏步地向着那名传令兵走了过去。 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捷报迅速展开,魏罃的视线在上面飞快的浏览着,立时之间一股笑容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彩!” 喝了一声彩之后,魏罃放下了手中的这份捷报,重新走回到了公孙贾的身旁。 将手中的这份捷报递到了公孙贾的面前,“秦使不妨先看看这份来自前线的捷报。”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错觐见 公孙贾从魏罃手中接过了那份来自前线的战报,怀着有些纠结的心情将其缓缓展了开来。 他的心中很清楚能够让魏罃如此开心的捷报,对于作为魏国对手的秦国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事实也正如公孙贾所预料的那般,当视线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他脸上的神情立时便是一沉。 这份来自河西前线的魏军捷报之上所记载的,正是数日之前才落下帷幕的元里之战。 经过长达数个月的围困之后,魏将庞涓率领魏军终于夺回了秦国在洛水以东的最后一个城邑,元里城。 此战秦军一方可谓是损失惨重。 不仅秦军主将章蟜以身殉国,就连突围而出的嬴虔、庶长国两支大军也没有能够幸免于难。 在与庞涓提前布置好的魏军一番激战之后,两人各自带领数千士卒逃往了洛水以西。 此战过后,魏国已然彻底取得了河西之战的胜利。 接下来,休整之后的庞涓大军将会东渡洛水,攻取秦国在洛水以西的另外一座重镇,频阳城。 加上此前已经被龙贾大军所夺取的下邽,魏国大军已然犹如一只巨钳一般向着秦国攻去,而这支巨钳的目标正是如今的秦国都城,栎阳。 看着手中这份来自河西前线的捷报,作为秦国使者的公孙贾是久久无语,他已经看到了一场大战或许就要降临在秦国头上。 也就是在公孙贾眉头深锁之际,一旁将其神情看在眼里的魏罃,双眼之中却是浮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笑意。 “不知秦使此刻想要说些什么?” 魏罃的声音将公孙贾从心中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只见他连忙带着几分歉意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还请魏侯见谅,外臣失礼了。” 起身之后,迎着魏罃看向自己的视线,公孙贾脸上一道艰难的神情闪过,“既然战事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么外臣也无话可说,我秦国战力确实是不如魏国。” “临来之前,君上曾经密告外臣。若是魏侯真的有意与我秦国休兵罢战,我秦国愿意……” 话说到一半,公孙贾却是突然停了下来,双眼之中一道决然之色缓缓浮现。 “我秦国愿意将函谷关、上洛之地以及洛水以西、沮水以东的土地全部让与魏国,还请魏侯能够认真考虑一番。” 公孙贾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魏罃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大殿之中一时之间却是陷入了沉寂。 不过许久之后,魏罃却是带着一脸郑重的神情看向了前方,“秦国提出的这个条件,寡人并不满意。” “还请秦使也认真考虑一番,我魏国十余万大军即将渡过沮水,这沮水以东的土地马上就会划入我魏国的版图,这个条件是否太低了?” 说完这句话语之后,魏罃不再去管公孙贾,只是自顾自地向着自己的君位缓缓走去。 等到他的脚步刚刚登上前方的台阶之际,身后却是传来了公孙贾的声音。 “此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外臣所能够决定的了。还请魏侯等待几日,外臣即刻书信回国。” 迅速转过身来,魏罃看向下方的公孙贾的时候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寡人静候秦使答复。” “外臣告辞。” 看着眼前渐渐消失的身影,听着耳畔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魏罃脸上那股畅快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 朝会过后,魏国朝臣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魏罃则是缓步行走在一座座宫室之间。 恰在此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在耳畔响起,一名宫人却是出现在了魏罃的眼前。 “启禀君上,下卿王错求见。” 听到这个消息,魏罃的心中却是一动,这个时候王错求见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按下了心中的这一份疑问,魏罃对着身前的这名宫人命令道:“请他进来吧。” “喏。” 片刻之后,这名宫人去而复返,而其身后跟随着的那道身影不是下卿王错又是何人? “臣王错,拜见君上。” “下卿,不必多礼。”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就听魏罃看着王错问道:“刚刚在朝堂之上,下卿并没有谏言。不知此刻求见寡人,又有何事?” 听到魏罃这一声询问,下卿王错脸上一阵思索浮现,然后轻轻向前一步。 “君上,可有灭秦之心?” 王错这一句话问出口,魏罃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份激荡。 片刻之后,缓缓平复自己的心绪,就听魏罃向着王错反问道:“若是寡人有灭秦之心,下卿会如何;若是寡人没有灭秦之心,下卿又会如何?” 只见王错的头缓缓抬起,视线与对面魏罃投过来的疑惑视线连成一线,双眼之中一阵凝重之色浮现。 “启禀君上,虽然我魏国如今是天下之间第一强国,但却是地处四战之地。” “若是我魏国能够如同文侯那时结好诸侯,那自然是一切相安无事;若是如同武侯那时,那极有可能陷入多线作战的困境。” “要想解决这一困境,我魏国能够走的路无非两条。” “其一,联合三晋,以强大实力威慑,使得四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其二,拓展边界,选取其中四方诸侯之中的一个吞灭其领土。” 魏罃听到王错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随即露出了几分郑重,“依寡人来看,下卿所说的前一条路只能缓解一时,而后一条路才能彻底解决我魏国的困境。” “若是寡人没有猜错的话,下卿心中想走的是第二条路,至于吞灭的诸侯应当是秦国吧?” “不瞒君上所说,臣心中确实是支持我魏国吞并秦国。”表露完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之后,王错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此刻却不是我魏国吞并秦国的时候。” 将王错的话听到这里,魏罃心中已经生出了几分明悟,但还是反问道:“为什么?” “启禀君上,因为我魏国还不够强大,而秦国还不够弱小。” “君上,如今我魏国即将联合楚国、赵国、韩国等六国一同攻伐齐国。若此刻这些诸侯联合起来一同进攻我魏国,君上有必胜的把握吗?” “秦国虽然在此次河西大战之中遭受重创,但若是其真的拿出全部的实力抵抗我魏国大军,君上有轻松取胜的把握吗?” 当王错将这两个个问题问完之后,魏罃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却是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凭借魏国如今的国力,要想一战灭秦还为时尚早。 不说是否有实力应对诸侯联合起来所形成的强大力量,就说秦国如今能够聚集起来的全部力量,魏国都不一定说是能够轻松取胜。 看向王错的视线之中浮现了一抹郑重,就听魏罃带着几分平静说道:“下卿放心,此事寡人心中有数。”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战起战落 魏国,都城安邑,魏宫之中。 后殿之内,身着赤色服袍的魏罃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前方的那一张地图。 默然无语良久之后,魏罃轻轻伸出了右手,在地图之上在河水与华山之间缓缓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线。 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斑驳触感,看着眼前这条无比熟悉的细线,魏罃双眼之中浮现出了几丝迷离之色。 这条细线索勾勒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世魏国为了抵御秦国而修筑的河西长城。 曾几何时,魏罃希望可以凭借着这条长城,将逐渐崛起的秦国阻挡在河水以西。 不过就像后世的长城在强盛的朝代手中是进攻的武器,而在势微的朝代手中只是一座迟早会被攻陷的要塞一样; 这道河西长城并没有能够阻挡住如狼似虎的秦国,魏国也在不久之后彻底丢失了河西这一块数百里的土地。 再之后就是秦国日渐强大而魏国日渐衰微,曾经作为天下霸主之一的魏国只能在列国的合纵连横之间勉强自保而已。 脑海之中不断回忆起前世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一股屈辱感从魏罃的心中不断涌现而出。 右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之上显露的青筋是那般的狰狞,双眼微张之际一道低吼声出现在了后殿之中。 “秦国!” 将这两个字缓缓吐出之后,魏罃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的那份激荡也在一分一秒之间被平复。 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在后殿之中,魏罃的视线再次移向了前方的那张地图,此刻他的双眼之中已然是一片平静。 对于此刻的魏罃来说,前世种种已然成为了过去,现在要做的却是决定如何该向秦国提出何种条件。 目光向着被勾勒出来的细线向西偏移,如今的秦国都城栎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伴随着龙贾、庞涓这一南一北两路大军接连渡过了洛水,这座被秦公嬴师隰视为抵御魏国攻势桥头堡的国都已然是兵临城下。 虽然栎阳城墙坚固、秦国也必然会派重兵固守,但是无论是前线的龙贾、庞涓,还是身处安邑的魏罃,甚至是作为对手的嬴师隰都明白一个事实。 面对士气高昂的十余万大军,栎阳就算能够坚守再长的时间,也必然会成为魏国的囊中之物。 而栎阳一旦为魏国所夺取,秦东至少是泾水以东的高陵、泾阳等数座城邑直接暴露在魏军的兵锋面前。 通过这一场河西之战,魏国完全有能力将秦魏两国的战线从洛水西移两百余里,一直推到关中之地两条最重要河流之一的泾水一线。 可以说,经历这一场战争之后,秦国历代先祖数百年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 视线顺着那一条从北至南汇入渭水的泾水一路向下,魏罃的视线依次从云阳、泾阳等数座城邑之上划过。 数息之后,魏罃的目光略微偏移,看向了地图之上泾水以西、渭水以北的一块土地。 如果魏罃没有记错的话,这块此刻依旧还是平野的土地之上,十数年后将会矗立起一座雄伟的都城。 因为秦国的强大这座都城逐渐变得繁华,甚至能和地处中原之地的大梁、新郑一争高下。 这座都城的名字叫做,咸阳。 注视这块此刻还没有任何标注的土地,一道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是出现在了魏罃的脸上。 良久之后,魏罃的右手食指再次伸出,又是一条细线被在地图之上勾勒了出来。 这条细线从北部的云阳出发,向南经过秦国曾经的都城泾阳,最后停在了一个名叫蕞的城邑之上。 将这一条细线勾勒完毕之后,魏罃的右手再次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泾水以西的那块土地之上。 “砰……” 伴随着一阵巨响响起,魏罃那带着几分畅快的大笑声也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哈哈哈……” 魏罃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砸下去的那块土地的边缘存在着一个乡邑,后世的它有一个令天下之人无比向往的名字。 长安。 一步、两步、三步…… 等到笑声渐渐停息,魏罃的身影已然来到了后殿的殿门处,带着几分笑容他的视线先是投向了西方的天际。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一场河西之战距离落幕已经不远,而魏国毫无疑问地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片刻之后,魏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的视线从西方向着东方的移转而去。 一场大战落幕,另外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 …… 距离魏国都城安邑千里之外的卫国都城濮阳城外的联军主帐之中,身为此次伐齐联军主将的魏国司马公孙颀将视线缓缓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了回来。 转身看向一旁的副将公孙痤,主将公孙颀随即轻声问道:“各国联军情况如何了?” 听到主将公孙颀的询问,副将公孙痤连忙上前一步,将右手放在了身前那张地图之上。 伴随着副将公孙痤的右手在地图上方快速移动,此番伐齐联军态势就这么展现在了身为主将的公孙颀面前。 首先是地处最北同时也是兵力最少的一路,由赵国派出的四万大军。 这支大军的任务是先行夺取齐国的灵丘、河间以及平舒三座城邑,然后在河水以北等待进攻的时机,随时准备进攻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 其次是地处齐国领土以南的一路,由楚国调遣往东部的六万精锐。 这支大军的目标是先行占领齐国南部的薛、下邳、郯等城邑,将战线推进到齐国五都之一的莒城。 最后地处中部同时也是三路之中人数最多的一路,由魏国、韩国、宋国、鲁国、卫国五国士卒组成的十二万大军。 从兵力规模之上就可以看出,位于中部的这支大军正是北、中、南三路大军之中负责总攻的一路。 身为整支伐齐联军的统帅以及中路大军的主将,公孙颀给这支大军制定了三个目标: 其一,以优势兵力击败当面的八万齐军,彻底解除齐军对于魏国观城的威胁。 其二,夺取包括马陵、阳晋、无盐、平陆在内的大片齐国城邑,将联军的战线再次推进到齐国长城一线。 其三,尽最大的可能吸引齐军主力,为北路的赵军袭取高唐、南路的楚军夺取莒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1 若是中路大军的这三个目标都一一实现,南北两路的赵军和楚军也都达成了各自的战略,那么联军将从北、中、南三个方向攻入齐国长城。 最终,三路大军将在一座城邑完成会师,这座城邑正是齐国都城,临淄。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暴怒齐公 齐国,都城临淄。 “报……” “启禀君上,高唐方向有紧急战报送到。” 一阵禀报声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立刻便让齐公田午将视线从身前的奏疏,移向了前方那名有些气喘吁吁的传令兵。 迅速把手中的一份奏疏处理完毕,轻轻将手中的墨笔搁在一旁,田午随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几步之间便越过了身前几案,下一刻,田午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那名传令兵的面前。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北方的战报,田午当即将其迅速展开,他的视线在那上面飞快地移动了起来。 伴随着战报之上一个个篆字被收入眼底,田午双眼之中却是渐渐浮现了一丝狠厉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看着那名传令兵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身影,田午猛然将手中的那份战报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狠厉之色在双眼之中一点点地增加着,与此同时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赵国,占我城邑、杀我齐人,欺人太甚。” 没错,田午手中这份战报之上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赵国四万大军袭取平舒、河间、灵丘的军情。 对于魏国联合六国一同出兵讨伐己方的行动,作为当事人的齐国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事实上,就在魏国分别向楚国、赵国、韩国等国派出使者的同时,齐国也在积极拉拢这些国家,阻止对方加入魏国的阵营之中。 不过得益于齐国“优秀”的周边形势,齐国使者的邦交不能说成卓有成效,也可以被看做是徒劳无功。 这些参与到魏国伐齐联军的国家之中,韩国、赵国原本就是魏国的盟友,而卫国一向是以魏国马首是瞻。 所以几乎就是在齐国派出大军征伐魏东、魏国使者抵达三国之后不久,韩国、赵国以及卫国便旗帜鲜明地站到了魏国的一边。 南方的楚国在看到三晋同盟的强大,自知短时间之内无力之后,已经决定执行战略东移、经略淮泗的国策。 基于这一前提,齐国势必会成为楚国东进之路上的一大阻碍,所以面对此番魏齐交战的时候,楚国并没有多少犹豫地选择了魏国一边。 其实正如上文所说的那样,齐国也曾向楚国派出过使者,甚至还比魏国派出的相国公叔痤提前一步抵达。 相对于相国公叔痤抵达郢都之时,令尹昭奚恤亲自出城迎接,其后更是被楚王接见的高规格待遇; 齐国使者的待遇就显得寒酸了许多,楚国只是派出了主掌对外邦交的左徒来应对,他甚至连上面两位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至于联军之中国力稍弱一些的宋国、鲁国,他们当然没有胆子在联军还未组成的时候去公然冒犯齐国。 在齐国使者抵达两国的同时,两国君主都进行了隆重地迎接,并表示自己会在魏齐两国之间保持中立。 不过鲁、宋两国国君表面之上信誓旦旦,其实在暗地里两国各自两万大军却是在秘密向着卫国濮阳进发。 直到魏国、楚国、赵国、韩国等国相继宣布组成联军讨伐齐国之后,原本表示保持中立的鲁国、宋国也表示会站在联军的一方。 至此,齐国在开战之前所做的一切邦交努力,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在意识到自己和齐国被戏耍了之后,田午在恼怒之余,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该如何应对联军从北、中、南三个方向的攻势。 原本在田午的设想之中,双方之间的大战会首先在中路爆发,毕竟这里是双方大军对峙的前线。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率先动手的竟然会是西北方向的赵国。 如今赵国大军已经夺取了齐国在河水以北的全部城邑,下一步将会是渡过河水,直逼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 正面的中路联军已然集结完毕,北面的赵军也已经率先发动进攻,齐国又该如何应对?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了许久,紧紧握住的拳头被缓缓松开,田午的双眼之中的那一抹寒意也已经完全消失。 带着一道平静的语气,田午向着殿外命令道:“去请相国过来,就说寡人有要事相商。” “喏。” 殿外一声回应过后许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名中年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田午的视野之中。 此人便是如今的齐相,田礼。 当看到田午投过来的和善神情,田礼不仅没有生出任何轻松,反而心中立时便是一震。 如果单单看对方此刻的神情,不了解的旁人或许还以为这是一位待人宽和的和善长者。 只是身为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与齐公田午相处多年,田礼对于眼前这位齐公的秉性可以说是十分了解。 他很清楚在这份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温和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却是无尽的深沉与谋算。 脸上神情尽可能地保持不变,田礼快步来到田午的面前躬身一礼,“臣田礼,拜见君上。” “相国快快请起。”眼见田礼躬身,田午脸上神情显得越发恭敬了起来。 一手牵起田礼的右手将他引入了大殿之中,田午随即将那份来自高唐的战报送入了他的手中。 “相国请看,赵国大军已经占领了平舒、灵丘、河间等城邑,下一步就会是渡过河水、兵锋直指高唐,” “如何应对赵国大军的攻势,还请相国教寡人。” 随着田午对于前方战事的介绍,田礼的视线迅速浏览着手中这份战报之上的内容,他的思绪更是在脑海之中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等到田午的声音落下,沉吟良久之后,田礼向着田午问道:“君上,可否借地图一观?” “可以。”听到田礼如此要求,田午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向着周围的侍立的宫人大声命令道:“来人,取地图来。” “喏。” 数息之后,田礼走到了两名宫人拉开的一张地图之前,视线迅速锁定在了齐国北方重镇高唐的所在。 目光微微向上偏移,看着那一条大河以北的数座城邑,这些原本是齐国的土地在田礼的心中已经被打上了赵国的印记。 视线顺着齐国国土向南偏移,在那里正有一只庞然大物张开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扑上来大快朵颐。 视线再转向着西方迅速移动而去,田礼的视线又落在了魏东的观城之上,此时齐魏两军的士卒正在这里陷入鏖战。 又是片刻的安静之后,就听田礼带着几分凝重对着田午沉声诉说起来。 “启禀君上,臣以为北方的赵国大军不过是小疥,背后的联军才是我齐国大患。”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齐国野望 说话之间,田礼的右手指向了齐国的西北方向。 “君上请看,赵国虽然已经陈兵边境,兵锋直指我齐国重镇高唐,但是其前方毕竟有一条大河阻隔。” “我齐国只要能够聚起高唐之兵,沿线紧密布防,便能够将赵国大军阻隔在河水一线。” 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田礼所指向的方位,听着耳畔响起的声音,田午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大河作为阻挡的天堑,又有大军沿线布防,赵军在短时间之内想要渡河而来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心中思绪稍稍安定,又是一丝疑惑出现在田午的心头,只见他随即转身看向了一旁的田礼。 “敢问相国,我齐国该派出多少大军来应对从西北方向而来的赵军?” 面对田午问出的这一个问题,田礼在沉思了片刻之后,给出了自己认为适合的大军数量。 “君上,回溯过去与赵国的几场战争,我齐国常常是败多胜少。” “其中虽然有赵国与魏国、韩国组成联军的因素,但是赵军强劲的战力也实在是不可小觑。” “依臣看来为了稳妥,即使有大河天堑作为倚仗,我齐国也至少需要派出和赵国大军相等的精锐。” 听完了田礼关于北部战场的建议之后,田午轻轻点了点头,如此行事倒是符合他对眼前这位相国一贯老成持重的印象。 既然已经清楚该如何应对,田午脸上神情便是一定,视线也随即落在身前田礼的身上。 “据战报之上所记载,此番赵国大约派出了四万大军,那寡人便以五万精锐应对,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臣以为君上应对颇为妥当。” 四万赵军已经有了应对方略,田午和田礼两人的视线一路向下,从齐国的北方移动到了南方。 从之前潜伏在楚国内部的细作传回的消息来看,此次楚国大军具体人数还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不下五万。 右手食指划过齐楚边境,田午带着几分疑问看向了田礼,“相国以为该如何应对楚国大军?” 伴随着手指在前方地图之上勾画,田礼那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娓娓道来。 “我齐国南部诸座城邑处于鲁国、宋国、楚国三面包围之中,若是周边无事还能够得以保全,一旦稍有风吹草动……” “那么这些城邑顷刻之间将会落入敌国之手,我齐国就算是有心将其夺回,也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 田午在听完了齐国如今在南部的困境之时,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焦急的情绪。 “既然南部的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应对敌方的攻势。” “那么相国以为寡人增兵多少,才能够使得南部拥有充足的兵力呢?” 面对田午提出的这个问题,田礼在沉思片刻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启禀君上,此时此刻向南部增兵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一来,伴随着北部赵军的攻势,南部也已经是剑拔弩张。一旦我齐国选择增兵,其余诸国必然也会纷纷跟随。” “以我齐国一国与楚国、鲁国、宋国三国比拼兵力多寡,实在是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 “这二来嘛……”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田礼的视线落在田午的面容之上,话语之中却是若有所指。 “君上别忘了,我齐国此番要应对的可不仅仅是楚国、鲁国、宋国三国。” 经过田礼的这一番提醒,田午立刻回想了起来,自己以及齐国此番的主要对手可不是楚国啊。 按下了心头继续向南部增兵的念头,田午当即向着田礼追问道:“不能增兵以人数取胜,那么相国心中可有良策?” “君上再看。” 田礼的一声指引将田午的目光,再次拉回到了齐国南部,“启禀君上,臣以为既然南部处于楚国、鲁国、宋国三面包围,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对我齐国不利。” “那么不如索性放弃这些城邑,将这些力量向北方撤离,最终聚齐在五都之一的莒城。” 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未来南部战局的态势在脑海之中浮现,田午双眼之中一道异色随即闪过。 “若是真的能够按照相国所说的这般,我齐国便可凭借莒城坚固的城防,将楚国大军阻挡在城下、使得他们无法北上一步。” “正是。” 田礼之所以有信心阻挡楚军北上,并不是盲目托大,而是因为作为齐国五都之一的莒城给了他乃至整个齐国这个底气。 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齐国可是靠着莒城的城高池深,阻挡住了燕国几乎席卷全国的攻势。 也正是靠着莒城、即墨这两个城池,后来的齐国宗室田单才重新恢复了齐国。 用大军将莒城牢牢地握在手中,这一对齐国君臣便有信心可以将楚国大军阻挡在这里,不使得它向北进军一步。 北部以大河作为天堑防御南下的赵军,南部将莒城当作要点阻挡北上的楚军。 分别对南北两路都有了应对的方略之后,身为齐公的田午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中路之上。 “相国,南部与北部都采取了守势,在这中路之上,我齐国是否应该聚集力量发动猛攻了?” 一句询问田礼意见的话语之后,田午率先将自己胸中想法在地图之上演示了出来。 “相国请看,如今我齐国八万大军正在围攻魏国的观城,而据斥候的回报此刻中路联军主力魏军、韩军加起来也不过八万之众,至于鲁国、宋国、卫国等诸侯的士卒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 “若是我齐国大军能够夺取观城并击败这中路联军,那么我军便可以顺势东进,先行攻占卫国都城濮阳、再拿下魏东重镇大梁。” “如此之后,此战便再也没有悬念了。” 视线在地图之上快速移动着,脑海之中一遍遍地推演着田午所说的这个方略,不得不说田礼确实是生出了几分心动。 若是战事真的能够按照田午所说的那样推进下去,齐国不仅能够冲破七国联军的阻拦,甚至可以将兵锋引入魏国的境内。 若是真的能够攻占濮阳乃至大梁,那么齐国便有底气站出来,与实力如日中天的魏国争一争天下霸主的宝座。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是那个,齐国最终能够赢取这一场战争的胜利。 沉思再三之后,田礼向着面前的田午便是一拜,面容之上满是郑重的神情。 “启禀君上,臣以为既然我齐国选择中路进攻的方向,那么八万大军还稍显不足,应当再抽调两万大军交由魏东前线田寿将军指挥。” “有十万精锐,此战方能万无一失。”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颓废渠梁 “今日如果没有相国,寡人心中担忧之下,恐怕连美酒也会觉得如同清水一般平淡。” 大殿之中关于战事的一番交谈之后,齐公田午再次带着几分恭敬将相国田礼送了出来,这场景一如数个时辰之前那般。 脚步缓缓走出了大殿,轻轻将右手从对方的手中脱了出来,田礼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君上不必如此。” “臣乃是君上之臣、齐国之臣,为君上分忧、为齐国思谋本就是臣的本分,臣如何还敢受君上如此礼遇?” “相国说的这是哪里话,相国之才寡人心中一直敬佩。”充满和善的话语之间,田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齐国政事,寡人还要多多仰仗相国呢。”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田午的视线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天际,一阵恍然大悟随即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今日与相国商谈国事,倒是一下子便忘了时间,此刻天色也是不早了。” 说话之间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惭愧之色,只听田午继续说道:“想必君相国忙碌了一天也是十分劳累了,还请快快回府休息吧。” “君上爱护之心,臣自当铭记。”一句回应的话语之后,田礼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君上,臣告退了。” “相国慢走。” 带着这份犹如和煦春风一般舒适的语气,保持着那份如同冬日阳光一般温柔的笑容,田午就这么注视着相国田礼缓缓走远。 也就是在田礼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的那一刹那,田午脸上的那份舒适、那份温暖迅速消失不见。 伴随着一道犹如冬日暴风雪一般寒冷的眼神浮现在双眼之中,田午此刻的形象和刚刚那样正是判若两人。 如果让已经离开的相国田礼看到此刻田午巨大的转变,他的心中并不会有着多么大的惊讶。 还是那句话,成为君臣这么多年以来,田礼已然对于这位齐公的秉性有了深刻的了解。 若你有用的时候,他会将你视为最珍贵的宝物;若你无用甚至阻挡他前进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彻底铲除。 礼贤下士与权谋狠厉完美地集合在了田午的身上,或者说他从本质上就是一位枭雄。 冷意在田午这位枭雄的周身存留了许久,随后只听他用着有些可怕的低沉声音向着周围轻声下令。 “来人。” “喏。” 这一次应喏的却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一位身着紫衣、突然出现在田午身后的中年人。 并没有回头去看这位中年人,田午只是自顾自地询问道:“秦国公子渠梁这些日子如何了?” “启禀君上,公子渠梁自从收到了从秦国传来的消息之后,便将自己终日关在房间之中,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踏出一步。”听到田午的询问,这名紫衣中年人当即回答道。 听完耳畔响起的话语,田午依旧没有任何回头的迹象,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数息之后,田午的命令却是就这么响了起来,“密切关注公子渠梁的任何动向,如有异常,随时回报于我,不得有误。” “喏。” 从田午的口中接受到这一个命令之后,那名紫衣中年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像他之前从来没有出现的那样。 与此同时,一道有些诡异的笑容出现在了田午的嘴角。 …… “唉……” 一声充满无奈的长叹,就这么出现在了临淄城的馆驿之中。 数息之后,一名身穿墨色衣衫的侍者缓步从一间房间之中走出,他手中端着的那件托盘之上摆放着的却是美酒与佳肴。 脚步轻轻来到这名侍者的面前,看着他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郑声就知道今日又和以往一般无二。 “公子又是不曾用?” “是啊,先生。” 视线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房间,眼中又是担忧又是无奈,就听这名侍者沉声诉说了起来。 “自从收到了来自秦国的那份消息之后,公子便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间之中,这几日甚至连饭食都很少用了。” “再这样下去,小人只怕公子的身体会……”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这名侍者的声音却是在逐渐变小,直至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 听完了这名侍者的禀报,郑声带着几分凝重看向了前方的房间,然后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个托盘。 “好了,此事就交给我了,你先下去做别的事情吧。” “喏。” 数息之后,看着侍者快步离开的身影,郑声端着那件摆着美酒佳肴的托盘缓步来到公子渠梁的房间之前。 “叩叩叩……” 一阵沉闷的叩门声响起,房间之中随即响起了一阵有些烦躁的声音,“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 “公子,是我。”里面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房间之外郑声便出声将他的话语打断。 房间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然后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房门却是被从里面打开了。 多日未曾相见、神情有些低沉的嬴渠梁,就这么出现在了站在房门之外的郑声的面前。 端着手中的那件托盘,脸上泛起一丝和善的笑容,郑声对着面前的嬴渠梁说道:“公子不会是想让在下就这么一直站在门外吧?” “先生,我……” 嬴渠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此刻直直地站在房门之外的郑声,随即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服袍,带着几分恭敬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先生,请。” 在嬴渠梁的邀请之下,郑声顺势进入到了房间之中。 没有什么劝说的话语,郑声只是端着手中的托盘,自顾自地走到了房间其中一张几案之前。 “砰……” “砰……” “砰……” …… 伴随几道明显的声响,郑声将美酒与佳肴从托盘之上一一端起,然后又一一放置在了几案之上。 看着自己面前这有些丰盛的酒食,郑声满意地搓了搓手,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一种兴奋的神情。 就在郑声坐在几案之后,正要大快朵颐的时候,他似乎才想起房间之中还有被他忽视的另外一个人 “公子,要不要用点?” 此刻的嬴渠梁心中抑郁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享用的兴趣,当即出声回应道:“先生请自便。” 眼见嬴渠梁拒绝,郑声也没有继续邀请,而是自顾自地在自己的酒爵之中斟满了美酒。 端起美酒一饮而尽,仿佛是美酒滋味太好,郑声心中畅快之下当即便是喝了一声彩。 “彩!” “砰……” 又是一道沉闷的声音,将手中酒爵落在身前几案之上,郑声那带着疑问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耳畔。 “在下敢问公子,因何心中烦忧?”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郑声劝说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却是让嬴渠梁脸上神情立时一愣。 沉吟了许久之后,嬴渠梁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郑声,嘴里吐出的却是一句无比低沉的回答。 “渠梁,自是为秦国而忧虑。” 听完了嬴渠梁的这一句回答,对面的郑声不仅没有任何宽慰的话语,甚至还无比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许久之后,郑声的笑声才终于消散在房间之中,而这时嬴渠梁的脸上已然是一片疑惑之色。 “渠梁的回答有何不妥,竟然引得先生如此发笑?” “在下笑的是一国公子在母国遭逢危难之际,不思奔走救国,竟然终日将自己锁在房中。” “依在下来看,有此等无能的公子,这秦国恐怕是要完啊。”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不去看此刻面前嬴渠梁那有些难看的脸色,郑声再次自顾自地斟满了身前的酒爵。 伴随着又是一爵美酒入腹,怡然自得的神情就这么出现在了郑声的面容之上。 “真乃佳酿……” “够了!” 还未等郑声将这句称赞说完,不远处一声怒吼仿若雷霆一般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原本嬴渠梁那张充满抑郁神情的脸上,此刻已经充满了愤怒。 “先生当渠梁心中想这般吗?” 迎着郑声看向自己的视线,嬴渠梁右手指向西方,脸上神情之中充满了激动。 “那日收到来自栎阳的消息,知道我秦国大军兵败于少梁城下,渠梁心中可谓是万分焦急。” “那时候渠梁恨不得立刻飞马回国,手持长剑、率领士卒与魏军拼杀一场。” “总好过身处这临淄城中,坐视魏国大军兵临我栎阳城下,看我秦国历代先祖创立的基业就此覆灭。” “总好过在这房间之中,被先生你……” “用言语如此奚落。”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嬴渠梁心中的那份愤怒已然消散了不少,只是看着郑声的目光之中仍然存留着几分不满。 听完了嬴渠梁这一大段发泄情绪的话语,看着他脸上那有些不满的神情,郑声的双眼却是轻轻泛起了几分笑意。 刚刚那一番奚落的话语其实都是郑声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要让嬴渠梁将积蓄在心中的抑郁发泄出来。 无论是什么事情,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抑郁长久无法发泄出来甚至还会引发疾病。 虽然郑声并不知道后世大行其道的抑郁症,但是这个道理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大声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从几案之后站起,带着脸上的那道笑容,郑声一步步地来到了嬴渠梁的面前。 “公子勿忧,虽然此番秦国或许会遭受重创,但是却并没有公子所担心的覆灭之危。” “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脸上浮现出几许疑惑神情,就听嬴渠梁继续说道:“如今魏国大军可是已然攻陷了频阳、下邽,仅仅与我秦都栎阳隔了一条沮水而已。” “不仅如此,如今为了应对齐国的攻势,魏国更是联合了楚国、韩国赵国等六国组成了联军。” “方今天下,除了正在与魏国交战的齐国之外,渠梁看不到任何诸侯可以站出来阻止魏国吞灭我秦国。” 面对着嬴渠梁心中的这份担忧,郑声直直地看向了前方,充满沉稳的话语声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很简单,因为天下诸侯都不希望看到魏国吞灭秦国。” “纵观当今天下,若论国力强盛、军力强大,自然首推出自晋国、地处中原之地的魏国。” “国力之强,即使富裕如齐国、广袤如楚国,也不敢轻易触其锋芒;军力之强,魏氏武卒纵横天下、少有败绩。” “只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郑声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话语,然后话锋却是突然一转。 “只是魏国的强大已经引起了包括韩、赵在内的,天下所有诸侯的忌惮。” “前有武侯之时楚国帮助赵国一同对抗魏国,后有三年之前韩赵意图将其瓜分,这些无一不是列国在试图削弱魏国。” “魏国的强大已经让天下诸侯感到了威胁,公子以为他们会坐视我秦国被魏国一战吞灭吗?” 这一句问题被抛出了之后,没有等待嬴渠梁给出回答,郑声当即自顾自地答复道:“并不会。” “若是魏国到时候真的吞灭了秦国,在下只怕这支伐齐的联军便会调转方向,立刻变成一支讨伐魏国的联军。” 郑声的这一番话语在耳畔响起之后,嬴渠梁担忧多日的内心之中,立刻便生出了几分释然。 将嬴渠梁脸上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郑声知道嬴渠梁已然逐渐从之前的状态之中走了出来。 “河西一战,魏军优势尽显,秦国败局已定。不过秦国国力虽然难免遭受重创,却并没有覆灭之危。” “而公子之前将自己终日锁在房中的行为,在下以为对公子自己、对秦国来说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先生说的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之后,嬴渠梁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拜,“渠梁刚刚失言,冒犯了先生,在此向先生先生赔罪了。” “公子不必如此,公子也是心系秦国、关心则乱,在下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躬身而拜的嬴渠梁扶起身来,随后只见郑声忽然脸色一肃。 “公子知晓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些什么吗?” 听着郑声问出的这个问题,嬴渠梁随即陷入了一番思索之中。 沉吟了片刻之后,只听嬴渠梁轻声回答道:“先生,正如渠梁刚刚所说的那般,当今天下除了齐国之外再无他国能够助我秦国。” “如今齐国同样正在和魏国交战,此战若是齐国胜了,那么我秦国战局或许还有转机;” “此战若是魏国胜了,那么秦齐两国若是通力合作,也能够尽可能地减小损失、保存实力。” “所以渠梁以为我接下来还是要继续交好齐国。”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回答的嬴渠梁,郑声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凝重之色,“交好齐国之事的确十分重要,但是在下以为公子眼下要做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话到这里郑声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几案,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兵家取胜的道理。” “公子都已经连日未曾好好用食,又如何有精力去做好接下来的事情呢?” 嬴渠梁听到郑声如此说,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会心的笑容,“先生所言甚是有理。” 转身向着房门方向走去,就听嬴渠梁大声说道:“来人啊,取酒食来,我要与先生好好畅饮一番。”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意变法 “先生,请。” “公子,请。” 两道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互相遥遥一礼之后,嬴渠梁与郑声各自将美酒饮入腹中。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道酒爵落在几案之上的沉闷声音响起,嬴渠梁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对面的郑声脸上。 “此次我秦国虽然没有覆国之危,但是我心中却是对少梁一战耿耿于怀。十万秦国大军却不是六万魏军的对手,交战不利之下只能狼狈奔逃。” “敢问先生,魏军战力如此强悍,我秦国应当如何应对呢?” “二十四年之前,阴晋之战,魏武卒首战便以五万之众击败了数倍于己的秦军;如今的少梁之战,魏武卒同样是用六万人便重创了秦国的十万大军。” “单单从这两场秦魏之间的交锋来看,魏武卒强悍的战力确实不是如今的秦军可以撼动的。” “只是……” 用沉稳的话语为嬴渠梁简单分析了一下魏武卒强悍的战力之后,郑声却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感叹。 “只是世人都只看到了魏武卒强大的战力,却没有看到在背后支撑着的是魏国那天下瞩目的强悍实力。” 声音缓缓落下之际,若有所思的郑声随手举起了斟满美酒的酒爵,当即又是一爵美酒入腹。 对面的嬴渠梁听郑声生出这份感叹,双眼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还请先生能够详细地诉说一番。” “既然公子如此要求,在下也就只有遵命了。” 轻声应喏之后,伴随着酒爵又一次落在几案之上,就听郑声将魏武卒建立的始末娓娓道来。 都说魏武卒的创立者乃是被后世之人尊奉为兵家亚圣的吴起,但是要说为魏武卒的建立打下物质基础,却又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魏国变法的实际执行者,魏国相国李悝。 正是在有了魏文侯信任的李悝的主持之下,魏国完成了战国时期最早的一次变法。 通过这次被后世称为“李悝变法”的改革,魏国国力产生了一个飞跃式的发展,成为了天下之间顶尖的强国。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李悝变法,魏国才有足够的财力武力,供养魏武卒这样一支天下闻名的精锐强军。 要知道作为魏武卒强悍战力保障的,可不仅仅是超出常人的强健体魄、武装到牙齿的精良装备,还有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无比丰厚的待遇。 房间之中,虽然郑声的话语已经落下了许久,但是嬴渠梁的面容之上依旧还是一副赞叹的神情。 给予最丰厚的待遇,没有半点后顾之忧,这样的士卒到了战场之上如何不会奋勇杀敌? 一支由这样士卒所组成的精锐大军,在战场之上遭遇对手的时候,又如何不会无往而不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嬴渠梁双眼之中的赞叹,逐渐转变成了一道坚定的神情。 “敢问先生,我秦国是否也能够拥有这样一支精锐呢?” 迎着嬴渠梁那副坚定的神情沉思了许久之后,就听郑声缓缓说道:“公子,在下以为秦国完全可以拥有这样一支精锐,甚至秦国所拥有的条件比魏国更加优越。” 如果说听到郑声的前半句话,嬴渠梁脸上的神情还只是欣喜的话;当郑声的后半句话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他脸上已然充满了激动的神情。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虽然入秦还没有多少时日,但是在下也能够看出,秦军士卒所拥有的战力同样不俗。” “若是能够效仿魏武卒那般,装备精良的兵器甲胄并提供优厚的待遇,使得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话,这支秦国新军或许能与魏武卒一较高下。” 说出了自己对于秦国新军的看法之后,郑声却是停下了自己的话语,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面前的嬴渠梁。 “只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秦国能够拥有足够的物力、财力来供养起这支精锐的秦国新军。” 当郑声提出这一个前提的时候,嬴渠梁心中的那份激动,却是在一瞬之间化为了凝重。 在明晰了魏武卒那丰厚的待遇之后,嬴渠梁很清楚如今的秦国即使历经了公父嬴师隰二十载的励精图治,也并没有拥有如此坚实的国力。 一言不发、沉吟了许久,少梁之战那场刻骨铭心的惨败,以及郑声刚刚诉说关于李悝变法的话语却是始终萦绕在嬴渠梁的脑海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嬴渠梁看着对面的郑声缓缓说出了一句,“嬴渠梁有意变法图强、光大秦国,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助我?” “臣郑声,遵命。” …… 卫国,濮阳,联军主帐之中。 “报……” “启禀两位将军,观城前线有战报送至。” 听着面前传令兵的禀报,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份战报,身为副将的公孙痤却是迅速将其展开浏览了起来。 数息之后,公孙痤将这份战报递到了主将公孙颀的面前,眼中却是浮现了一抹凝重之色。 “将军,攻打观城的八万齐军已然多日未曾攻城,看来之前细作从齐国传回的消息是准确的。” “齐国确实已经向前线又派出了两万大军,观城之外八万齐军这是准备等两万大军抵达之后,集中全力向我军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势啊。” 一边听着身旁副将公孙痤的分析,一边缓缓将手中战报的内容阅读完毕,身为主将的公孙颀随即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身前地图之上。 注视着此刻正是联军与齐军争夺焦点的观城,公孙颀的思绪在脑海之中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主帐之中却是响起了公孙颀的声音,“是时候放弃观城,将军队撤回来了。” “将军,不能撤啊。” 作为魏东战场前期的魏军主将,派出大军提前驻守观城的命令是公孙痤下达的。 如今两军围绕着观城已然是争夺了许久,此刻主将公孙颀却下令撤回大军,这让身为副将的公孙痤如何能够愿意? “将军,观城可是我魏国控齐扼卫的要地,我军与齐军也已经争夺了许久,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啊。” “公孙将军,作为一军之将要关注的绝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站在全局的高度来思考该如何行动。” 以主将的身份告诫了副将公孙痤一番之后,只听主将公孙颀开始结合如今战场局势具体分析了起来。 “此前我军之所以固守观城,是因为要给联军集结争取时间。如今联军已经在濮阳集结完毕,齐国的援军也即将抵达。” “既然如此那我军为何不索性放弃观城,更好地收缩兵力的同时,也能够起到拉长齐军战线的作用。” …… 第一百四十章 凛冬已至 公元前366年的冬天,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了一些。 呼啸的寒风伴随着冬天的脚步从西北方向而来,它吹过了关中平原,走过了河北大地,一直吹到了东海之滨的淮泗之地。 当晶莹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地从天空之上落下,当道路逐渐被冰雪所覆盖,征战了一年的华夏大地却是逐渐恢复了平静。 关中大地、沮水之畔,围困秦国都城栎阳的魏国大军已经悄然东撤。 望着视野之中那面渐渐远去的赤色魏旗,站在城头之上的秦国君臣,心中那根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开来。 河北之地、大河北岸,冲击齐军防线的赵国大军已然许久没有了动静。 注视着地图之上那条浩浩汤汤的河水,负责这条防线的齐军将领,脸上那道紧缩多日的眉头可算是能够舒展一番。 淮泗之地,沂水以东,攻打齐国重镇莒城的楚国大军同样南下而去。 从副将的嘴里听到这一则好消息,驻守此地的齐国大军主将,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只是经历了心中的片刻轻松之后,这些人的脸上却是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凝重。 他们的心中都很清楚一件事情,眼前的撤退不只是暂时。等到来年春日冰雪消融之际,只怕又是一场场大战将会在华夏大地上演。 …… 卫国,都城濮阳,联军大营。 一阵寒风自远处袭来,将营墙之上竖立着的一面面旗帜吹得是猎猎作响。 忍受着被寒风划得生疼的面颊,值守在寒冷之中的魏军士卒,锐利的视线却是依旧紧紧地注视着自己的四周。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名魏军士卒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右手,下意识地猛然攥紧了手中握持的长戟。 “什么人?” 伴随着从上方旗帜之上传来的猎猎声响,一道充满警惕的大喝声突然响了起来。 这名魏军士卒突如其来的大喊,立刻引起了周围几位同袍的注意,一瞬之间几杆锋利的长戟就这么向前刺了过去。 只是当众人的视线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几名魏军士卒脸上原本的警惕立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张脸上纷纷显露出的尊敬神情。 “司马。” “司马。” “司马。” …… 从这些士卒的称呼之中不难听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魏军主将,司马公孙颀。 看着前方不远处在寒冬之中更增添了几分寒意的锋利戟刃,以及那一张张依旧残留着几分警惕的脸庞,公孙颀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道充满欣慰的神情。 一步步地来到了其中一名魏军士卒身前,只见公孙颀缓缓伸出右手,在对方的肩膀之上轻轻拍了拍。 “辛苦了。” 听到公孙颀说出的这无比简单的三个字,感受着肩旁之上传来的那份淡淡的感觉,这名魏军士卒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寒冬之中是那般的温暖。 “不,不辛苦。”带着有些激动的声音回答了公孙颀一句之后,这名魏军士卒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小人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斗胆请司马为小人解答。” 用着无比和善的语气,就听公孙颀回答道:“问吧,只要是我能够解答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人想问的是……”眼见公孙颀答应,这名魏军士卒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司马,我军一定可以击败敌军的,是吗?” 公孙颀听着这名魏军士卒如此问,双眼之中先是浮现了一阵错愕。 而在看到在场其他士卒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那份期盼之时,公孙颀略作沉吟之后,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了。 “没错。” 说话之间,一缕自信的笑容出现在了脸上,公孙颀的左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双眼之中一股坚定悄然浮现。 “我一定会带领你们击败敌军,夺取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 公孙颀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当这道声音穿越冬日的寒冷,涌入这些魏军士卒的耳中,也将他们胸中的热血给激发了出来。 几道目光互相交织片刻,这些魏军士卒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躯,双眼之中满是坚定的神情。 “我等愿听司马调遣,魏国必胜!” “魏国必胜!” …… 卫国都城濮阳的魏军大营之中正响起着一声声雄壮的呐喊,观城之内的一座府邸正厅之中却也是热络非常。在这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与门外的寒冷恍如隔世的大厅之中,一名名身着紫色军服的齐军将领各自安坐,而他们身前的几案之上则是摆满了美酒与佳肴。 目光看了一眼坐在主座之上的齐军主将田寿,在得到了对方的眼神示意之后,副将却是举着一爵美酒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视线从周围的一干齐军将领脸上轻轻划过,这名副将脸上那道笑容却是显得越发灿烂了起来。 “诸位。” 一道声音在正厅之中响起,立刻便将在场所有齐军将领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面对着周围看来的一道道目光,就听这名齐军副将笑着说道:“我军能够击败魏军、夺取观城,全赖田寿将军指挥有方,我以为这第一爵酒我等应该敬田寿将军。” “正是此理。” “确实应该先敬将军。” “我也认为应当如此。” …… 伴随着齐军副将的一番话语,再加上其后的几道应喝声,数息之后在场一干齐军将领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爵。 “我等敬将军。” 主将之位上默默关注着一切的田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却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了一道淡淡的笑容。 缓缓将身前的酒爵斟满,将其举起来对向下方的一干属下,就听田寿说道:“观城之胜,不是田寿一人之功,而是诸位通力合作。这一爵酒,我与诸位共饮。” “诸位,请!” “将军,请!” 两道颇为豪迈的呐喊声在正厅之中响起,周围原本就已经显得热络无比的气氛更多了几分温度。 一爵美酒入腹不过数息之后,齐军主将田寿再次斟满了身前的酒爵,“诸位,此次大战我军攻占了观城,可以说是小胜一场。” “冬日里冰雪阻隔、行军困难,我军各部将士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一番。等到来年冰雪消融之时……”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田寿手中的酒爵猛然之间举起,“我一定会率领大军攻克濮阳、进占大梁,让魏军看看我齐军的兵锋。” “诸位,请!” “将军,请!” 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又是一干齐军将领共同举起酒爵,大厅之中的气氛至此达到了最高潮。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兵进刚平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之中。 后殿之内,身穿着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罃此刻正端坐在几案之后,全神贯注地批阅着身前的一份份奏疏。 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之间移转着,魏罃随即提起摆在一旁的墨笔,在手中这份奏疏之上快速书写了起来。 笔走龙蛇之间这份奏疏已经处理完毕,随后它便被魏罃放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份未曾阅览的奏疏。 魏罃一直在几案之后坐了许久,直到将手中的政务全部处理完毕,他才带着身体之上的疲惫伸了一个懒腰。 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被自己处理完毕的奏疏,魏罃这才从君位之上站起身来,缓缓向着后殿之外走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空之上飘落下来的一片片雪花,已经将后殿之外妆点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轻轻伸出自己的右手,任凭一片雪花落在自己的手掌之上,感受着那份有些冰寒的触感,魏罃的心中却是陷入到了一缕悠远的思绪之中。 只是这缕思绪并没有在魏罃的心中流转太久,一阵从身上传来的温暖却是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魏罃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向了身后,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赵依那张熟悉而又美丽脸庞。 “夫人如何来了?” 听着耳畔响起的询问声音,看着魏罃双眼之中的那份疑惑,赵依的嘴角依旧是那一抹美丽的淡笑。 “天降大雪,我怕君上寒冷,便带着一件狐裘前来。”说话之间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不想一来就看见,君上独自一人站在雪中。” “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而且……” 话说到一半,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这一件皮毛浓厚的狐裘,魏罃原本肃然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 “而且有了夫人送来的这一件狐裘,就算是天气再冷,我的心中也是万分温暖的。” 魏罃的这一番话语传入耳中,赵依心情就像是吃了蜜糖一般,脸上的那份笑容也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下一刻赵依直接来到了魏罃的身后,一双纤纤玉臂轻轻地环住了魏罃的腰,丝毫没有后世大家闺秀的那份矜持 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那份依恋,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久久未曾散去,双手十分自然地抚上了赵依落在腰间的手。 “夫人……” “君上……” 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魏罃与赵依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就这么站在雪中依恋着彼此。 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情话,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静静地享受了片刻这份难得的美好之后,魏罃的思绪却是不自觉地看向了东方。 此时此刻,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魏东之地、魏齐两军拼死血战的战场。 魏罃心中很清楚在这个看似宁静的冬天,无论是魏国还是齐国都会努力地积蓄着实力,大战将会在冬天春来之时降临。 …… 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总会结束,积蓄的冰雪总会消融,春天迟早会重新回到华夏大地。 而这一天并没有让人等待太久,当一缕吹风由南至北吹拂而过,春天的脚步已经悄然降临在了人世之间。 当冰冻了一冬的河水开始缓缓流淌,当枯黄的树木之上开始结出新的枝芽,当动物的鸣叫声打破了长久的宁静…… 这些信号除了是在向世人传达春天到来的消息之外,也在大声宣布着另外一件事情。 战争,即将重新开启。 首先展开行动的却不是去年连连取胜的魏军,而是驻守在观城的齐国十万大军。 在主将田寿的指挥之下,这十万齐军如同滔滔河水一般浩浩荡荡地向着联军中路大军所驻守的卫国都城濮阳扑了过来。 这支齐国十万大军的战略意图,在这一次有些迫不及待的进攻之中,可谓是暴露无遗。 他们就是想要在濮阳击败联军中路大军,然后携大胜之威攻克濮阳,进而西向占领魏国东部重镇大梁。 若是战事真的如同齐军所设想的这样发展,那么齐国在与魏国这一次的交锋之中,可以说是稳稳占据了上风。 只是如今驻守在卫国都城濮阳的联军中路大军十三万人,真的会让齐军主将田寿如愿吗? …… 卫国,都城濮阳,联军大营。 “报……” “启禀司马、将军,前线斥候有紧急军情回报。” 当这名传令兵的禀报声在耳畔响起,主帐之内站着的的主将公孙颀与副将公孙痤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一抹了然的神情出现在眼中之后,副将公孙痤缓步来到了这名传令兵的面前,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份来自前线的战报。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这名传令兵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模糊,副将公孙痤已然拿着那份战报来到了主将公孙颀的面前。 “将军,齐军来的好快。” 这没有出乎预料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身为主将的公孙颀只是将那份战报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便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地图之上。 据前线斥候探听得到的消息,齐将田寿率领的这支十万大军可谓是势在必得,如今齐军的前锋甚至已经抵达了刚平城。 手指在地图之上一阵移转,主将公孙颀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距离濮阳不过十数里的一座小城之上。 齐国大军即将来袭,联军也是时候作出一些应对了。 双眼之中一道战意逐渐升腾,就听主将公孙颀沉声下令道:“传我将令,擂鼓聚将!” “末将遵令。” 这边联军已经得到了齐军进兵的消息,并正在进行着积极的应对,另外一边齐军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大军主力正在向着濮阳城快速挺进。 “启禀将军,我军前锋已经夺取刚平。” “彩。” 观城通往濮阳的道路之上,听完了身前传令兵带来的好消息,身为齐军主将的田寿心中兴奋之下当即便是喝了一声彩。 等到这名传令兵退下之后,身旁的副将眼见情势大好,赶忙上前说道:“将军,如今大军进展一切顺利,想必我军不久便可以击败魏军、夺取濮阳了。” “正是如此。”带着一脸自信的模样,就听齐军主将田寿当即下令道:“命令将士们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抵达刚平。” “遵令。” 在此刻的齐军主将田寿心中,这一场濮阳之战已然是势在必得。 联军之中除了八万韩魏大军之外,不过是一群摇旗呐喊的乌合之众而已,如何能够与自己麾下的十万精锐相抗衡。 只待一场两军之间的正式交战,自己便可以击败联军,将濮阳这座卫国都城收入囊中。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粮秣所在 魏东前线,刚平城。 周安王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前383年,为了入侵地处中原之地的卫国,赵国在两国边境之上修筑了一座城邑。 这座被赵国视为攻卫桥头堡的城邑,正是刚平城。 只是在这座城邑修建完毕之后,赵国还没有来得及对卫国发动进攻,卫国异常凌厉的反击却是先一步到来了。 在保护国魏国及其盟友齐国的援助之下,卫军不仅夺取了这座赵国刚刚修筑完毕的刚平城,甚至还趁着大胜之威拿下了赵国的旧都中牟城。 之后的二十余年之间,虽然魏国与赵国之间为了利益时战时和,双方所占据的城邑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 但是这一座赵国修筑的刚平城,却自始至终被视为卫国版图的一部分,静静地护卫着不过十数里之外的卫国都城,濮阳。 只不过如今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是让这座卫国统治了二十余年的刚平城,更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站在大军队列之中的一驾战车之上,齐军主将田寿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刚平城。 当那一面在风中高高飘扬的齐字大旗映入眼帘的时候,田寿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道灿烂的弧度。 此番身为主将的田寿率领十万大军东进,为的便是击败当面的联军主力,并攻占卫国的都城濮阳。 如今大军首战刚平便是告捷,濮阳也是近在咫尺,这让田寿心中顿时一股豪迈之气顿时蓬勃而发。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大军强势击败十三万中路联军,并登上濮阳的城头眺望远处的画面了。 就在田寿面对着前方畅想着未来的美好之际,不远处的刚平城却是传来了一阵木头挤压的巨响声。 眼见着那一扇城门在巨响声中缓缓开启,站在一旁的副将却是来到了田寿的身旁,“将军,城门开了,我等赶紧上前吧。” “嗯。” 副将的这一声提醒将田寿从畅想之中拉回到了现实,只听得一道沉闷的回应声在战车之上响起。 随即只见田寿无比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甲胄,然后左手紧紧按住腰间剑柄,昂首挺胸地走下了身下的战车。 片刻之间,身为主将的田寿便昂首阔步地来到刚平城下,站在了一干齐军将士的面前。 “我等拜见将军。” 当耳畔响起这一阵拜见声,田寿心中可谓是充满了骄傲,脸上那一份笑容也是越发的灿烂。 “将士们,快快起来。” 一道大喊声在刚平城下响起,此刻田寿脸上的神情已然变得肃然,看向前方的双眼之中更是闪过了一份浓浓的战意。 “不过短短时间就拿下了刚平城,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不愧是我齐军的精锐。” 当这一句话传入前方那些齐军将士的耳中,他们的心中立刻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激荡,那一道道灼灼的目光更是在一瞬之间全都汇聚到了田寿的身上。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作为一名士卒,自己与同袍所取得战绩能够得到自己将军如此的肯定,这些齐军将士的心中又怎么能够不生出几分激动? 视线从周围的一干齐军将士身上扫过,迎着那一道道看向自己的视线,只见田寿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臂。 右手指着西南方向,就听田寿大声说道:“那个方向就是卫国都城濮阳所在,那里此刻正有十余万联军驻守,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面对如此强敌,我齐国的精锐们,你们害怕吗?” 田寿的这个问题落下之后,他的周围先是陷入了一阵的安静之中,随后却是忽然爆发出了一股骇人的气势。 “不怕。” “不怕。” “不怕。” …… “好,不愧是我齐国的精锐。” 片刻之后,等到周围的呐喊声渐渐归于平静,田寿的声音再一次地出现在了所有齐军将士的耳畔。 “我,田寿,必将率领你们击败魏军、攻克濮阳。齐国,万胜。” “万胜!” 因为主将田寿的这一番话语,整支齐军的战意已经被彻底激发了出来,此刻他们的心中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击败联军、夺取濮阳。 …… 就在前线的齐军主力士气越发高涨的同时,距离前线百余里齐国马陵邑之中却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快,快快……” 齐军军官的催促声不断在耳畔回荡,一名名背负着粮草辎重的齐国民夫们,下意识地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 “砰……” 伴随着一道沉闷声音响了起来,又是一袋装满的粮草被从营地之中,搬运到了不远处停着的其中一驾马车之上。 不过他根本来不及进行休息,下一刻这名齐国民夫便沿着原路返回,继续着自己所要完成的任务。 一趟、两趟、三趟…… 在无数齐国民夫一次又一次地搬运之下,停在营地之外的马车被一驾又一驾地装满,直到最后一袋粮草被装上了马车。 “启禀将军,这批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就绪。” 片刻之后,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声禀报,一名齐军将领的视线缓缓从前方的那一驾驾装满粮草辎重的马车之上扫过。 等到确认一切都没有了问题,只见这名齐军将领面色一肃,严肃的命令声随即在队列之中响了起来。 “出发。” “喏。” 伴随着这一道应喏之声、伴随着驾车御手的催马之声,马车的车轮缓缓向前滚动了起来,与之一同前进的还有一队队负责护卫粮草辎重的齐军士卒。 不过齐军士卒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向着前方进发的同时,远处正有两道幽幽目光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将视线从远处一名齐军士卒的身上收回,就听一道声音轻轻响了起来,“伍长,此处应该就是齐军粮草辎重转运之地。” “嗯,从这几天不断有粮草辎重出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错不了了。”听着耳畔属下的判断,另外一人带着几分赞同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锐利的视线从周身扫过,不知多少次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向着后方退却而去。 先是无比小心地缓缓与齐军营地脱离接触,在之后是一场最快速度的狂奔,两人最终在两匹战马之前停了下来。 “呼呼呼……” 此刻的两人已经是耗费了全部力气,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在耳畔响起。 短暂休息了片刻之后,只见这两人飞快地跃上了各自的战马,“此事事关重大,务必立刻回报濮阳,我们走。” “喏” “唏律律……” 一道战马嘹亮的嘶鸣声后,一阵马蹄踏地的沉闷响声在大地之上响起,两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西方的地平线之上。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技击之士 卫国,都城濮阳,联军大营。 “若论军中精锐,我魏国有武卒,而齐军则有技击。” 大帐之中,主将公孙颀与副将公孙痤相对而坐,两人此刻正在议论着的却是魏齐两军的精锐。 听罢对面副将公孙痤所说的话语,思绪在脑海之中一阵流转,顿时关于齐国技击之士的记载已经了然于主将公孙颀的胸中。 公元前552年,继位第二年的齐庄公吕光设立勇爵,这便是齐国军中精锐技击之士的起源。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名为“螳臂当车”。 话说齐庄公吕光有一日外出游猎,忽然看见一只青色的小虫抬起前肢,就这么直直挡在了马车前进的道路之上。 齐庄公眼见这只虫子的动作,心中好奇之下便向着驾车的御手问道:“这是只什么虫子?” “启禀国君,这就是世人所说的螳螂。”回答了齐庄公的问题之后,这位御手看着前方螳螂继续说道:“这种虫子只知道前进却并不会后退,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对手,它都敢于与其一战。” “真是一只勇敢的虫子,如果它是一个人的话,一定会是天下之间最勇敢的战士。”听完了御手的介绍之后,齐庄公如是感叹道。 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齐庄公才会在齐国设置勇爵,用来褒奖那些如同螳螂一般不畏强敌的勇士。 从齐庄公到如今快要两百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勇爵已经广泛存在于齐国军中,而这些英勇善战的精锐现在则被称为技击之士。 如今每每发生大规模战争,齐国便会以一個首级八金的酬赏在五都之中招募这些技击之士; 而在经历了一场场血战之后,齐国技击之士的精锐之名,也逐渐被天下诸侯所知晓。 脑海之中关于技击之士的记载一一浮现,公孙颀的思绪却是回到了现实之中,一阵感叹出现在了大帐之内。 “一首八金,之后便再没有赏赐。” “齐国这是用自己富裕的府库,培养了一支只看钱财的亡命之师啊,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公孙颀的这份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齐国的祸端确实是由这支亡命之师而起,不过却是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 公元前314年,燕国国内爆发了子之之乱,齐国趁势派遣名将匡章率领五都之中的技击之士打着帮助燕国平乱的名义北上。 当此之时,燕国国内动乱日久、人心思定,齐国大军所到之处,燕人无不箪食壶浆。 若是这个时候齐国能够约束士卒、安抚燕人,燕国或许会被齐国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 只是齐国君臣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师从孟子、号称“章子”的齐国名将匡章也没有能够约束好“技击之士”这支亡命之师。 军纪败坏的齐军在燕地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原本欢迎他们的燕人也在巨大的仇恨之下纷纷拿起了武器。 一场场起义加上濮水之战的失败,使得齐国不得不放弃了吞并燕国,将齐军从燕地灰溜溜地撤了回来。 只是技击之士是离开了,可是仇恨却是永远地留下了。 为了向强大的齐国复仇,之后继位的燕昭王在易水之畔修建了黄金台,并招揽到了天下大才苏秦。 接下来,就是苏秦作为死间潜入齐国、说服齐湣王攻灭宋国,引得五国联军共同伐齐,曾经与西帝秦国并称东帝的齐国最终退出了天下之主的争夺。 明明是一支善战精锐,却也是亡国之军,这如何不令人唏嘘感叹啊!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事情了,让我们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此刻魏东战场。 副将公孙痤在听完主将公孙颀的这一番评价之后,心中也对技击之师更添了几分了解,只是片刻之后他的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眼前的战事之上 “司马,末将以为技击之士若论战力或许不如我魏国武卒,但也是一支天下闻名的精锐。” “如今齐将田寿正率领着十万大军向我濮阳而来,如何应对才是我军的当务之急啊。” 副将公孙痤的话语刚刚落下,大帐之外一道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却是忽然响了起来。 “启禀司马,前线斥候有重要军情回报。”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道禀报声,端坐在几案之后的主将公孙颀脸上却是并没有半点惊讶,嘴角更是轻轻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进来。” 一句充满平静的话语之后,主将公孙颀的视线缓缓顺势移向了帐帘处,数息之后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魏军斥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正是。”听到主将公孙颀询问,就听这名魏军斥候大声回答道:“此前奉司马之命,我等数十名斥候沿着齐军的行动轨迹一直向东探查,终于发现了齐军粮草辎重转运之地。” “在什么地方?” 这名斥候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对面的副将公孙痤当即便是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兵家在一场场战争之中获得的道理。 此番齐国派出的乃是十万大军,加之此前魏军主将公孙颀主动放弃观城、拉长齐军战线,齐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一旦有所差池,轻则影响士气,重则导致战败,而这便是联军取得这场战争胜利的机会。 看了看前方脸上依旧满是平静的主将公孙颀,又望了望满脸兴奋之色的副将公孙痤,就听这名斥候一字一句回答:“启禀司马、将军,在……” “观城东南五十里,马陵邑。” 这名斥候的声音刚刚落下,副将公孙痤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大帐之中的那张地图之前,视线开始在上面飞快移动了起来。 “你们的功劳我记住了。” “多谢司马。” 等到这名斥候退出大帐之后,主将公孙颀这才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一步步地来到了副将公孙痤的身后。 “司马,如今齐军还未有所察觉,若是我军派遣一支轻骑突袭马陵邑,定然能够影响齐军粮草辎重的转运。” “粮草辎重如果出现问题,齐国大军的士气必然受到影响,到时候我军再集中全力与其决战,定然能够一举功成。” 看着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兴奋神情的副将公孙痤,主将公孙颀的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一道郑重之色。 “若是我给公孙将军五千轻骑,公孙将军能否为我带来好消息。” 听到主将公孙颀如此说,副将公孙痤当即躬身一礼,道:“末将定不辜负司马信重。”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登高探查 “驾驾驾……” 平野之上,一道嘹亮的催马之声响了起来,随即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 数息之后,等到那直要卷席到天上去的尘土渐渐消散,一支队伍的身影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战马强健有力的四肢不断向前迈动,战车的车轮飞快地向前滚动,这支由十数驾战车所组成的队伍以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滚滚向前。 身下的战车不知走过多少路途之后,远处却是传来了一阵马蹄踏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这支队伍的前方。 “唏律律……” 嘶鸣之后的战马猛然停下了自己前进的脚步,马背之上的一名斥候利落地跳下了战马,飞快地来到了齐军主将田寿所乘坐的马车之前。 “启禀将军,翻过眼前这座高坡,我们就可以看见联军的营地了。”指着身后的一座高坡,就听这名齐军斥候大声禀报道。 战车之上的田寿在听到斥候禀报的这个消息,原本平静的面容之上,却是浮现了一抹肃然。 “下车。” 简单的两个字落下,田寿猛然从自己所乘坐的战车之上跳下,率领着身后的一干亲卫向着前方那座高坡走去。 当田寿一行人的脚步踏上眼前的这座高坡之际,远处的一片由一座座营帐所组成的连绵营寨就这么进入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从远处袭来,立刻便将远处那座营寨之上竖立着的一面面旗帜吹得高高飘起。 赤色的魏旗、绿色的韩旗、白色的宋旗…… 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德性,不同的旗帜代表着不同的国家,而这一面面旗帜的存在清楚地表明了眼前这座正是联军修筑的营寨。 视线缓缓从远处的一座座营帐之上扫过,田寿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座竖立着赤色旗帜的魏军营寨。 虽然看不清营寨之内一队队魏军士卒的身影,但是其中错落有致分布的那一座座营帐还是让田寿的心中生出了几分严肃。 能够布置出如此严密营寨的魏军将领,其在战阵之上的才能也必然不会太差,魏军或许会成为他麾下齐军的一個劲敌。 视线轻轻移转之间,田寿的目光看向了魏军旁边的那一座树立着绿色旗帜的韩国营寨。 对于眼前这一座韩国的营寨田寿同样保持了很高的警惕心,虽然论严密程度之上它不如魏国的,但是却也堪称内紧外松。 若是他田寿麾下的将士贸然闯了进去,或许也能够从中退出来,但是损失必然也不会小。 眼前的四万韩军和刚刚的魏军一样,都有可能在战场之上给他田寿和他麾下的齐国大军造成不小的麻烦。 连续看过了魏国、韩国之后,当田寿的目光移向了宋国和鲁国的营寨之时,脸上却是露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容。 前方宋、鲁两国的营寨从表面上来看,或许和魏国、韩国的并没有多少差异,实际上却好像是云泥之别。 如果要田寿率领大军去冲击魏国、韩国的营寨,他心中还会权衡一番的话;眼前的鲁、宋两国营寨,却不会让他生出半点犹疑。 因为两军营寨之中存在的一个个问题在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但是一旦遭遇敌军突袭,脆弱的本质立刻就会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 “乌合之众,不愧是乌合之众。” 左手静静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将视线从远处的营寨之上收回,一道充满轻蔑的笑容出现在了田寿的脸上。 经过这一次亲身探查之后,田寿心中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战事更加充满了信心。 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眼前的联军兵力虽然达到了十三万,但是其中可战之兵不过魏军、韩军两军总计八万人。 至于鲁国、宋国分别派出的两万大军,看起来人数也是不少,但战力实在是无法与前面的魏韩军队相比。 而仅剩的卫军所部一万人,就更像是卫国为了响应魏国的号召,临时拼凑出来的一支专门摇旗呐喊的大军罢了。 兵不在多而在精,这是过去发生的一场场战役给予田寿的启示,而他也有信心率领麾下的十万精锐齐军战胜眼前的十三万联军。 视线再次扫过眼前的那一座座营寨,将在风中飘扬的各色旗帜都一一映入眼帘之后,田寿当即率领着一干亲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下了高坡。 “走,我等回营。” …… 对于田寿这一行人抵近探查,远处的联军大营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一份来自斥候的回报很快便出现在了联军主将、魏国司马公孙颀的手中。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轻轻地将手中的这份帛书收起,公孙颀看向了面前的那一道魏军身影。 “此事我已经知晓,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司马。” 伴随着这名魏军斥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公孙颀的视线缓缓转向了身后,那一张记载着战场局势的地图。 顺着公孙颀的视线向前我们可以看到,眼前这张地图之上濮阳右上角的一处,已经被一个营地的符号所占据。 而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公孙颀派出去的魏国斥候所探查到的齐军十万大军所驻扎的大营所在。 目光注视着地图之上的那一处营地,脑海之中不断浮现着手中帛书之上所记载的内容,公孙颀的双眼之中一道意味深长的神情缓缓浮现。 “来得好快啊!” 就在公孙颀独自一人站在地图之前,思索应对齐国大军的方略之际,一道脚步声却是在大帐之外响了起来。 “司马。” 帐外的这一声呼唤将公孙颀从思考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的视线缓缓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回,转身看向了大帐帐帘的方向。 “何事?” “启禀司马,卫公亲自带着一些粮草辎重前来,说是要在大战之前慰劳我军将士。”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则消息,公孙颀心中略微思索,当即命令道:“传我将令,大开营门,欢迎卫公。” “喏。” 片刻之后,伴随着魏军大营之中响起的一阵阵号角之声,魏军主将公孙颀率领着一干魏军精锐踏入营门,前来欢迎至此的卫国国君,卫不逝。 看向前方的视线之中带着几分焦急,当视野之中出现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卫公卫不逝当即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末将公孙颀,拜见卫公。” “司马快快请起。”将面前的公孙颀扶起身来,只见卫不逝带着满脸的笑意说道:“司马不仅是魏国重臣更是天下良将,此前种种战绩实在是令寡人心中深感钦佩。”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攻击开始 卫不逝,姬姓卫氏,卫国第39代国君。 对于这位历史上被称为卫成侯的君主,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就是,小国君主的无奈。 在卫不逝继位的第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356年,卫国发生了一件事情。 或许是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压力,自感于国力弱小的卫不逝,最终选择自贬为侯。 这也就是卫不逝的父亲被称为卫声公,而他自己则是被称为卫成侯的原因。 不过这都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了,如今依旧还是卫公的卫不逝,正在中军大帐之中与联军主将公孙颀相对而坐。 看着自己面前的卫不逝,公孙颀脸上浮现了一抹和善的笑容,“如今齐国大军已经近在咫尺。” “大战在即,不得有一丝半点的懈怠。末将已经下令,大战之前军中不得饮酒。” “末将身为一军主将,应该为麾下士卒做好表率,实在不好用酒水来款待卫公。” 说话之间,公孙颀从身前几案之上端起了一个陶碗,“只能够以水代酒,感谢卫公此番前来慰劳我军的盛情。” “治军如此,司马真乃天下贤才。” 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公孙颀,卫不逝脸上泛起了一抹欣赏的神情,同样举起了身前的一个陶碗。 “既然军令如此,寡人也不好违犯。”说出这一番话语之后,卫不逝将手中水碗向着前方遥遥一敬,“寡人便用这碗水敬司马。” “司马,请。” “卫公,请。” 两道声音在大帐之中响起,卫不逝与公孙颀两人目光相对,一道郑重之色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数息之后,将水饮尽的卫不逝却是并没有将陶碗放下。 不断摩挲着手中陶碗的同时,卫不逝久久没有说话,与此同时一抹凝重之色在他双眼之中悄然浮现。 一直在关注着卫不逝的公孙颀,自然没有忽略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道询问声便是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不知卫公可是有话要对末将说?” “这……” 当公孙颀的询问在耳畔响起,卫不逝的头缓缓抬了起来,脸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迟疑的神情。 看到对面的卫不逝神情如此,公孙颀语带宽慰地说道:“卫公不必如此,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卫公尽畅所欲言。” 听到了公孙颀如此说,又经过心中的片刻纠结之后,就听卫不逝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司马,得知齐国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寡人心中实在有些忐忑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还望司马能够给寡人交個底,此次大战我联军究竟有多少胜算?” 面对前方卫不逝此刻心中的那一抹惶恐,公孙心中并没有半点嘲笑,更没有对这位卫公有半点轻视。 此次大战联军与齐军兵力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如此大规模的战役,身为主将、手握十三万大军的他心中都充满了凝重之情。 更何况是站在城头之上便能够看见远处十万齐军,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的这位卫国国君呢? 心中略微思索片刻之后,公孙颀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看向面前卫不逝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份抱歉。 “此前末将专心于军务,未能及时通报战场形势,这才令卫公心中产生犹疑。”说出这一番话语的同时,公孙颀已然来到了卫不逝的面前,“这是末将的过错,还请卫公受末将一拜。” “司马不可……” 眼见自己的一番话语问完之后,面前的公孙颀这般动作,卫不逝当即也是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赶忙上前一把公孙颀扶起身来,就听卫不逝说道:“司马实在言重了,寡人不过是想询问一下司马心中对于战局的把握罢了。”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此战究竟是胜还是败,末将无法在大战还未展开之时回答卫公。”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颀的视线直直地移向了面前的卫不逝,一道无比郑重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但是请卫公放心,末将一定竭尽全力,力保濮阳城不失、力保卫公平安、力保卫国社稷无恙。” 公孙颀这三个力保一出口,再加上他脸上的那一番神情,卫不逝心中的担忧却是在一瞬之间便消失了大半。 仿佛一股压抑之气随风消散,卫不逝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道发自肺腑的笑容,“有司马这一番话语,寡人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便算是落了地了,此次寡人没有白来。” 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不久,卫不逝便在联军主将公孙颀的亲自护送之下,离开了魏国四万大军所驻守的营寨。 亲眼看着卫公一行人的车驾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后,公孙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满脸的严肃神情。 卫公卫不逝这一次的行程,分明是在告诉身为主将的公孙颀,他们已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齐军兵锋的凌厉。 这一场大战的脚步,快要逼近他和他麾下的将士。 一念至此,公孙颀的视线移向了东方,一道无比强烈的寒意逐渐在他的双眼之中凝聚。 此次大战之中联军的第一波攻势,将在数十里外的马陵邑打响。 …… “火火火……” 齐国,马陵邑。 黑夜之中,看着远处天际之上突然出现的一团团火光,负责值守的齐军士卒此刻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的神情。 伴随着一阵充满恐惧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众多的火光猛然在一瞬之间猛然落下,仿佛一团团从天而降的天火一般。 下一刻,锋利的箭矢穿破了这名齐军士卒身上的甲胄,锐利的箭簇射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如遭重击的齐军士卒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却是让他什么话语也无法喊出来。 鲜血顺着箭矢射入的地方向外流淌,这名齐军士卒的生命也在一分一秒之间迅速消逝,渐渐地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他的身体就这么向着地面倒了下去,随后便是一道沉闷的声响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四周的一切变得无比安静,这名齐军士卒就这么独自一人,迎接着属于自己的死亡时刻的到来。 “杀……” 忽然之间,一阵冲天喊杀声突然从远处响了起来,伴随着那一阵阵的马蹄踏击地面的声音传入了这名处于弥留之际的齐军士卒耳中。 他无比艰难地睁开了自己沉重的双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远处一道道逐渐接近的身影是那般的不真切。 “敌袭!” 心中留下着最后一个念头,这名齐军士卒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只是这名士卒或许是第一个死去的齐军,但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今夜魏军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轻骑纵横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随后出现的便是魏军如同疾风一般迅猛的攻势。 先前落下的一支支火箭落在地面之上,在风势的帮助之下,已然化为了一团团熊熊的烈火。 其后又有一名名魏军骑兵携带着无穷威势,一往无前地径直冲入了眼前这座齐军营地之中。 烈火燃烧的惨烈呼嚎声与魏军斩杀的痛苦闷哼声交织,四散奔逃的齐军与来去如风的魏军遭遇。 一时之间,整座齐军营地都乱成了一锅粥。 骑乘着身下正在奔驰的战马,手中锋利的长剑猛然之间挥出,当轻微的阻碍感从右手之上传来,一道血箭却是在周围火光的照耀之下显得那般清晰。 轻轻收紧缰绳回转之际,看着身前地面之上那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齐军,率领麾下轻骑冲击营地的魏将公孙痤对着身旁的一名将领下达了命令。 “率领你麾下的将士,迅速前去烧毁齐军粮草。记住,哪怕是一粒粮草,也不能够给齐军留下。” 听到自家将军的命令,身旁的这名魏军将领立时面色一肃,当即向着公孙痤便就是一个军礼。 “末将遵令。” 接受命令的话语刚刚落下,这名魏军将领立刻拨转身下战马,看向了周身的一干魏军骑兵。 “将士们,随我来。” “喏。” 数息之后,眼见着这些魏军轻骑的身影走远,公孙痤手持长剑便向着前方的齐军冲了过去。 几道凌厉的剑光闪过,又是几名齐军士卒倒在了血泊之中,只见公孙痤手中长剑猛然举向空中。 “将士们,随我一起,杀光齐军。” “杀!” “杀!” 公孙痤的这一声高吼,立刻将身后魏军骑兵心中积蓄多日的战意彻底激发了出来,瞬息之间喊杀声在齐军营地之中越发响亮了起来。 面对着如同猛兽一般凶狠而又强大的魏军骑兵,原本就已经乱作一团的齐军士卒更显得不堪了。 此刻的齐军士卒就像是一只只无头的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四下逃窜,就希望能够寻找到一条生路。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齐军士卒联合在一起,希望靠着手中的利刃,杀出一条逃出生天的道路。 只是这些齐军士卒原本就是仓促迎战,再加上魏军骑兵那强悍的战力,双方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几乎也就是在一个照面之后,这些鼓足勇气的齐军士卒,便成为了齐军营地之中的又一具具尸体。 也就是在营地之中的烈火熊熊燃烧、魏军骑兵在齐军士卒之间大杀四方的时候,一道脚步踉跄的身影却是冲入了大帐之中。 “将军,不好了……” 看着这道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脸上满是惊恐神色的齐军士卒,已然将甲胄穿戴完毕的齐军将领立刻向其询问了起来。 “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来不及平复自己心中有些紊乱的呼吸,那名齐军士卒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将军……” “魏军……魏军袭营了……” “什么!” 听到这個令人惊骇的消息,齐军将领几乎来不及多想,当即抄起手中长剑就向着大帐之外冲了出去。 当站在大帐之外四下扫视,出现在视野之中的这一幕幕场景,使得齐军将领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只见周围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一名名齐军士卒四散奔逃着,而他们的身后往往还跟随着一名或者几名魏军骑兵。 “啊……” 一道痛苦的哀嚎声在这名齐军将领耳畔响起,等到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眼前发生的那一幕使他胸中的怒火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只见一名向着前方奔逃的齐军士卒,脚下的步伐突然停滞了下来,而他背上却已经是被鲜血所浸湿了。 “砰” 又是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名他麾下的齐军士卒,就这么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身前。 “啊!” 怒吼声从这名齐军将领的口中喊出,只见猛然拔出手中长剑,就这么向着前方一名魏军骑兵冲了过去。 “我杀了你……” 就在这名齐军将领冲到近前,手中长剑就要猛然落下之际,不远处却是传来了一阵凌厉的破空声。 伴随着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一阵剧痛直接从胸口之上传了过来,这名齐军将领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 齐军将领想要低头去看看,可是还未等他视线落在胸前,一道血箭就这么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我……” 一道带着几分不甘的声音落下之后,这名齐军将领就这么向着后方直直倒了下去。 不远处看着自己的目标,已经被消灭并变成了一具尸体,魏将公孙痤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一柄强弓。 …… 这场突袭战一直持续了很久,等到魏军骑兵结束最后一场战斗的时候,天色已然从黑夜来到了白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之上,原本的齐军营地之中留下的除了一堆堆烈火燃烧的灰烬,就是一具具齐军士卒的尸体。 脚步从激战了一夜的齐军营地之中缓缓走过,看着自己周围一片片的狼藉,魏将公孙痤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平静的神情。 恰在此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来人正是昨夜奉他之命前去焚烧齐军粮草辎重的那名魏军将领。 “启禀将军,末将已经按照将军的命令,将这座营地之中所有的粮草都焚烧殆尽了。” “好,我知道了。”公孙痤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目光落在了对方脸上,“辛苦了一夜,先下去休息片刻吧。” “喏。” 等到这名魏军将领的身影渐渐走远,公孙痤的视线轻轻转向了西方,眼中一道郑重之色闪过。 “回报濮阳,就说我军已经完成了司命令,齐军粮草转运的营地已经被捣毁。” …… “驾驾驾……” 一张充满兴奋的脸庞,一阵不断响起的催马之声,一匹高速奔驰的战马径直冲入了濮阳魏军的大营之中。 “报……” “启禀司马,公孙将军有战报送到。”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道禀报声,司马公孙颀立刻快步来到了这名传令兵的面前,右手迅速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份战报。 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其展开,伴随着视线在战报之上快速移动,公孙颀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道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喜色。 “彩!” “彩!” “彩!” 连喝了三声彩之后,公孙颀的目光看向了大帐之外,嘴角却是缓缓勾勒出了一道充满自信的笑意。 经历这一战之后,这场大战的主动权已经被公孙颀从齐军手中,夺取到了联军的这一边。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齐军求战 魏东前线,濮阳之外,齐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中,身为齐军主将的田寿心中仿佛有一团怒火就要喷涌而出,握持着战报的双手更是忍不住地颤抖。 看着自家主将那一双狰狞的眼睛,大帐之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一股愤怒的齐军将领们,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 至于将这份战报送来的那名齐军传令兵,此刻的脸上已然只剩下了恐惧,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小命不保一般。 就在大帐之中的气氛因为一干齐军将领的沉默变得越发压抑的时候,一声怒吼却是在众人耳畔响了起来。 “废物,一群废物!” 当田寿那如同雷霆一般的声音在耳畔炸响的时候,那些齐军将领心中立时一震,原本就低下的头更加不敢抬起来了。 恰在此时,站在一干将领最前方的副将站了出来,他的视线从大帐之中的每一道身影身上划过。 眼见周围的齐军将领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再看看上方正处于暴怒之中的主将田寿,这名齐军副将当即向着众人下达了命令。 “你等都先退下吧。” “喏。” 齐军副将的这一道命令,对于下方正是战战兢兢的一干将领和那名传令兵来说,实在就像是一曲天籁一般美好。 几乎就是在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些人便一齐向着副将躬身一喏,然后争先恐后地离开了这一座中军大帐。 等到这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大帐之中后,齐军副将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向主将田寿。 “还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听到副将的劝说,田寿的怒火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猛烈了起来。 随手将手中那份战报重重地扔在身前几案之上,田寿的低吼声在副将的耳畔响了起来,“你自己看。” “数千士卒竟然看不好一座营地,反被魏军轻骑寻机突袭得手,我大军后续的粮草辎重在一把大火之下全数化为灰烬。” “你说说这样的士卒是不是废物?你说说我要这样的属下又有何用?” 伴随着主将田寿的话语,副将将手中那份战报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他面容之上却也是浮现了一抹凝重。 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手中的这一份战报,思绪在脑海之中快速翻飞了起来,副将的心中却是思索起了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辎重对于一场战争胜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后续粮草被魏军烧毁,齐国大军的行动必然会受到影响。 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副将轻轻将手中的战报放下,脚下步伐轻轻动了几分,“将军,如今事情已然发生,再多计较也是无益于战局。” “若是将军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不仅对于战局不利,而且正中了联军欲乱我军心的下怀啊。” 副将的一番劝说却是将主将田寿从满腔的愤怒之中拉了出来,渐渐恢复冷静之后,他也开始思考起接下来的应对。 询问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副将身上,就听田寿轻声问道:“你认为我军眼下应当如何?”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大军后续的粮草辎重既然已经断绝,眼见战局正在向着不利于我方的方向发展,将军何不下令退兵……” “我绝不退兵。” 副将的建议还没有说完,听到退兵两个字的主将田寿,双眼之中立刻便是浮现了一道坚定的神情。 严词拒绝了副将退兵的建议之后,就听田寿厉声说道:“我率大军而来,就是为了联军攻占濮阳。如今联军未败、濮阳未破,就要我退兵而回,此事绝无可能。” 一番话语说明了自己此战必胜的信心,也表明了自己绝不退兵的信念,田寿的视线随即重新回到了副将的身上。 “如今我军营中剩余的粮草辎重还够支撑多久?” 眼见田寿决心已定,想要退兵已经是不可行,副将在沉思片刻之后当即躬身回答道:“启禀将军,我军营中粮草堪堪一月而已。” “一月,一月,一月……” 从副将这里得到了答复之后,伴随着一声声的喃喃自语,田寿开始在大帐之中轻轻踱起了步。 当他的身影在大帐之中走了好几个来回之后,只见田寿倏然停下了脚步,眼中一道决然之色浮现。 “既然还有一月,那我就陪联军战上一场。” 这一道掷地有声的决定落下之后,只见田寿的目光又看向了身旁的副将,“你立刻派人前往后方各城,让他们抓紧时间再次筹措粮草辎重。” “另外,派人前往联军营地下战书,就说我齐军要与他联军来一场面对面的交锋。” 田寿的话语说完之后,副将当即躬身一拜,“末将遵命。” “驾驾驾……” 就在主将田寿的命令下达之后,齐军大营之中却是飞奔出了数匹战马,只不过这些战马所要前往的目的地却是不尽相同。 有些是前往齐军后方,他们的任务是再次筹措粮草辎重;而另外一些前往的则是远处的联军大营。 …… 魏东前线,濮阳城外,联军大营。 身为联军主将的魏国司马公孙颀,此刻正端坐主将之位上,而他的手中此刻正捧着一卷来自齐军主将田寿的竹简。 视线在面前这份战书之上移转,过了许久之后公孙颀轻轻放下了竹简,双眼之中却是有一线笑容浮现。 “你家将军的战书,我已经收到了,你先回去吧。” “我家将军想要与联军来一场正面较量,还请将军尽快订下决战之期,末将告辞。” 说完这一番话语,这名负责送信的齐军将领当即躬身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了中军大帐。 等到对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看向面前那还在晃动的帐帘,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也就是在这個时候,下方的一干联军将领之中,却是走出了一道身穿白色军服的身影,此人却是此次的宋军主将。 向着前方的公孙颀躬身一礼,就听这名宋军主将沉声说道:“将军,齐军既然已经下达了战书,那么末将愿率宋军与其一战。” 宋军主将的求战声刚刚落下,一旁的鲁军主将也是站了起来,“将军,我鲁军愿听将军调遣,还请将军下令吧。” “卫军虽弱,却也有敢战之士。”眼中闪过了一道寒芒,卫军主将站出来说道:“将军,卫军愿听将军调遣。” 面对着直言求战的宋、鲁、卫三军主将,就听公孙颀语带欣赏地说道:“三位将军的勇气实在是令我感佩,只是……”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避战不出 “韩悦将军,你以为呢?” 大帐之中,韩军主将韩悦此刻正在沉思应对之策,不想耳畔却是响起了公孙颀的声音。 经过了片刻的呆滞,迎着周围众人齐齐看向自己的目光,韩悦脸上带着一股平静的神情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诸位将军。”向着下方的列国主将轻轻一礼之后,韩悦语气平静地对着上方的公孙颀说道:“启禀公孙将军,末将以为此刻我军不应当出寨迎战齐军。” 韩悦的这个观点刚刚落下,周围刚刚站出来请战的一干联军将领,立刻情不自禁地面面相觑了起来。 数息之后,隐隐在众人之中为首的宋军主将,却是缓步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躬身一礼。 “末将不明白,韩悦将军为何不同意出战?” 面对宋军主将的这一声询问,韩悦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倒是出声反问他道:“将军可知道长勺之战?” “当然,长勺之战之中鲁军以弱胜强,为天下之人所称道。末将身为兵家,自然知道这场战役。” “好。” “将军既然知道这场战役,就也应该知道鲁国曹夫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说话之间,韩悦脚下步伐轻动,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那场战争的主角之一的鲁国主将面前。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视线与面前的鲁军主将相对,就听韩悦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的齐军与当年的齐军是何等的相似,同样是连连夺城,同样是士气高涨。”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学习当年的鲁军,反而还要在此时出寨迎战,直面士气正盛的齐军呢?” “不知道将军以为,我说得是否有理?” “韩悦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对于韩悦拿自己先辈的光辉战绩做例子,站在他面前的鲁军主将心中自然是十分自豪。 表明了自己对于韩悦话语的赞同之后,这名鲁军主将却是立刻上前一步,对着主座之上的公孙颀说道:“启禀将军,末将刚刚思虑不周,此刻确实不应该出战齐军。” 韩悦看着毫不犹豫站在自己一边的鲁军主将,又看了看有些尴尬的宋、卫两军主将,视线最终也移向了坐在主将之位上的公孙颀。 “诸位将军,我之所以认为此刻不应该出战齐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昨日公孙将军曾经告知我等的那件事情。” “储备粮草辎重的营地已经被魏军轻骑攻破,齐军上下必然心生忧惧,这也是今日齐军送来战书的原因之一。” “但是我想提醒诸位将军的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韩悦的声音猛然高涨了几分,“此刻却也正是齐军战力最为强大的时候。” “此刻的齐军就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拥有着比之前更强大的实力、更容易疯狂的性情。此刻与齐军作战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最为猛烈的进攻。” “既然已经知道齐军如此,那么我们何不再等等,等到鲜血顺着伤处缓缓流出,等到这只猛虎逐渐从疯狂变得虚弱呢?” “彩!” 韩悦的这一番话语刚刚落下,大帐之中立刻响起了一道喝彩声,众人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移去。 喝彩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此番联军主将,公孙颀。 已经从主将之位上站起身来的公孙颀,带着欣赏之色看了韩悦一眼之后,缓步来到了在场一干联军将领的面前。 “诸位将军,韩悦将军这番话语如何?” 刚刚还陷入沉默的一干联军将领,此时此刻却是纷纷站了出来,表示了自己心中的态度。 “末将以为,韩跃将军所言极是。” “此刻并不是出战齐军的好时机。” …… 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声音,公孙颀那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看了韩悦一眼,而回应他的乃是对方的躬身一礼。 四目相对过后,公孙颀看向前方将领的双眼猛然变得严肃,整個人的身上充满了威严。 “众将听令。” “末将在。” “传我将令,从即日起联军将士紧守营垒,不得出寨迎敌。” “遵令。” …… “司马……” 伴随着呼唤在大帐之中响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联军主将公孙颀的面前。 “何事?” 对于这一位站在自己面前的麾下将领,公孙颀并没有抬起头来,回应的同时手中的竹简轻轻摊开了一些。 眼见自家将军如此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刚刚从营寨大门处回来的这名魏军将领,胸中的怒火似乎也是减弱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带着满脸的不满,对着公孙颀禀报道:“启禀将军,齐军又派人来我营门之前叫骂了,骂了还很难听呢。” “骂就随他们去骂吧。” 将手中的这份竹简放在几案之上,又将另外一卷握在手中,只见公孙颀缓缓抬起头来。 “他们也是骂了大半个月了,我军将士可有半点损伤?不过求战不成,呈口舌之利罢了,随他们去吧。” “若是他们辱骂我等倒是没事,可是他们却说司马……” 这名魏军将领还想要说下去,可是想到那难以启齿的话语,他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听到他们辱骂司马,末将还有将士们无不义愤填膺,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战场之上杀杀齐军的威风。” “此刻还不是开战的时候,你即刻下去约束将士们,没有军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寨一步。” “喏。” 前方那名魏军将领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听到公孙颀已经下令,也只得躬身应喏之后走出了大帐。 看着他消失在大帐之中的身影,公孙颀的脸上随即显露了一道满意的神情,“军心可用啊!” …… 就在中军大帐之中的这名魏军将领前去执行公孙颀的命令之际,魏军营寨之外的叫骂声却是始终不绝于耳。 不过对于并没有将齐军的辱骂放在心上的公孙颀而言,齐军使出的这一招激将法却是并没有完全奏效。 饶是营外的那些齐军说破大天,收获的也只有魏军将士的怒视,至于出战的迹象却是一点也无。 看着远处那紧闭着的魏军营门,再看看像是小丑一般叫骂的同袍,就听一名齐军士卒压低声音向着同伴询问了起来。 “你说说将军的这个办法会奏效吗?” “我看啊,就一个字,难。” 同样注视着前方的那些同袍,就听另外一名齐军士卒回答道:“都叫了大半个月了,起初魏军还会反骂回来,现在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我看要想靠着叫骂就把魏军骂出来是不可能喽,说不准此刻的将军正在中军大帐之中头疼着呢。”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书再至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之中。 后殿之中,魏侯魏罃此刻依旧是坐在君位之上,批阅着身前几案上那一卷卷的奏疏。 也就是在他手中墨笔不断游走的同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来人乃是一身宫人打扮。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当这名宫人的禀报在耳畔响起,魏罃手中的墨笔便是一颤,随后继续在竹简之上游走了起来。 刚刚将手中的这份奏疏处理完毕,魏罃当即抬起头来看向了来人,双眼之中闪过了几许激动之情。 “快请相国进来。” “喏。” 这名宫人躬身应喏之后快步离开了后殿,而不久之后在他的带领之下,一身赤色服袍的魏国相国公叔痤缓步迈入了殿门。 视线移向前方君位,看着此刻已然站起身来的魏罃,公叔痤连忙快步来到了魏罃面前。 “老臣公叔痤,拜见君上。”一道声音响起之后,公叔痤当即便要躬身前拜。 “老师不必多礼。”眼见公叔痤如此,魏罃连忙上前一步,一把就扶住了他,“老师此番为我寡人出使韩国、楚国,说服韩侯、楚王加入伐齐联军,可谓是劳苦功高。” “老臣身为君上之臣、魏国相国,自当为君上分忧、为魏国奔走,辛苦二字君上不必再谈。” 一番谦辞过后,两人的话题也从再见之时的寒暄,移到了如今魏国的战事之上。 “启禀君上,如今我魏国在河西的十余万大军已然再次渡过沮水,兵临秦国都城栎阳城下。” “有庞涓、龙贾等宿将坐镇,我军无论从战力还是从人数之上又强于秦军,臣料想对秦战事应当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了。” “眼下我魏国所要关注的却是魏东之地,七国联军共同讨伐齐国的战争。” “老师所言极是,我也是如此认为的。”话音落下之后,魏罃连忙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老师请随我来。” 数息之后,魏罃与公叔痤的脚步一前一后来到了后殿一角,两人的身前正悬挂着一张记载着魏东形势的地图。 目光在地图之上注视了片刻,只见魏罃缓步上前,他的手指缓缓在战场之间移动了起来。 “老师请看,如今这场七国伐齐的大战一共分为了三个战场,分别是北部、南部和中部。” “其中,北部战场赵军虽然在前期连续攻占了平舒、河间、灵丘等城邑,但是齐国大军沿着河水布置的防线可谓坚固,赵军几次大的攻势都几乎没有进展。” “其次,楚军在夺取薛、下邳、郯等齐国南部城邑之后,已经将战线推至了齐国五都之一的莒城。如今双方正在围绕着莒城激烈争夺,短时间之内几乎没有分出胜负的可能。” “所以我以为在伐齐之战陷入焦灼的时刻,能够改变局势应当是中路的十三万联军。” 通过地图之上所标明的战场形势,再加上魏罃的从旁介绍,公叔痤已然对整個伐齐之战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老臣也以为此战关键正是中路。”对于魏罃的判断表示赞同之后,公叔痤随即出声问道:“只是老臣刚刚回到安邑,不知中路战况如何?” 面对公叔痤的这一疑问,魏罃缓步从地图之前离开,来到自己刚刚所坐的几案之后。 经过在几案上的书简之中一阵翻找之后,魏罃拿着一卷来自魏东前线的战报来到了公叔痤的面前,“这是昨日司马从前线送回的战报。” 从魏罃的手中接过那份战报,目光在上面看了很久之后,公叔痤带着一缕笑容再次看向了面前的魏罃。 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叔痤对着魏婴称贺道:“老臣为君上贺,中路战局即将大变。” …… “末将求见将军。” 齐军大营的中军主帐之中,听到耳畔响起的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主将田寿连忙将视线从手中的竹简移向了前方。 “进来。” 看着自己一声令下之后,缓步迈入帐内的副将,田寿脸上随即显露出了一丝希冀。 “联军可有出战的迹象?” 副将听到田寿的这个问题,脸上先是浮现了一抹迟疑,然后带着无奈深深地摇了摇头。 眼见副将如此动作,田寿原本双眼之中的希冀迅速消失不见,带着几分失望的视线迅速低了下去。 脚下步伐向着田寿的方向前移了几分,副将看着充满失望的主将,脸上的神情之中却也生出了几分凝重。 近一月以来,即使齐军派出士卒在营寨之前如何引诱、叫骂,联军将士也没有半点出战的迹象。 面对那座营门紧闭同时又戒备森严的联军大营,齐军将士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却也只能驻足眺望、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伴随着营中本就不多的粮草一天天地减少,战局也在一点点地向着齐军不利的方向发展着。 虽然此前主将田寿已经派人前往后方城邑要求筹措粮草,但是一时之间能够送抵的仅仅只够维持十日而已。 这相对于大军所需要的巨量粮草辎重而言,用一句杯水车薪来形容却也是不为过的。 可以说,如果战事真的这样持续下去,粮草辎重即将耗尽的齐军真的只能无奈面对联军的避战,带着对于胜利的渴望与不甘从濮阳城外退兵而去。 沉默了良久,在心中的一番思索之后,副将再次向着主将田寿的方向又进了几步。 “将军,如今联军避战不出,我军粮草也有不足,末将以为将军应当早做准备。” “我……” 听到副将的建议,田寿看着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想到如今麾下大军所面临困境,原本力主与联军决战的田寿,此刻心中也不再奢望与联军一战,进而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唉……” 思虑至此,带着心中深深的无奈长叹一声之后,田寿缓缓从主座之上站了起来。 正待他要向着身前副将下达命令的时候,一道嘹亮的声音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报……” 这一道突然响起的禀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大帐之中有些压抑的气氛也立刻为之一变。 “进来。” 看着数息之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亲卫,就听田寿冷声问道:“何事?” “启禀将军,联军有战书送到。” 当亲卫的回应在大帐之中响起,田寿与副将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一眼,一抹别样的神情在两人眼中浮现。 带着心中的几分激荡快步来到这名亲卫的面前,田寿用着那双有些颤抖的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份期盼了许久的战书。 视线将战书扫过一遍又一遍之后,田寿脸上立时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 “传我将令……” “擂鼓聚将。” …… 第一百五十章 两军阵前 “呜呜呜……” 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声在平野之上响起,宣扬着一场大战不久之后将在这里开启。 清风吹动了方阵之中竖立着的一面紫色旗帜,下方的一驾战车之上,齐军主将的田寿正放眼眺望着对面的联军方阵。 入眼所及,联军方阵的中军站立着的一名名身穿赤色甲胄的魏军士卒,而它的右侧分布着的却是一个个绿色的方阵。 魏军居中、韩军在右,剩下的宋国、鲁国、卫国联军,则是在联军的左翼列好了阵势。 视线从对面的方阵之间缓缓扫过,当将联军的兵力分布看清楚之后,田寿心中已然有了对敌的方略。 也就是在这個时候,站在他身旁战车之上的齐军副将大声说道:“将军,我军已然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对联军发动进攻。” 等到副将的声音在耳畔落下,田寿的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肃然,右手抬起否决了他准备进攻的打算。 “且慢进攻。” 视线遥遥看向对面中军方阵之中竖立着那一面赤色魏旗,田寿想到这些日子始终受制于人的无奈,双眼之中便有一丝狠厉之色闪过。 “我倒要前去会会对面那位魏国司马,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你率军原地待命,我去去便回。”对着副将说完这一句,田寿对着前方的御手下令道:“驾车,驶往联军方阵。” “小人遵令。”驾车的御手如何敢有半点违抗,只能对于田寿的命令沉声应喏。 于是,伴随着一阵战嘶鸣声,田寿所乘坐的这一驾战车驶出了齐军的方阵,向着对面的联军缓缓驶去。 魏军方阵之中,联军主将公孙颀却也在观察着对面,齐军那一个个阵型严整的方阵让他的眼中不禁浮现了一抹凝重。 虽然齐军过去屡屡败于三晋联军之手,但是无论是齐国的富裕还是齐军的战力却也不能过于轻视。 就在公孙颀仔细地观察着对面齐军的一举一动之际,对面齐军方阵之中行出的那驾战车却是让他忽然为之一愣。 正当公孙颀一边注视着越发接近的那驾战车,一边思索着齐军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耳畔却是响起了从对面传来的一道声音。 “我是齐军主将田寿,公孙司马可否出阵一见?” 听到来自前方的这一句询问,还未等公孙颀做出决定之时,一旁的一名魏军将领却是站出来阻止了他。 “司马,齐军可能有诈。” “有诈?”带着笑容摇了摇头之后,只见公孙颀指向了远处的齐军方阵,“在这两军阵前,用一军主将前来使诈,齐军所要花费的代价却是过于巨大了。” “齐军主将既然已经出阵,那么我军若是不应恐怕会遭受天下之人的轻视,我倒要看看这位齐军主将究竟如何?” 一番话语否定了身旁魏军将领的阻拦之后,公孙颀同样对着前方的御手下令道:“驾车,出阵!” “喏。” 伴随着公孙颀的一声令下,联军中军的魏军方阵之中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随后一驾战车驶向了停在不远处的田寿。 数息之后,交战许久但却是第一次相见的两军主将视线相交,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容之上。 “齐国田寿,见过司马。” “魏国公孙颀,见过将军。” 两人之间互相见礼之后,看着对面身形挺拔的公孙颀,就听田寿大声说道:“想见司马一面实在是不易啊。” “在下每日派遣士卒前往联军大营之前叫骂,司马却是根本半点出营的迹象,整整一月时间却是让在下苦等了许久啊。” “将军不必如此。”对于田寿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语,公孙颀当即回应道:“如今你我不就在这两军之前相见了吗?” “是啊。” 简单的两个字落下之后,田寿的视线从公孙颀的身上缓缓移向身后的联军,特别还在宋、鲁、卫三国联军那边停留了许久。 “司马以为凭借身后的这些士卒,特别是那些乌合之众,便能够阻挡在下麾下的十万大军了吗?” “依在下来看,司马倒不如率军离开濮阳,如此或许可以减少一些无谓的伤亡。” 田寿的话语之中尽显对于联军特别是宋、鲁、卫三军战力的轻视,只是公孙颀对此却是显得毫不在意。 先是放眼看了看对面的齐军方阵,然后再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麾下的联军,一抹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两军还未正式交战,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目光静静注视着对面的田寿,就听公孙颀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将军对于胜利如此有信心,不怕到时候是我联军击溃将军麾下将士吗?” 公孙颀这一句话问出之后,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地交汇于一线,各自双眼之中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哈哈哈……” 两军阵前,两军主将,两道爽朗的大笑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片刻之后,等到笑声渐渐停止,两人看向对面的目光之中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熊熊燃烧的战意。 “既然如此,就让你我二人今日放手一战,看看究竟谁才是胜者?” “正有此意。” 互相见礼之后,两人身下的战车同时启动,各自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了自己的方阵之中。 “咚咚咚……” 一声声激昂的战鼓声在耳畔回响,一道狰狞的青筋在右手之上显现,齐军主将田寿看向对面方阵之中的目光之中一道狠厉之色闪过。 抬头看了看身后那面高高飘扬的紫色旗帜,田寿的右手缓缓摸上了腰间的长剑,然后只听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天际之上洒落的阳光照射在剑身之上,指向前方联军队列的长剑顿时闪现幽幽寒芒,田寿握住剑柄的右手此刻却是越发紧了。 “将士们,我们已经等待了一月,如今敌军已然站在了我们的眼前。冲上去,击败他们。” “杀!” 田寿一声令下,等待了多时的齐军士卒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向着对面的联军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而对面一直关注着齐军动向的公孙颀,自然也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一抹凝重之色在他脸上缓缓浮现。 左手紧紧地握住自己腰间的剑柄,就听向着身旁的魏军将领沉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将士,准备迎敌。” “喏。” 当耳畔响起一阵阵战马四蹄踏击地面的声音,当耳畔回荡着身后大纛在风中挥舞的声音,公孙颀的视线静静地注视起了前方正在一步步接近的齐军士卒。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峰回路转 “咚咚咚……” 催人奋进的战鼓声在平野之上响起,点燃了战场之中一名名将士心中熊熊燃烧的战火。 手中的长剑被紧紧握住,伴随着耳畔富有节奏的鼓声,一名齐军士卒锐利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对面一杆锋利的长戟之后,一名身穿着白色军服宋军,双眼之中同样充满了警惕之色。 齐军、宋军,作为对手的两人一直对峙了许久,却是谁都没有率先向对方发起进攻。 “咚……” 最后一道战鼓声猛然停滞,它像是一个信号,向着对峙之中的两人宣布着一场战斗的开始。 两道视线就这么交汇于一线,一股狠厉之色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脸上,随后只见脚下步伐猛然一踏。 “杀!” “杀!” 伴随着两道杀意弥漫的喊杀之声,齐军士卒与宋军士卒之间的距离被急速缩短,各自手中的长戟、长剑猛然之间挥舞而出。 “铛……” 一道金属与金属相交的清脆声音在战场之上响起,双方手中的武器就这么碰撞在了一处。 眼见自己攻击没有奏效,手持长戟的宋军迅速向后退却而去,努力保持着自己所具有的距离优势。 可是对面的齐军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右脚猛然一踏,手持长剑就向着前方追击而去。 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道利刃划破皮甲、刺穿血肉的声音,宋军向后退却而去的身形倏然之间便是一滞。 一股发自内心的惊骇之色浮现在了宋军士卒的脸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受到的致命一击并不是来自自己的前方,而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有些僵直的身体无比艰难地向着后方转去,又是一道齐军士卒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我……” 这名宋军士卒还想要最后再说些什么,但是对面进攻的齐军显然是不准备给他这個机会,又是一道锋利长剑刺穿了他的甲胄。 双眼又一次地张大,再一次遭受重击的宋军士卒口中一股腥苦味浮现,下一刻一道血箭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眼见中间的宋军士卒已然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可能,一前一后两名齐军的目光汇聚一处,一抹默契的神情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两只手臂同时猛然之间发力,伴随着两道利刃拔出而带出的血箭,失去了支撑又生机断绝的宋军士卒就这么倒了下去。 “砰……”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大地之上响起,看了看面前倒下的宋军尸体,两名齐军士卒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加入到另外的战斗中去了。 刚刚的战斗虽然只是无数交锋之中的普通一场,但是它却是如今整个战场的一个缩影。 面对着齐军猛烈的攻势,兵力稍弱一些的魏军显得有些游刃有余,兵力相当的韩军却也能够砥砺支撑。 至于宋军、鲁军和卫军虽然兵力加起来也有五万,但是因为双方之间有些悬殊的战力差距,他们所组成的防线在齐军的攻势之下则是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齐军战线后方的方阵之中,站在战车之上注视到战场之上的这一幕,齐军副将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身形转向身旁的主将田寿,只听这名副将建议道:“启禀将军,联军左翼防线已然显现出不支的态势。” “末将以为我军当集结全部兵力,全力进攻联军薄弱的左翼。一旦左翼的防线处于崩溃,联军中路、右路势必不能支撑下去,此战的胜利便可被我军轻取。” 田寿听完了副将的命令之后,并没有立即下达命令,而是将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正对面、看向了那杆依旧在风中高高飘扬着的赤色旗帜。 “司马,此战的胜利,在下便替齐国先收入囊中了。” 心中暗暗自语这一句的同时,一抹坚定之色出现在了田寿的脸上,他的右手再一次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又是一道清脆的剑鸣之音在战场之上响起,散发着阵阵寒芒的锋利长剑指向了前方,只不过这次它的目标却是处于联军左翼的鲁、宋、卫三军防线。 “传我将令……”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田寿的双眼之中一道战意悄然浮现,然后他那低沉的声音猛然之间化为了大吼。 “全军压上,击溃敌军!” “喏。” 就在田寿的命令下达、身旁副将的应喏声落下之后不久,伴随着齐军大纛的快速挥舞,一名名齐军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向着对面缓缓前进着。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当齐军的方阵向着对面的鲁、宋、卫联军压过来的时候,仿佛是一辆冲车积蓄了足够的力气,猛然冲向了前方厚重的城墙。 “砰……” 一股似有似无的沉闷响声在战场之上回荡,联军左翼的防线犹如遭受重击的城门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一般。 联军左翼渐渐不支的防线,自然是没有能够逃得过对面齐军士卒的注意,手中的锋利兵刃握得更紧,齐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 左翼战局的不利,同样没有被处于中军的联军主将公孙颀所忽略,他的目光在齐军全军压上的时候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左翼。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一名魏军将领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司马,左翼战线已然危如累卵。” “一旦左翼崩溃,我联军的中军以及右翼韩军也会被波及。” “如今我中军还有余力应对齐军对中路的攻势,末将请求领兵前去增援左翼的鲁、宋、卫三国联军。” 听到了身旁这名魏军将领的禀报声,公孙颀的视线先是看向了前方的魏军,战局确实是如同这名将领所说的那样。 虽然兵力少于正面进攻的齐军,但是靠着强大的战力,魏军不仅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攻势甚至还能够时不时发起一波反击。 若是不看左翼的鲁、宋、卫联军,只看中部魏军的话,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天平毫无疑问是向联军一方倾斜。 可是原本就已然不支、如今在齐军的攻势之下更显不堪的左翼防线,则是大大削弱了魏军所取得的优势。 若是战事真的这样持续下去,联军的左翼必然崩溃,而左翼崩溃的连锁效应必然会影响到中路的魏军以及右翼的韩军。 观察了中路的战局之后,公孙颀的视线又转向了正在集中兵力攻击联军左翼的齐军,一道喊杀声随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将士们,联军已然支撑不住了,随我一起冲杀过去。” “杀!” “杀!” 两道喊杀之声出现在战场之上,随后那些喊杀着手持长剑冲向前方的齐军士卒有些错愕地发现,第二道喊杀之声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看着平野之上缓缓浮现的赤色旗帜,公孙颀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笑容,紧绷的那根心弦也在这一刻缓缓松开。 “终于到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齐军败退 面对着这支出现在齐军后方的大军,联军方阵之中的主将公孙颀心中自然是万分欣喜。 因为这支大军正是他在开战之前提前布置,用来给齐军以致命一击的一柄锋利的短剑。 至于这柄短剑的使用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曾经率领五千轻骑攻破齐军营地,烧毁大批粮草辎重的联军副将,公孙痤。 在将齐军赖以维继的大量粮草辎重焚烧殆尽之后,公孙痤并没有在齐国境内多做停留,而是奉公孙颀之命秘密前往齐军大营以东待命。 数日之前,在派出传令官向齐军主将田寿递送战书的同时,公孙颀秘密将麾下的一万五千大军派遣向了东方并交由副将公孙痤统率。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战场之上魏军防线会显得这般单薄,实在是因为公孙颀并没有将战场的重点放在正面。 正面两万魏军、四万韩军以及五万鲁、宋、卫联军所组成的十一万大军正是公孙颀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为的便是吸引齐军将自己的全部兵力都投入其中。 至于公孙痤所率领的魏国两万步骑大军,就像是一柄无比锋利的短剑一般,在齐军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前方而无暇后顾之际,给予齐军以致命的一击。 而接下来战场之上形势的转变证明,公孙颀此番所选择的这一道方略,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当意识到自己的后方有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当地平线之上那一面赤色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视野之中,齐军主将田寿的心中立刻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毫无防备的猎物,以为自己能够获得美味的食物,却没有想到自己却是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了猎人精心准备的险境之中。 “杀……” 身后的喊杀声显得越发高昂起来,地面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明显的震颤,随后一声如同山崩地裂的巨响出现在了齐军后方。 是骑兵,是魏军的骑兵! 虽然在这个时代马镫、马蹄铁甚至高桥马鞍还没有发明出来,骑兵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远远无法与后世纵横天下的骑兵相抗衡。 但是在这個步兵取代战车成为战场主流的时代,骑兵所具有的战力也已经被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所关注到了。 就比如吴起指挥的阴晋之战,除了有精锐的魏武卒参与之外,还有骑兵三千人从旁助阵。 再比如说是齐国太公望所编著,但实际上可能成书于战国时代的兵书《六韬》,其中甚至有骑兵冲阵的记载。 可以说,即使在这个时代骑兵还没有彻底显露出峥嵘,但是它在战场之上的威名却已经逐渐被各国君主将军乃至士卒所知晓。 就比如现在原本正在向前冲杀的部分齐军士卒,在看到身后那支逐渐接近的骑兵之时,脸上立刻显露出了几分惊骇神情。 不过魏军骑兵队伍之中一马当先的副将公孙痤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齐军脸上的恐惧,此刻他的双眼之中流露出的乃是一抹有些残忍的神情。 “强弓准备……” 身处高速奔驰的战马之上,五千魏军骑兵得到了将军的命令之后,迅速取过了俯身向着战马身侧探去。 取箭、张弓、拉弦…… 这一套平日里不知道训练了多少遍的动作,在此刻做出来时是那般的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之后一支支锋利的利箭已然瞄准了前方的齐军士卒。 “放……” 又是一道来自将军的命令,几乎在一瞬之间数千支箭矢一齐射出,然后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齐军的后军。 “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齐军的方阵之中响起,原本士气高昂、准备一鼓作气击溃联军左翼的齐军,此刻却是如同遭受重击一般陷入了暂时的停滞之中。 片刻之后,又是几波箭雨在齐军的后军落下,已然取得不俗战果的魏军骑兵毫不恋战地向着后方回转而去。 骑兵的撤离并不意味着魏军攻势的结束,相反当一万五千名魏军步卒排着整齐的方阵向着齐军后方攻击而去的时候,这场战争胜利的天平已经缓缓偏移向了联军一方。 “杀……” 喊杀声再一次在齐军后方响了起来,这一万五千名魏军步卒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拍击着前方这道名为齐军的堤岸。 站在魏军方阵之中的战车之上,注视着后方已然有些乱象的齐军,那名魏军将领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刚刚的凝重。 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兴奋,这名魏军将领向着身旁的主将公孙颀大声说道:“启禀司马,如今齐军已经在我联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渐渐显出不稳,末将以为可以下令反击了。” “不急。”听完了这名魏军将领的建议,就听公孙颀带着无比从容的语气回答道:“如今齐军阵脚未乱,还不是反击的时候。” 说完这番话语,公孙颀的视线再一次看向了前方,双眼之中一抹沉思缓缓浮现。 只见在齐军的前方,无论是游刃有余的魏军、还是奋力抵抗的韩军、亦或是连连后退的宋、鲁、卫三军都已经渐渐稳住了战局。 反观齐军的后方,先是遭受的五千魏军轻骑的射击,如今又要抵御一万五千魏军步卒猛烈的进攻,战线就如同刚刚的联军左翼那般摇摇欲坠。 有时候崩溃往往是从一个微小的地方开始的,同样齐军的战线的溃败也来源于其中一名普通的士卒。 “砰……” 当沉闷的声音在齐军后阵之中响起,当手中的兵刃落在地面之上,这名齐军士卒怀着无比惶恐的心情疯狂地向着一个方向逃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从战场之上逃出生天,但是这名齐军士卒心中很清楚,面对着联军的前后夹击己方已然没有了胜利的可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名士卒的喊叫声就像是压垮了齐军整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已经衰落到极点的齐军士气瞬间陷入了崩溃。 兵败如山倒,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开始了。 “逃啊!” “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老母、还有妻儿。” “上天啊,给我一条生路吧。” …… 远处在瞬息之间阵脚大乱的齐军方阵之中,一道道呐喊声、哭嚎声很快出现在了身处正面的联军主将公孙颀耳畔,也传入位于齐军后方的副将公孙痤耳中。 静静地注视了面前的齐军方阵许久之后,一抹冷意同时在两人的双眼之中浮现,两只右手同时按住了各自腰间的剑柄。 两把锋利的长剑指向前方,两道视线直直地看向了敌军,两道命令声同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传我将令,全军压上,彻底击溃敌军。” “将士们,随我冲。” “杀!”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佑魏国 隆隆的战鼓逐渐消散在平野之上,弥漫的硝烟渐渐失去了踪迹,唯有那一道道的痕迹显示着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骑乘着在一匹雄骏的战马之上,联军副将公孙痤的视线缓缓从眼前的满地狼藉之上扫过。 倒在血泊之中的是一具具的尸体,他们之中既有联军一方的,自然也有齐军一方。 而在这些尸体中间的一驾战车之上,一面略显残破的紫色旗帜,却是被风吹得高高地飘零了起来。 当眼前的这一幕幕景象落入眼底,一抹悲凉的气氛突然在公孙痤的心头涌现,令他一时之间心内却是有些复杂。 恰在此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公孙痤的思绪渐渐从脑海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看着那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公孙痤手中缰绳微动,身下战马强健有力的四蹄飞快地迈动了起来。 穿过了那些缓缓行走在平野之上的齐军俘虏,越过了押送他们的一队队联军士卒,公孙痤最终来到了那一道身影的面前。 “唏律律……” 伴随着一道战马悠长的嘶鸣声,公孙痤利落地翻身下马,向着前方那人便是躬身一拜。 “末将公孙痤,拜见司马。” “公孙将军,快快请起。”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副将公孙痤,身为主将的公孙颀脸上却是泛起了一缕笑容,张开双臂快步上前一把便将他扶了起来。 当眼前那一张已经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容出现在视野之中,副将公孙痤的脸上当即浮现了几分郑重,“司马,末将幸不辱命。” 主将公孙颀听到副将公孙痤说出这一番话语,脸上的笑容却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出现了几分改变。 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语,主将公孙颀右手紧紧握拳,随后几道沉闷的声音出现在了副将公孙痤的胸前。 与那些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主将公孙颀低沉而又有力的话语,“辛苦你了。” “启禀司马,末将不辛苦。”带着心中的那份感动,副将公孙痤当即向着公孙颀躬身一拜。 “从之前齐国大军兵临魏东,再到两军在濮阳展开对峙,末将等待今天已经等了许久。” “如今我军在濮阳大胜齐军,末将以为如今我军应该要做的就是携大胜之威、反攻齐国的西境。” 主将公孙颀在听完了副将公孙痤的这一番建议之后,脸上先是浮现了一缕沉思之色,然后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嗯,也是时候了。” 喃喃一句自语落下,主将公孙颀的目光遥遥看向了东方的天际,双眼之中一道战意渐渐升腾而起。 “公孙痤何在?” “末将在。” “传我将令,大军东进!” “遵令。” …… 濮阳之战,就像是滴入滚烫油锅里面的水,瞬时之间便让僵持了数月的魏东战场沸腾了起来。 在取得了濮阳之战的胜利之后,联军主将公孙颀率领着麾下的一十三万诸侯联军,携大胜之威向齐国发动了凌厉而又猛烈的反攻。 这一十三万联军同样被主将公孙颀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北线的四万韩军、中线的四万魏军以及南线的五万鲁、宋、卫三国联军。 伴随着主将公孙颀的一声令下,北线的四万韩军军率先取得了战果。 原先被齐军攻克的刚平、观城,在韩军迅疾而猛烈的攻势之下,很快重新回到了联军一方的手里。 收复失地之后韩军在主将韩悦的率领之下继续东进,又接连攻克了齐国的马陵、平邑等城邑。 北线的韩军连战连捷的同时,中路的四万魏军同样是捷报频传。 在夺取了曾经发生过晋楚城濮之战的甄城之后,魏军趁势又夺下了齐国的廪丘、阳晋等数座城邑 北线的四万韩军、中线的四万魏军都在高歌猛进,南线的鲁、宋、卫三国联军同样没有坐以待毙。 虽然论及战力这一支联军无法与韩、魏两军相比,但是鲁、宋两国濒临齐国,对于地形自然是十分熟悉。 靠着这一个优势,再加上齐军大败之后无暇顾及前线,鲁、宋两国同样十分顺利地夺取了齐国的数座城邑。 一番犹如秋风荡涤落叶的猛烈攻势落下之后,在北线、中线、南线皆是收获颇丰的联军合兵于一处,将逃窜至齐国五都之一平陆的田寿所部两万齐国溃军团团包围其中。 等到联军攻破平陆、彻底歼灭田寿所部剩下的这两万大军之后,整個齐国西部的战事将被彻底平定。 再之后便是联军携大胜之威,攻入齐国的长城,重现当年魏文侯时期对齐所取得的辉煌战绩。 也就是在齐西战事已然逐渐倒向联军一方的同时,一匹奔驰了不知道多远的战马终于出现在了魏国都城安邑的城外。 …… “魏东捷报,魏东捷报!” 大殿之外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禀报声,将殿中正在进行朝会的一干魏国君臣的视线全都吸引了过去。 当手持着捷报的魏军传令兵迈入大殿之中时,原本端坐在君位之上的魏侯魏罃已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怀着心中那份激动的心绪,迅速从对方的手中接过那份来自魏东前线的战报,魏罃迅速将其展开看了起来。 伴随着视线在手中这份战报之上移动,魏罃脸上的神情之中更多了几分兴奋,一抹澎湃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数息之后,放下手中这份战报,魏罃脸色肃然缓缓转身看向了周围的一干魏国朝臣。 “诸卿,濮阳之战,我军大胜齐军。” 魏罃这一声欢呼刚刚落下,在相国公叔痤的率领之下,一干魏国朝臣一齐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臣等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就在魏国君臣为魏东前线的胜利而感到欣喜不已的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报……” 快步来到魏罃的面前,这名传令兵躬身而拜,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另外一份战报。 “启禀君上,秦东前线传回战报,庞涓、龙贾二位将军已然率领大军攻克了秦国都城栎阳。” “什么!” 接二连三到来的捷报,却是让魏罃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之上也是浮现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步、两步、三步…… 魏罃来到了这名传令兵的手中,缓缓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第二份战报,用此刻有些颤抖的双手将其缓缓展开。 一阵漫长的沉寂出现在大殿之内,随后只见魏罃猛然将右手举起,眼中满是激荡的神情。 “天佑魏国,天佑魏国,天佑魏国啊!”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唯有灭秦 齐西大捷、秦东大捷,这两道对于魏国来说无比重要的捷报,很快便在整个魏国都城安邑传扬了开来。 原本安邑城中的魏人就为魏国的强大而深深地自豪,如今听到这两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脸上更是增添了几分欢喜之色。 一时之间,都城安邑的大街小巷之中,都充斥着对于这两场大捷的热烈讨论声。 更有甚者仿佛如同亲身经历一般,声情并茂地为同伴们讲述着自己不知何方听来的消息。 当然,如此高兴的两件事情,又怎么可能没有美酒作伴。 于是,今日走在安邑的街头,总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游人向着一间间繁华热闹的酒肆走去。 这不,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名身穿白衣、作着士子打扮的人走入了安邑最为繁华的白氏酒家之中。 看到这名白衣士子出现在酒肆之中,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带着一缕灿烂笑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客人要些什么?” 侍女悦耳的询问声在耳畔响起,这名白衣士子的视线迅速从前方扫过,放眼望去一楼大厅之中已然是座无虚席。 “今日贵酒肆可是真热闹啊!” “听闻前线捷报,安邑城内可谓一片兴高采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侍女如同清水一般清澈的目光看向了眼前这名士子,“如此美事,又怎能不畅饮一番呢?” 听到侍女的这一番解释,这名白衣士子立刻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数息之后脸上却又有一股赞同之意浮现。 “言之有理,如此美事,该当一饮。” 眼见一楼大厅已然没有了座位,这名白衣士子随即将视线望向了二楼,只听他轻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为在下选一僻静之处,上些各国美酒,也好让在下痛饮一番。” “喏。” 轻喏一声之后,这名侍女当即向前作出了半步,然后伸出那只如同白玉一般温润的右手轻轻一礼。 “客人,请随我来。” 就这样这名白衣士子就跟随着这名侍女的脚步,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一路向着一处僻静的坐席而去。 也就是在这名白衣士子缓步向前的时候,一道充满兴奋的呼唤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鞅弟!” 等到这名白衣士子转身回头,眼前出现的那道身影,却是让他脸上泛起了一道惊喜的笑容。 “申兄!” 眼前的人是他在酒肆之中的一位老友,对方不俗的见识、犀利的言语都令他对对方钦佩不已。 至今,他都还记得在这白氏酒家之中,第一次和对方相遇的场景。 “卫人公孙鞅,见过兄台。” “韩人申不害,见过贤弟。” 记忆从过去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公孙鞅向着前方领路的侍者道了一声抱歉,“有劳为在下引路,不过在下已有好友相邀。” “客人不必如此多礼,一切都是我应当做的。”向着公孙鞅轻轻一礼之后,就听这名侍女带着笑容说道:“若是客人之后还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唤我,我先告辞了。”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这名侍女如同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公孙鞅的面前。 转身看向前方正等待着自己的申不害,公孙鞅当即快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公孙鞅见过申兄……” 就在公孙鞅就要俯身下拜之际,对面的申不害却是一把拉住了他,“欸,你我之间如何还需要如此多礼,直接入座便是。” “如此鞅便多谢申兄了。” 一番客套的话语说完之后,各自落座的公孙鞅与申不害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身前的一樽酒爵敬向了对方。 “申兄,请!” “鞅弟,请!” 两道清冽的酒水被各自饮入腹中之后,公孙鞅先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爵,对着申不害轻声询问了起来。 “申兄身肩士师之职,一向是公务繁忙。鞅几次请你都请不到,怎么今日却又有空来这酒肆畅饮?” “这不是为兄听闻我魏军在前线连连取胜,心中欣喜之下这才……” 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申不害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一抹视线却是缓缓移向了面前的公孙鞅。 “鞅弟是相国府中人,消息应当比为兄灵通。依为兄来看……”嘴角勾勒出一缕笑容,就听申不害轻声问道:“鞅弟今日前来这酒肆之中,目的想必和为兄一般无二吧。” 公孙鞅的视线同样看向了面前的申不害,就听他沉声说道:“知我者,申兄也。” 这话一出,已然连成了一线的两道目光的主人,脸上却是各自泛起了一道更加灿烂的笑容。 “哈哈哈……” 伴随着这一道充满爽朗的笑声,公孙鞅再一次对申不害举起了酒爵,“这一爵酒敬我魏军前线大捷,申兄,请!” “鞅弟,请!” 又是两爵美酒饮入腹中,这一次倒是申不害先放下了酒爵,一抹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鞅。 “此前曾听鞅弟提起过我魏国地处四战之地,北方有赵、东方有齐、南方有楚、西方有秦,可谓是强敌环伺。” “此前三晋大战,我魏国靠着胜利将韩国、赵国拉入了自己的阵营,暂时解除了自己北方的威胁。” “此后楚军北上,公孙司马又以淮泗之地作为诱饵,引诱楚国放弃了北上而选择东进。” “数月之前的河西大战,龙贾、庞涓两位将军以诱敌深入之策重创了秦国的河西大军,此番又携大胜之势率领大军攻占了秦国的都城栎阳。” “再加上这一次魏东战场,公孙司马率领联军一十三万先在濮阳城下击败了来犯的齐军,随后又将田寿溃军重重围困于平陆城内。” 一番话语将魏罃继位以来对外的一次次行动都复述了一遍之后,只见申不害双眼之中的神情越发肃然了起来。 “到了如今,鞅弟再看魏国四方,可还是强敌环伺?” 公孙鞅在听完了申不害的这一道询问之后,目光立刻直直看向了他,“既然申兄如此问了,那么鞅便说说心中想法。” 话落,一道充满睿智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当今魏侯继位不过五年,但已经显露了几分明君之相。” “盟赵、诱楚、攻秦、伐齐,这每一步都是在针对魏国四周或是强大、或是弱小的敌人,这每一步都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只是就算如今魏军在各個战场之上连战连捷,对于魏国所面临的四战之地的困境都只不过是缓解罢了。要想彻底改变这一局面,鞅以为……” 说话之间,公孙鞅的目光之中忽然一道寒光闪现,充满狠厉意味的两个字却是出现在了他与申不害之间。 “唯有灭秦!”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魏国之弊 “唯有灭秦?” “唯有灭秦!” “唯有灭秦。” 三道低语声被申不害脱口而出,每一道之中却都隐藏着一道截然不同的含义。 带着面容之上残留着的那份震惊、那份凝重,申不害故作镇定地举起了身前的一樽酒爵。 让自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之后,申不害开始思考起了刚刚在耳畔响起的那道震耳欲聋的话语。 虽然公孙鞅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难免令人惊骇,但是在一番计较之后,申不害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彻底解除魏国困境最为便捷的方法。 既然魏国如今的困境是地处四战之地,那么在周边选择一个诸侯覆灭并将其领土完全划入魏国版图,这個困境也就自然解决了。 遍数如今魏国四周的诸侯,赵国与韩国同出一脉又是盟友,自然不能轻言开战; 南方的楚国国土广袤、人口众多,短时间之内无法轻易击败,自然也不是合适的对象; 如此剩下的国家,就只有地处东海之滨、富甲天下的齐国,以及雄踞关中之地的秦国了。 而相对于被天下列国都紧紧注视的齐国来说,将一向远离诸侯视线的秦国所覆灭,无疑是更为恰当的选择。 这也就是公孙鞅在提出灭秦之后,申不害在经历起初的惊讶之后,会渐渐平复下来的原因。 只是魏国如今要想覆灭秦国,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就在手持酒爵一边摩挲一边思考的申不害,正要将心中的顾虑说出口的时候,对面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公孙鞅却是率先开口了。 “申兄的顾虑,鞅心中也有计较。” 胸有成竹的目光与申不害对视,只见公孙鞅伸出了两根手指,“魏国若想覆灭秦国,必须要做到两件事情。” “其一,派遣使者采用威逼、利诱等方法,使天下诸侯对魏国覆灭秦国这件事情表示支持或者采取中立;” “其二,增强魏国国力,使得魏国拥有覆灭秦国并抵御住其他诸侯联合进攻的能力。” 听完了公孙鞅的这两件事情之后,申不害的脑海不禁快速流转出一道道的思绪。 “派遣使者结交诸侯,若是君上能够不吝惜美人、钱财乃至土地,拉拢部分诸侯支持我魏国覆灭秦国应当不难。” “只是……” 语气之中浮现了几分迟疑,只见申不害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鞅,双眼之中一道询问之意闪过。 “只是国力增长却不是区区钱财可以做到的,不知道鞅弟心中可有什么高策?” 公孙鞅在听到申不害的这一句疑问之后,却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带着一脸笑容看向了对方。 “申兄难道忘了,如今的魏国又是靠什么从三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国的吗?” 申不害起初的心中还有疑惑,但是当公孙鞅这一句反问响起,他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鞅弟,所说乃是……” “变法!” “正是昔日魏相李悝在魏文侯支持之下在魏国所举行的变法。” 说话之间,公孙鞅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申不害,双眼之中一道浓浓的激动之色闪过。 “当今天下,唯有变法,才能强国。” “昔日魏国有李悝变法,这才称霸天下;过去楚国曾有吴起变法,这才能够威震诸侯。” “如今魏国要想再一次地迅速增长国力,除了实行第二次的变法之外,鞅实在是想不到有其他的道路。” 公孙鞅这一番掷地有声的变法宣言,将同样作为法家的申不害说得是心潮澎湃。 “彩!” 此时此刻,申不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眼前之人,相助他成就一番不亚于昔日魏相李悝的变法功业。 只是片刻之后等到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之后,申不害却是放下了这股突然而起的冲动,将自己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自己不过官至士师,眼前的公孙鞅也不是位高权重,又何谈什么襄助魏国变法图强。 不过虽然心中的激荡渐渐冷静了下来,申不害的心中那颗变法的种子却是已然被悄然种下。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听申不害还是带着一丝好奇对着公孙鞅问道:“昔日魏相李悝、楚令尹吴起的变法往往都有侧重。” “日后鞅弟若是有幸执政魏国,在魏国施行这第二次变法,又将会从哪些方面着手呢?” 面对申不害问出的这一个问题,公孙鞅先是经过了一番思索,然后便听他用着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 “申兄也知道,鞅来到魏国这数年以来,一直在公叔相国府中。” “说来也是承蒙相国看重,常常将一些政务奏疏拿出来与鞅一起议论交流,鞅也因此对于魏国国事有了几分了解。” “如今魏国虽然仍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国,但是其中弊端也是不少,鞅以为其中亟待解决的有三处。” 脸上浮现出一股凝重之情,公孙鞅与申不害两人的视线连成一线,然后只见他伸出了第一根手指,“这第一处便是政令执行不力。” “魏国之地几乎横跨中原,从西部的河西到东部的魏东,其中距离又何止数千里。” “原本如此漫长的跨度政令传达各地已经是非常艰难,更不用说是让各地的官府有效地执行了。” 说完了这第一个问题之后,公孙鞅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问题便是人才无法得到任用。” “昔年魏文侯礼贤下士、尊敬人才,西河学派的存在更是令天下士人纷纷来到魏国。” “此后武侯为人越发骄横,常常以出身任用人才,最终使得一位位大才不得不离开魏国。” “至于这第三项,便是魏武卒虽强,但却无法持久。”说话之间,公孙鞅伸出了自己的第三根手指。 “魏武卒,由昔日的西河郡守吴起创立,数十年之间纵横天下,可谓当世第一强军。” “此番魏国在河西连连取胜,魏武卒强悍的战力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六万魏武卒在少梁城下强势击败秦国十万大军便是明证。” “只是魏武卒的耗费却是巨大,不仅很难扩大规模,而且同样难以持久。” 将心中认为的魏国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诉说完毕之后,公孙鞅看向面前申不害的目光之中忽然多了几分郑重。 “日后若是鞅有幸执政魏国,便首先解决这三件事情,然后徐徐全面展开魏国的第二次变法。” “不知申兄到时候可愿助鞅一臂之力?” 面对着公孙鞅的询问,申不害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脸上也是显露几分坚定之色。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申不害自当跟随。”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路宽阔 白氏酒家之中一番关于变法的交谈之后,有些酒酣耳热的公孙鞅与申不害两人缓缓从坐席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向门外走去。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无论是他们刚刚议论的内容还是此刻离开的身影,却都被一道视线默默看在了眼中。 等到公孙鞅和申不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白氏酒家之中,这道视线的主人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一个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白氏酒家二楼的一间房间之中,站在那扇敞开的窗子之前,一身便装的魏侯魏罃却是一边默默看着下方一边聆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声禀报。 此刻站在魏罃身后躬身禀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坐席之上离开的那道身影。 片刻之后,听着来人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禀报完毕,魏罃淡淡的声音却是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没有去管耳畔那阵越发模糊的脚步声,魏罃的目光依旧注视着下方,默默关注着街市之上那两道相互扶持的身影。 等到这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一缕笑容在魏罃的嘴角浮现,然后之间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了房间之中的另外一人。 “老师以为这两人如何?” 听到魏罃询问起自己的意见,一旁的魏相公叔痤连忙上前一步,当即便是躬身一礼。 “启禀君上,老臣以为公孙鞅的确是天下大才,这申不害也是可堪造就之人。” “君上日后若是有这二人辅弼,老臣相信我魏国必然会更加昌盛,天下诸侯也会更加敬服于我魏国。” “能够得到这两位大才,老臣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听完了公叔痤的话语之后,魏罃暗暗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番回答他的心中是十分满意的。 可以看得出自从封君之后,公叔痤心中确实是生出了一种功成身退的想法,对于权力的掌控欲也没有过去那般重了。 至少在这一世自己的这位相国是不会干出病重之际举荐人才,病情稍稍好转之后再劝自己将其杀了的事情了。 公叔痤的声音落下之后,房间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只听魏罃轻声说道:“相国说得不错,公孙鞅和申不害都是大才,只不过他们此刻都还太年轻了。” “他们还需要像相国这般老成持重的重臣悉心教导,才能拥有治理朝政的能力。” “此事,寡人希望相国能够多多费心。” 听到魏罃说出这一番话语之后,公叔痤并没有经过多少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分明是魏罃在肯定他地位的同时,对他暗暗提出了要照顾公孙鞅、申不害这两人的要求。 魏罃身为魏国的君主,一言一行不仅被整个魏国瞩目,更是被天下之人所关注。 对于公孙鞅、申不害两人,魏罃却是不好直接给予照顾,而身为相国的他作出行动却是正合适。 明白了魏罃的意思之后,只见公叔痤再次躬身一拜,“还请君上放心,老臣自觉还有数年可活。” “老臣答应君上,数年之间一定为君上将公孙鞅、申不害两人培养成为可以治理魏国的重臣大才。” “相国能够有此心,寡人实在是十分欣慰。”脸上一副满意的神情,就听魏罃继续说道:“寡人听说相国之子也是身具才能之人,日后就跟随在寡人身边吧。” “老臣多谢君上之恩。” …… “吁……” 一阵悠长的控马之声在安邑城内相国府邸的门前响起,随后只见相国公叔痤缓缓掀开帐帘走下了马车。 缓步在地面之上站稳,看着对面前来搀扶的侍者,就听公叔痤沉声询问道:“公孙鞅可否回到府中?” 对于公叔痤询问起公孙鞅,这名侍者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惊讶,实在是因为府中谁都能看出来相国对于这位年轻人的看重。 数年之间只要是有机会,相国一定会将这位来自卫国的年轻人带在身边,与其一同议论欢谈。 即使今日公叔痤还未进入府门便问起公孙鞅,这名侍者也只是沉声回答道:“启禀相国,公孙鞅刚刚回府不久。” “立刻派人让他来见我,就说我在后院书房之中等他。” 说完之后,公叔痤也不管前来搀扶的这名侍者,自顾自地便向着前方府邸大门快步走去。 片刻之后,相国府邸后院的书房门外却是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只见已然换了另外一身衣衫的公孙鞅出现在了这里。 “启禀老师,学生公孙鞅求见。” 公孙鞅的求见之声并没有落下多久,房间之内随即便传来了公叔痤那带着几分和善的衰老声音,“是鞅啊,快进来吧。” “喏。” 躬身应喏之后,公孙鞅缓步进入了眼前的房间之中,此刻正端坐主座之上观阅典籍的公叔痤却是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几步之间来到公叔痤的面前,只见公孙鞅躬身一拜,“学生公孙鞅,拜见老师。” “鞅不必多礼。”缓缓将自己的视线移向面前的公孙鞅,公叔痤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坐吧。” “多谢老师。” 遵从命令缓步来到一旁的坐席之上坐下,公孙鞅的耳畔却是响起了来自公叔痤的询问声。 “鞅啊,其实按照老夫的能力,为你在朝堂之上谋取一個官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这些年来老夫却始终没有为你谋取官职,也没有给予你一个好的前途,说心里话你怪老夫吗?” 听到公叔痤的这一句询问,下方的公孙鞅脸上神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是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 说实话在一开始,公孙鞅对于公叔痤没有安排自己入仕魏国,心中确实是生出过几分不快。 但是当之后看到公叔痤始终将自己带在身边,更是时常与自己议论政务,公孙鞅心中的那份不快却是很快消失了。 因为公孙鞅的心中很清楚这是公叔痤对于自己的看重,正是靠着数年以来的磨砺才让他对于魏国的政务如数家珍。 思绪流转到这里,带着心中的几分感激就听公孙鞅对着面前的公叔痤说道:“学生对于老师只有深深的感激,哪里会有什么责怪呢?” “哈哈哈……” 一股有些复杂的笑声过后,看着面前的公孙鞅,就听公叔痤沉声说道:“老夫没有为你谋取官职,你就算有过不快也是在常理之中,不过今日老夫有一句肺腑之言要告诉你。” “还请老师教诲。”面对公叔痤,公孙鞅无比诚恳地回答道。 “莫要只看眼前,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很宽阔。”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事国事 那一日,年老的公叔痤与年轻的公孙鞅谈论了许久,只是并没有人知道两人究竟具体谈了什么。 相国府中的侍者只看见公孙鞅走出房间的时候,脸上始终萦绕着一缕凝重,而公叔痤的双眼之中却是流露出了几许欣慰。 翌日清晨,在大儿子公叔越的帮助之下,身为相国的公叔痤正在穿着自己上朝所用的赤色服袍。 双手细致地替父亲整理服袍,视线时不时地打量着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就听公叔越似是有意也似无意地询问了一句。 “父亲就如此看重那个公孙鞅?” 听到耳畔儿子问起的这一句话语,虽然其中并没有多少语气变化,但是久在宦海的公叔痤又怎么能够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公叔痤并没有什么盘桓应对的打算,而是直接便对他开门见山。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只听公叔痤轻声问道:“可是觉得为父看重公孙鞅,心中有所不满了?” 这一句话语一出公叔痤的视线当即便移向了面前的公叔越,眼见他脸上的神情虽有略微变化却并没有多少慌乱之色,公叔痤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满意。 当今天下乃是大争之世,诸侯在争,卿大夫在争,就连那些游学列国的士子也在争。 年轻人血气方刚、每每争先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若是一点都没有争胜之心却也过于志短了。 不过争胜也都有一個度,在这个度内一切自当竭尽全力,而在这个度外却一步都不能做。 很明显儿子公叔越即使心中对公孙鞅有所不忿,也都在这个度之内,这就令公叔痤很满意。 视线又在公叔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还未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听公叔痤沉声诉说了起来。 “我知道数年以来你对公孙鞅有所不服,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超越他,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为父希望你能够记住一件事情,你和他都是为父教导出来的,这份情分却是如何也割舍不断的。” “父亲,我……” 听到公叔痤的话语,公叔越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自己的父亲伸出的右手给打断了。 “越儿,为父今日便和你说说心里话。” “论及天资,你确实是不如公孙鞅;论及才干,如今的你已经与他差距颇大;至于论及未来的境遇……” 话到这里想到昨日白氏酒家之中,魏侯魏罃与自己的一番交谈,公叔痤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叹息。 很明显公孙鞅已然进入了魏罃的视线之中,或许他未来能够坐上自己此刻所坐的这个位置。 “唉……” 目光再次看向了面前的儿子,只听公叔痤继续说道:“为父和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贬低你,而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公孙鞅的前途已然不可限量。” “你心中不忿想要与其一争高低并非不可,但是相争可以却不能过度,莫要伤了你和他之间存留的那份情分。” “为父言尽于此,能够领略几分,就看你自己的了。” 公叔痤这一番意味颇深的话语落下,公叔越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话。 “儿子谨受父亲教诲。” 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手在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服袍之后,就听公叔痤沉声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儿子告退。” 向着公叔痤躬身一礼之后,公叔越当即向着房门的方向缓步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哦,对了。君上听闻你颇有才干,想要将你放在身边,这几日君命应当就会到府。” 脸上满是低沉神情的公叔越听到这一个消息,脸上立刻带着满脸欣喜的笑容转过身来。 “儿子多谢父亲。”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而是君上。”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儿子,就听公叔痤沉声告诫道:“日后侍奉君上,务必心怀恭谨,不得有半点懈怠。” “父亲,儿子明白。” 片刻之后,听着耳畔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看着眼前已然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公叔痤的目光之中满是沉思之情。 …… “诸卿,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吧。” 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伴随着魏侯魏罃的一声话语,今日的朝会也便宣告了终结。 就在一干朝臣三三两两离开的时候,身为百官之首的相国公叔痤却是被一名宦者拦住了去路。 “相国,君上有请。” “臣公叔痤谨遵君命,有劳前面带路。” 就这样公叔痤跟随着这名宦者的脚步,一直来到了魏国宫室的后殿之内,而在那里魏侯魏罃已经等待了许久。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宦者,就听魏罃沉声说道。 数息之后,等到这名宦者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魏罃这才看向了一旁的公叔痤。 “老师知道今日寡人是为了什么召你而来吗?” 面对着身前魏罃的这一声询问,公叔痤在一番思索之后,当即带着几分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起来。 “如今我魏国的首要之事便是齐西、秦东两场战事,如果老臣所料不错的话,君上今日召老臣前来也是为了这两件事情吧?” 看着面前公叔痤那一脸笃定的模样,魏罃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老师果然懂得寡人的心思。” “如今齐西、秦东两处战场之上皆是连战连捷,接下来我魏国应当如何应对,还请老师为寡人谋划。” 当魏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叔痤却是再次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与此同时关于秦国的一切却是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浮现。 在经历一段漫长的沉思之后,就听公叔痤对着魏罃沉声说道:“启禀君上,伴随着我军攻下了秦国都城栎阳,这场秦国与魏国的交锋如今已然胜负已分。” “不过正如之前下卿对君上所说的那般,我魏国虽然在此次交锋之中占据了上风,但是此刻却并不是灭秦的良机。” “既然如此老臣觉得秦东的战事已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魏国接下来的对秦方略的重点应当要放在和谈之上。” 将自己对于秦国的观点抛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思索,就听公叔痤继续说道:“此次和谈,我魏国应当达成两个目标。” “其一,巩固此次大战之中我魏军从秦东之地所夺取的胜利战果;其二,争取将一些战略要地握在手中为下一次的大战做准备。” 听完公叔痤这一番分析之后,魏罃轻轻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与他之前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那与秦和谈之事,寡人就交由老师全权处置了。” “老臣遵令。”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秦使再往 秦国,关中之地。 栎阳通往秦国旧都雍城的道路之上,今日却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身上所穿着的那一套套略显单薄的甲胄之上,还遗留着一场场战斗之中产生的痕迹; 身下所骑乘的那一匹匹战低沉话语之中,便能够听出经过长久奔驰之后的疲惫; 就连队伍之中迎着清风高高飘扬那一面面墨色旗帜,此刻也是显得有些过于残破; 低迷的士气在将士之中传扬,悲凉的气氛在队伍之中弥漫,一幅名为失败的画面就这么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驾……驾……驾……” 嘹亮的催马之声不断在平野之上响起,一边手勒缰绳控制着战前进,秦公嬴师隰一边打量着周围不断经过的士卒。 当那一张张充满低落与迷茫的面容出现在视野之中,他的心中就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无奈。 面对着兵临城下、士气高涨的十余万魏国大军,嬴师隰的心中很清楚秦国并没有半点取胜的可能。 拼死一战或许能够显示秦人的血性,但是若想秦国的社稷得以保全,率领大军从栎阳西撤才是明智的选择。 泾水以东已然是无险可守,只有渡过泾水、只有抵达旧都雍城,秦国才能聚合起西部根基之地的力量与魏国继续抗衡。 望着视野之中的那一幕幕场景,嬴师隰的心中并没有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驾……” 视线从前方的一名名秦军将士身上掠过,伴随着又一道催马之声,嬴师隰的命令随即在平野之上响了起来。 “君上有令,全军原地扎营。” 黑夜的脚步渐渐降临,整个天地之间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只残留下秦军大营之中那一道道火光。 就在此时,两道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秦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外。 “什么人?” 一声大喝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值守在此的秦军士卒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双眼之中满是警惕的神情。 数息之后,当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当那一道身影从黑暗之中走出,这些秦军士卒的脸上的戒备却是立刻消失不见了。 “见过公子。” 从这些秦军士卒的话语之中我们不难听出,此刻出现在大帐之外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国公子嬴虔。 只见此刻的嬴虔左手按住腰间剑柄,脸上满是肃然之色,“奉公父之命,请上大夫到此。” 眼见来人是公子嬴虔与上大夫甘龙,又听说是奉了嬴师隰的命令,这些值守的秦军士卒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 “上大夫,请!” 在前方嬴虔的带领之下,甘龙快步迈入了大帐之中,而此刻嬴师隰已然在这里等待多时了。 “老臣甘龙,拜见君上。” “上大夫不必多礼。”向着面前的甘龙虚扶一礼之后,嬴师隰对着嬴虔沉声下令道:“出外戒备,百步之内不许有人。” “遵令。” 躬身领命之后嬴虔大踏步地离开了,此刻的大帐之中只剩下了嬴师隰与甘龙两个人。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到甘龙的面前,嬴师隰的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凝重。 “上大夫,如今栎阳已经被魏军攻占,泾水以东之地迟早也会落入魏军之手,此次大战我秦国可以说是已然一败涂地。” “如今秦国国势已然危如累卵,寡人接下来应当如何去做,才能保全我秦国社稷?” 面对嬴师隰如此开门见山地询问,甘龙的心中立刻开始思索了起来,一個个念头不断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 沉吟了片刻之后,只见甘龙向着嬴师隰躬身一礼,“启禀君上,老臣以为秦国应当要做两件事情。” “其一,君上应该尽快率军前往故都雍城。” “只有在秦国历代先祖庇佑之地,君上才有可能号召全体秦人,齐心协力对抗魏国更加凌厉的攻势。” “其二,君上应该尽快派遣重臣前往安邑,与魏国再次进行和谈。” 话到这里脸上先有一番迟疑之色闪过,随后甘龙还是带着几分坚定说道:“先前长史公孙贾传回的消息,魏侯似乎有意于我秦国泾水以东的土地。” “臣以为若是能够与魏国达成停战,保全秦国的社稷,这泾水以东的土地给魏国也并非不可接受。” 嬴师隰在听完了甘龙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纠结,心中更是在不断地权衡。 如果真的如同甘龙所建议的那样,将泾水以东的土地全部割让魏国,那么秦国先祖数百年的筚路蓝缕将会化为泡影。 而如果不按照魏国所想要的那样割让泾水以东的土地,那么魏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迎接秦国的将会是未来的一场场血战。 甚至……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心中不知道权衡了多少次,嬴师隰最终还是带着双眼之中的一丝不甘沉声诉说了起来。 “若是真的能够保全秦国社稷,泾水以东的土地……”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嬴师隰缓缓闭上了双眼,然后缓缓说道:“寡人愿意割让给魏国。” “君上……” 听到嬴师隰说出的这个决定,站在他面前的甘龙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是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大帐之中又是一番长久的沉默之后,只见嬴师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面前甘龙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郑重。 “还请上大夫为寡人前往安邑,秦国就拜托上大夫了。” “臣谨遵君上之命。” ……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 说完了关于秦国的事情之后,魏罃和公叔痤的视线随即拉向了东方,聚焦在了如今还在进行之中的齐西战事之上。 “我军与齐军在齐西战场之上的僵持也已经被打破,如今我军正向着齐国腹地高歌猛进,相国以为我魏国下一步应当如何?” 面对着魏罃提出的又一个问题,公叔痤在一番沉思之后,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君上,老臣以为我魏国也是时候该考虑与齐国议和的事宜了。” 公叔痤的这一番话语却是让魏罃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今魏国在与齐国的战争之中可以说是稳稳占据了上风。 下一步所要做的不应该是率领大军攻破齐国长城,陈兵于齐国都城临淄城下,如何在这个时候却要与齐国议和呢? 看出了魏罃心中的疑问,只听公叔痤若有所指地说道:“启禀君上,我魏国在齐西战场所取得的战绩,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 对上了公叔痤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魏罃的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几分明悟。 ……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遣使入齐 大殿之中,目光注视着面前正处于沉思之中的魏侯魏罃,就听魏相公叔痤问出了一句话。 “老臣敢问君上,此番参与到伐齐联军之中的诸侯,心中又各自有什么图谋呢?” 面对着公叔痤抛出来的这一句话语,魏罃脸上的沉思之色越发显得深邃,心中的思绪也随之高速运转了起来。 参与到此番魏国所组织的伐齐联军之中的国家一个有七个,除了魏国以及其保护国卫国之外,剩余五国分别是楚国、赵国、韩国、宋国还有鲁国。 在这五個国家之中,鲁国和宋国作为齐国的邻国,双方之间的恩怨可以说是由来已久。 用后世某个知名晋绥军将领的话语来说,无论是谁要发兵攻打齐国,鲁国、宋国两国一定会帮帮场子。 此番鲁国、宋国虽然仅仅各自出兵两万,但是两国站在联军一方一同对抗齐国的决心却无比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说完了作为齐国邻国并始终感受到其压力的鲁国与宋国,紧接着便是作为魏国盟友的韩国与赵国了。 此番韩国与赵国之所以选择出兵帮助魏国对抗齐国,与魏国之前达成的盟约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此战可以为他们带来利益。 对于领土不与齐国接壤的韩国而言,此前魏相公叔痤出使韩国的时候便提出了可以在战后将函谷关以及上洛之地交给韩国。 这块战略要地不仅仅是一块唾手可得的美味,更是未来拓展疆土的一个机会,韩国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对于领土与齐国接壤的赵国而言,此前魏国司马公孙颀出使赵国的时候,表达了魏国对于赵国夺取齐国平舒、灵丘、河间等地的支持。 仅仅派出几万大军襄助魏国便可以将几座城邑收入囊中,进而将自己的势力彻底拓展至大河一线。 甚至赵军再在战场之上努努力,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也有可能被划入版图,这样的好事赵国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如果说鲁国、宋国出兵是因为对于齐国的仇恨,赵国、韩国出兵半是因为与魏国之间的盟友关系半是为了利益的话,五国之中仅剩的楚国就彻底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了。 此前楚国在眼见魏国势大的情况之下,已经决定放弃北上,而将国策改为东进淮泗。 这也就意味着楚国未来的主要敌人,将会从中原之地的韩赵魏三家,转变为位于东方的齐国与越国。 楚国选择加入此番伐齐联军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趁着此次大战尽可能地削弱齐国,为将来自己的东进减少一些阻力。 将此参与到此次伐齐联军之中的诸侯一一分析之后,魏罃沉默了半晌,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 “真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 “君上所言甚是。”对于魏罃的这一声感叹,就听公叔痤回应道:“此番诸侯之所以联合在一起,不是因为其他,正是因为各自的利益。” “只是诸侯既然能够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也自然会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 听到了公叔痤这一句饱含深意的话语,魏罃在略微沉吟之后,目光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亮色。 “老师的意思是说如今齐国战场之上的形势,并不是联军之中的所有诸侯都希望看到的?” “更为准确的说,是中路联军在齐西战场之上的连战连捷,并不是北路的赵国和南部的楚国所希望看到的。” 说话之间,公叔痤当即对着魏罃上前一步,“赵军、楚军除了在开战之初取得了一些战绩之外,数月之间分别被困于高唐、莒城城下难以寸进。” “此刻赵军、楚军正是坐困愁城之时,眼见我中路联军高歌猛进,两军将领心中又如何不会生出不满呢?” “而且就算是同属一个联军的盟友,君上难道以为赵国和楚国真的希望我魏国彻彻底击败齐国吗?” 对于公叔痤刚刚所提出的两个问题,魏罃并不用经过多少思考,就可以得到否定的答案。 虽然赵国和楚国都与齐国毗邻,这两国与齐国之间也都有战略之上的冲突,但是他们是绝不希望看到魏国彻底击败齐国的。 更何况这还是两国各自牵制住齐国的一部分兵力,才使得魏国有机会攻入齐长城进而兵临齐国都城临淄城下。 视线默默注视着眼前的魏罃,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公叔痤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又是一番沉默之后,公叔痤再次向着魏罃走近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一些。 “启禀君上,其实老臣以为此刻过于削弱齐国,不仅仅赵国、楚国两国不愿意看到,而且也不符合我魏国的利益。” 当公叔痤的这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魏罃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疑惑,继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之中一道了然之色闪过。 在魏罃看来此刻的齐国对于魏国来说,既是一个互相敌对的对手,也是一块需要树立的标靶。 前者决定着魏国不希望此刻的齐国过于强大,而后者则是决定了魏国也不希望看到此刻的齐国彻底沉沦。 毕竟齐国一旦沉沦下去,仅仅靠着因为内乱而势弱的越国,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未来楚国强大的东进攻势? 而如果楚国真的完成了对于淮泗之地的攻略,那么国力大增的它势必会将战略重心重新移回北方,三晋或者说是魏国将再次面临来自南方的巨大压力。 这是身为魏国之君的魏罃绝不希望看到的一件事情。 沉思片刻之后视线望向前方的公叔痤,就听魏罃轻声说道:“相国的担忧,寡人心中已然清楚,只是我魏国接下来却又该应对齐国?” “启禀君上,老臣以为我魏国不妨做两手准备。”说话之间,只见公叔痤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一边命令司马继续率领中路联军进攻齐军,一边秘密派遣使者前往齐国……” 眼中一道异色闪过,就听公叔痤继续说道:“试探齐国君臣对于我魏国的态度。” “相国以为朝中何人可以作为前往齐国的使者?” 听到魏罃提出的这一个问题,公叔痤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沉思,计较着谁适合作为此次出使齐国的使臣。 “这一个使者地位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太高则容易引人注意,太低则会被齐国视为轻视。” 一番权衡之后,公叔痤双眼之中忽然一亮,一个较为合适的人选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君上以为上大夫段干介如何?” “他?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第一百六十章 齐国应对 齐国,都城临淄,齐国宫室。 “砰……” 大殿之中,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在场一干齐国群臣心中便是猛然一惊。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大部分朝臣下意识地低下了自己的脑袋,视线更是一点也不敢向台阶上方看去。 这些朝臣此刻的心情是无比的忐忑,害怕自己一旦有什么不对,一场祸事便会降临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伴随着这些朝臣的沉默,偌大的宫殿立时陷入到了一阵寂静的气氛之中,就连呼吸声都显得那般清晰。 坐在属于自己的君位之上,看着刚刚被自己掷出的那卷竹简、看着下方一干埋头不语的齐国群臣,齐公田午觉得自己的胸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只见田午猛然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锐利的视线如同针刺一般扎向了下方的每一名朝臣。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田寿是废物,握有十万精锐却在濮阳大败,致使我齐国对中路联军门户大开。” “此刻中路联军兵分三路,视我齐国西部如无人之境,他却只能率领着两万溃卒在平陆城中苟延残喘。” “田寿,他愧对寡人还有齐国对他的信重。” 一声声竭尽全力的嘶吼,一阵阵充满愤怒的咆哮,田午此刻心中的怒火在那痛骂田寿的一言一语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单单痛骂田寿却也不能彻底缓解此刻田午心中的愤怒,下一刻他胸中的怒火很快便烧到了下方一干齐国朝臣的头上。 “还有你们,也都是一群废物。” “此刻正是齐国生死存亡之际,你们却都是低首埋头、一言不发,可有一道应对之策献上?” “寡人自问过去对尔等不薄吧?钱财、官职还有土地,寡人都不吝惜吧?难道此刻你们都用这般言行来报效寡人?” 面对着田午发出的一声声质问,下方的一干齐国群臣之中,有人的脸上生出了几分惭愧,也有人的头低得更低了。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却迟迟没有一道回应的声音,更不用说是有人站出来了。 在这些齐国朝臣们看来,此刻沉默以对或许会令上方田午的怒火更盛,但是此刻站出来却是直面愤怒之中的齐公田午。 这样做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这些齐国朝臣们不敢去想,自然此刻更加没有敢于站出来了。 眼见着自己已经将话说到这般地步,却并没有任何回应,田午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难看了起来。 “好,好啊……” 就在田午的怒火在一点点地累积,仿佛下一刻便会爆发出来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在大殿之外响了起来。 “君上,咳咳咳……” “咳咳咳,还请君上暂息雷霆之怒。” 胸中的一道怒吼正要发出,听到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田午的视线立刻移向了前方殿门处。 此刻出现在殿门处的那一道身影,不是如今的齐国相国田礼,却又是何人呢? 眼见田礼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田午不管其他的事情,当即下了台阶向着前方快步走去。 “臣田礼,拜见君上。” “相国无须多礼。” 看着眼前拖着虚弱的身体向自己行礼的田礼,饶是此刻心中充满愤怒的田午,眼中也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忍之意。 “相国重病在身,不在府中将养,如何来到这大殿之上?” “启禀君上,臣的病不要紧,咳咳咳……”用着明显有些虚弱的声音回了田午一句之后,田礼的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担忧,“前线的战事,臣已经有所耳闻。” “濮阳之战我军大败,事到如今已然无法挽回,君上却是不必过于纠结于此。” “眼下我齐国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如何应对中路联军越发凌厉的攻势,并竭尽可能遏制住他们继续向东进攻的势头。” 听到田礼所说的这一条建议,田午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没过多久这丝希望却又消散了。 “唉……” 田礼的一番话语过后,田午胸中的愤怒已然消散了大半,一抹无奈的叹息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相国的建议寡人心中也是十分认同,只是如今我齐国之兵五万在应对北方的赵国、五万在应对南方的楚国,中路的十万大军此刻已然是一溃再溃。” “面对如此战局寡人又从哪里去抽调出一支大军,来阻挡中路联军向东进攻的脚步啊?” 这个时候田午却是有些明白了周围一干齐国朝臣的心理,战事已经进行到这里,就算是身为齐公的他也是有些无能为力了。 伴随着田午这一番话语,这一道对于齐国来说无比重要的难题,却是被推到了齐相田礼的面前。 “咳咳咳……” 一边有咳嗽声不断从虚弱的身体之中传来,一边深锁的眉头始终呈现面容之上,田礼的思绪在这一刻迅速翻飞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田礼的双眼突然带着一抹郑重看向了面前的田午,“若是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君上而战,君上可会吝惜府库钱财?” “相国这是说得哪里话。”听到田礼这一道疑问,田午满不在乎地说道:“社稷与钱财哪个重要,这個寡人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若是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寡人、为齐国而战,不要说是府库钱财了,就算是我齐国疆土寡人也不会吝惜。” “好,君上有这般气魄,我齐国此番定能够化险为夷。” 大声称赞了田午一句之后,就听田礼躬身说道:“还请君上下征兵令。” “不问过去、不看出身,凡有意入伍者便可获十金,大战之后此前种种一笔勾销。” 听完田礼的这一条建议,田午脸上的神情却是为之一变。 倒不是说他怜惜那十金,正如刚刚所说的那般,社稷和钱财谁更重他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只是田礼所说的那句不问过去、不看出身,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是适龄的年轻男子,无论他之前如何都可以从军入伍。 这些人可能是走投无路的农人也可能是受制于人的奴隶,甚至还会有那些触犯刑律的囚徒…… 田午不知道将这样一群人纳入军队,对于自己治下的齐国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田午过多的思考了,仅仅片刻的迟疑之后,就听一道坚定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好,寡人便下征兵令。” “君上英明!”向着前方田午一声称赞之后,田礼再次出声建议道:“除了征兵之外,还请君上派遣使者前往赵国、楚国还有……” “魏国。”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平陆城头 齐西前线,平陆城。 历经了一月焦灼的战事之后,平陆这一座作为齐国五都之一的重镇,终于被魏、韩、鲁、宋、卫五国联军所攻破。 原本悬挂于城邑之上的齐国旗帜,也最终被一面面代表联军的旗帜所取代。 就这么站在平陆的城头之上,身处残留下的一道道战争的痕迹之间,身为联军主将的公孙颀此刻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远方。 将那一片如今还属于齐国的领土收入眼底,公孙颀的双眼之中一道淡淡的战意忽然显现。 他相信不久之后视野之中的那片土地,也会如同脚下的这座平陆城一般,成为联军猛烈攻势之下又一个战利品。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风自远处而来,吹动了城头之上悬挂着的一面面旗帜,一阵阵猎猎声响出现在了公孙颀的耳畔。 缓缓将自己的视线自远处收回,看着映入自己眼帘的各色联军旗帜,公孙颀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缕笑容。 “启禀司马,齐将田寿带到。” 身后忽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公孙颀的思绪,只是却让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灿烂了。 左手轻轻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视线伴随着转身看向了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公孙颀的面前。 “田寿将军,好久不见。” 此刻站在公孙颀面前的田寿,哪里还有数月之前濮阳城下,那一番意气风发的样子。 残破的甲胄、凌乱的头发以及那略显憔悴的面容,若不是此刻被魏军所擒获,谁又能够想到眼前这人会是曾经的齐军主将呢? 不过仔细想来的话,田寿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也并不令人感到有多么奇怪。 濮阳城下一战,田寿麾下的十万精锐大败于联军之手,此后的齐军根本无力阻止齐军东进。 在联军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凌厉攻势之下,齐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向东奔逃,最终不得不凭借平陆才暂时勉强抵挡住联军的先期攻势。 可是当联军主力陆续抵达并将平陆团团包围之后,平陆城内齐国溃军的命运便成为了注定。 此刻已然沦为阶下之囚的齐军主将田寿,看着面前这位曾经的对手,脸上却还是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哼……”听着田寿的这一道冷哼声,察觉到他内心之中的不甘,公孙颀脸上笑意却是更加灿烂了。 缓步向着田寿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将军是否还记得,数月之前濮阳城下,将军对在下说了什么?” 当公孙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田寿的记忆随即被拉回到了濮阳城外,拉回到了数月之前的那個两军阵前。 回忆起自己曾经对眼前这名敌人放出的那句豪言,田寿的心中便有一丝自嘲闪过。 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有击败对方,反倒是成为了对方的战俘,如此经历却是让田寿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与生俱来的骄傲,却并不允许田寿向公孙颀低头,只见一抹不忿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哼!” 又是一道冷哼之后,视线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公孙颀,就听田寿大声说道:“技不如人,在下无话可说。” “只是若是司马要我背弃齐国的话,田寿纵然身死,也绝不会答应。” 看着此刻在自己面前不屈的田寿,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却也生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虽然田寿于兵略之上不如自己,为人更是一贯的好大喜功,但是这份不屈还是十分令人钦佩的。 “将军还请放心,在下确是没有劝说你背弃齐国的念头,也并没有生出半点谋害你的心思。” 用言语轻声安抚了田寿一番之后,公孙颀的视线顿时转向了一旁,“来人啊。” “在。” 带着和善的视线在田寿的身上扫了一遍,就听公孙颀沉声下令道:“将田寿将军请下去,务必好生照料。” 于是,在田寿有些疑惑的神情之中,几名魏军士卒押着他缓缓走下了平陆的城头。 数息之后,等到眼见着田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刚刚奉命押送田寿而来的一名魏军将领却是带着不解的神情向前走了几步。 “末将不解,司马为何要下令善待田寿?” “一来嘛,田寿身为齐军十万精锐曾经的主将,身份之上确实是值得我军善待。” “这二来嘛……” 话说到一半看着面前的这名魏军将领,就听公孙颀若有深意地说道:“与其让齐国派出另外的将领,我倒是更希望与这位田寿将军交锋。”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无论是作为主将的公孙颀亦或是那名魏军将领,脸上皆是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报……” “启禀司马,前线斥候急报。” 又是一道禀报声在耳畔响起,公孙颀当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快步走向了这名刚刚出现的传令兵。 从对方的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前线的急报,伴随着视线在上面迅速移动,公孙颀脸上的神情却是显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齐国,不愧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大国啊!”片刻之后,轻轻放下手中这份急报,公孙颀深深地感叹了一声。 据前线派出去的斥候急报,齐国已然临时募集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此刻正在向着齐国长城的方向进军。 一旦让他们进驻齐长城,那么不仅中路联军的东进攻势会受挫,甚至整个攻齐战局都会受到影响。 不敢有半点迟疑,一道寒芒顿时出现在了公孙颀的双眼之中,“来人啊。” “末将在。” “传我将令,联军结束休整,立刻向齐长城方向挺进,务必在齐国大军抵达之前攻破齐长城。” “末将遵令。” 就在这名魏军将领躬身领命,正要转身前去传达公孙颀命令的时候,来自身后的一道声音却是拦住了他。 “另外,派出传令兵将此份急报送回安邑,务必让君上、相国知晓前线战局变化。” 当耳畔的脚步声越发模糊,公孙颀重新站回了城墙之后,看着远处的平野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全都放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上。 他相信就在自己指挥大军在前线高歌猛进的同时,朝堂之上针对齐国的接触也应该秘密开始了,说不定魏国的使者此刻就快抵达齐国了。 公孙颀的猜测并没有错,就在他的视线遥望着东方之际,一驾来自安邑的马车却是出现在了齐国都城临淄的城外。 “唏律律……” 伴随着一阵马匹的嘶鸣,驾车的御手轻轻停下了身下的马车,并在此时向着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主上,临淄到了。” 车厢之内的一番沉寂之后,马车的车帘便掀开,一道中年人的身影出现了。 这人不是奉命秘密出使齐国的魏国上大夫段干介,却又是何人? …… 第一百六十二章齐相来访 齐国,临淄,相国府邸。 “什么?此事可是确实?” 书房之中,听完了属下禀报的一个消息之后,齐相田礼的视线猛然看向了对方。 迎着射来那一道灼灼的目光,这名属下顿时感觉到了前方似乎有一股威压正在向自己袭来。 不过亲耳听到的那则消息却是让他的心中有了一丝底气,将嘴里一口唾沫咽下去的同时,只见这名属下大着胆子对上了齐相田礼。 “启禀相国,此时属下已然再三探查,魏国上大夫段干介确实已经抵达临淄。” “只是他并没有选择入驻馆驿,而是在临淄城内天下巨贾白圭开设的白氏酒家之中住了下来。” 魏国上大夫段干介抵达齐国消息,令齐相田礼的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凝重; 而他抵达临淄却又不入驻馆驿的行为,却是令田礼心中在凝重之余,还不由地生出了几分疑惑。 轻轻将手中的墨笔搁在一旁,田礼缓缓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思索之意在他的眉头渐渐浮现。 如今魏国带领着其余六国组成联军,与齐国在齐西之地激战正酣,甚至联军一方还隐隐占据着上风。 魏国上大夫段干介选择此时来到齐国,行事还如此的隐蔽,定然不是无事而是肩负了使命而来。 那么段干介究竟为何而来?或者说是其身后的魏国究竟想要什么呢? 想到这里田礼的眉头越发皱紧,右手在不自觉之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在田礼脑海之中的思绪正快速地翻飞之际,一旁的属下默默地侍立着,生怕一丝半点动静就打扰了对方的思考。 书房之中的一番沉寂之后,伴随着田礼紧握的右手渐渐松开、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房间之中压抑的气氛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既然客人已经到来,那么来的无论是恶客还是善客,主人自然是要前往一见的。” 心中这一个念头升起,便听田礼向着书房门外大喊了一声,“来人,备车。” 一声吩咐说完之后,田礼的视线缓缓移向了一旁的属下,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可愿随我去会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魏国上大夫?” 面对着田礼道出的邀请,一旁的这名属下当即躬身一礼,“既然是相国相邀,那么属下自当遵从。” 这一道声音落下,伴随着田礼和属下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书房之中再次陷入到了平静之中。 就在田礼乘坐马车向着魏国上大夫所在赶去的时候,白氏酒家的一间客房之中,一名年轻人却是正在沉声禀报着。 “启禀上大夫,就在五日之前齐国十万大军已经离开了临淄,向着南方的长城一线行进而去。” “齐军战力虽然不及我军,但是齐国的底蕴却是不可小觑啊!” 听完了身前年轻人禀报的这道消息,坐在几案之后、手捧书简的魏国上大夫段干介却是生出了和魏国司马公孙颀颇为相似的感叹。 轻轻将手中书简放下,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段干介一步步地走到了一扇窗前。 视线顺着打开的窗口向下望去,入眼所及人声鼎沸、人流如织,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望着视野之中那比魏国都城安邑繁华几分的临淄,段干介在感叹地处东海之滨、掌握渔盐之利的齐国确实是得天独厚之余,心中也是对这個对手更增添了几分警惕。 虽然如今的齐国在联军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但是齐国数百年积累所形成的根基却是无比坚实。 有朝一日若是有一位如同昔日齐桓公那般的雄主在位,齐国未必不能重新强盛起来,站在天下诸侯的巅峰之上。 而如今的魏国是天下诸侯所公认的霸主,齐国的崛起势必会挑战魏国所拥有的地位,双方之间日后必然会爆发更大的矛盾。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段干介看向下方的双眼渐渐眯起,更有一缕凌厉锋芒在眉宇之间浮现。 段干介的目光静静注视了下方许久,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轻轻向前走了一步,再三确认了那一道身影的身份之后,段干介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却是主人家上门了。” …… “启禀上大夫,齐相到了。” 片刻之后,伴随着耳畔响起的一道禀报声,齐相田礼却是来到了魏国上大夫段干介的面前。 而眼见齐相田礼的身影,段干介的脸上却是装出了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更是几步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不知齐相今日前来,未曾远迎,还请齐相恕罪。” “上大夫此话言重了,今日未曾提前通报便上门,该是我向上大夫赔罪才是。只是不知……” 田礼的话语声在此刻停歇了下来,双眼之中一道饱含深意的神情浮现,“只是不知道上大夫愿不愿意接待我这个贸然上门的不速之客?” 听完了田礼的这一番话语,段干介的双眼之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悄然浮现。 虽然田礼的话语之中是把他自己称作了不速之客,奉魏侯魏罃之命前来临淄的段干介对于齐国来说又何尝不是不速之客呢? 田礼之所以会问出这样一番话语,一来是准备试探段干介此番来齐的目的,二来其中也是存了几分告诫的意味。 段干介的双眼之中的那一丝尴尬很快便隐没不见,一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齐相这是说的哪里话,此地是齐国都城,段干介作为魏国之人又怎能拒绝齐相呢?”一句轻声回应之后,段干介连忙对着田礼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齐相请坐。”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受了段干介的邀请之后,田礼当即来到了他对面的一张几案之后坐了下来。 数息之后,看着对面同样落座的段干介,就听田礼沉声发问道:“上大夫以为我齐国如何?”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占据渔盐之利,商业发达、府库充裕,可谓当世之间少有的强国之一。” “特别是齐国都城临淄的繁华,让我这个来到这里不过数日的魏人,却也是羡慕不已啊。” 听着段干介说出如此话语,身为齐相的田礼当即沉声回应道:“上大夫之言实在是过誉了,我以为若论及繁华安邑却是不输于临淄的。” “安邑与我临淄之间相隔又何止数千里,上大夫此番前来也算是一路奔波。若是在平常之时,田礼自当在府中设宴为上大夫接风洗尘。” “只是此时此刻两国正在交兵,上大夫作为魏国之臣,此刻前来我齐国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停战条件 “哈哈哈……” 就在齐相田礼这一声询问刚刚落下之际,房间之中却是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视线落在对面的那张脸庞之上,就听田礼随即带着几分不解问道:“不知上大夫何故发笑,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不成。” 当田礼又一声询问在耳畔响起,一旁的魏国上大夫段干介却是一边摆手,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相国这个问题倒是令我不禁发笑。” 笑声停息下一句否认之后,就听段干介对着田礼却是一声反问,“正如相国刚刚所说,我是在两国交兵之时抵达临淄的,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游览齐国的风景而来吗?” 段干介的这一句反问一出,田礼心中立刻明白对方此次抵达临淄,定然是肩负着魏侯魏罃交给他的某种使命。 至于这个必定与两国战事有关的使命具体是什么,那就需要继续问下去才知道了。 双眼之中一丝凝重闪过,面容之上却是浮现了一丝和善,就听田礼轻声问道:“那不知道此番上大夫抵达我齐国,究竟是为何而来?” “既然是在两国交战之时来到齐国,那么自然是为了战事而来。” 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痛痒的话语之后,段干介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凌厉之色,“只不过齐相可还记得,此次两国之间的这场大战因何而起?” 面对着段干介抛出的又一個问题,田礼表面之上不动声色,内心之中却是在进行着高速的思考。 说起这场齐魏大战的起因,不仅仅是齐魏两国,甚至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全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齐国眼见魏国与秦国开战,想趁着魏军主力全都集结于河西的机会,出兵击败并攻占魏国在东部的城邑罢了。 只是令齐国没有想到的是,魏国不仅料到了齐国会出兵并提前作出了布置,更是借助此次机会联合楚、赵、韩等六国一同出兵伐齐。 这下子齐国便一下子从鹬蚌相争的得利渔翁,变成了如今众矢之的的标靶。 此时此刻面对着魏国上大夫段干介的发问,虽然作为亲历者对于这场战争的始末心知肚明,但是身为齐相的田礼却不能明白地说出来。 “唉……” 一道充满无奈的长叹过后,只见田礼直面段干介一阵唏嘘道:“说来也是我家君上一时糊涂,听信了秦国公子嬴渠梁的蛊惑,这才有了今日两国之间的交兵。” “不瞒上大夫,战事进行了今日这般田地,我家君上也是十分痛惜于当初的出兵决定。” 看着在自己面前正唏嘘痛悔的田礼,段干介脸上神情不仅没有半点变化,心中更是没有一丝半点的波澜。 如今魏国已然率领十三万中路联军攻至了长城之下,齐公田午的心中或许是生出了几分悔意。 只不过到底是因为当初的出兵决定而感到后悔,还是因为战争落败而感到后悔,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等到田礼话语说完的时候,段干介还是十分配合地附和道:“既然齐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误,那么这场错误的战争也是时候应该结束了。” “只是……”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段干介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带有深意的目光随即看向了面前的田礼。 迎着对面看过来的视线,田礼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悟。如今对方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也是自己该提出条件的时候了。 面对着此刻的情势,田礼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浮现出这场伐齐之战,各处战场之上两军交战的态势。 北部战场之上,齐军靠着河水牢牢将赵军挡在河水北岸;南部战场之上,莒城此刻还牢牢地掌握在齐军的手中。 此时此刻齐国所忧虑的依旧是中路战场,虽然已经有一支十万人大军向着长城防线挺进,但是他们面对中路的一十三万联军究竟能不能取胜? 战争的结果在两军没有正式交战之前,谁也没有万分的把握,更何况之前齐军在中路战场之上的表现实在难以令人恭维。 将前线战事在脑海之中都过了一遍之后,结合着具体的山川地理,身为齐相的田礼向段干介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若是魏国愿意休兵罢战的话,我齐国愿意割让灵丘给赵国、割让下邳给楚国,至于魏国……” 抬头看了面前的段干介一眼,田礼随即带着几分试探说道:“我齐国愿意奉上马陵以西的平邑、甄城两座城邑。” 在田礼抛出这一个个条件的时候,段干介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之上的变化,可是等他说完之后一阵比之刚刚还要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哈哈哈……” 许久之后,等到笑声再次消散在房间之中,段干介用着一股看的神情看向了面前的田礼。 “齐相能够考虑到两国的和平,我心中十分高兴。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段干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严肃了起来,双眼之中更是有一道寒光闪过。 “只是齐相提出这样的条件,分明是诚意不足,更是在侮辱我魏国、侮辱我联军,这令我心中十分不高兴。” 一道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之后,段干介脸上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和缓了起来,“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眼下的双方之间的态势应当是这样吧。” “北方战场之上,赵国已经夺取了齐国灵丘、平舒还有河间等城邑;南方战场之上,楚国已经拿下了下邳、薛城等地,兵锋更是直指莒城之下。” “至于中路战线之上,我中路联军的前锋已然抵达了马陵以东数百里的齐长城之下。” “既然战事已经进行到了这步田地,那么齐相以为刚刚提出的条件,又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听着耳畔这有些熟悉的询问,看着面前端坐着的段干介,田礼的双眼之中不禁有一丝愠怒之色闪过。 作为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却在此刻被眼前不过是魏国上大夫的段干介如此质问,这如何不令人发自肺腑地感到气愤呢? 只不过气愤归气愤,但是田礼却还是将心中的那团怒火直接压了下来,脸色平静地看向了面前的段干介。 “不知上大夫以为什么条件比较合适?” “我以为既然北部战场赵军已然攻占了河水以北的数座城邑,那么这些土地完全可以纳入赵国的版图;” “同样的道理,楚军所攻占莒城以南的齐国城邑,自然也是可以归属楚国的。” “至于我中路联军所占领的齐国领土如何分配……”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欺人太甚 “哒哒哒……” 伴随着眼前君位之上,齐公田午的手指在身前几案之上不断敲击,一阵有节奏的声音出现在了齐国宫室的后殿之中。 这阵敲击声不仅表现出了这位齐国国君内心之中的不平静,更是始终牵动着坐在下方的齐相田礼心中的思绪。 “哒!” 数息之后,当一道比之刚刚都要响的敲击声在耳畔浮现,田礼的视线暗暗地看了上方的田午一眼。 正在这个时候,已然将自己从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的田午,却是正好迎上了看向自己的这一道目光。 当两人目光连成一线之际,田午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他接下来的话语之中更是没有半点波澜。 “照相国刚刚所说,魏国不仅仅要求我齐国将河水以北的城邑割让给赵国,而且还要让寡人将莒城以南之地交给楚国。” “相国,若是寡人没有听错的话,魏国是这个意思吧?” 田午这一番话语问出,田礼心中便是一沉,只见他立刻从下方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启禀君上,正是如此。” “魏国使者、上大夫段干介说如今这些城邑已然被赵、楚两军占领,这两块土地齐国也合该割让给赵、楚两国。” “让我齐国将土地割让给赵、楚两国,魏国真是好大的口气。” 一道带着浓浓不满的话语声之后,田午轻轻压下了心中的那一份愤怒,向着面前的田礼继续问道:“如果寡人没有料错的话,除了这两块土地之外,魏国应该还有别的停战条件吧?” “启禀君上,魏国确实是还有另外的停战条件,只是……” 先是用话语证明了田午判断的正确性之后,田礼随即便要说出魏国剩余的条件,只是还未等他将条件说出口一阵迟疑的语气便是先响了起来。 看着眼前面色有些纠结的田礼,听着耳畔那一阵充满迟疑的话语,田午的双眼之中一丝阴霾悄然浮现。 虽然田礼并没有向他说明魏国的条件,但是从对方的反应之中,田午已然可以判断魏国所提出的条件一定会十分苛刻。 再次压下了心中不由生出的那一份愤怒之后,田午依旧用着平静的声音对着面前的田礼说道:“相国不必迟疑。” “魏国有什么条件,相国自可如实禀报,寡人倒要看看这魏国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喏。” 听完了田午的吩咐并躬身一喏之后,田礼当即向前躬身一礼,“启禀君上,魏国对于臣之前提出的平邑、马陵两城并不满意,他想要的是齐国中部、长城以西的疆土。” “按照魏国上大夫段干介所说在此次大战之后,宋国以北、济水以南原属齐国的乘丘、亢父、寿、无盐等城邑将被划入宋国版图;” “鲁国以北、长城以南的平陆、刚、郕、阳关、博阳等齐国城邑,将为鲁国所获得的;” “卫国则从齐国获得甄城、廪丘、阳晋三城,至于平邑、阿、聊城、安阳等邑将会被……” “够了!” 没等田礼将魏国所提出的条件完全说完,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愤怒的田午突然之间爆发了,一声怒吼出现在了后殿之中。 通红地双眼张得巨大,田午从坐席之上站起,快步走到了后殿一边的一张地图之前。 片刻之后,田午那一道充满愤怒的视线,在眼前这张地图之前飞快地挪移了起来。 从北方的平舒到南方的下邳,从东边的成到西边的马陵,齐国整個国土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了田午的面前。 这是他脚下的齐国,这是他所统治的土地。 只是想到魏国刚刚所提出的条件,伴随着一个个城邑的名字在眼前出现,田午心中的那团愤怒的火焰却是在不断地燃烧着。 魏使段干介所提出的条件之中,提及的那一片片属于齐国的土地,几乎可以说是占据了齐国的半壁江山。 若是真的就此答应了魏国的这些条件,田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全体齐人,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田氏的历代先祖。 心中思绪流转到这里,田午的面容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阵扭曲,右手猛然拔出了佩在腰间的利剑。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鸣之音,伴随着一道冷冽的幽幽寒芒,田午手中的长剑就这么向着面前的这张地图之上刺了过去。 “魏国,欺人太甚!” 又是一声怒吼自田午的口中发出之后,他脸上的愤怒神情依旧未曾消散,粗重的呼吸声始终萦绕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呼呼呼……” 伴随着一道道在田午耳畔响起的粗重呼吸声,一阵脚步声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来人正是齐相田礼。 “还请君上暂息雷霆之怒,此时却不是应该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一句话说完之后,看着自己身前身形一直抖动、心神依旧没有平静下来的田午,就听田礼继续劝说了起来。 “君上,臣以为魏国之所以会向我齐国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乃是因为有两个依仗。” “这第一个依仗,如果寡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中路战场之上联军节节取胜的态势吧?”听到了身后田礼的声音,田午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阴沉深情回答道。 “君上明鉴,确是如此。” 目光看着此刻脸上依旧神情难看的田午,就听田礼继续说道:“中路战场之上,以魏军为首的联军数月以来可谓是势如破竹,其兵锋更是直抵我齐国长城之下。” “联军的战绩无疑给了魏国极大的底气,在魏国看来他们高歌猛进,而我齐国只能步步后退、勉强防守。战事继续拖下去,处于劣势的一定是我齐国。” 说完了魏国所拥有的第一个依仗,田礼随即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魏国的第二个依仗,乃是此番大战与我齐国交手的不仅仅是魏国一国。” “魏国、赵国、韩国、楚国、鲁国、宋国、卫国,就算是我齐国府库充裕,君上真的有把握以一国之力对抗七国吗?” 听到相国田礼这一道询问之后,田午开始在心中扪心自问,齐国真的能够对抗以上七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以得到,如今的齐国不要说是对抗这七国了,就是单单其中的魏国都不是对手。 君不见在魏军的带领之下,中路联军已然兵临长城之下,若是能够突破长城防线,齐国都城临淄也就不远了。 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语气之中则是多了几分愠怒,“照相国如此说,我齐国只能答应魏国这无比苛刻的条件了吗?”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生一策 面对着齐公田午看向自己的审视目光,听着耳畔已然渐渐消散的询问声,身为齐相的田礼在一番思索之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眼见田礼如此言行,田午平静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疑惑,“那相国说出刚刚那一番话语,究竟是为了什么?” “启禀君上,既然魏国之所以会提出那般苛刻的条件,是因为臣所说的那两个依仗,那么若是那两个依仗全都消失了呢?” 田礼这一番带着几分深意的话语响起之后,田午似乎是从中听出了一些什么,一抹迟疑的神情立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相国的意思是?” 面对田午的这一声询问,田礼当即向前一步躬身一礼,“启禀君上,常言道粟米虽然可口却也要一口一口吃,我们不妨先从魏国的第一個依仗看起。” “既然中路联军的节节突破是魏国的第一个依仗,那么若是这个依仗不复存在了,是不是魏国向我齐国提出那般苛刻条件的底气就低了一些。” “正是如此。”一道赞同的声音过后,一道希冀出现在了田午的双眼之中,“若是战事能够重回数月之前那般的中路态势,就算是与联军对峙许久,寡人也不会皱起半点眉头。” “只是濮阳城下一场大败,不仅十万精锐溃败而回,而且还引得联军长驱直入,我齐国可谓是危急不已。” 面对着田午这对于战事表现出来的悲观态度,田礼刚忙上前一步出声宽慰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齐军未必不能重演数月之前的局面。” “忘了告诉君上一个好消息。”一句话语将田午的视线吸引了过来,田礼一步步地走到了两人身前的那张地图之前,“此前我临淄派出的十万援军在星夜兼程之下,已然先联军一步抵达了长城一线。” 听到了田礼所禀报的这个消息,田午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口中更是忍不住地欢呼道:“太好了。” 虽然如今齐军在中路战场之上依旧是处于不利的局面,但是十万援军抵达长城一线,势必会给整个战局带来几分好的变化。 不仅仅是田午心中是这样想的,就连田礼也是这般认为,只见他一边用手在面前的地图之上比划着一边轻声解释了起来。 “如今长城依旧在我军手中,我军完全可以凭借长城一线坚固的城墙进行固守,迟滞中路联军凌厉攻势的同时消磨它此刻高昂的士气。” “若是能够靠着长城再一次形成数月之前中路对峙的局面,那么魏国的第一个依仗也便不复存在了。” 听田礼将话说到这里,田午脸上一道希冀从内心之中浮现了出来,“战事果真如同这般发展,我齐国与魏国的和谈便能够更有底气。” “对了……”意识到田礼刚刚所说的魏国的第二个依仗,田午脸上却又有一丝担忧浮现,“只是在中路战场遏制联军的凌厉攻势恐怕不够,不知相国如何应对魏国的第二个依仗呢?” 田礼听到田午的这份询问,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的担忧之情,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君上以为,此番魏国所组织起的这支伐齐联军,真的就如同一座坚固的城池一般攻不破吗?” 对着田午抛出了一个反问之后,不等对方出声回答,就听田礼沉声说出了一句话语。 “别说这支联军并不是坚固的城池,就算是坚固的城邑也是可以攻破的。如果从外面不行的话,我们不妨可以试试从内部攻破它。” 说话之间,田礼再次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地图,这一次他的目标却是放在了处于齐国南北的赵国与楚国身上。 “君上请看,之前我齐国在中路战场之上无兵可用,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军分出了很大一部分兵力来应对赵、楚两国。” “从过去数月的战事证明,我军的抵挡无疑是十分有效的,赵、楚两军面对着河水、莒城两道防线几乎难以寸进。” “君上以为眼见着己方面对坚城难以攻破,自己的盟友却在中路战场之上高歌猛进,赵国、楚国心中真的会没有半点芥蒂吗?” 听完了田礼这一番分析之后,面前的田午沉吟了片刻,沉声对着他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寡人以为昔日鲁国大贤孔子的这一句话,应当是赵侯、楚王如今心境的最好写照吧。” “相国,既然赵国、楚国因为战事对魏国渐生不满,我齐国是否可以从中谋划一些什么?” “君上英明。” 脸上一道笑容浮现,就听田礼躬身说道:“此前君上已然向赵国、楚国派出了使者,臣以为不妨令他们动起来。” “我齐国完全可以给予赵国、楚国以利益,虽然这不至于让他们背叛魏国,但是却能让他们与我齐国的战事稍缓。” “如此……” 田礼的话已然明白到这般地步,田午如何还能够不懂对方的心意,未等他将话说完一句话语便已经在地图之前响起。 “如此魏国的第二个依仗便会被大大的削弱。” 此刻田午的脸上哪里还有刚刚阴沉的神情,一副自信的模样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容之上。 “相国之才,寡人今日却是重新领教了。若是没有相国,此番齐国危矣,寡人也没有颜面去见田氏的历代先祖了。” “君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应当做的。”一句谦辞回应了田午的称赞之后,只见田礼的脸上忽然变得郑重,“不过以上种种都还不是关键,这场战争能否结束,还是要看魏国的态度。” “臣愿意为君上、为齐国与抵达临淄的魏国上大夫段干介展开和谈,争取谈出一个对于我齐国来说有利的停战条件。” 当田礼将一番话语说完之后,田午随即带着几分感动来到了他的面前,一边用双手握住了他一边郑重说道:“相国,齐国拜托了。” …… “据齐西前线传回的战报,伴随着十万援军的抵达,我联军的攻势在齐国长城之下遭遇到了挫折。” “据潜入赵国的细作传回的密报,齐国使者在邯郸城内活动频繁,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据潜伏在楚国的细作传回消息,齐国使者已然在求见令尹昭奚恤,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后殿之中,将这些日子收到的一份份消息说完之后,身为魏侯的魏罃看向了一旁几案之后坐着的相国公叔痤。 “从这些消息来看,齐国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如今天下局势将变,我魏国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寡人有意效仿数百年前的齐桓公、晋文公,会盟天下诸侯于平陆,不知老师以为可否?”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釜底抽薪 楚国,郢都,大殿之内。 端坐在王位之上,轻轻将手中的一份帛书放下,楚王熊良夫的脸上一道赞叹的神情悄然浮现。 “分别向我楚国、齐国、秦国、赵国、韩国等八国派遣使节,邀请天下诸侯前往平陆会盟,魏侯此举可谓是大手笔啊!” 一声半是赞扬半是感叹的话语之后,楚王熊良夫的视线旋即看向了下方的楚国令尹昭奚恤,“对于魏国此番动作,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启禀王上,臣以为这是魏国此策乃是釜底抽薪之计。”面对着楚王的询问,就听昭奚恤沉声回答道。 “哦!” 听完了昭奚恤这一句话回答,熊良夫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不解,询问的话语立时便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不知老师话语之中的釜底抽薪是何意?” “启禀王上,这是府中侍者制作吃食之时,臣偶然发现的一件事情。”熊良夫的询问落下之后,只听昭奚恤在大殿之中娓娓道来。 “在下方薪柴燃起的熊熊烈火灼烧之下,上方釜之中的热汤很快便会沸腾。这个时候若是侍者撤去下方的薪柴,没有了下方的熊熊烈火,那么釜中的热汤也会很快停止沸腾。” “哦,原来是这么个釜底抽薪。” 一阵恍然大悟之后,转念一想又是几许疑惑出现在了熊良夫的心中,“只是寡人不解,老师话语之中的这個釜底抽薪,与如今魏国邀请天下诸侯前往会盟又有什么关联呢?” “此前齐国使者曾经由臣引领着觐见王上,并向王上禀明了齐国为与我楚国议和所愿意给出的条件。” 说话到一半的时候,昭奚恤的声音忽然之间变得低沉了一些,双眼之中更是有一道幽幽的光芒浮现。 “王上难道不觉得那齐国的使者就像是下方的薪柴,而我楚国就像是上方釜鼎之中已经有燃烧之势的热汤吗?” 昭奚恤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身为楚王的熊良夫如何还能够不明白他所要表达的含义。 这不是分明在说自己已然对齐国提出的条件动心,有意于抛开作为盟友的魏国,单独与齐国媾和了吗? “老师多虑了,寡人心中实在没有……”熊良夫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被下方昭奚恤投过来的视线给打断了,与此同时心中生出的几分尴尬更是让他无法继续将话说下去。 好吧,他熊良夫承认了,确实是对齐国使者所提出的条件动心了。 要知道那可是齐国五都之一的莒城,那可是齐侯鼎力支持楚国经略淮泗之地,那可是齐国表示愿意向自己的楚国称臣。 熊良夫不相信若是旁人坐在自己的这个位置之上,会对这些齐国所给出的条件一点也不动心。 心中的一番计较给自己鼓足底气之后,熊良夫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对着面前的昭奚恤再次询问了起来。 “既然是针对齐国使者前来楚国一事,那么魏国为何不派出使者前来郢都责问,反倒是邀请寡人前往平陆会盟呢?” 对上熊良夫那装出的一副平静神情,就听昭奚恤带着几分感叹说道:“臣以为这就是魏侯的高明之处了。” “魏侯此番并没有选择派遣使者前来郢都责问,乃是清楚如此做就像是在就快沸腾的釜鼎之下又添了一把火,无疑是将我楚国彻底推向了齐国一边。” “魏侯邀请王上前往平陆会盟,正是为了抽去了下方熊熊燃烧的薪柴,而与王上展开面对面的交谈。” “这也正是为什么臣会说,魏侯此举乃是釜底抽薪之计。” 昭奚恤的这一番分析之后,上方的熊良夫心中的疑惑全然消散了,原来魏侯心中是打了这么个主意啊。 也就是在弄清楚了魏国的盘算之后,熊良夫心中一个念头却是悄然浮现,“老师,若是此番平陆会盟,寡人选择不去呢?” “那么魏侯立刻便会知道,我楚国已然选择站在齐国一边,准备与魏国彻底撕破脸皮。” 直接将不去的后果说出来之后,昭奚恤直接看向了上方的熊良夫,“王上以为此刻的楚国,较之齐国如何?较之魏国如何?较之魏国所带领的诸侯联军又如何?” 昭奚恤接连问出的三道问题,却是熊良夫立刻熄灭了心中的那个心思。 在熊良夫的心中对于如今楚国的实力却也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虽然比之齐国或许强出了不少,但是相对于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魏国却是弱了几分。 魏国的强大起自文侯之时,一场李悝变法将魏国从三晋之一,送上了天下霸主的宝座。 武侯之时魏国东伐西攻、南征北战,虽然将周边的诸侯打了一个遍,却也是为自己树立了过多的仇敌。 这也是武侯之时,楚国会与赵国联手一同应对魏国,以及韩国与赵国一起入侵魏国的缘由。 到了如今在位的魏侯魏罃,魏国君位已经来到了第三代。 这位魏侯自继位起就表现出了不同于其父侯的对外眼光,一番激战与会盟之后,魏国巩固了自己三晋霸主的基本盘。 而此次应对秦国、齐国的行动,更是向包括楚王熊良夫在内的天下之人,展现了魏国所具有的强大的国力与军力。 在应对秦国的战场之上,面对秦国举国十余万大军的攻势魏军先退后进,如今已然夺下了秦国的都城栎阳; 在攻伐齐国的战场之上,魏国更是展现了自己霸主的地位与高超的邦交能力,联合楚国、赵国、韩国等六国诸侯一同出兵伐齐。 当想到己方麾下的六万楚军在莒城之下停滞不前的时候,再看看魏军在中路的连战连捷,熊良夫的心中更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魏国的军势强大。 如果此次大战之前,身为楚王的熊良夫还想过凭借楚国的力量,能够与魏国一争高下的话。 在见识到此次大战之中魏军的表现之后,熊良夫心中发兵东进、经略淮泗的念头已然越发坚定。 没有积攒到足够的实力之前,如今的楚国确实是不应该与强大的魏国直接交锋,更何况魏国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国家在战斗啊。 思绪流转到这里,熊良夫再次拿起了身前的那一张帛书,视线在那一个个篆字之上缓缓地挪移了起来。 许久之后,又是放下这一份帛书,熊良夫压下了心中那一份曾经生出的意动,视线直直地看向了下方的昭奚恤。 “还请老师派人转告魏使,寡人定然如期前往平陆与魏侯展开会盟。” 眼见熊良夫已然作出了决定,昭奚恤脸上一阵欣慰缓缓浮现,只见他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臣遵命。”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魏使上殿 已经决定前往平陆参与此次由魏国所主导的诸侯盟会,大殿之中这一对楚国君臣心中的一块巨石也便落了地。 一口浊气不约而同地从嘴里吐出,两人的视线也开始从楚国国内转而看向了整个天下。 “老师,此番既然是魏国召集天下诸侯会盟,那么赵国、韩国等参与到伐齐联军之中的诸侯们都应当会如期前往。” “只是不知道此次与魏国交手的秦国,还有被诸侯联军进攻的齐国是否也会应邀参会呢?” “这……” 楚王熊良夫这一声询问,旋即便将令尹昭奚恤的目光引向了地处华夏西部关中大地之上的秦国,以及位于东海之滨的齐国。 略微沉吟并在心中一番计较之后,便见昭奚恤向着前方躬身一礼,一道笃定的话语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启禀王上,老臣以为无论是秦国还是齐国,都必将会参与到此番诸侯会盟之中。” 将这一句话听完,迎着下方昭奚恤满脸郑重的目光,就听熊良夫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老师何以如此肯定,秦国、齐国都会参与到此番诸侯会盟之中?” “王上可知秦国与魏国之间的战事,如今已然进展到何种地步了吗?”面对熊良夫的问题,昭奚恤并没有作正面答复,而是反抛回去了一个问题。 “寡人当然知道。” 伴随着一道肯定的话语,过去数月之间的一份份消息立时出现在了熊良夫的心头。 “经过了一冬的准备之后,魏军原本因为围困栎阳而受到损失的战力基本得到了恢复。” “几乎就是在冰雪消融的同一时间,魏军当即集合了自己的全部主力跨过沮水,再次向着秦国都城栎阳发动了攻势。” “这一次栎阳没有能够抵挡住魏国大军强大的攻势,除了秦公嬴师隰率领部分士卒突围而出,这一座秦国都城已然完全落入了魏军的手中。” 将今年以来栎阳之战的始末一番陈述,熊良夫的目光之中一道凝重闪过,“如今魏国大军已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进攻的脚步,其兵锋已然直抵关中之地的重要河流泾水东岸。” “王上所说,与如今秦魏之间的战局一分不差。” 目光之中同样浮现了几分凝重,就听昭奚恤沉声说道:“这一场秦魏战事进行到这里,秦国的形势已然从一片大好,变成了如今的岌岌可危。” “正所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王上不妨试想一下假若你是秦公,面对如今的战事又当如何呢?” “若寡人是秦公……” 一阵喃喃自语之间,熊良夫的思绪因为下方昭奚恤的询问而越发向着遥远的地方飘荡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熊良夫带着一副苦笑看向了面前的昭奚恤。 “不瞒老师,若寡人真是秦公的话,面对如此不利的战局恐怕早早地便放弃战争,派遣重臣作为使者向魏国求和了。” 对于熊良夫此刻的这一番表现,昭奚恤并没有对他生出什么别样的感觉。 因为如果将他昭奚恤摆在那個位置的话,他或许也会作出如同熊良夫这般的选择。 “王上不必如此,其实如今的秦公也和王上作出了一样的选择。” “据潜伏在魏国安邑的细作传回的消息,秦国上大夫甘龙已然抵达安邑多日,只是魏国君臣似乎并没有想要见他的想法。” 听到昭奚恤禀报的这一则消息,再将其与即将召开的平陆会盟联系起来,熊良夫的心中立刻产生了几分明悟。 “老师的意思是说魏国这是准备将与秦国之间的战事,也一并拿到此番平陆之会上讨论?” “正是如此。”一句话语之后,昭奚恤双眼之中的神情变得越发笃定了起来,“可以说此次平陆之会,是魏国给予秦国一次和谈的重要机会。” “如果秦公选择不前往会盟的话,魏军的兵锋极有可能渡过泾水、继续向西挺进。” “在这个前提之下,王上以为秦国会选择错失这一次重要的和议机会吗?” “当然不会。” 话语之中没有了刚刚的疑惑,此刻身为楚王的熊良夫明白了魏国在此次平陆之会的又一个图谋,也明白了秦国如今所处的境地。 不是秦国想要参与此番平陆之会,而是秦国有不得不前往的理由。 说完了西方的秦国,熊良夫的目光横跨了万里疆域,来到了位于楚国东北方向的齐国。 “老师,既然西方的秦国已然是肯定要参与此番诸侯会盟了,那么东方的齐国呢?” 昭奚恤的双眼因为熊良夫的询问而变得逐渐深邃,视线遥遥望向东北方向,又是一道笃定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齐国一定也会选择参与到此番诸侯会盟,因为它同样有不得不前往的理由。” …… 也就是在南方的楚国君臣将目光遥遥望向东北方向之际,临淄宫室的大殿之中却是一片的肃穆与寂静。 当齐公田午那如同鹰隼一般狠厉的视线扫过下方群臣之后,身为齐国相国的田礼却是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启禀君上,魏国使者段干介此刻已在殿外等候,不知君上是否召见?” 耳畔响起魏国这一个令人厌恶的名字,坐在君位之上的田午本能地便是几分不喜。 若不是魏国组织起七国伐齐的联军,他齐国如何会面临今日这般困境; 若不是魏国率领中路联军在濮阳城下击败了田寿的大军,他齐国又何必派出使者向楚国称臣以换取和平。 更何况此番魏国使者的来意,田午的心中早已经是心知肚明,不就是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平陆之会吗? 效仿齐桓公、晋文公会盟天下诸侯,魏国的雄心倒是不小,只不过别到时候如同宋襄公那般令天下之人白白耻笑。 默默在心中将魏国一阵怒骂的同时,表面之上田午却是一脸十分平静的模样,双眼之中更是没有半点怒意。 略微迟疑之后,大殿之中的一干齐国朝臣就听田午沉声下令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宣魏国使者上殿吧。” “喏。” 躬身一喏之后,齐相田礼当即转身迈向大殿殿门,一道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宫室之间。 “君上有命,宣魏国使者段干介上殿。” “君上有命,宣魏国使者段干介上殿。” “君上有命,宣魏国使者段干介上殿。” …… 伴随着大殿之外一名名齐宫禁卫的高吼,身穿赤色服袍的魏国上大夫段干介领着一名侍从出现在了一干齐国朝臣与齐公田午的面前。 缓步来到大殿前方,面对着上方的田午,只见段干介躬身一礼。 “外臣段干介,见过齐公。”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犯言直谏 看着面前的魏国使者段干介,虽然齐公田午内心之中已然是咬牙切齿,但是面容之上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临淄与安邑之间相隔又何止千里,上大夫此番来我齐国,可谓是一路奔波。” “臣子都如同上大夫,寡人想来魏侯的心中一定是十分高兴的吧。” “齐公谬赞了。外臣此来乃是奉了魏侯之命,不敢当齐公这奔波二字。” 向着上方的田午躬身一礼之后,段干介随即转身向后,从跟随的侍从手中取过了一份帛书。 带着几分郑重双手捧起,就听段干介沉声说道:“列国邦交,皆有礼数。外臣这里有一份我魏侯亲笔所书的国书。” 眼见下方的段干介奉上国书,上方田午的目光随即向一旁一瞥,一名侍立在左右的礼官赶忙快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数息之后,从礼官的手中将这一份帛书接过,田午的视线迅速在上面浏览了起来。 而伴随着手中帛书之上的一个个篆字落入眼底,田午的双眼之中却是悄然浮现了几分的不快。 这份帛书之上所书写的内容并没有出乎田午之前的预料,正是魏侯魏罃邀请他田午前往平陆参与诸侯会盟。 可是一想到会盟的地点是自己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田午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团无名之火。 明明是在自己的国土之上展开会盟,却是由魏国作为主盟之人,自己身为齐国国君却只能作为客人。 这种事情无论放在哪一国的国君身上,那人的心中都会生出愤怒,更不用说数月以来魏国还不断地对齐国的长城发动攻势了。 脑海之中不断浮现着这些日子以来从前线传回的战报,田午的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手中的那一份来自魏国的国书。 田午的思绪一直在心中流转了许久,直到那份帛书已然被攥紧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下方的一道声音传入了他的耳畔。 “君上,君上,君上……” 连声的呼唤将田午从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再次下意识地放开了已然被摧残多时的国书,他的视线看向了下方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齐相田礼那一道充满提醒意味的目光映入他的眼帘,田午的双眼这才逐渐恢复了清明,视线也重新回到了魏使段干介的身上。 “此事事关重大,寡人还要和群臣商议一番。还请上大夫先行回去休息,若有决定,寡人一定立刻回复。” “既然如此,那外臣便不打扰了。”听到了田午的话语,段干介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齐公,外臣告辞。” 一道声音落下之后,段干介先是缓缓退出了大殿,然后领着侍从大踏步地迅速消失在田午的面前。 等到段干介的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越发模糊,田午再也没有了维持表面平静的心思,抓着国书的右手重重地拍在身前的几案之上。 “砰!” 伴随着一声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响在一干齐国群臣耳畔响起,伴随着那份已然被摧残许久的帛书被砸在了几案之上,身为齐公的田午用自己狠厉的视线再次扫过了下方的一干群臣。 就在那一干齐国群臣因为齐公的突然爆发心中惴惴不安之际,田午的蕴藏着愤怒的声音却是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魏国邀寡人前往平陆参与诸侯会盟,诸卿以为寡人是否应该前往?” 面对着正处于暴怒边缘的田午,下方大部分的齐国群臣哪里敢在此刻触他的眉头。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一名齐国群臣却是站了出来,“启禀君上,魏国此番以盟主的身份,在我齐国平陆召集诸侯会盟,分明是没有将我齐国、君上放在眼里。” “魏国此番召集诸侯会盟,无疑是在针对我齐国,臣以为君上绝对不能应邀前去。”这边一道身影刚刚出现,另外一边的一名齐国朝臣也站了出来。 还未等这名朝臣的话音落下,下方的其余朝臣之中却是接二连三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启禀君上,臣以为君上不能去。” “臣以为这是魏国包藏祸心。” “君上,臣附议。” ……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大殿之中逐渐形成了一道阻拦齐公田午前往平陆会盟的风气。 就在整個朝堂几乎就快达成一致的时候,坐在君位之上的田午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下方那个从刚刚开始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 “相国以为,寡人是否应当前往平陆?” 面对着田午向自己询问的话语,身为相国的田礼当即快走一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微微躬身一礼之后,就听田礼带着平静的声音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君上应当接受魏侯的邀请,前往平陆与诸侯展开会盟。” 田礼的这一句话语令上方的田午脸色便是一沉,他的右手再次将那份国书紧紧攥住。 下一刻,锐利的视线扫过了下方的田礼,低沉之中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为何?” 台阶之下,身为相国的田礼仿佛没有感受到此刻田午此刻的愤怒,双眼之中的神情依旧是那般的淡然。 “因为只有君上前去,才有机会与魏侯坐下来面对面地交谈。” “因为只有君上前去,如今处于僵持的战事才有可能结束。” “因为只有君上前去,我齐国才能够最大可能的保存现有的疆土。” 田礼对于田午刚刚询问的三声答复,让原本一边倒的阻拦声音立刻为之一滞,大殿之中的风向似乎有向外一边吹倒的趋势。 此刻,无论是支持田午前往平陆会盟,还是反对田午前往平陆会盟,甚至是田午自己都将目光死死地看向了视野之中那一道依旧是淡然自若的身影。 “哒哒哒……” 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几案之上响起,大殿之中除了田礼以外的朝臣的心都不自觉地跟着它的节奏跳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伴随着敲击几案的手指猛然停住,田午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刺向了下方的齐相田午。 “假如寡人决意不去此次平陆之会?” 面对着田午蕴不满的目光,下方的田礼缓缓向前一步,视线与对方的视线连成一线。 郑重地躬身一礼之后,就听田礼沉声说道:“若是君上选择不去此番诸侯会盟,臣只怕这一场平陆之会,会变成列国联合对我齐国发起总攻的誓师大会。” “臣,请君上三思。” “你……” 没有想到田礼竟然会说出这一个回答,田午觉得自己胸中的那团火焰仿佛就要喷发出来一般。 不过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胸中的那一份愤怒,咬牙切齿地对着视线之中的田礼说道:“好,寡人去,寡人去还不成?” “君上英明!”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魏军迎接 一缕清风自远处而来,吹动了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 伴随着树枝在风中不断地摇晃,一阵沉闷的声响却是由远及近,不久之后远处的地平线之下却是升起了一面旗帜。 如果将视线投射在这一面墨色的旗帜之上,分明书写着一个白色的篆字。 秦。 这一面随风摆动的墨色秦旗之下,是一名名身披墨色甲胄的秦军甲士。 而在这一支由两千名秦军甲士所组成的队伍中央,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却是正向着东方缓缓向前。 忍受着从身下传来的阵阵颠簸,马车之中一身墨色服袍的秦公嬴师隰,正将自己的视线顺着车厢的窗口投向车外。 就在远处那一片片的平野映入嬴师隰眼帘的时候,一阵突然响起的战马嘶鸣之声却是将他的视线不由的吸引了过去。 “唏律律……”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匹雄壮的战马进入了嬴师隰的视野之中。 而马背之上坐着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秦国长公子嬴虔。 “公父,儿臣已经将斥候派出去,如有异常他们会随时回报。” “好,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看着车窗之外的这个儿子,特别是对他身上那一种征战沙场的英武气质,嬴师隰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从自己的公父这里得到了认可,一旁的嬴虔心中自然也是生出了一番欣喜的,只是很快这股欣喜便被心中的一抹担忧所取代了。 视线始终关注着嬴虔的嬴师隰,如何能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询问的话语随即便在两人之间响了起来。 “虔儿,你是不是心中有话要说?” “公父,我……” 一份迟疑出现在了嬴虔的脸上,不过转瞬之间他的双眼之中又浮现了几分决然。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公父的身体才刚刚大好,如何又要千里奔波去参加由那個魏侯所主导的平陆之会?” 听完了嬴虔问出的这一番话语,嬴师隰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几许无奈,深沉的叹息声从他的嘴里缓缓吐出。 “唉……” “虔儿,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去做,便能够不去做的。” 嬴师隰的心中很清楚,如今的形势却是不允许身为秦公的嬴师隰拒绝这一次平陆之会的邀请。 规则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若是秦国能够取得这一次河西之战的胜利,他们当然可以如同历史之上那般逼迫魏国放弃整个河西之地。 只是此次河西之战的胜利者是魏国,不仅如此魏国的兵锋甚至已经抵达的秦国关中的腹地。 战事进行到这一般田地,只能说是形势比人强,秦国也不得不选择服从于胜利者所提出的要求。 这也是为什么在收到上大夫甘龙自安邑送回的帛书之后,秦公嬴师隰并没有经过多少犹豫,便选择前往参与此次诸侯会盟。 就在那一份无奈逐渐占据了嬴师隰的脸庞之时,一旁看着自己公父的嬴虔,心中却充满了满满的不甘之情。 双手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双眼之中一道决然闪现,此时此刻一道无比坚定的信念出现在嬴虔心头。 哒哒的马蹄伴随着滚滚的车轮一路向前,这一支秦军队伍向着东方缓缓进发着。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之后,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名刚刚被嬴虔派出去的斥候来到了马车前方。 “启禀君上、公子,前方不远处有一支魏军拦路。” “好啊,原来魏国是心怀不轨啊!” 听到这名斥候带回的消息,嬴虔的心中立刻便是一阵警铃大作,右手迅速摸向了腰间的长剑。 右手紧紧握住剑柄用力一拔,伴随着一道清亮剑鸣之声,一柄利剑就这么出现在了嬴虔手中。 长剑指向前方,只听嬴虔一声大吼道:“全军将士,随我迎敌。” “且慢……” 嬴虔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道声音却是从马车之中传了出来,打断了秦军接下来的行动。 又是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已经停下的马车前帘被人掀起,身着墨色服袍的嬴师隰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既然是魏侯邀请寡人前往平陆会盟,那么料想其麾下将士自然也不会对寡人有所不利。” 用了一道沉稳的话语安抚了整个秦军队伍的人心之后,嬴师隰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嬴虔,“嬴虔,随寡人前去与那支魏军一会。” 听到了自己公父的命令,虽然嬴虔的心中仍是有些忧虑,但最终还是以一个军礼作为了自己的回应。 “遵令。” 就这样,在儿子嬴虔的跟随与护卫之下,嬴师隰一路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斥候口中的那支魏军队伍也同时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遥望着远处那一面高高飘扬在风中的赤色魏旗,注视着那一面旗帜之下那一名名几乎是武装到牙齿的魏军士卒,嬴师隰的双眼之中一阵凝重不禁浮现。 饶是作为对手,在看到对面那支散发着杀伐之气的魏军精锐之时,嬴师隰此刻也不禁在心中生出了一份赞叹。 “果然是天下有数的强军!” 就在嬴师隰的目光在视野之中的这一支魏军精锐之中徘徊之际,方阵之中却有两道身影出现,朝着他所在的地方缓缓走了过来。 片刻之后,等到这两道身影在不远处停下,只听得一道询问声从前方传入了嬴师隰的耳中。 “敢问可是秦公当面?” “正是寡人。”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嬴师隰当即反问道:“不知两位将军是?” “末将龙贾,见过秦公。” “末将庞涓,见过秦公。” 一前一后向着嬴师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只见两人之中的庞涓向着前方走了一步。 “奉君上之命,末将与龙贾将军特率两千魏武卒前来,护送秦公前往平陆参与诸侯会盟。” “你们……” 听到庞涓所说出的话语,跟随在嬴师隰身后的嬴虔心中旋即便生出了几分不快。 原本作为战场之上的对手,嬴虔与庞涓、龙贾之间就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如今庞涓、龙贾率领魏武卒前来护卫的举动,更是分明是没有将他秦军放在眼中,旧恨加新仇如何能令嬴虔心中不生怒火。 只是眼见着嬴虔就要对着面前的庞涓两人拔剑相向之际,一道从前方伸来的手却是打断了他的动作。 对着嬴虔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嬴师隰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庞涓二人,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魏侯如此惦念寡人安全,寡人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抵达平陆之时,定当亲自向魏侯道谢。” “既然魏侯如此盛情,那么寡人也不好拒绝了,只是有劳两位将军。” “两位将军,请。” “秦公,请。” …… 第一百七十章 小国谋划 在庞涓、龙贾所率领的两千魏武卒护卫之下,秦公嬴师隰所乘坐的马车沿着关中大地一路向东。 越函谷、经洛川、过大梁,这一支由秦国、魏国两支军队所组成的红黑军团向着此次诸侯会盟之地平陆缓缓而行。 也就是在秦国与魏国的旗帜不断向前的同时,距离平陆较近的几个诸侯正在陆续抵达此地。 “启禀鲁公、宋公,卫公到了。” 平陆城外的会盟营地之中,正在大帐之内持棋对弈的鲁公与宋公却是各自将头从棋盘之上抬了起来。 视线看向对面的那人,只见宋公的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鲁公,不若你我二人的这场对弈暂且搁下,我等一起去迎接卫公如何?” “宋公,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双眼之中同样一道笑意浮现,鲁公当即回应道。 此时此刻,当视线交织于一处,一抹充满默契的弧度同时挂在了各自的嘴角,然后只听得两道充满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哈哈哈……” 伴随着这一阵笑声在大帐之中不断回荡,鲁公与宋公两人各自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笑声渐渐停息,鲁公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宋公,请!” “鲁公,请!” 鲁公鲁奋,姬姓鲁氏,鲁国第三十代国君。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这位鲁国的君主与天下大势可谓是息息相关。 他曾在魏国的帮助之下攻入了齐国的阳关,也曾到过大梁朝见过前世的魏惠王,还因为饮酒不欢被楚国联合齐国一同攻打。 宋公戴剔成,子姓戴氏,宋国第三十二任君主。 这位君主所做的一件事情,可以说是影响了宋国未来的命运,甚至最终导致了宋国的灭亡。 这件事情的名字,叫做“戴氏取宋”。 正是因为这一件被后世之人与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并称的事件,出身戴氏的宋康王戴偃才有机会登上宋国的国君之位。 也正是在戴偃的统治之下,宋国这个存在了数百年的诸侯最终被田氏齐国所灭亡。 在前世这两位国君与各自国家可谓是荣辱与共,也向我们清晰地展现了什么叫做大争之世作为小国的悲哀。 只是不知道这一個不同的时空之中,在魏罃这一只翅膀还算有力的蝴蝶的煽动之下,这两个人以及他们身后鲁国、宋国的命运究竟会不会发生改变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是需要时间来给出了,现在让我们重新将视线拉回到平陆城外这一座会盟营地之中。 一前一后走出大帐之中的鲁公与宋公,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在大营之中遇到了正被魏国司马公孙颀引领着的卫公。 “卫公!” 一声呼喊之后,只见鲁公与宋公两人当即来到两人的面前,不约而同地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见过卫公、司马。” “见过鲁公、宋公。” 双方一番见礼之后,原本与公孙颀同道的卫公连忙带着一缕笑容说道:“一路走来,有劳司马了。” “不过我看司马还有要务在身,如今鲁公、宋公已至,我就不再劳烦司马了。” “正是如此。” “司马还是去忙要紧之事吧。” 公孙颀听到卫公说出的一番话语,又听到了耳畔鲁公、宋公的话语,目光迅速从周围三人身上扫过,心中一份明了已然显现。 “既然三位国君如此说了,那么外臣便告退了。若是三位国君有事,尽可唤人来寻外臣。”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孙颀如此说道。 “一定。” 三道声音同时在几人之间响起,鲁公、宋公、卫公就这么看着公孙颀沿着来时的方向回返而去。 等到视野之中的那一道视野渐渐消失,来迟一步的卫公看着面前的另外两人说道:“我来迟一步,还望鲁公、宋公莫要责怪才是。” “哪里哪里,我等二人也不过刚刚来了几日而已。” “宋公此言有理,我等二人不过是占了地利之便,哪里还会怪罪卫公呢?” 三人之间的一番客套性的话语之后,初见的疏离感逐渐消失不见,一抹默契感也悄然出现在了三人之间。 缓步在会盟营地之同走了好 一段路程,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三人同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视线貌似随意地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三国之中国力最盛的宋国国君率先拉开了话题。 “鲁公、卫公,不知两位可曾听到过一则消息。魏侯有意在此次平陆之会中,与我三家共分齐国西部的疆土。” 宋公这话一出,鲁公、卫公互相对视一眼,虽然两人并没有明言,但是各自的眼神已然将一切都说明白了。 眼见鲁公、卫公都没有说话,宋公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诉说起了自己心中的盘算。 “实不相瞒,我宋国对于齐国的土地可是颇为感兴趣的。若是魏侯真的有意分土,无论是多还是少,那么我宋国自当笑纳。” “咳咳咳……” 一阵有些刻意的咳嗽声出现在三人之间,立时便将另外两人的视线吸引到了鲁公的身上。 迎着两道看过来的目光,鲁公立刻摆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齐鲁之间恩怨已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但是齐国从我鲁国夺取的土地却是有许多。”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自当竭尽全力,将这些原本属于我鲁国的疆土重新拿回来。” 宋国表明了自己对于齐国疆土的兴趣,鲁国表示要收回曾经被齐国夺取的疆土,在场只剩下了一位卫国的国君。 先是看了看一边的宋公,接着又看了看另外一边的鲁公,随后只见卫公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卫国国力弱小,并一向以魏国马首是瞻。此番齐国疆土之争,我卫国自觉力弱,不会与宋国、鲁国争夺。” “不过……”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卫公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真的有意将齐国疆土分予宋国、鲁国,那我卫国自当鼎力支持。” 有了卫公的这一番表态,另外一边的宋公、鲁公相视一眼,各自的目光之中都浮现了一缕笑容。 躬身一礼之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在卫公耳畔响了起来:“卫公高义,我等敬佩之至。”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韩赵盘算 在齐国平陆西北六十余里,济水以南二十余里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山峰。 此山乃是泰山余脉,因为靠近齐国济水南岸的谷城,因此而得名谷城山。 后世一千多年的唐朝诗人刘禹锡曾在其《陋室铭》之中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虽然这一座谷城山并没有东方的泰山那般高耸,但是与一位不亚于仙人一般的贤人生出的那一段渊源,却是让它添了几分仙灵之感。 要说这位贤人究竟是谁,就不得不提到汉初三杰之一张良了。 他曾在下邳城外的圯桥之上三次将自己的鞋子扔下,以此来测试张良的心性,而张良却能够三次将鞋子替他找回。 眼见对方通过了自己所设下的考验,这位贤人于五日之后将一卷书赠予了此刻正处于穷困之中的张良。 那卷书的名字叫做《太公兵法》,而那位老人则因为那句“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被后世之人称之为黄石公。 说起来这都是后话了,如今还在战国之世,距离秦末还有一百余年。 张良的祖父在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成为韩相,更不用说是成为谷城下的一块黄石的黄石公了。 不过往日里还算平静并没有多少人到来的谷城山,今日却是多了几分肃然的气氛。 通往山顶的道路之上,一队队身穿甲胄的士卒列阵而立,他们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警惕的神情。 顺着道路一路向上看去,只见这些队伍之中所竖立的那一面面旗帜之上或是写着赵字,或是写着韩字。 山顶之上,两道身穿着诸侯服袍的中年人身影静静站立,从刚刚的旗帜之中,这两人的身份已然是不言自明。 将自己的视线投向远处,俯瞰着脚下前往一望无际的平野,韩侯韩若山的心中顿时有一股豪迈蓬勃而起。 沉吟了片刻之后手指指向东南方向,就听这位韩国国君对着身旁的赵侯赵种介绍道:“赵侯你看,从此地往东南再行六十里,便是此次诸侯会盟的平陆了。” 听到了韩若山的介绍之后,赵种在脸上显出几分了然之色的同时,脑袋也是轻轻地点了几下。 “确实是一片大好江山啊,只是不知日后又将归属何人?” 同样瞭望着远处的风景,赵种的吐出的话语之中除了有与韩若山一般的澎湃,更发出了一道江山谁属的疑问。 至于赵种这道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那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数息之后,将目光从远处的那一片平野之上收回,赵种的目光随即看向了一旁的韩若山。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濮阳之战之后中路联军的连战连捷的辉煌战绩之中,夺取谷城的就是韩军吧?” “能接二连三地轻松夺取齐国在长城以西所拥有的疆土,韩军士卒的战力却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赵侯如此说,实在是有些过誉了。” 对于赵侯称赞自己麾下的韩军,身为韩侯的韩若山心中自然是一百个欣喜。 不过在表面之上,他还是带着几分谦虚回应道:“我韩军不过是借助了濮阳之战的大胜之威罢了,要论战力精强,赵侯麾下的赵军却也不弱啊。” “在对齐之战打响之初,赵国便连夺齐国在河水以北的河间、灵丘、平舒等城邑,战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韩若山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说起赵军在开战之初的战绩的时候,赵种的双眼之中却是有一丝阴霾闪过。 倒不是说赵种希望看到赵军失败,而是这些与中路联军所取得的辉煌战绩相比,实在是有些不值得一提了。 要知道中路联军一十三万大军可是从齐国的最西边,一直打到了齐国的齐长城之下的。 虽然战前赵国与魏国之间并没有约定按照各自战绩瓜分齐国疆土,但是战场之上的表现毫无疑问是分割战利品的重要依据。 眼见魏军在中路方向凯歌高奏、连战皆捷,赵军却始终无法突破齐国的河水防线,赵侯的心中能够开心才是一件怪事。 想到之前赵军所取得战绩,再联想到不久之后便会开启的这一场诸侯会盟,赵种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番别样的心思。 “韩侯,既然韩国在中路战场之上拥有如此战绩,那么想必这获得的齐国疆土也该有贵国的一份吧?” 听到赵种这句转折有些突兀的询问,一旁的韩若山脸上先是闪过了几分迟疑,微微沉思数息之后又化为了几分了然。 赵种的话语明面上是在询问魏国是否有意将齐国土地分予韩国,实际上却是在试探韩国对于齐国、对于赵国的态度。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韩若山的嘴角随即浮现了一缕笑容,视线直直地迎向了一旁赵种看过来的目光。 “不瞒赵侯,魏侯确实是有意将此战之中所获得的部分领土交予韩国,只是寡人却并不准备接受这些土地。” “一来,齐国的这些土地与我韩国现有的疆土并不接壤,我韩国实在无力有效控制。” “二来嘛,齐国强大而我韩国弱小,寡人的韩国可没有如同赵侯的赵国和魏侯的魏国那般强大的实力。” 虽然并没有从魏国那里得到过分地的承诺,但是韩若山还是言之凿凿地诉说着自己准备放弃参与对于齐国疆土的争夺。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带着一抹有些意味深长的视线看着面前的赵种,就听韩若山沉声说道:“不知赵侯以为如何?” “韩侯不贪图眼前小利,能够通盘考虑全局。如此深谋远虑,实在是令我心中钦佩之至。” 一句半是称赞半是恭维的话语之后,赵种却是忽然话锋一转,将韩若山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 “既然韩侯对于齐国疆土无意,那么不知道韩国准备支持哪一国参与争夺这些原本属于齐国的疆土呢?” 赵种的这一句话一出口,韩若山如何还能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不就是摆明了要他在之后的平陆之会中支持赵国吗?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韩若山在沉思片刻之后随即说道:“赵国在此番对齐之战中可谓是厥功甚伟,不仅夺下了齐国在河水以北的城邑,而且成功地拖住了齐国的高唐之地的五万大军。” “还请赵侯放心我韩国绝不会忘记赵国的功劳,一定鼎力支持赵国对于齐国土地争夺。” “韩侯如此说我就安心了。”一句话说完,赵种立刻投桃报李道:“我以为韩侯既然放弃了对于齐国土地的争夺,那么魏侯理应对韩国给予部分补偿,比如说……” “秦国。” 话说到这里,赵种、韩若山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的嘴角都扬起了一道默契的弧度。 恰在此时,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两人的耳畔,“启禀君上,韩侯,齐公的车驾距离平陆已不足二十里。”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齐秦抱团 从关中大地一直向东,穿过了地势险峻的崤函古道,走过了王畿所在的伊洛之地,再越过魏国中原部分的领土。 经过这一段长达千余里的漫长旅途之后,秦公嬴师隰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这片原本属于齐国、如今却被联军控制的疆土之上。 当那一面墨色的秦字大旗出现在平陆城外,会盟营地之中一顶竖立着一面紫色旗帜的大帐之中,齐公田午却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一份帛书。 转头看向下方几案之后端坐着的齐相田礼,齐公田午的眉头却是忍不住地皱了起来。 “相国,秦公的车驾即将抵达平陆,只是按照密报他们此行却是与一支两千人的魏军精锐一道。” “敢问相国……” 话语之中的迟疑越发明显,田午看向下方的田礼的眼神之中,一丝深深的担忧忽然显现。 “是不是秦国已经和魏国达成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和议?” “秦公与魏军一道抵达,那相国此前所提出的联合秦国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施行下去?” “没有了秦国这个潜在的盟友,我齐国又该交好哪一国,才能在接下来的平陆之会中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田午同时抛出的三个问题,以及此刻脸上那一抹深深的担忧,已然将他此刻内心之中的情绪暴露无遗。 面对着田午对于秦国可靠性的怀疑,下方的田礼在沉思片刻之后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君上,天下之间哪一位诸侯都有可能达成某些不为人知的和议,唯有秦国不可能。” “为何?”面对田礼如此笃定的话语,田午脸上一道疑问之色随即闪过。 “一是因为当今秦公。” “在秦国国势最为危急的时刻回国继位,短短二十年便使得秦国国力得以恢复,当今秦公恐怕是自秦穆公之后最为贤明的一位君主了。” “虽然如今秦国战事已然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但是臣不相信他会看不到此刻天下之间的形势而选择和魏国达成某些不为外人知晓的和议。” 伸出一根手指诉说完了自己的第一個理由,田礼很快又伸出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二是因为秦国公子渠梁。” “君上可莫要忘记了,如今秦国君位的下一代继承人,秦国公子嬴渠梁可就在我军的大营之中。” “当今秦公子嗣不丰,留有声名的更是只有长公子虔、二公子渠梁以及三公子少官。” “其中长公子虔虽然年岁最长,但却不是嫡子,所以秦国君位的继任者毫无疑问便是这位公子渠梁。” “君上试想若君上是秦公,在与魏国达成了和约之后,还会将自己的继承人留在一个并没有多少作用的齐国吗?” 听完了田礼连续说出的两个理由之后,田午心中的担忧却是少了几分,不过他的目光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这位相国。 迎着上方田午看过来的视线,只见田礼伸出了自己的第三根手指,“三是因为如今的秦国必然要与我齐国联合。” “此次河西之战,秦国先赢后输,最终是一败涂地。不仅河西之地没有收回,就连都城栎阳也已经丢失。” “可以说此战过后,秦国只能勉强抵挡魏国的攻势,更不用说是开关东进了。” “而秦国若要抵挡魏国的攻势,势必需要一个盟友从后分担魏国的军力。” “试问天下之间除了我齐国之外,秦国还能够找到其他盟友吗?” 一句问题被抛出之后,还未等田午给出答复,只见田礼迅速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向着前方躬身一礼,“还请君上派出使者,邀请秦公前来一会。” 右手紧紧握成拳头,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田午的双眼之中一团坚定闪过。 “好,既然如此,来人啊……” 就在齐国派遣使者准备邀请秦公嬴师隰的时候,他却正是在与一路相伴的庞涓、龙贾二人话别。 “两位将军,一路之上多有照顾,寡人在此谢过。”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嬴师隰当即向着面前的庞涓、龙贾微微一礼。 “秦公不必如此,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一句话语说完之后,庞涓与一旁的龙贾对视一眼,随即继续说道:“来人若是还在战场之上相会,我等不会忘记此行,也不会手下留情。” 听到庞涓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嬴师隰的脸上随即浮现了一丝笑容,“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寡人虽然与两位将军为敌手,却也对两位将军的才能敬佩之至。” “两位将军放心,来日战场之上相见,寡人也自当会全力以赴。” “如此甚好,秦公,再会。” “两位将军,再会。” 一番带着几分感伤的话语之后,嬴师隰就这么站在为秦国准备的营地之外,默默注视着庞涓、龙贾两人的身影就这么渐渐走远。 等到两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嬴师隰缓缓将自己的目光收回,秦国长公子嬴虔已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公父,齐公派遣使者,邀请公父前往齐国营地一会。” 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凝重,遥遥地看向了齐国营地所在的方位,就听嬴师隰沉声说道:“既然齐公想要,那么我等自当前去。” …… “田午,见过秦公。” “嬴师隰,见过齐公。” 田午与前来的嬴师隰一番见礼之后,立刻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秦国与齐国分列华夏大地的东西两边,中间的距离又何止千里。” “今日能够与秦公一会,实乃我田午的荣幸,来秦公随我一同入帐。” 一边说着充满激动的话语,田午一边就拉着嬴师隰向着大帐之中走去。 等到齐国、秦国双方众人尽皆入帐,并各自落座之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嬴师隰,田午的脸上充满了欢喜的笑容。 “为了表达我对秦公的欢迎,今日我却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秦公。” 听到田午如此说,嬴师隰同样以一抹笑容回应道:“不知齐公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其实仔细说来也算不得什么礼物,倒可以说是一件对于秦国还有齐国都有利的事情。” 在嬴师隰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注视之下,只听田午随即揭晓道:“贵国的渠梁公子在我齐国已经多时,几番交谈之后,我对他的人品、才识确是十分满意。” “我有意让我最疼爱的一位公主与他成婚,也算是结秦齐两国姻亲之好,不知秦公意下如何?” “既然齐公如此盛情,那么我秦国又能够推辞呢?”面对田午说出的这一个提议,嬴师隰并没有多少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至此,秦国、齐国这两个在此次战争之中可谓是同病相怜的国家,再次因为利益选择联合在一起。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持竿之人 就在赵、韩、齐、秦等一干诸侯陆续抵达平陆的时候,魏侯魏罃却也已经从都城安邑,来到了魏国东部重镇大梁。 对于大梁这一座城邑,魏罃并没有半点陌生感,反倒是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前世除了三十余年的安邑生活之外,剩下四十余年之中,魏罃往往都生活在大梁这个更为人所共知的都城。 在大梁,身为魏侯的魏罃曾有过高光的时刻,接受鲁、宋等十二位诸侯的朝见; 在大梁,身为魏侯的魏罃也有过渐渐落幕的无奈,眼见着自己的魏国从天下第一强国逐渐成为战国的二流国家。 总而言之,提到魏罃这个魏国第三位君主,大梁也许比安邑更加为人所熟悉。 就连之后到达魏国的天下大儒孟子及其弟子,也在《孟子》一书之中将魏惠王称之为梁惠王,这足以可见大梁对于前世的魏罃不同一般的意义。 虽然重活一世的魏罃已然暂时放弃了原本的东进战略,如今的魏国也不太可能如同前世一般从安邑迁都大梁; 不过此番重临前世故地,当一幕幕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的时候,魏罃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带着这份对于前世、对于大梁的慨叹,过去的数月之间,魏罃在这里的生活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舒适感。 那感觉仿佛是奔驰的骏马来到了属于它的草原,灵动的游鱼跳入了广阔的江海,翱翔的雄鹰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一般。 就比如此时此刻,已然将那略显繁忙的政务处理完毕的魏侯魏罃,却是独自一人坐到了一個不算大也并不算小的湖泊之畔。 手中握着的钓竿,时不时看向前方的眼神,都很难不令一旁侍立之人生出几分疑问,究竟魏侯今日能否有所收获? 而就在侍立在一旁的宦者疑惑刚刚生出之际,魏罃手中的那根鱼竿却是轻轻动了几下。 注意到这一幕之后,这名宦者当即缓步上前,压低声音提醒道:“君上,上钩了。” “寡人知道。” 聆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声提醒,同样感受到手中传来的那一股力道,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因为有鱼上钩而有过于剧烈的变化。 看向前方的双眼之中带上了几分凝重,握着钓竿的双手渐渐有了力度,刚刚还显得闲适的魏罃此刻已然进入到了认真的状态之中。 深谙垂钓之道的魏罃并没有立刻将甩出的钓线收回,感受着那股从鱼竿之上传来的不小力量,他反而是选择松了几分。 片刻之后,当感受到鱼竿之上传来的力道有所减弱,他却是又加大了几分向后的力度。 有力则松、无力则紧,魏罃就这么通过手中的钓竿与前方湖水之下那一条鱼儿进行着周而复始的博弈。 这是一场力量的较量,更是一场智慧的博弈,而当片刻之后胜负揭晓,一切的悬念也便化成了一声欢呼。 “君上,你看,是条大鱼。” 看着自己面前那条个头并不算小的鱼儿,听着耳畔宦者带着几分兴奋的欢呼,魏罃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那根鱼竿。 “不错,是条大鱼。”称赞之后,魏罃看着此刻抱着大鱼宦者,笑着说道:“将这大鱼送往庖厨,今日寡人就吃他了。” “喏。” 从魏罃这边得到了命令,这名宦者立刻将怀中的大鱼放到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盛水木桶之中,然后拎着木桶很快便消失在了魏罃的视野之中。 等到魏罃回转过身来,重新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启禀君上,相国、司马求见。” 这名宦者禀报声响起的同时,魏罃手中的鱼竿再一次地抛出,他的双眼之中更是有一道寒芒浮现。 “快请。” “喏。” 于是当数息之后,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跟随着宦者的脚步前来,就看到了此刻正在湖泊之畔垂钓的魏罃。 “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两位不必多礼。”轻轻虚扶一礼之后,魏罃的目光轻轻扫过了身旁两个已然准备好的钓位,“坐吧,和寡人一起垂钓一番。” 面对魏罃所提出的邀请,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多谢君上。” 两道话音落下,各自在魏罃身旁落座之后,两人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鱼竿甩向了前方的湖泊。 从两人这十分熟络的动作之上,不难看出君臣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如同今日这般了。 等到鱼钩缓缓向水面之下坠落而去,等到水面之上的涟漪渐渐消散,公叔痤这才将自己的目光从前方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一阵禀报之声却是在三人之间幽幽浮现,“启禀君上,赵国、韩国、秦国、齐国四国国君都已经抵达了平陆。” “眼下还未抵达的诸侯只剩下了君上,以及南方还在路途之上的楚王了。” 听完了公叔痤的这一番话语,魏罃一边用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水面,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楚王的迟迟未到,魏罃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惊讶,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件事情。 不服周室的楚国国君是天下诸侯之中第一个称王的,兵临周室的楚庄王曾经留下问鼎的传说,整个春秋时代的主旋律更是晋楚之间长达百年的争霸。 地处南方楚国拥有着不弱于北方诸侯的强大力量,作为楚国之君的楚王更是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这也就是此番楚王熊良夫会选择缓行的缘故。 对于楚王熊良夫的晚到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魏罃却是以一笑了之,很快他便将注意力移向了已经抵达的诸侯。 “那些已经抵达的诸侯对于这一场平陆之会又有什么看法呢?” “启禀君上,最先抵达的鲁、宋、卫三家的谋算可以说是十分明晰,他们明摆着就是想从齐国身上切下一块肉来。” “至于我魏国的盟友韩国还有赵国,臣以为他们此番的目标却不尽相同。其中韩国应当是有意于西边秦国的疆土,而赵国则是对东边的齐国更感兴趣。” 将此次作为魏国盟友的几个国家一番分析之后,公叔痤的话语很快就转向了已经抵达的另外两个国家。 “秦国还有齐国嘛……” 一阵话语之中的停顿之后,公叔痤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冷意,禀报的声音也是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前日,齐公曾经邀请秦公前往齐国营地,至于其具体商议了一些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魏国方略 秦国、齐国…… 在心中暗自重复了几遍这两个熟悉的名字,魏罃那平静的眼神之下,忽然有一阵危险的光芒悄然浮现。 对于地处魏国以东的那个田氏齐国,前世的魏罃可谓是恨之入骨。 在这一抹刻骨铭心的仇恨之中,既有马陵之战齐军杀死太子魏申的私怨,也有齐国击败魏国的国恨。 毫不夸张地说,前世正是因为与齐国桂陵、马陵两次大战,丧失了绝大部分精锐战力的魏国才逐渐从霸主的位置之上跌落下来。 之后虽然有魏国、齐国两国徐州相王的举动,但是魏国的国势终究还是如同渐渐落山的夕阳一般再也无法挽回。 如果说魏罃对于齐国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话,对于西边的秦国就以愤懑居多了。 与秦国的几番大战下来,魏国不仅丢失了全部的河西之地,西部的魏国大军更是损兵折将。 不仅如此伴随着河西之地的丢失,魏国原本的都城安邑更是直接暴露在了秦国的兵锋之下。 这种局面是魏罃乃至魏国都不希望看到的,因此即使国力日渐衰微,魏国也并没有少联合诸侯一同对秦国发难。 只可惜诸侯之间终究是人心各异,一次次的合纵邦交往往落了個不欢而散。 也正是在与秦国的一次次交锋之中,魏国从战国舞台的中央,逐渐沦为了处在边缘的配角。 如此大起大落的局势,未免让后人对于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强国唏嘘感叹。 不过前世种种已然成为了浮云,伴随着魏罃这只蝴蝶回到了自己的而立之年,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而靠着此番一场攻秦、一场伐齐的大战,魏国暂时解决了秦国、齐国这两个昔日的宿敌。 当河西大军的兵锋已然抵达泾水东岸,当伐齐联军的攻势降临在齐国长城,作为此战胜利者的魏国所需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将摆在自己眼前的胜利果实收入囊中。 思绪流转到这里,魏罃的视线从前方那一杆钓竿收回,缓缓移向了身旁的公叔痤与公孙颀两人。 “相国、司马,既然与会列国可以说是各有盘算,甚至就连秦、齐两国都已经选择站在一起,那么我魏国在此次大战之中应当采取何种方略?” 面对着魏罃抛出的这一个问题,一旁的公叔痤与公孙颀又一次互相对视,这一次站出来说话的却是身为司公孙颀。 脸上先是有一番沉思之色浮现,片刻之后就听公孙颀用着一股充满着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此番在平陆之上应该采取的方略,总结起来可以概括为十六个字。” “秦国之地,魏韩各取;齐国疆土,列国分吞。” “秦国之地,魏韩各取……” 将公孙颀这一番话语不断念叨了几遍之后,魏罃脸上一阵惊喜的神情顿时浮现,目光更是灼灼地看向了这位一向眼光锐利的魏国司马。 而面对着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公孙颀在心中简单地组织了一番语言之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在大战之前,臣曾经对君上说过我魏国此刻的方略不应该是东进中原,而是向西与秦国争锋。” “此番大战之中,我魏国之所以将精锐主力抽调至河西,也是为了要与秦国打一场前所未有的国战。” “从河西乃至秦东一场场辉煌的胜利,臣可以肯定地说我魏国早已经完成了战前所预定的全部战略目标。” “而当我魏国大军的兵锋直抵泾水东岸,当秦国的都城栎阳落入我军的手中,一个重要且急迫的问题摆在了我等的面前。” “这个问题就是我魏国该用何种办法,保住我魏国在对秦之战中所获得的胜利果实?” 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一旁的公叔痤立刻出声应和道:“君上,司马所言甚是有理,我魏国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将河西之战所占领的疆土收入囊中。” “此事寡人早已经知晓。”对着公叔痤轻轻点了点头之后,魏罃带着几分求教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公孙颀,“此处不过我等三人,司马不妨仔细对寡人说说。” “臣遵令。” 一道领命刚刚落下,公孙颀分析的话语声再次在三人之间响了起来。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若是想要将占领的秦国之地全数收入囊中,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毫无疑问,这个代价便是我魏国联合其余六国在此番伐齐之战中所获得齐国疆土。” “我魏国虽然是如今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但是天下诸侯绝不会坐视我魏国在夺取了秦国如此大片土地的情况之下,再从齐国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 “换句话说,君上若是有意西进,那么必须要在东方给予其余诸侯足够的利益。” 听完了公孙颀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魏罃心中对于此次平陆之会中所要采取的策略已然有了几分明悟。 其实说这么多归根究底也就是四个字,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魏国用此番从齐国所获得的土地,来换取天下诸侯对于魏国占领秦国土地的支持。 既然是利益交换那就要考虑要交换的利益,是否对于魏罃治下的魏国有利呢? 若是由平常人来看这个问题,或许会说这一种交换并不值得。 世人都知道齐国西部的疆土地处中原,不仅商业发达更是人口稠密。 若是能够将其收入囊中,国力必然会有一个极大的提升,这也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诸侯会对这一块土地趋之若鹜的原因。 反观秦国东部的疆土虽然地处拥有天府美名的关中之地,但土地之上覆盖着的厚厚盐碱却是让这里的产出远远无法与齐国西部相比。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以齐西之地换取秦东之地,都称不上一笔合算的利益交换。 只不过在魏罃看来秦东之地的重要性,却是要远远大于齐国西部的土地的。 因为秦东所代表的不仅仅是秦东,它的西部是整个秦国,同样也是魏国摆脱四战之地的机遇。 反观齐国西部的疆土确实是十分富足,但也令四方诸侯无不垂涎欲滴。 若是魏国参与到对于这一块土地的争夺,那么无疑会重蹈前世东进的覆辙,深陷于诸侯夹攻的泥潭之中。 这是魏罃绝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思考,魏罃便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齐西之地,我魏国可以让出大部分。”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让地好处 “君上,臣以为我魏国此番让出齐国西部的疆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相国公叔痤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视线立刻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望着对方双眼之中浮现出的那一抹亮光,魏罃心中却是不由的生出了几分好奇。 “相国,寡人愿闻其详。” 双眼之中的那一抹亮光越发灿烂,面容之上一道充满睿智的神情浮现,一旁的公叔痤先是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孙颀。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此番让出齐国西部疆土的第一个好处,正是刚刚司马所说的那般。” “靠着让出齐国西部疆土,可以使得天下诸侯支持我魏国占据此番河西大战所占领的秦东之地。” “如此我魏国便可大大拓展在西部的疆土,四战之地的困境也可以被大大缓解。” 听完了公叔痤所说的第一个好处,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这個好处,寡人已经知晓,这也是寡人愿意让出大半齐国疆土的主要原因。” 听到魏罃对于自己所说出的第一个好处表示同意,公叔痤紧接着便说出了第二个好处。 “君上,臣以为我魏国此番让出齐国西部大半疆土的举措,可以起到安抚天下诸侯的效果。” 公叔痤这一句话刚刚落下,一旁公孙颀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相国主要还是指的还是楚国吧?” “司马高见,正是楚国。” 带着几分英雄所见略同意味的目光与一旁的公孙颀对视了一眼,公叔痤的视线很快又转向了另外一边的魏罃。 “君上,此前在沃水之畔司一番话语,让楚国生出了向东经略淮泗的念头。” “此时此刻,若是我魏国选择吞并此次所占领的齐国西部的疆土,无疑于是在向楚国传达一个信号。” “我魏国同样在执行东进的国策,这难免会让楚国君臣心中生出警惕之心,甚至还有可能导致两国之间再次爆发冲突。” 将魏国如果吞并齐国西部疆土,会对魏楚两国之间的关系产生一个怎样恶劣的影响说清楚之后,公叔痤的话语又重新回到了眼下的现实。 “反之我魏国如果让出大半部分的齐国疆土,便能够起到安抚楚国的效果,使它无后顾之忧地经略淮泗之地。” “没有了楚国这个来自南方的掣肘,臣以为对我魏国接下来的计划会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公叔痤并没有明说魏国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坐在旁边的魏罃和公孙颀在听完了他的话语之后,脸上纷纷露出了几分赞同之意。 如今秦国经历河西一战已然遭受了重创,齐国又被七国联军打到了长城脚下。 若是再没有了楚国这个来自南方的强力掣肘,魏国接下来无论要做任何事,恐怕都会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相国所言甚是,若是能够令楚国专心于东进对我魏国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这也是在下之前对楚国提出东进战略的原因。” “不过除了这两个,我魏国此番放弃大部分的齐西之地是否还有其他好处?” 视线与询问出这一句问题的公孙颀对视了数息,又暗暗看了看一旁的魏罃,就听公叔痤继续说道:“当然有了,君上、司马,这第三个好处便是可以大大缓解我魏东之地的防御压力。” “若是我魏国独吞了齐西之地的疆土,那么我魏国将直面来自东方齐国的威胁。” “此刻齐国国力遭受重创,暂时还无力夺回这些土地;一旦日后齐国重新强大起来,首当其中的必然会是我魏国。” “而如果我魏国此番将齐西大半土地分让出去,北方的赵国、西方的鲁国、宋国、卫国以及南方的楚国,这些占据了齐国疆土的国家必然都会成为齐国未来所进攻的目标。” “而一旦齐国对其中一国发动攻势,我魏国便可以借此号召其余诸侯一同再次联兵伐齐。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我魏国彻底解决齐国这个对手的时候了。” “君上、司马……” 连续各自呼喊了魏罃、公孙颀一声之后,就听公叔痤沉声说道:“此番我魏国让出齐西之地,看起来是受到了损失,但是却在齐国西部修筑了一座如同齐国一般的坚固长城。” “只不过齐国所修筑的是有形的,而我魏国此番修筑的这座长城却是无形的。” 魏罃在听完了公叔痤所说的这三个好处之后,心中不禁陷入了沉思,更是不停地点头以表达自己的赞同之意。 不过当心中的思绪都捋清楚之后,魏罃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份有些不对的预感。 视线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公叔痤,又看了看公孙颀,将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魏罃的心中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份预感的由来。 “唉……” “相国、司马,两位日后有话不妨直说,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来劝解寡人。” “两位心中谋算寡人已然明白,这样吧此番齐西之地我魏国只取包括马陵以西之地,其余齐西的土地皆可让与联军诸侯。” 看到魏罃已然明白了自己两人的意思,公叔痤、公孙颀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臣等谨遵君上之命。” 就在公叔痤、公孙颀两人话音刚刚落下之际,远处一道呼喊声在几人耳畔响了起来。 “君上、相国、司马,鱼上钩了,鱼上钩了……” 听到这一道呼喊声,三人的视线立即向着前方看了过去,只见魏罃面前的钓竿此刻正不断地颤动着。 眼见似乎是有大鱼咬钩了,魏罃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兴奋,而一旁的公叔痤、公孙颀则若有兴致在一旁观看。 “君上慢点。” “君上快点。” “君上稳住。” …… 在一旁公叔痤、公孙颀的呼喊声以及魏罃不时的反驳声中,刚刚还在关注着天下大势的三人,此刻却是将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了眼前这一条大鱼之上。 就在魏罃三人经过了片刻的交手将眼前的大鱼钓上来的同时,一驾来自楚国的马车却是正在向着北方的平陆缓缓前进着。 视线从窗外一望无垠的平野之上收回的同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帘幕,身为楚王的熊良夫看向了马车之中的另外一个人。 “老师,此番平陆之会,寡人或者说是楚国应当站在何种立场之下?” 听到来自楚王熊良夫的这一声询问,作为他老师的楚国令尹昭奚恤在经过一番长久的思考之后,提出自己胸中的建议。 “不与魏国交恶,结交秦齐两国。”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楚国之变 “启禀王上,在过去一段漫长的时间之中,战争几乎波及了天下之间大部分的诸侯。” “从地处关中之地的秦国到位于东海之滨的齐国,从最北方的赵国再到最南方的我楚国,几乎都参与到了此番的大战之中。” “而这些参与到战争里的诸侯之中最引人所瞩目的,无疑是地处中原之地的魏国。” 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坐在马车之中的楚国令尹昭奚恤忽然停了下来,并顺手从自己身旁取过了一份由羊皮制成的地图。 将手中的地图缓缓在楚王熊良夫的面前展开,伴随着在其上不断挪移的手指,昭奚恤开始为自己的这位君主缓缓介绍了起来。 “王上请看,魏国近一年以来几乎都维持两线作战的局面。” “在西边魏军的主力在和秦军进行着交锋,在东边魏国更是领着七国联军与齐国大军进行了一场决战。” “可以说有些不幸的是,无论是西边与秦国的那一场大战,还是东边与齐国的决战,魏国都取得几乎辉煌的胜利。” 话语说到这里,昭奚恤的脑袋缓缓抬起,视线移向了面前的楚王熊良夫。 只见此刻的熊良夫正将自己的目光牢牢地注视在面前的这一张地图之上,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更是一股深邃的凝重。 很显然对于魏国在过去一年之间所取得的辉煌战绩,熊良夫的心中虽然说不上开心,但是绝对可以说是忌惮。 原本的魏国在李悝变法之后,已然从三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天下之间首屈一指的强国。 如今经过这一场西攻秦国、东伐齐国的战争之后,魏军的兵锋向西直抵关中腹地、泾水东岸,向东更是一直打到了齐国长城之下。 若是魏国将此战所占领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其国力究竟有怎样巨大的增长,熊良夫心中并不能够准确地预料。 但是熊良夫心中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以前的魏国楚国都没有把握战胜; 如今靠着两场战争声威大震的魏国,楚国更不用想要单单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击败它。 一念至此,熊良夫将自己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那带着浓浓凝重的视线直直地与对面昭奚恤看过来的连成了一线。 “魏国之强,非如今的楚国所能力敌,这就是老师让我不与魏国交恶的原因吧?” “王上说得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之后,就听昭奚恤继续说:“正如王上所说,魏国的强大不是如今的楚国可以匹敌的,那么我楚国又何苦要与这个天下之间的霸主彻底撕破脸皮呢?” “既然如今我楚国与魏国是盟友,那么王上何不利用这個机会,一面在实力不济之际与魏国维持表面之上的平静……” “一面坚定执行东进之策,靠着经略淮泗这一块肥沃之地,增强我楚国的实力。而一旦实力足够……” 话语说到这里,楚王熊良夫的目光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便北上中原,与魏国这个天下霸主一争高下。” “不知道,寡人刚刚所说的是否是老师此刻心中所想?” 看着从对面射来的这一道充满侵略与野心的目光,昭奚恤原本凝重的神情逐渐消融,一道欣慰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丰厚的底蕴对于此刻的楚国来说并不缺少,充足的时间对于此刻的楚国来说也并不是问题。 现在的楚国就像是一座行驶在大江大河之中的巨舰,最为重要却是那个可以掌舵的人。 很显然眼前的楚王熊良夫,正是这样一位合格的掌舵人。 欣慰的笑容一闪而逝,几分郑重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脸上,就听又一道话语声出现在了马车之中。 “王上英明。” “老师不必如此,寡人能够想到这些,靠的还是老师提点。”脸上充满着和善的笑容,右手已然握住了面前之人的手,“不与魏国交恶此策,寡人心中已然明了,只是这结交秦齐两国?” 听到耳畔熊良夫的这一声询问,只见昭奚恤沉声说道:“王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 “齐国之强,恐怕仅仅比我楚国弱了一线。那么此番齐国又为何如此轻易地落败?” “臣以为除了前线统帅失策之外,以一国之力对决七国,才是齐国此番落败的主要原因。” “所以臣想请王上派出使者暗中联络秦国、齐国两国,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国可以与我楚国联盟,更是因为这两国可以为我楚国牵制魏国的力量。” 昭奚恤这一番解释落下之后,身为楚王的熊良夫脸上随即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老师放心,寡人明白了。” 伴随着马车之中楚王熊良夫与令尹昭奚恤的商议声,马车向着平陆的方向缓缓前行着。 …… “唏律律……” 一阵悠长的战马嘶鸣之声在马车之外响起,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名魏军传令兵的禀报声。 “启禀君上,庞涓将军有密报送到。” 一声话语说完之后,这名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帛书,从马车的侧帘递到了魏侯魏罃的手中。 从对方的手里接过那份由庞涓亲笔所书的密报,魏罃一边用视线在上面快速扫视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询问了一声。 “楚王车驾是否已经抵达平陆?” “启禀君上,昨日楚王车驾已经抵达。” 马车之中的魏罃在听到了这一句答复之后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车外的那名传令兵出声说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君上。” 数息之后,等到这名传令兵的声音渐渐消散,等到身下的马车再次向前,魏罃的视线却是从手中的那一份密报之上缓缓移了开来。 双眼之中一份意味深长的神情浮现,就听为魏罃沉声轻叹道:“如此看来,这一次的平陆之会倒是会很热闹了。” 魏罃之所以会生出这一番感叹,实在是因为庞涓那份密报之上所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楚王派出使者分别前往秦国、齐国大营一事。 天下形势瞬息万变,朋友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敌人,敌人也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朋友。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诸侯齐至 平陆城外,一队队身穿重甲的精锐列队而立,在他们前面站着的却是一名名身着服袍的诸侯。 将眺望远处的视线缓缓收回,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平野,鲁公嘴上不禁泛起了一声低低的嘀咕。 “魏侯如何还不到?” 鲁公的这一声嘀咕虽然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却无疑说出了在场所有诸侯的心声。 一时之间,在场几乎所有诸侯都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了后方站立着的鲁公。 当迎着视野之中那一道道看过来的视线,鲁公的心中立刻生出了几分尴尬,他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无心说出的话语却是有些失礼了。 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鲁公的视线立刻低了下去,直直地注视起了脚下那一寸小小的地方。 直到片刻之后,似乎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看向自己,鲁公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先是看了看站在自己左边的宋公,又看了看站在自己右边的卫公。 在分别得到了他们各自的回应之后,鲁公才好像如蒙大赦一般,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也正是因为鲁公刚刚这一句无心之失,平陆城外原本肃然的气氛,开始因为列位诸侯暗地里的动作显得有些躁动了起来。 通过这些诸侯互相之间这暗中的交流,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出这看似站在一处的列位诸侯,却是如同关中之地的泾水与渭水一般分明。 在平陆之外的这些诸侯之中,刚刚互相对视的鲁国、宋国以及卫国无疑是站在同一阵营之中的。 按照实力对比,这三国各自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余的大国相比,只能选择紧紧地抱在一起以获得安全感。 除了鲁国、宋国还有卫国之外,韩国与赵国毫无疑问是站在一起的。 论出身,这两个国家都是出自晋国;论阵营,这两个国家都曾经与魏国歃血为盟。 不仅如此,因为韩国与赵国之间夹了一個强大的魏国,所以两国基本上不可能爆发什么大规模的冲突。 所以无论怎么去看韩国、赵国都是天然的盟友,而此刻站在一起的韩侯与赵侯无疑是印证了这一点。 说完了鲁、宋、卫这三个小国,谈完了韩、赵这两个天然的盟友,下面自然也就轮到了齐、秦两国。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秦齐两个国家也基本没有什么爆发冲突的可能,因为两国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遥远。 从秦国所处的关中之地到齐国地处的东海之滨,按照如今的行军速度,大军少说也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而也正是这份遥远的距离,也保证两国不会因为领土之上的争端而频繁发生争端。 当然,原时空之中那种秦国已然将疆土扩展至齐国西部的情况,并不属于我们需要考虑的范围。 不过将视线拉回到现实之中,如今的秦国也不是后世那个横扫六合的大秦帝国,如今的齐国也不是经历威宣两代之后天下首屈一指的东帝强齐。 几乎都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的秦、齐两国,也都不得不面临一个敌人的威胁。 面对着魏武卒所向披靡的强大兵锋,原本分处东西的齐国与秦国最终选择站在了一起,就如同现在站在一起的秦公与齐公一般。 将上述的列位诸侯之间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之后,唯一剩下的就是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诸侯最前方的楚王了。 楚王之所以能够如此高调,并不是因为他如同后世的夜郎王那般自大,而是他真的有这个底气。 论爵位,楚国可是王爵。 虽然楚国这个王爵未免有僭越之嫌,但是要知道的是楚国从春秋开始已经僭越了数百年的光景了。 数百年之中,楚王曾与齐桓公交谈,也曾和晋文公宴饮,更是时常率军北上与诸侯会盟。 楚国能够如此肆无忌惮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灭亡了数十位诸侯所获得的广袤土地,靠的是一场场胜利打出来的威名,靠的是楚国历代先王所积攒下来的丰厚国力。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强大的国力,此刻的楚王才能够堂而皇之地独自一人站在诸侯的最前方。 不过虽然楚王此刻站在了诸侯最前方,但是仔细看去他的眉宇之中还是浮现了一抹凝重。 这一抹凝重并不是来自此刻站在身旁的某一位诸侯,而是来自那位迟迟未到的魏侯魏罃。 原本魏国的强大就已经令楚国十分忌惮了,如今魏国在东部与西部分别击败了秦国与齐国,这就令楚王熊良夫心中的担忧越发严重了。 为了应对魏国这位日益强大的天下霸主,楚国开始试探性地接触作为此战失败者的秦国与齐国。 比如此刻楚王熊良夫即使站在最前方,他的视线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向着秦公、齐公所站立的位置瞟上那么几眼。 在魏侯魏罃的车驾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通过平陆城外这些诸侯各自的反应,已然可以将他们各自的阵营看了个大概。 “唏律律……” 许久之后,诸侯之间那些暗地里的交流,伴随着远处一阵战马嘶鸣的声音戛然而止。 平野之上,一面高高飘扬的赤色旗帜首先映入了列位诸侯的眼帘,其次便是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精锐士卒。 看着视野之中那一名名士卒身上甲胄所散发而出的光芒,看着那一张张越发接近的脸庞之上所浮现的坚毅,感受着那似乎正在向自己等人缓缓袭来的巨大压力; 饶是在场这些诸侯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不得不在心中由衷地称赞一句。 真乃天下精锐。 在一双双羡慕的眼神之中,在一双双嫉妒的眼神之中,在一双双仇恨的眼神之中,魏罃所乘坐的车驾缓缓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魏侯到。” 伴随着一道洪亮的高吼,无论是跟随魏侯车驾前来的士卒,还是站在城墙之外等候的那些士卒,几乎是下意识地越发挺直了身躯。 此刻,端坐在马车之中魏侯魏罃,聆听着耳畔响起的高吼,缓缓睁开了自己紧闭许久的眼眸。 双手由下至上再次仔细整理了身上的服袍之后,魏罃掀开面前遮挡的帘幕缓缓走出了马车。 “参见君上。” “参见君上。” “参见君上。” …… 也就是在魏侯魏罃从马车之中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全场的魏军精锐几乎在同一时间单膝而跪,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响声。 感受着从前方扑面而来的巨大声势,魏罃的左手紧紧地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双眼之中一道无匹的锋芒忽然闪现。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幕拉开 “我等见过魏侯。” 片刻之后,等到周围单膝而跪的魏军将士纷纷起身,等到一步步地来到了众人面前,在场所有诸侯一齐向着前方大声见礼道。 “魏罃见过诸位国君。” 面对前方这些诸侯们这齐齐一礼,魏罃先是躬身一礼,然后快步来到了最前方的楚王熊良夫的面前。 “楚王。” “魏侯。”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楚王熊良夫,联想到如今显得有些微妙的魏楚关系,魏罃的脸上却是有一股意味莫名的笑容缓缓浮现。 “对于楚王,我可是神交已久了啊!” “对于魏侯,我心中也是敬佩之至。”目光注视着魏罃,就听熊良夫带着几分郑重说道:“若是有幸,我愿与魏侯相对而坐,好好地畅饮一番。” “一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与站在最前方的熊良夫的一番寒暄之后,魏罃的脚步继续向前,来到了赵侯赵种与韩侯韩若山的面前。 “赵侯、韩侯,昔日洛邑一别,我们可是有数年未见了。” 赵种与韩若山听到魏罃的这一句,两人视线交于一处,两道笑容随即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是啊,数年未见,魏侯风采可是更胜往昔了。此番,魏军连连大败敌军、攻城拔寨,赵种在此向魏侯道贺了。” “赵侯所言甚是有理,若山在此也为魏侯、为魏国而贺。” “赵侯,韩侯此言差矣。” 魏罃看着向着自己躬身而拜的赵种与韩若山,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将两人扶了起来。 “此番我魏国之所以能够连败强敌,不仅仅是有我魏国一国之力,更是因为赵国、韩国鼎力相助。” “赵侯、韩侯相助之情,寡人心中永远不会忘怀。” 听到魏罃说出这一番话语之后,赵种与韩若山再次对视,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满意。 在与赵种、韩若山一番交谈之后,魏罃脚下步伐再动,已然来到了鲁公、宋公、卫公三人面前。 “鲁公、宋公还有卫公,此番大战鲁、宋、卫站在我魏国这一边的这一份情谊,魏罃始终会牢记在心。” “还请三位放心,魏罃别的不能保证,此番平陆之会三位一定会满载而归。” 魏罃这一番话语落下,鲁公、宋公还有卫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抹惊喜之色同时出现在了三人脸上。 虽然身为魏侯的魏罃并没有明说,但是此刻的一句句话语却无疑是给出了一个十分有分量的承诺。 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的鲁、宋、卫三位国君,几乎不约而同地对着魏罃躬身一礼。 “魏侯高义,我等多谢魏侯。” 与魏国在此番大战之中的盟友一一打过招呼之后,魏罃轻轻折返而回,缓步接近着此战作为对手的秦公嬴师隰与齐公田午两人面前。 看着此刻雄姿英发的魏侯魏罃,无论是嬴师隰还是田午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并不算好看。 要知道此番大战之中,魏国几乎是踩着秦齐两国士卒的尸体,一步步地夺取了原属于两国的大片土地。 更不用说从魏罃刚刚与其他诸侯交谈的话语之中,两人已经能够猜测到这一场平陆之会的具体内容。 无非是以魏国为首的胜利者联合在一处,商量着如何处置秦齐这两個战争的失败者罢了。 不过魏罃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正面承认这是一场分赃大会,他会冠冕堂皇地表示这是一场追求和平的会盟。 至于对于秦国、齐国土地的分割,那不过是对于两国主动挑起这一场战争的些许惩罚罢了。 虽然有人会说魏罃所作所为有些过于虚伪,但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锋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 那是战场之上两军将士长戟与利剑的碰撞,那是谈判桌上两国策士唇舌之间的交锋。 无论是有形的战场还是无形的谈判桌,都不能有一丝半点的放松,因为它往往与一个国家的利益息息相关。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走得无比缓慢又无比沉稳,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最终他来到了身为秦公的嬴师隰面前。 “叔父,我们可是有多年未见了。” 听到魏罃对于自己的这一句称呼,对面的嬴师隰先是一愣,随即他的双眼之中却是出现了几分迷离之色。 脑海之中曾经的记忆再次浮现,此刻的嬴师隰却是仿佛回到了二十余年之前。 那时的他还不是秦公,只是客居在魏国的一个君位被夺的秦国公子。或许是看中了他身上所具有的价值,当时身为魏国太子的魏击与他颇为友好,两人还有公叔痤更是时常在太子府邸之中欢饮。 而在几次三番前往太子府邸的过程之中,经由太子魏击的介绍,嬴师隰认识了当时还是一个稚子的魏罃。 看着昔日那一个学着大人的模样向着自己行礼的魏罃,如今已经是手握大权、充满威严的魏国之君,嬴师隰的心中就是一阵的唏嘘慨叹。 “是啊,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不知叔父可还记得,在父侯为叔父送行的那场宴会之上所说的话语?”看着面前依旧处在怀念之中的嬴师隰,魏罃却是随即抛出了一个问题。 “唉……” 一声情绪有些复杂的长叹之后,就听嬴师隰沉声回答道:“如何能够会不记得呢?” “假使我嬴师隰此番顺利回国继位为君,只要你的父侯在位一日,我秦国便一日不对魏国发动战争。” “哈哈哈……” 嬴师隰这一句话刚刚落下,魏罃一道充满爽朗的笑声便响了起来。 片刻之后笑声渐渐停止,魏罃目光灼灼地看着嬴师隰,“父侯在时,秦国确实是没有对魏国发动过战争。” “叔父确实是做到了当年对于父侯的承诺。” 看着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语而沉默不语的嬴师隰,魏罃轻轻地摇了摇头,视线随即转向了另外一边。 “不知齐公当日趁我魏军主力和秦国大战,派遣大军攻伐我魏东观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这一般局面?” “我……” “哼!” 面对着魏罃所问出的这一句话语,对面的田午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一团怒火就要喷涌而出。 魏罃说出这一番话语,分明是在羞辱他,就算是一向老谋深算的田午此刻脸上也是有些愠怒。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一些什么,而只是用一道冷哼声给予了魏罃回应。 眼见田午如此魏罃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穿过了在场的一干诸侯,向着前方的平陆走了一段路程。 “诸位国君能够前来平陆,我的心中实在是万分欣喜。如今天色已然不早,诸位国君还请入城,请!” “魏侯,请!”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为刀俎 “呜呜呜……” 清晨,伴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一名名身着服袍的诸侯在魏侯魏罃的带领之下缓步迈入了平陆城内的一座大厅之中。 当脚步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几案之前,魏罃脚下步伐微动,转身看向了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各位诸侯们。 因为魏国在天下诸侯之间实力最为强大,魏侯魏罃又是此次平陆之会的召集者,这主座自然是由他魏罃来坐了。 坐在魏侯魏罃右侧下方并且仅仅比他靠后几分的,则是在场国力仅次于魏国的楚国国君熊良夫。 楚王熊良夫的下方坐着的乃是国力比楚国更弱几分,作为此次大战失败者的秦国与齐国。 与秦国和齐国相对的那个坐席之前,此刻站着的两人乃是魏国的盟友赵国和韩国的两位君主了。 至于同样参与到此番大战之中的鲁国、宋国、卫国三国,则是因为实力不及以上这些大国,只能乖乖在列国之后就坐了。 带着几分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将一干诸侯此刻的站位尽数收入眼底,魏罃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诸位国君此番能够来到平陆,参与到这一次的诸侯会盟之中,实在是令我心中欣喜万分。” 说话之间向着前方躬身一礼之后,魏罃伸出右手作出了邀请的手势:“还请诸位国君入座。” “多谢魏侯。” 一道齐齐的称谢之声在大厅之中响起,只见在场的一干君主缓缓来到了为自己准备的坐席之上坐了下来。 数息之后,来到众人中间并环顾一圈,魏罃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耳畔响了起来。 “诸位国君,这一年以来可以说是战事频仍。自关中至东海,天下之间无处不在发生着战争。” “如此大规模的战事换来的是什么,是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是无数黎庶生灵涂炭。” “如此种种,实在是令我痛心万分。” 魏罃的一句句话语说得是那般的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为这些日子以来天下之间所发生的战争而痛心疾首一般。 不过从周围坐席之上那一名名诸侯充满平静的神情看来,魏罃所说的那一句句话语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与其听魏罃说这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话语,他们更希望听到一些货真价实的东西。 魏罃自然也是明白这些诸侯此刻心中的想法,视线轻轻扫过周围的诸侯之后,他的话锋却是微微一转。 “此番我等诸侯之所以汇聚在这平陆城内,为的便是使得天下恢复和平,让黎庶都能够从残酷的战争之中解脱出来。” “而要让天下重新恢复和平,那么我等就不得不回忆过往种种,思考这场大战究竟因何而起?” 大厅之中,当魏罃这一个问题被抛出之后,在场一干诸侯的心中便是一震。 下一刻,部分诸侯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作为失败者的秦国与齐国,很显然魏罃话语之中所暗指的就是他们两個国家。 要知道,虽然秦国与齐国如今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稳稳占据了下风,但是当初发动此次大战的却是秦国、齐国。 首先是西方的秦国,为了夺回数十年之前被魏国夺取的河西之地,秦公嬴师隰几乎是举了全国之力。 靠着先发制人的优势,秦国确实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其兵锋更是打到了魏国在河西之地的要塞少梁城下。 不过也正是在少梁城下,秦国十万大军在与六万魏武卒的交锋之中落败,原本对于秦国有利的战局立刻便是急转直下。 先是魏国携大胜之威夺回了先前丢失的土地,其后便是魏军渡过洛水攻入了秦国的东部,甚至秦国都城栎阳都落入了魏军的手中。 秦国在河西战场与魏国的交锋之中先胜后败,齐国在与魏国的战争之中同样也没有占据上风。 趁着秦国与魏国在河西之地大打出手、魏军主力几乎全部处在西部,以为有机可乘的齐国果断发兵攻打齐国的魏东之地。 只是令齐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攻打魏国的战争,竟然会显得那般的艰难。 首先是八万齐国大军被一万魏军阻挡在了观城,给魏国留足了充足的应对时间。 然后从齐军的突然袭击之中回过神来的魏国,立刻便展现了自己高超的拉拢盟友的能力。 靠着在各国道路之上奔驰的一驾驾马车,靠着在各国朝堂之上口若悬河的一名名使者,魏国连续将韩国、赵国、楚国等六国拉到自己的战车之上。 齐国君臣没有想到的是,转眼之间自己的对手就从魏国一国,变成了以魏国为首的七国联军。 最终,饶是齐国上下招数齐出勉强阻挡了来自北方、南方的威胁,但是却被魏国领着中路联军一直从观城打到了长城之下。 将心中有些相似的思绪按下,收起了各自或是庆幸或是苦涩的心情之后,在场的诸侯几乎将目光全部汇聚到了站在众人面前的魏罃身上。 无论是作为这场战争胜利者的楚国、赵国、韩国等国,亦或是作为战场失败者的秦国与齐国,都很好奇魏罃准备如何来结束这一场可以说是规模空前的大战。 “秦公、齐公……” 不出众人所预料的那样,下一刻魏罃对嬴师隰以及田午的呼唤声便响了起来,迎接着一张似乎是充满善意的脸庞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不知两位如何看?” 面对着魏罃所问出这一句问题,嬴师隰与田午相视一眼,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此刻的他们颇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怀,整个人立时陷入到深深的沉默之中。 直到许久之后,嬴师隰口中吐出的一声话语,这才将大厅之中的沉默给打破了。 “我秦国作为战败者,实在是无话可说。如何处置,我秦国愿听魏侯之言。” “秦公你……”听到嬴师隰的话语,田午脸上一阵震惊闪过。 此刻依旧不愿意认输的他还想硬气一把,可是当他看到面前魏罃脸上的那份笑容之时,却只是低低地说道:“前线战败,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想提醒魏侯,莫要太过欺人太甚了。” “好好好……” 伴随着一阵叫好之声,魏罃带着几分满意看向了前方的嬴师隰与田午,然后只听他向着大厅之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取舆图来。” “喏。” 几乎就是在厅外那一声回应落下之后不久,几名魏军士卒便举着两张舆图来到了魏罃以及在场一干诸侯的面前。 虽然那两张舆图此刻还没有被展开,但是在场众人相视一眼之后,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明悟。 那两张舆图有一张是秦国的,而另外一张则是齐国的。 …… 第一百八十章 人为鱼肉(初) 当看着眼前那两张被魏军士卒举入大厅之中的舆图,在场除了秦国与齐国以外的诸侯双眼之中,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几分兴奋的神采。 他们此番之所以出兵帮助魏国进攻齐国,不就是因为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也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吗? 如今丰硕的胜利果实即将摆在眼前,任由他们去大快朵颐,这些诸侯的心中又如何能够不感到兴奋呢? 于是,在大厅之内一干诸侯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其中两名魏军士卒缓缓展开了一张舆图。 数息之后,当看清视野之中那由一根根线条所组成的山川地理,在场大部分诸侯不禁在心中暗自可惜了一下。 不过与众人心中的情绪不一样的是,此刻身为秦公的嬴师隰的心可是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之上。 因为从视野之中那两根分别代表着泾水与渭水的线条,嬴师隰的心中已然猜出了这张舆图所代表的地域。 认出了眼前这张舆图之上所描绘的正是他们秦国的疆土之后,嬴师隰的视线微微移转之间,却是落在了一根由红线专门勾画出来的线条。 同样注意到整根红线的又何止嬴师隰一人,就在众人默然无语之际,魏罃身旁的楚王熊良夫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魏侯,眼前这张舆图我等已经看清楚,绘制的乃是秦国的疆土。只是……” 说话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右手指向那根被特意标红的线条,只听熊良夫沉声询问了起来。 “只是这一根勾画在秦国舆图之上的线条是什么意思,我心中倒是有些不解,还请魏侯能为我解惑。” “既然楚王发问了,那么我自当言无不尽。” 带着一副笑容回应了熊良夫一番之后,魏罃缓步来到了那张舆图的面前,手指沿着那一根红线缓缓移动了起来。 “云阳、泾阳、高陵、蕞城……” 伴随着魏罃手中在地图之上缓缓移动,一座座城邑的名字便在大厅之中众位诸侯的耳畔响了起来。 等到将这一根红线全都勾画完毕之后,魏罃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一阵缓慢却无可置疑的声音立时在大厅之中响了起来,“这些城邑都是在此次魏秦大战之中落入我魏军之手的。” “而在战后这些城邑包括他们以东的秦国土地,也都将划入我魏国的版图。” 说完这些话语之后,魏罃的视线轻轻移向了熊良夫,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不知我这样说,楚王是否明白了?” 魏罃此刻能够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熊良夫心中却是不禁暗暗生出了几分愠怒。 诚然这场发生在西部的战事,乃是魏国与秦国两国之间的事情,与他楚国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魏国吞没秦国如此大范围的疆土,却事先连告知一声都没有,是否太不将他这个楚王放在眼里了。 感受到自己被魏国所忽视的熊良夫,立刻带着几分怒意冷冷地说道:“魏国如此大范围地侵吞秦国的疆土,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 当熊良夫这一句话问出之后,魏罃的心中并没有半点不快,甚至脸上的那份笑容还更灿烂了几分。 只是周围其余的诸侯却明显不如魏罃这般平静,面面相觑之间,一道道有些讽刺的视线暗暗看向了楚王熊良夫。 这些诸侯实在是想不到身为楚国之君的楚王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要知道天下之间灭亡诸侯最多的国家可不是别人。 正是熊良夫治下的楚国啊。 若不是历代先王不遗余力地吞灭他国的疆土,楚国又哪里能够会有如同今日这般广阔的版图呢? “楚王,此番秦国举全国之兵犯我疆界、杀我士卒,若不是我魏军将士浴血奋战,恐怕今日割让疆土的便是我魏国了。” “难道楚王要我不顾将士浴血,将这些疆土全部归还给秦国,如此才不欺人太甚了吗?” “又或者楚王准备将此番占据齐国的疆土归还齐国,然后再将楚国数百年之间吞灭的疆土尽数物归原主?” 魏罃这一段的语气虽然说得是十分平和,但是其中暗藏的锋芒却是令熊良夫感到如鲠在喉。 他此刻已经有些后悔刚刚因为一时激愤,而选择站出来替秦国直面魏罃的威势。 “我……”楚王熊良夫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只剩下了迟疑。看到熊良夫已然无话可说,魏罃索性也不理他,转而将目光看向了下方的秦公嬴师隰。 “不知秦公以为如何?” 注视着视野之中那一张充满和善神情的脸庞许久之后,秦公嬴师隰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云阳、泾阳、高陵、蕞城…… 伴随着一座座城邑的名字在脑海之中浮现,一股无比屈辱的感觉出现了心头,嬴师隰的右拳与此同时也是握得越来越紧。 若是可以的话,嬴师隰恨不得当即提三尺长剑再上战场与魏军大战一场,如此也不用受今日这般的屈辱。 只是当心中的那份激愤渐渐褪去,当过去的一场场大战出现在了他的心头,嬴师隰的心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嬴师隰能够继续战下去,但是秦国却是不能继续战下去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中缓缓流逝,最终嬴师隰松开了自己右拳,睁开的双眼也是看向了面前的魏罃。 “魏侯此言,我秦国自当遵从,这些土地从今日起便不再属于秦国。” 几乎是用着颤抖的声音,嬴师隰无比艰难地说完了这一句话,然后便几乎整个人瘫倒在了坐席之上。 看着视线之中已然被抽空力气的嬴师隰,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前世秦国趁魏国和齐国决战中原之际,多次发动了对于河西之地的攻势,并最终从魏罃的手中将这一块河西之地夺了去。 如今靠着一场河西大战,魏罃将两国的边界从原本的洛水向西推进到了泾水,魏秦两個国家之间的战略态势必将发生重大的改变。 至此,实力大损的秦国已然不是魏国的对手,魏国遭受东西夹击的风险也已经被大大降低。 带着心中的一分畅快,魏罃的目光从嬴师隰的身上,转移到了对面的韩若山脸上。 “韩侯,可还记得我魏国相国给予贵国的承诺?” “当然记得。”迎着魏罃看向自己的视线,只见韩若山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我可是一直等着魏侯践行这份承诺。” “好。” “为了酬谢韩国此次相助之情,我魏国便将函谷关即上洛之地交予韩国。” “魏侯高义。”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为鱼肉(续) 对于魏罃与韩若山两人的对话,此刻坐在几案之后的秦公嬴师隰已然没有什么兴趣去关注了。 即使早已经预料到魏国的胃口必然不会小,但将那数百里的秦东土地割让出去之后,嬴师隰的心中还是生出了无限悲痛。 渐渐地过去二十余年之间一幕幕场景不断在他的脑海之中重现着,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夙兴夜寐究竟是为了什么? 嬴师隰沉浸在心中的那份痛苦之中许久,直到魏韩两国之间的交易落下帷幕,他的目光这才缓缓变得清晰。 明白一切已经变成了定局之后,嬴师隰的视线移向了一旁的齐公田午。 望着视野之中那一张充满着不甘的面容,嬴师隰心中一阵无奈浮现,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发生便不会发生的。 此番摆明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魏韩两国已经分取了他秦国的疆土,作为此战另外一个失败者的齐国还会远吗?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秦公嬴师隰所预料的那般,在与韩侯韩若山一番交谈之后,魏罃的视线又一次地从周围的一干诸侯脸上扫过。 “诸位国君!” 魏罃呼出的这一道声音,立刻将在场所有诸侯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有些人的目光之中更是隐隐充满了兴奋。 刚刚魏韩两国已然了结秦国之事,那么接下来众人所要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在全场一道道视线的注视之下,另外两名魏军士卒将另外一张舆图缓缓展开,与此同时魏罃已然缓步来到了舆图之前。 手指在舆图之上轻点了几下,只见魏罃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此番大战,我魏国已然取了数百里秦国疆土,这齐西的土地却也不好多取。” “既然这样那我魏国便只取马陵以西之地,剩余齐国疆土由诸位自取,不知诸位国君意下如何?” 魏罃主动让地的话语一出,在场大部分诸侯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一阵窃喜却是不禁生出。 魏国作为此番伐齐联军的发起国,又率领着中路联军长驱直入,理应分得最多的齐国土地。 不过此番占领的齐国土地毕竟是有数的,魏国多分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其他诸侯便要少分,这令那些诸侯的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 而此刻魏国却是主动提出只要马陵以西的土地,这便是要将大片的齐西土地拱手让人。 没有了魏国这个强力的竞争对手,那些诸侯心中的不快转瞬之间便是消散不见。 一时之间,大厅之内,诸侯对于魏侯魏罃的称颂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魏侯高义,在下钦佩。” …… 不过在场可不是所有人都因为魏罃的这一番表态而感到欣喜的,但听得一道巨响声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啪!” 心神一阵激荡之后,众人顺着这声巨响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此刻坐在秦公嬴师隰上方那個坐席之上齐公田午却是已然站了起来。 “魏侯,还有各位国君……” 轻轻吐出对于众人称呼的同时,田午咬牙切齿地用视线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充满着嫉恨的目光直直看向了中央的魏侯魏罃。 “在我面前,诸位如此商议着我齐国疆土的归属,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过分?” 面对着田午直要将自己大卸八块的眼神,魏罃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是齐国不趁我魏国与秦国交战之时发兵,又哪里会有后来的大军东进?” “若是齐国不因为国力强大而随意欺侮邻国,鲁国、宋国还有卫国又如何会发兵相助?” “若是齐国不自恃兵力强大而频繁挑起战争,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举世皆敌?” 掷地有声的三句疑问抛出之后,没有去再管田午此刻的脸色,魏罃一边回转身形向着自己的坐席走去,一边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归根究底,实在是齐国树敌太多,也实在是齐国咎由自取。” 数息之后,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之上并仔细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服袍之后,魏罃这才看向了依旧站在原地的田午。 望着那张此刻已经是阴沉到极点的面容,就听魏罃说道:“不知齐公以为如何?” “好,就算是我齐国树敌太多又如何?” 视线从前方移向了上方,一脸怨恨地看向了魏罃,就听田午厉声说道:“魏侯可别忘了,你魏国还没有胜、我齐国还没有败,大不了你我之间再战一场。” 听到田午的这一番话语,魏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的郑重神情。 “我魏国虽然不愿意开战,但也不怕战争;齐公要战,我魏国便迎战。” “不过齐公可别忘了,此番齐国要应对的对手,可不仅仅是我魏国一国。”说完魏罃的视线看向了下方的一干诸侯,“诸位国君意下如何?” “既然齐公要战,那么我赵国自当奉陪。” “魏侯信守诺言,那我韩国如何能够半途而退?” “鲁国与齐国仇怨已深,此番鲁国愿听魏侯调遣。” “宋国虽然国弱但还有数万将士,愿助魏侯彻底击败齐国。” “卫国国力弱小,但也助魏侯一臂之力。” 赵国、韩国、鲁国、宋国、卫国,在场的五位国君纷纷表明了自己愿意襄助魏国的态度。 而每有一个诸侯站出来表明态度,身为齐公的田午脸色就阴沉一分。 与他脸上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罃此刻的神情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满意。 扫过了此刻一言不发的嬴师隰,看过了满脸阴沉的田午,魏罃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在场没有表明态度的熊良夫身上。 “楚王以为呢?” 魏罃的询问声在耳畔响起,立时便让熊良夫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无力感。 虽然周围依旧是风平浪静,但是熊良夫心中很清楚,自己此刻哪怕说错一句影响都是无比巨大的。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熊良夫暗暗打量了一番下方的田午,双眼之中一阵抉择闪过。 他在思考眼前的田午以及他背后的齐国,究竟值不值得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站出来。 时间在熊良夫的抉择之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熊良夫最终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楚国自然也愿意和魏国站在一处。”给出了这份表态之后,熊良夫立刻话锋一转,“不过正如魏侯先前所说,我们今日齐聚此地,便是为了消弭战火。” “为了天下黎庶也为了各军将士,能够用言语解决的问题,我等还是莫要再起战端了。” 熊良夫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让原本大厅之中弥漫的战意立刻为之一滞。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正坐在上首的魏罃。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为鱼肉(终) 此刻大厅之中在座的众位诸侯,若论国力强盛,首推便是魏国与楚国两国。 从刚刚两国之君的表现来看,魏国明显是准备要分割齐国的土地,而楚国则暗暗站在了齐国的一边。 如今楚王熊良夫的话语还未完全消散,其余众人之所以将目光全都汇聚了魏罃身上,就是因为想要看看魏国究竟又会作出何种反应。 在大厅之中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下,面对着楚王那如同和事佬一般的话语,魏罃的心中却也生出了几分计较。 此时此刻场中的形势已然再明显不过了,原本作为魏国盟友的楚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然准备要尽可能地保全了齐国了。 这种情况之下,一个问题紧接着就摆在了魏罃的面前,魏国究竟是否应该为了一个齐国而与楚国撕破脸皮? 沉吟了半晌之后,只见魏罃脸上的那份郑重缓缓消散,看向楚王熊良夫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笑意。 “既然楚王都如此说了,那么这再战一事就暂且不提。” 为了维持两国之间,而暂时压下了心中的那份战意,就听魏罃继续向着下方问道:“只是不知道楚王准备如何来结束这一场战争,而齐公又准备付出何种代价来赔偿我等呢?” 魏罃的一番话语分明是将难题重新抛给了熊良夫,在场一干诸侯的视线也随之回到了面前的楚王身上。 熊良夫清晰地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灼灼目光,心中立刻便是一阵沉重的压力生出。 下一刻他旋即意识到魏罃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一個不小心便会引起在场其余诸侯的不满。 如果没有国力比楚国还强势几分的魏国,为了将齐国拉到自己的阵营之中,熊良夫咬咬牙也就强了。 可是如今魏罃就坐在上首看着自己,若是自己执意偏袒齐国,那么便有可能被其余诸侯联合敌视。 饶是此刻的楚国还算是国土广袤、人口充足、国力强大,熊良夫却也不希望这些诸侯再来一次联军伐楚。 迟疑了片刻之后,熊良夫的脸上也浮现了一缕笑容,只听他对着其余众人说道:“既然我等相聚于此是为了消弭战争而来,那么又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诸位不妨将自己心中的条件说出来,也能够让齐公能够好好思虑一番不是?” 当熊良夫说出这一番提议之后,在场一干诸侯却是没有立刻给出反应,而是纷纷再次将目光看向了上首的魏罃。 很明显相比较于虽然是名义上的盟友,但是已经显示出偏袒楚国之意的楚王,这些诸侯还是更相信作为盟主的魏侯。 对于周围诸侯心中所想,魏罃心中自然是清楚万分,与此同时一丝笑容缓缓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既然楚王如此说了,那么诸位国君不妨说说如何?”看着下方的一干诸侯们,就听魏罃沉声说道。 “我赵国先来。” 数息之后,就在魏罃淡淡的笑容以及熊良夫有些不悦的神情之中,作为赵国之主的赵种首先站了出来。 从坐席之上径直来到舆图之前,伴随着手指在上面迅速移动,赵国想要获得的齐国疆土就这么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魏侯还有诸位国君,此战我赵国总计出动了四万大军,攻占了齐国在河水以北的所有土地。” “虽然论功绩无法与魏国相比,却也牵制了齐国高唐的五万大军,算是略有功劳吧。” “若是可以的话,我赵国希望能够获得河水以北的齐国土地,以及齐国河水以南博陵、平原、饶安等城邑。” 赵种说完并回到坐席之上后,伴随着魏罃视线轻转,坐在下面的鲁公却是紧接着来到了舆图之前。 “诸位,我鲁国此番出兵不为其他,就是想要收回齐国曾经侵占我鲁国的疆土。” “刚城以东、莒城以西、郕城以北、长城以南,这些土地原本就是我鲁国旧土,我鲁国之人无一日不想这些土地回归。” “还请诸位国君明鉴!” 当赵国、鲁国两国之君将自己的条件说完之后,下方田午看着那一张舆图的脸色可是更加难看了。 赵国、鲁国提出的条件分明是从北、中两个方向,将齐国的国土由原本的地方,压缩到了河水以南、马陵以东的狭窄区域。 况且这还仅仅是赵国、鲁国两国所提出的条件,没看到宋国、卫国乃至于楚国都还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吗? 田午脸上那份难看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伴随着接下来宋国、卫国两国国君的陆续登场,他的双眼之中已然只剩下了阴沉之色。 在这两国之中,宋国所索取的是齐国济水以东、无盐以南的广大区域,而卫国则在魏国的暗中示意之下拿下了聊城以西的所有土地。 如此齐国原本还算广袤的土地,立刻便被几国给瓜分了小半,并且这些还都是紧靠中原的富裕之地。 看着那几乎快缩水了一小半的疆土,田午的心中便是一阵的难受,他不希望让这些诸侯的盘算变成现实。 不过田午的心中也很清楚,虽然表面之上他表现得硬气,但是单单以齐国一国之力却是无法与魏国乃至整个诸侯联盟相抗衡的。 在一筹莫展之际,田午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坐着的熊良夫,他希望这位刚刚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楚王能够再拉自己一把。 熊良夫自然也看到了田午看向自己的目光,只是他在思虑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冒着得罪其余所有诸侯的风险站出来力挺齐国。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走到了舆图之前,将自己的手指落在了上面,“此番我楚国出兵六万,牵制了齐国在南部的大部分军队。我楚国想要获得齐国下邳以北、莒城以南的城邑。” 楚国这突然到来的一记背刺,立刻便让田午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情势到了这般地步,各国诸侯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保持了极大的默契,齐国就算是有心却也是无力。 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一番怅然若失之后,就听齐公田午语气低沉地说道:“我齐国可以答应诸位国君的要求,只是还希望诸位能够将平陆留在齐国,那毕竟是我齐国的五都之一。” “这是自然。” 伴随着魏罃这最后的一句话语,伴随着秦国、齐国的纷纷投降,这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也总算是宣告终结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齐帐之内 白日,平陆城大厅之中,唇枪舌剑之间尽是一片刀光剑影。 夜晚,诸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主帐之中一盏盏灯火散发着幽幽光芒。 大帐之外一名名披坚执锐的禁卫肃然而立,他们看向周围一片黑暗的目光之中满是警惕的神情。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耳畔响了起来,其中一名禁卫的双眼之中立刻就是警光大作。 “来者何人?” “是我……”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前方传来的这一道熟悉声音却是让警戒的禁卫放松了几分警惕。 片刻之后,等到那道人影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周围一干禁卫脸上的警惕全都化为了尊敬。 “末将参见相国。” 这道黑暗之中来到大帐之前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齐国相国田礼。 对着面前这些行礼的士卒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田礼的目光看向了众人之后的那座主帐。 “君上怎么样了?” “这……” 这名禁卫听着田礼的这一声询问,视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语气之中一阵迟疑显现。 数息之后,视线与身前的田礼交于一处,这名亲卫的双眼之中分明显露出了几分坚定。 “启禀相国,君上自回到大营之后便一个人呆在主帐之中,并严令末将等不得踏入大帐一步。” “末将等人心中忧虑君上安危,只是君上有命,实在是不敢违抗。” 听着这名禁卫的禀报,看着前方那座略显孤寂的主帐,田礼发自心底吐出了一声长叹。 白日大厅之中发生的一切,他在事后也是有所耳闻,也明白身为齐公的田午为何下达如此命令。 与其说田午是因为长城以西的大片国土割让给诸侯而低落,倒不如说是因为齐国的弱小而愤怒。 面对以魏国为首的一干诸侯的联合施压,齐国根本没有多少谈判的筹码。 战场之上,齐国已经是一退再退。 齐国北方的高唐仍有赵国四万大军虎视眈眈,南方的莒城六万楚军也没有后退的迹象; 更不用说是此刻还停留在齐国长城以西,始终准备着要攻入长城以东的核心之地的诸侯联军主力。 邦交之上,齐国也已经是举世皆敌。 赵国、魏国、宋国、鲁国、卫国、楚国,这些与齐国接壤的国家无一例外地成为了齐国的敌人,而且齐国的敌人又何止以上这些诸侯。 别的不说就说地处齐国北方的燕国,历来就与齐国战端不断,未必没有可能加入对齐国的战争之中。 若真是到了那般地步,齐国可就不是如同今日这般割地了,社稷的存续也都成为了问题。 无论是军事之上一退后退,亦或是邦交之上举世皆敌,归根究底还是齐国的实力过于弱小。 若是齐国能够有足够的实力抵挡住诸侯从四面八方的进攻,联军的兵锋又何至于直抵长城之下; 若是齐国能够有足够的实力驾驭住东方的鲁国、宋国、卫国等邻国,哪里又会有此刻的举世皆敌。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在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会是无用功。 而很显然如今的齐国并没有如同后世秦国那般的强大国力,实在是无法抵挡诸侯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 互为君臣多年,田礼对于自己的这位君上可谓是十分了解,对于他此刻的心思自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思绪重新回到脑海之中,看着面前的禁卫,田礼又是一声长叹吐出。 “这件事情,还是由我去劝劝君上吧。” “相国……” 一边是齐公田午的命令,一边是齐相田礼的话语,这名禁卫又是一番迟疑浮现。 最终,禁卫心中的那份坚定还是胜出了,只见他缓步来到大帐之前躬身一拜。 “君上!” “寡人不是说过了吗,今日寡人心中烦闷想一個人独处,任何人不得打扰。”这名禁卫的话语刚刚说完,主帐之中立刻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 没等大帐之中那道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完全落下,齐相田礼立刻来到了大帐之前。 “君上,臣田礼求见。” 田礼这一句话一出,大帐之中的低沉声音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比之刚刚少了几分锋芒的声音在田礼耳畔响了起来。 “相国,进来吧。” “喏。” 听到了田午的这一道命令,田礼躬身一喏,然后缓步向着面前的大帐走了过去。 右手轻轻掀开帐帘,脚步迈入大帐,眼前出现的情景却是让田礼脸上浮现了一阵错愕。 预料之中的满地狼藉没有出现,想象之中的愤怒神情也没有显现,出现在他双眼之中的田午显得那般平静。 此刻大帐之中的一盏盏烛火正散发着幽幽光芒,将田午的人影映照出了几分别样的寂寥之感。 听到耳畔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田午缓缓抬起头来,没有了以往对于臣子的那份肃然,有的只是对于老友的熟络。 “相国你来了,快请坐。” 片刻之后,等到田礼在他对面坐下,田午却是将一张帛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田午的动作是那般的平静,但是从他双眼最深处,田礼还是能够看到一抹充满低落的神情。 也就是田礼将视线移向眼前这方帛书之上的时候,就听田午沉声说道:“相国,寡人是齐国的罪人。” “田氏历代先祖将齐国的社稷交到了寡人的手中,寡人却将它亲手割让出去。” “就算是百年之后,寡人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历代先祖。” “君上莫要自责,臣以为此战之败,不在君上。” 当田午一声声的自责在耳畔浮现,田礼连忙出声劝解道:“无论是派出军队防卫高唐、莒城,亦或是派出大军增援中路,臣以为君上做的都没有错。” “甚至若是没有君上以大魄力征召的十万将士,不要说是长城以西之地,恐怕长城以东的土地也会成为列国分割的对象。” “臣要说的是此战的失败不在君上,若是真的要怪的话,只能说是我齐国国力还是不够强大。” 田礼这一番劝导让田午双眼之中的低沉之色褪去了不少,与此同时一抹坚定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相国,寡人有意强盛齐国,不知相国以为该当如何?” “君上若真有强国之心,自然是齐国之幸。”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田礼猛然从坐席之上站起,轻轻一番踱步,目光之中一道坚定之色闪过。 看着几案之后端坐着的田午,田礼将一份埋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却是缓缓吐露了出来。 “君上,魏国何以能够强大,关键在于变法;我齐国若想强大,也唯有变法。” “只有变法,才能强国。”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父子交谈 就在齐国营地的大帐之中,齐相田礼对着齐公田午诉说着一道道掷地有声的话语之际,一声巨响却又是在秦国大营的主帐之中响了起来。 “砰!” “魏罃小儿,欺人太甚,我嬴虔与你不共戴天。” 一道充满愤怒的大吼声过后,身为秦国长公子的嬴虔立刻抄起了一旁的长剑,起身便要向大帐之外走去。 只是他的脚步还没有向前走几步,身后一道紧接着响起的呼喊声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兄长,莫要冲动,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一切都是要从长计议。”此刻已然被愤怒所占据的双眼看着视野之中的那道身影,就听嬴虔带着几分不满说道:“再从长计议下去,我秦国都要被魏国所覆灭了。” 说完这句话语之后,嬴虔双眼之中的神情越发坚定,脚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不少。 只是还未等他的脚步迈出大帐,又是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说话的却是身为秦公的嬴师隰。 “渠梁,莫要拦他,让他去。” “我倒想看看我的好儿子是怎么惨死在魏军锋利的箭矢之下的,我也想看看愤怒的魏国大军是如何再次踏破我秦国都城雍城的。” “去,让他去。” 嬴师隰已将话说到了这般田地,嬴虔哪里还敢生出什么走出大帐的念头,立时带着满脸的不甘转身而回。 “公父……” “你心中若是还认我这个公父,你心中若是还有秦国,就给我回来坐下。” “我……” 嬴虔听到这一番话语还想要争辩一些什么,可是当他的视线迎上嬴师隰的目光,已经达到嘴边的话语却是直接吞了下去。 紧紧握住了手中长剑的剑鞘又很快松开,嬴虔缓步回到了弟弟嬴渠梁的身旁,将自己强壮的身躯一下子砸到了坐席之上。 “公父,嬴虔知错了。” 面对儿子嬴虔的认错,嬴师隰只是冷哼一声,便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对面另外一个儿子。 “渠梁,说说你怎么看眼下的形势?” 嬴师隰的发问在耳畔回响,思绪在心中流转,片刻之后就听嬴渠梁轻声回答了起来。 “公父,此次与魏国一战,我秦国可以说是遭遇了一场惨败。” “先是十余万大军覆灭于河西之地,其后都城栎阳又落入魏国之手,甚至魏军的兵锋已经达到泾水以东。” “可以说,我秦国国力已然遭受到了重创,实在已经无力与魏国一战。” 嬴渠梁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身旁的嬴虔立刻大声说道“哪里有渠梁说的这般,只要公父一声令下……” 嬴虔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伴随着嬴师隰看过来的一道充满严肃的目光,他立刻灰溜溜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看到嬴虔再次闭上了嘴巴,嬴师隰的视线再次转回到了嬴渠梁的身上,“渠梁,此次公父答应魏国的停战条件,你心中又是怎么看的?” “泾水以东,地方足有数百里。将其全部割让给魏、韩两国,我秦国确实是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承认了割地求和所带来的坏处之后,嬴渠梁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如果能够用这些土地来换取魏国的休战,来换取我秦国恢复实力的时间,来换取我秦国日后反击的机会。” “渠梁以为即使割让出去的土地多了些,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嬴师隰望着此刻身前面露郑重之色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双眼之中一阵欣赏之意闪过。 “仔细说说,你准备怎么恢复我秦国的实力,你又准备怎么对魏国反击?” “喏。” 对着嬴师隰躬身一礼之后,嬴渠梁的目光之中一阵胸有成竹的自信忽然闪现。 “启禀公父,渠梁这一年以来身处齐国,看到了许多也想过了许多。” “渠梁以为我秦国若想恢复实力、若想反击魏国,要做的有三件事情。” “其一,我秦国应该与齐国交好。” “虽然此番齐国被魏国率领七国联军所重创,但是齐国数百年来所积累的根基却是十分坚实。” “若是此次过后齐公励精图治,未必不能重振昔日齐桓公之时齐国的声威。” “与齐国交好,我秦国不仅能够借齐国的声势壮大己身,更是可以在与魏国交战之时多一個攻守相助的盟友。” 说完了这第一点之后,嬴渠梁看了看面前的嬴师隰,又看了看一旁的嬴虔缓缓道出了第二件事情。 “其二,我秦国应该秘密联合楚国。” “经此一战,诸侯已然公推魏国为天下霸主,这势必会引起地处南方的楚国的不满。” “刚刚公父说楚王曾在言语之间相助我秦国,渠梁料想便是对于魏国有所不满。” “秦楚之间自穆公之后便有婚盟,哀公更是作《无衣》而发兵助楚,我秦国为何不派遣使者联络楚国以重修两国之好?” 伴随着嬴渠梁的这一番话语,嬴师隰却是陷入了一番思索之中。 如果能够将楚国拉拢到自己一边,秦国无疑会得到一大助力;若是再加上位于东方的齐国,那么秦、楚、齐三国将会从三个方向包围地处中原的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 只待时机有变,三国可一同发力,魏国多面受敌之下势必难以招架,如此秦国未必不能复今日之仇。 “渠梁此言有理,我之后便派遣使者入楚。”话说到最后,嬴师隰缓缓问道:“只是这第三件事情是什么?” “启禀公父,渠梁以为这第三件事情最为重要。” “若是没有这第三件事情,那么就算我秦国真的联合了楚国、齐国,也不过是为他人吸引魏国的视线罢了。” 话说完之后,嬴渠梁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嬴师隰躬身便是一拜。 “公父归国之际,曾效仿魏国进行过一次变法,秦国国力由此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如今秦国国力遭受到了更大的重创,要想恢复并强大国力,渠梁以为也唯有实行第二次也是更为深彻的变法。” “公父,若想秦国强大,渠梁以为唯有变法。”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登临高台 平陆城外,一座专门为会盟而修筑的高台静静矗立,高台之下站立着的是一队队身穿甲胄的各国士卒。 “呜……” 伴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响起,这些各国士卒的双眼之中尽是肃然之色,他们的右手更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所持的长戟。 也就是在这些士卒的举动,为整个会盟场地增添了一抹肃杀之气的同时,几道身穿诸侯服袍的身影却是缓步出现在了高台之下。 他们正是今日这场诸侯盟会的主角,同时也是天下这个风云际会的舞台之上不可或缺的角色。 地处北方的赵国、来自西部的秦国、横霸南方的楚国、东海之滨的齐国,以及坐落于中原腹地的魏国与韩国。 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战国七雄,除了一向少与外界相交的燕国,今日已经到了其中六家。 再加上也曾经在战国舞台之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宋国,今日这场诸侯会盟可真是称得上是群英荟萃。 当然这种重要的场合又怎么少得了那個实际上无足轻重,却象征意义十足的周王室呢? 此刻高台之下站着的那道年轻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周王室派出的使者东周公姬根。 看着视野之中这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在诸侯最前方的魏罃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 “原是故人到来。”轻轻上前一步躬身一礼之后,就听魏罃说道:“数年未见,东周公的风采可是更胜往昔了。” “魏侯过誉了,在下与魏侯比起来却是相差了不止一筹。” “一年以来,魏侯率领魏国在战场之上连战连捷,声名可谓是传扬于天下。” 一番轻声称赞之后,姬根当即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此番在下便是奉了天子之命,来为魏侯称贺。” 嘴上虽然说着是来为魏罃称贺,但是从姬根眼底之中的不愿的神情,还是能够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其实身为东周国公、周室卿士的姬根,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愿意来为魏国这个如今的天下霸主称贺呢? 要知道天下霸主每每强大一分,周天子这个如今的天下共主便会势弱一分,这绝对不是代表着周王室利益的姬根希望看到的。 不过纵然心中有百般的不愿意又如何呢? 如今天下之间的形势以及周王室所具有的实力,却由不得姬根做出什么其他的选择。 一旦稍有不慎,等待这位东周国公的便有可能是魏国大军的兵锋,甚至东周国会换一个主人也说不定。 毕竟就在数年之前,魏国、赵国以及韩国可是联合起来,将他姬根推上了东周国公的宝座。 既然能够将他推上去,那么自然也是有能力将他拉下来。 或许有人会说周王室也完全可以缄默不语,以沉默来表达自己对于魏国大会诸侯的态度。 这确实是一种选择,不过却是一种无比错误的选择。 有些场合就算对你不利,你也不得不到场,因为只有到场了你才有参与其中的资格。 如此重要的场合一次、两次不来,诸侯或许还记得有周室天子的存在; 若是三次、四次乃至更多次不来,那么诸侯便会有意无意地将那个地处洛水北岸王畿之中的周室天子遗忘。 经过了数百年的衰败之后,周室天子的实力早已经是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数十年前的三家分晋更是让周室天子威严扫地,若是周室天子再被诸侯逐渐遗忘的话,恐怕距离周室覆灭也就不远了。 在原时空之中,末代周天子为何即使冒着债台高筑的风险也要征兵伐秦,无疑是他已经看到了周室的覆灭就在眼前罢了。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去做便能够不去做的,形势比人强啊。 让我们重新将目光拉回到会盟的高台之下,听着作为周天子使者的姬根与魏罃之间的交谈,身后的一干诸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所不同。 鲁国、宋国、卫国三国国君的脸上洋溢着的是欣喜的神情,赵国、韩国两位国君的脸上浮现着的是羡慕的神情。 至于作为此战之中魏国敌手的齐国与秦国,以及隐隐与魏国有不睦之势的楚国,这三位诸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意味深长了。 虽然周室天子的权威可以说是大大降低,但毕竟还是名义之上的霸主。 此时此刻,在这平陆城外的高台之下,身为周天子使者的姬根却是亲自表示向魏侯称贺。 注视着视线之中发生的一幕幕,一个个谥号却是缓缓浮现在了楚王、秦公以及齐公三人的脑海之中。 齐桓公、晋文公、晋襄公、楚庄王…… 他们都曾经多次会盟诸侯,他们都曾经受到过天子的称贺,他们都曾经是天下之间的霸主。 仔细想来,如今眼前这位魏侯魏罃所具有的声望,比之以上几位却也是不遑多让。 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正在与姬根交谈的那一道身影,熊良夫、嬴师隰以及田午三人视线相对,一抹忌惮出现在了三人的双眼之中。 魏罃与姬根之间的交谈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两道笑容浮现在各自的脸上,魏罃才重新走回到了诸侯的队伍之中。 “会盟大典,开始……” “呜……” 数息之后,伴随着东周公姬根一道嘹亮的呼喊声,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悠长号角声,魏罃率领着身后的一干诸侯向着眼前的那一座高台缓步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 魏罃的步伐依旧如同以往一般沉稳,却又比以往更添了几分的力度。 每走一步给人的感觉都仿佛是史前巨兽在踏步向前,他的身姿之中更是充满了威严之气。 当最后一次的脚步缓缓迈上了高台最高一层的阶梯,魏罃的身形疾动,视线却是猛然看向了下方。 先是一名名跟随在身后的诸侯映入了他的视野之中,其后是一队队身着各色甲胄的各国精锐,再之后却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平野。 胸中一阵豪迈之气浮现,魏罃的双眼之中一片坚定之色浮现,他的双手更是在此刻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在过去的一场场大战之中,他已经率领着魏国连续击败了赵国、韩国、齐国、秦国这四个天下之间的强国,魏国前世所遭遇的困境也已经得到了极大地缓解。 如今天下之间的形势与记忆之中的前世相比,已经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前路漫漫,魏国究竟能够去往何方,又究竟是否能够摆脱前世衰败的命运。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还要魏罃这个驾驭魏国这辆战车的御手来决定。 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一抹自信之色在双眼之中闪过,魏罃昂首阔步地走向了高台中央。 (本卷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马陵之谈 那日的会盟大典之后,一干或是满意或是不甘的诸侯,便是在各自军队的护卫之下离开了平陆。 因为盟会之中与齐国所达成的停战条件,魏国需要将自己所占领的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归还; 所以身为会盟盟主的魏罃同样带着相国公叔痤、司马公孙颀以及一干魏军将士离开了这一座已然重新回到齐国手中的城邑。 大军沿着数月之前的进攻方向回返而去,连续行进了十日之后,魏侯所乘坐的车驾却是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做,马陵。 此刻,由十数名魏军禁卫严密护卫着,魏罃却是来到了马陵附近的一座高坡之上。 先是看了看不远处那一座魏军临时扎起的营寨,随后魏罃的视线却是移向了另外一边曲折蜿蜒的地形。 就这么静静注视了许久之后,魏罃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右手缓缓伸出食指指向了前方。 “若我魏军在此地迎战来犯之敌,由司马来担当主将,司马会如何对敌?” 面对着今日心情明显有些不对的魏罃,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司马公孙颀就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今当魏罃的这一声询问出现在了自己的耳畔,充满锐利光芒的视线扫过眼前这片预想之中的战场,一道计策却是已然出现在了公孙颀的心中。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处地形复杂,乃是天然的设伏之地。” “若是能够在此埋伏一支伏兵,再以精锐轻骑诱敌深入,一定可以在此大破……” “哈哈哈……” 公孙颀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道大笑之声却是缓缓浮现,只是这一抹来自身旁的笑声之中却浮现了一抹苦涩。 前世魏军和齐军也曾在此处战场之上交手,只不过设伏的是齐军,而长驱直入、最终大败而归的却是魏军。 前世战报之上那一個个冰冷的篆字,儿子魏申、将军庞涓身陨马陵的消息,还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的噩耗…… 伴随着过去的一道道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魏罃的脸上却是不禁浮现出了几道悲凉之色。 前世正是发生在前方的那一场大战,让魏国从原本天下霸主的位置之上重新跌落了下来。 如今当魏罃的脚步再次踏上这块土地,他心中的那份颇有些复杂的情感依旧有些难以释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到许久之后,魏罃这才对着一旁的公孙颀缓缓说道:“司马,继位以来,寡人的表现如何?” “君上先是派遣大军与赵国、韩国交战,并用一场场大胜折服了两国;” “其后又以魏军主力在西边击败了秦国,并联合六国诸侯重创了齐国。” “武侯薨逝之时,交给君上的是一个即将分崩离析、四面危机重重的魏国;” “而如今君上手中的却是一个声威日盛、令天下诸侯不敢冒犯的魏国。” 一番简单的话语概括了魏罃这些年来所取得的功业之后,公孙颀当即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臣以为君上继位以来的表现,就算较之魏国开国之君文侯也是不弱。” “司马过誉了,寡人却是不敢和文侯相比。” 脸上一道笑容一闪而逝,望着前方的马陵,魏罃的目光却是渐渐变得深远。 “文侯之时,魏国先以吴起为将率领大军攻伐秦国,占领了大片的河西之地;后以翟角为将合三晋之兵攻入齐国长城,俘获了当时在位的齐康公。” “寡人继位以来虽然连战连捷,但是想要与文侯之时那般辉煌的战绩相比,还是差了许多的。” 魏罃在将自己继位以来所取得的战绩与祖父魏文侯进行一番比较之后,双眼之中却是神情一变,嘴中话锋也是忽然一转。 “更何况文侯的功业除了对外征战之外,还有他任用李悝、翟璜等贤才,在我魏国国内积极推行变法。” “正是因为这一场深彻的变法,我魏国才能够从三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 “司马,寡人有意效仿先祖,不知司马意下如何?” 魏罃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一旁的公孙颀如何还能够听不懂他所要表达的含义。 其实对于魏罃准备在魏国开启第二轮的变法,公孙颀的心中是十分赞同的。 如今赵国、韩国已经是魏国的盟友,秦国、齐国又刚刚被魏国所重创,就连楚国也因为躲避魏国的锋芒而选择东进。 可以说魏国原本处于四战之地的困境已经得到了极大地缓解,外部的和平环境也已经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未来的一段很长的时间之内,魏国不用再担心外部的威胁,可以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国内即将开展的第二轮变法之上。 这是公孙颀之所以支持魏罃开启第二轮变法的第一个原因。 其实刚刚公孙颀对于魏罃的回应并不只是称赞,而实在是魏罃继位以来的表现确实是不错的。 通过对外的一场场战争的胜利,魏罃在朝堂之上、在军队之中乃至在黎庶之间都有着不凡的声望。 这对于魏国即将推行的第二轮变法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这便是公孙颀支持魏罃展开第二轮变法的第二个原因。 通过几年担任司所见所闻,公孙颀心中很清楚如今的魏国从表面之上来看确实是十分强大,但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问题。 如果任由这些问题不去解决的话,那么强大的魏国便会如同那一座被一只只蚂蚁所啃食的堤坝一般,被汹涌而来的滔滔洪水所摧毁。 自从数年之前受魏罃的邀请而重新出仕魏国以来,公孙颀一直都在将自己全部的心力耗费在魏国的身上。 为了报答魏罃的礼遇,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血白费,公孙颀是绝对不会看着魏国沉沦的。 这便是公孙颀之所以支持魏罃实行第二轮变法的第三个原因。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公孙颀缓缓来到了魏罃的面前,向着对方躬身一拜。 “君上但有所命,臣必定誓死跟随。” 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孙颀,魏罃的双眼之中一阵满意的神情闪过,随后他的目光却是转向了西方,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朝堂之上坐镇的重臣有了,这变法的贤才又在哪里呢?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封赏功臣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大殿之中,一名名身着魏国官服的朝臣都端坐在各自的坐席之上,每一个人的双眼之中更时不时浮现出缕缕笑意。 近一年以来,无论是在西边面对秦国还是东方面对齐国的战争之中,魏国都完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通过这一场场战争的胜利,魏国的声势可谓是如日中天,自身中原霸主的地位更是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身为一个魏人,在座的这些魏国朝臣心中怎能不为自己国家的胜利感到欣喜,又怎能不为自己国家的强大感到自豪。 当然,除了心中的欣喜与自豪之外,在座的魏国朝臣的心中还难免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要知道身为魏侯的魏罃在开战之前可是作出过许诺,在大战之中更是对于前线大将庞涓给出了上将军的官职。 如今对秦国、齐国的战争已经落下帷幕,前线的大军也已经陆续返回,也是到了该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魏侯魏罃便会在今日的朝会之上,封赏那些在此次大战之中表现卓著的功臣。 这些功臣之中是否包括在战争之中兢兢业业的自己?魏侯又会对于那些功臣有怎样丰厚的封赏?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座的这些朝臣心中可是存留着几分期待的。 “君上到!” 一道从大殿之外传来的洪亮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紧接着身着赤色诸侯服袍的魏罃却是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出现在了一干魏国朝臣的面前。 今日魏罃握着腰间长剑的左手比之以往用力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比以往更轻快了几分,不过数息之间他已经站在了大殿前方的阶梯之上。 等到魏侯在自己的位置之上落定,伴随着作为百官之首的公叔痤起身而立,在场的所有朝臣当即按照座次排在了魏罃的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 魏罃的视线缓缓扫过下方的一干魏国朝臣,在将每一個人脸上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一道灿烂的笑容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诸卿平身。” “多谢君上。” 等到君臣之间见礼完毕、群臣各自回到坐席之上后,魏罃那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便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近一年以来,我魏国可谓是艰难重重。” “先有秦国举全国之兵犯我疆界,意图重夺我先祖文侯所攻占取的河西之地;” “后有齐国调遣精锐攻我城邑,想要趁着我魏军西调的机会夺取我魏东之地。” “秦国、齐国皆是当世有数的强国,面对两国的东西夹攻,我魏国的危机迫在眉睫。” 魏罃的一番话语低沉而有力,仿佛将在场的魏国朝臣们与他一起带到了前线战报到来的危急时刻。 注视着视野之中那一张张因为自己的话语而面露凝重之色的脸庞,魏罃在心中暗暗地点了点头,随后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高昂了起来。 “面对这重重的危机,我魏人并未就此屈服,向着秦国、齐国拱手而降。” “在诸卿的尽心竭力之下,在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之下,在无数魏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我魏国击败了强敌,渡过了危机,取得了最终辉煌的胜利。” “我魏国之所以能够取得取胜,不在寡人而在诸卿、在将士、在千千万万个魏人,你们都是我魏国的有功之人。” “诸位,请受寡人一拜。” 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之后,魏罃双眼之中带着坚定,无比郑重地向着面前的一干魏国朝臣躬身一拜。 而看到眼前这一幕,在座的魏国朝臣不约而同地选择再次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又是齐齐地躬身一拜之后,一干魏国朝臣的欢呼之声就这么响彻在了大殿之中。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一声声汹涌的呐喊声引起了魏罃心中的澎湃,也鼓舞着在场一名名魏国朝臣内心之中的那份激荡。 一直到声音逐渐消散在大殿之中,一直到众人各自回到坐席之上,每个人的脸上还都流露着几分兴奋的神情。 不过饶是此刻内心之中有多么不平静,下方的一干魏国朝臣还是努力地屏气凝神,将一道道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上方魏罃的身上。 很显然更加激动人心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这一座众人所处的大殿之中。 视线再一次的从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掠过,只见魏罃面露郑重之色,一道洪亮的声音随即出现在了每一名朝臣的脸庞。 “司马公孙颀何在?” 几乎就是在声音落下的一瞬之间,全场的视线全都汇聚到了此刻正端坐在群臣之前的司马公孙颀的身上。 魏罃率先呼喊公孙颀这一举动,其实并不令在场的一干魏国朝臣们感到意外。 公孙颀在此番大战之中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惊艳,甚至可以说是一手促成了魏国在西方对秦国的胜利以及在东方对齐国的优势。 迎着众人纷纷看向自己的目光,以及其中掺杂着的羡慕与敬服,公孙颀从坐席之上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道身影,魏罃的脸上充满了对他的欣赏神情。 伴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魏罃越来越对自己当初亲自前去邀请公孙颀入仕的想法表示庆幸。 能得公孙颀这位国士,是他魏罃的幸事,更是整个魏国的幸事。 想到这里魏罃看向前方的视线之中更多了几分敬重,一道洪亮的话语之声随即响起。 “司马公孙颀,先为寡人筹谋河西之战,使我魏国能够游刃有余地针对秦国的行动作出反制;” “其后又率领中路联军在濮阳击败十万齐军,兵锋更是直抵齐国长城之下,大涨了我魏国的声威。” “如此功勋卓著,非封君无以酬其功。传寡人之命封公孙颀为安阳君,并赐田四千顷。” 听到魏罃说出的这一番封赏,饶是平日里以性格成熟稳健闻名于群臣的公孙颀,此刻的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几番激荡。 不要说是自魏罃继位以来,就算是魏国开国这数十年来,封君人数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这些封君之中除了相国公叔痤是因为功劳而封君之外,大部分都是魏国为了安抚地方,而派出的魏国宗室之中的德高望重之辈。 可以说,此刻魏国封君的地位就算是与后世的列侯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而今日被封君的司马公孙颀则无疑已经进入到了魏国权力的最顶层。 想到这里下方的一干群臣先是看了看前方还算年轻的那道身影,又看了看已经逐渐老迈的相国公叔痤。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公叔痤去位之后,接任他相国之位的应该就是这位魏罃继位以来的第二位封君了。 不过公孙颀却无法知晓下方这些魏国朝臣心中的计较,或者说此刻心情激动的他已经没有其他精力去关心这些问题了。 缓缓抬起有些颤抖的双手,向着前方的魏罃躬身一拜,就听公孙颀大声说道:“臣公孙颀,多谢君上。” 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那份激荡,魏罃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笑容,声音也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和善。 “安阳君,入座吧。” “喏。” 数息之后,等到依旧有些激动的安阳君公孙颀在自己的坐席之上落座,魏罃的视线却又看向了下方的另外一个人。 “将军庞涓何在?” 魏罃这一声呼喊响起之后,公孙颀下方的群臣之中却是立刻站起来了一道身影,然后只见他快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末将庞涓,参见君上。” 看着已然来到自己下方的庞涓,魏罃脸上一道笑容浮现,旋即只见他一步步地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庞涓将军,可还记得寡人命人传给你的话?” “启禀君上,君上的话语,末将一刻也不敢忘怀。只是……” 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几许迟疑,下一刻庞涓与魏罃的视线连成一线,那份迟疑很快便被一份坚定所取代。 “只是庞涓身为君上之臣、身为魏国之将,率领大军攻城拔寨、夺取胜利本就是末将的职责。” “君上此前所许诺的上将军之位,还请恕末将不敢……” “诶,庞涓将军何必自谦?” 庞涓的话语还没有说完,魏罃的声音便已经将他打断,“庞涓将军先为寡人在少梁城下击败秦军主力,其后又率军夺取了秦国的都城栎阳。” “如此大功一个上将军寡人尚且还嫌薄待了功臣,如何还能够推辞不受呢?” “再者君无戏言,庞涓将军不想寡人因为将军而食言,引得天下诸侯嘲笑吧?” 魏罃已然将话说到此处,只见庞涓随即躬身一礼,“君上不必再说,末将愿意接受。” “这就对了嘛。”魏罃双眼之中又是一道郑重之色闪过,随后就听,“将军庞涓此番河西之战,先为寡人击败十万秦军,随后又率军攻取秦都栎阳。” “传寡人之命,特封庞涓为上将军,并赐上将军府邸一座、田千顷。” 面对着魏罃如此厚重的封赏,庞涓双眼之中几分激动浮现,然后只见他对着前方便是一个军礼。 “末将庞涓,多谢君上。” 也就是在庞涓转身返回自己的坐席,魏罃的目光移向群臣之前的那道身影之际,身为相国的公叔痤却是主动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轻轻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叔痤轻声说道:“臣有一事想要禀报君上,还请君上准许。” 原本在公孙颀、庞涓之后,魏罃便想要对于自己的这位老师给予封赏,不想此刻他却是主动站了出来。 面对着从前方传来的那一道请求,魏罃在沉吟了数息之后沉声说道:“相国有事不妨直言,若是寡人能够办到的,一定答应相国。” “臣多谢君上。” 听到魏罃对于自己的这一番话语,公叔痤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感动,与此同时一抹怀念不禁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曾几何时,身为武侯麾下重臣的公叔痤第一次见到了魏罃,那时的他还是一名脸上带着几许稚嫩的少年 如今已经数十年过去了,往日的少年已然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君主,而他公叔痤却是在一天天地老去。 即使他硬撑着自己,想要多在朝堂之上做些事情,可是力不从心的身体还是不断提醒着他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过去他还在为魏国所遭逢的困境而担忧,如今一番对秦国、齐国的大胜之后,他也就可以无所牵挂地离开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罃,公叔痤的脸上一道郑重浮现,“君上,老臣已经无法胜任相国之位,还请君上准许老臣辞去这相国之位。” 面对着公叔痤所说的这一道请求,大殿之中可谓是一片哗然。 下方的一干朝臣虽然知道公叔痤有可能辞去相国之位,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日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大殿之中同样没有想到的,还有此刻站在公叔痤面前的魏罃,只听他疾声说道:“相国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辞相,难道是寡人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吗?” “若是寡人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相国指出,寡人一定更改。” “君上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甚至君上比您的父亲武侯年轻之时还要出色几分。” 对于魏罃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之后,就听公叔痤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君上,老臣老了。” “相比较于繁杂的朝政,老臣如今心中想的却是儿孙绕膝,好好地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听着公叔痤此刻说出来的话语,看着他脸上的那一份笑容,魏罃如何还能够不懂他的意思。 公叔痤此刻选择退出朝堂,或许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想法,但最重要的无疑却是在为魏罃让路。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魏罃心中一阵感动却是缓缓浮现,看向前方的视线之中更添了几分郑重。 “公叔痤为相数十年来,为我魏国兢兢业业,可谓是劳苦功高。” “传寡人之命,准许公叔痤辞去相国之位但一切礼遇仍照从前,并赐田五千顷以供其颐养天年。” “臣公叔痤,多谢君上。”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朝会落幕 在给予了公孙颀、庞涓以及公叔痤这三名厥功甚伟的重臣以无比丰厚的赏赐之后,大殿之中魏罃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魏罃的目光频频向着下方的一道道身影看去。 这些人之中既不乏如同王错、段干介这样的文臣,也不缺就像龙贾、公孙痤这样的武将。 可以说在今日这一场专门为庆功而举行的朝会之上,身为魏侯的魏罃向下方的一干朝臣们完美地展现了自己慷慨大方的形象。 钱财、官职乃至于土地,只要是在此战之中立有功勋的朝臣武将,魏罃从来都不吝惜这些赏赐。 在这一番比之后世某些中东国家的土豪更为慷慨的行为之下,下方得到了赏赐的那些朝臣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魏罃这才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君位之上,视线从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一一扫过。 当将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收入眼底,就听魏罃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说道:“诸卿,不知寡人可否食言,在开战之前作出的承诺今日又可曾兑现?” “启禀君上,臣等今日领受如此丰厚的酬赏,心中实在是激动万分。” “但请君上放心,臣等一定铭记今日君上的信重,日后处理事务必当更加尽心竭力。”此刻站出来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晋为上卿的王错。 也就在上卿王错说完的同时,下方又有一道身影来到了他的身旁,正是因功被晋升为下卿的段干介。 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就听他接着说道:“上卿所说甚是有理,若臣等都能更加尽心,那我魏国必将更加繁荣昌盛。” “但请君上放心,臣等一定不忘今日君上的厚赐,为我魏国的强盛增添臣等的一份力量。” 听着下方站出来的王错、段干介两人的话语,魏罃的双眼之中一道满意之色闪过。 “上卿、下卿已然将寡人所要说的诉说完毕,那么寡人就看诸卿日后的表现了。” 魏罃这一句话落下不久之后,齐齐一道回应之声从下方传了上来。 “臣等必定不负君上信重。” 说完了在场这些朝臣的封赏,魏罃的注意力却是转向了另外一件事情的身上。 “此番秦国、齐国分别从西、东两个方向上对我魏国发动了攻势,如果没有近二十万将士在这两条战线之上浴血拼杀,我魏国又哪里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说话之间,魏罃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下方主管魏国军务的司马,也就是坐在群臣前方的安阳君公孙颀。 “安阳君,不知对于此战参战将士的封赏,你心中是否已有筹谋?” 面对着魏罃询问的参战将士的封赏问题,公孙颀在思索一番之后,却是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自文侯之时李悝相国主政魏国、武侯之时吴起郡守主掌军务以来,我魏军之中对于功勋的封赏就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惯例。” “其实在大战之后,各军之中的战功统计就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只是因为人数众多还没有计数完毕。” “但请君上放心,臣一定会将此事做好,不负各军将士的期盼、不负君上的信重。” 听到公孙颀所说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双眼之中一道笑容轻轻浮现,很显然他的心中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十分满意。 不过虽然公孙颀已然作出了表态,但是魏罃脸上的神情随即还是转变为了严肃。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安阳君多多费心。若是有什么困难,自可禀报寡人,寡人一定尽可能解决。” “但请君上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 将今日这最后一件事情暂时安排完毕之后,只见魏罃笑着对下方的一干朝臣说道:“今日诸卿都受了封赏,想必也有准备与友人畅饮一番的,那么寡人也就不打扰诸卿的兴致了。” “今日朝会便到这里,退朝。” “臣等恭送君上。” 说完这一句话语之后,在下方一干朝臣的齐声恭送之下,魏罃迈着比之刚刚还要轻快几分的脚步走了出去。 而眼见着魏罃的身影消失,参与到此次大朝会之中的一干魏国朝臣们也三三两两地从大殿之中离开了。 数息之后,走在魏国宫室宽阔的大道之上,任凭一名名魁梧威严的禁卫士卒从自己身旁经过,公孙颀的脸上明显还浮现着几缕笑容。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公孙颀今日还是被魏罃封为了安阳君,如此大的喜事他的心中又怎能不充满欣喜呢? 也就是公孙颀一边笑着一边向着宫室的大门走去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 “安阳君止步。” 脚下前进的步伐微微停驻,看着身后出现的那一道身影,公孙颀的双眼之中一道敬重缓缓浮现。 回返几步来到了对方的身前,就听公孙颀躬身拜道:“见过相国。” 没错,此刻叫住公孙颀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选择辞相的公叔痤。 “安阳君却是折煞老夫了,君上已经同意了老夫的辞相请求,老夫如今已经不是相国了。” “相国此言差矣。” 对于公叔痤的否认,公孙颀并没有放在心上,话语之中却是更添了几分恭敬。 “正如君上所说的那样,相国为相数十年,可以说是为我魏国立下赫赫功勋。” “况且君上也说相国辞相之后,一切礼遇仍旧比照从前,所以在下称呼一声相国却也不错。” 面对着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公叔痤的脸上虽然还是那份笑意,但是却又有一份感动浮现在了心头。 其实在之前公叔痤的心中曾有过几分担心,不是担心别的,正是担心自己去相之后会有人走茶凉的悲哀。 如今先是有身为魏侯的魏罃给予自己比照相国的礼遇,后又有公孙颀的这一番充满尊重的话语,公叔痤心中的那份担忧却是消散了大半。 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就听公叔痤对着公孙颀说道:“在老夫看来,如今朝堂之上若论才干,安阳君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先辅君上和盟三晋,后助魏国大败齐秦,安阳君的才能在这两件大事之上显露无遗。” “今日能够得以封君,君上的信重是一方面,但是安阳君本身的才能却是毋庸置疑的。” 听罢公叔痤这一番毫不掩饰地称赞,公孙颀立刻带着几分谦虚回应道:“相国过誉了,在下能有今日既离不开君上的信重,也离不开相国的教诲。” “日后在下也免不得有不懂之事,若是上门求教,还望相国不吝赐教。”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重臣之间 这一番话语说完公叔痤与公孙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抹充满默契的笑容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与此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充满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 片刻之后,等到这阵笑声逐渐消散在周围的宫室之间,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却是缓缓变得严肃了几分。 “安阳君,老夫和你说说心里话。” “老夫实在是老了,就算是仅仅处理那些平常的政务,也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反观君上却是正在壮年,他并不会满足于现在所取得的功业,他的心中更是有万般的豪情要去实现。” “老夫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帮他多少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退下了,不让自己去阻碍他前进的脚步。” 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在公叔痤的话语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随后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双眼之中一道郑重与期盼随即浮现而出。 “可是安阳君你和老夫不一样,你比老夫更加年轻、也比老夫更加有能力去辅佐君上成就伟业。” “老夫相信若是能够得到你的尽心辅佐,君上一定可以完成他所期盼的事业,我魏国也能比之如今更加强盛。” 话说到这里,公叔痤旋即上前一步,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面前公孙颀的双手。 “安阳君,老夫去后,君上还有魏国便拜托安阳君了。” 公叔痤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对于魏罃以及魏国的拳拳之心。 面对此刻身前站着的这一位带着几分恳求的老人,公孙颀的心中却是有几分感动浮现。 “但请相国放心,公孙颀必定竭尽全力,辅佐君上成就功业。”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在公叔痤那带着一份份满意的话语声中,两人的脚步缓缓向着前方的宫门走了过去。 只是公叔痤和公孙颀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却有几道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等到视野之中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身为魏国下卿的段干介却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上卿王错,映入段干介眼帘的却是一副阴晴不定的面容。 脚下步伐轻轻向对方移了一步,就听段干介轻声说道:“上卿,听相国刚刚的意思,是准备向君上举荐司马作为下一任相国了。” “什么相国?公孙颀不是已经辞相了吗,那么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相国了。” 言语之中掺杂着浓浓的厌恶,王错此刻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却更是有几分嫉恨浮现。 长袖之中的右手在此刻紧紧地握成拳头,只听王错暗自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公孙颀?为什么是公孙颀?为什么会是公孙颀?” 说起来王错与公孙颀之间的恩怨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一切都还要从魏罃还未继位之时说起。 当时魏罃与弟弟公仲缓争位,王错是魏罃麾下之人,而公孙颀则是站在了公仲缓的一边。 在魏武侯死后两位争位的过程之中,为了挽回自己的颓势,公仲缓便派出了自己最引以为重的公孙颀去联络赵国与韩国。 而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魏罃在公叔痤的建议之下也派出了使者去结好韩国,这個使者便是如今的魏国上卿王错。 接下来,或许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或许是被公孙颀凌厉的口舌所折服,赵韩两国都分别表示了对于公仲缓的支持而对于王错这个魏罃的使者却是不屑一顾。 公孙颀和王错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就从这一件事情开始了。 此后虽然公孙颀在魏罃的亲自邀请之下出仕魏国,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没有得到缓和,反倒是因为朝堂之上一次次的不同意见而变得越发恶劣。 如今亲耳听到公孙颀即将接替公叔痤的位置成为相国,王错的心中又怎么能够服气呢? 注视着视野之中的那一道身影缓缓消失,王错双眼之中厌恶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是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握紧的右拳在此刻握得更紧,更是不时有响声从拳头之上传来,王错的目光之中嫉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公孙颀等着瞧吧,别以为你即将成为相国就能够怎么样了,这偌大的魏国可不是你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 暗自吐出这一番话语之后,再也不去看公孙颀消失的方向,王错却是自顾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从刚刚开始一直站在王错身旁的段干介,先是看了看刚刚公孙颀的身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此刻正大踏步向前的王错,脸上浮现的神情却是格外的意味深长。 至于这位出身名门又刚刚成为下卿的段干氏子弟心中想的是什么,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猜透。 就在公叔痤、公孙颀两人以及王错、段干介一伙各自离开了宫室之后,一道显得有些神秘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后殿之中魏侯魏罃的身前。 “相国真的是这样说的?” “正是。” 听到前方魏罃问出的这一声话语,就听这人带着几分郑重说道:“这些话语都是臣亲耳听到的,不敢有半点欺瞒君上。” 听到这一句回应在耳畔落下,魏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那份奏疏,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一丝迷离。 前世,对于自己的这位老师,魏罃其实更多是尊敬,而非那种发自内心之中的信任。 这一点从公叔痤病重之前向魏罃举荐公孙鞅,而魏罃却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便能够窥探一二。 这一世在与自己的这位老师有了更多的接触之后,魏罃对于这位曾经尊敬多于信重的老师,却是有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认识。 或许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做出过损害魏国利益的事情,或许他曾经将吴起这一位天下大才逼得离开魏国。 但是重活一世的魏罃知道,公叔痤对于他、对于魏国实在是已经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忠心。 即使如今已经选择离开了朝堂,公叔痤也依旧挂念着自己、挂念着魏国。 将刚刚听到的话语在耳畔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之后,魏罃的心中却是缓缓浮现了一个念头,自己也是应该去看看自己的这位老师了。 “来人,备车。” …… 第一百九十章 孙氏伯灵 魏国,河东,都城安邑。 自从前线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回安邑这一座都城,城内的魏人便开始将注意力投入到了这一场正在进行之中的大战之上。 过去的一年之中,当听到魏军在西边、在东方不断地攻城拔寨,这些魏人们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满满的自豪之情。 这就是他们魏国的军队,这就是如今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 这种魏人发自内心的骄傲,在平陆会盟的消息传回之后更是达到了顶点。 每当想到身为魏侯的魏罃邀请列国诸侯会盟之时,这些魏人走路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将头昂得更高几分。 原本伴随着平陆之会的结束、魏罃等人率领大军回返,这一次因为战争而生出的热闹便已经在渐渐消散。 只是当魏罃在朝会之上封赏有功之臣的消息,或是被人有心也或是被人无意地传播之后,又是一番热烈的议论出现在了安邑城内的大街小巷。 这不就在安邑最为繁华的白氏酒家的一张几案之上,几名作着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却也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只见其中一人的目光扫过了周围的几位同伴,语气之中却是有几分疑惑之色浮现,“诸位,这公孙司马、公叔相国,在下此前却是略有耳闻。” “只是不知这庞涓将军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被君上晋升为我魏国上将军?” “不瞒诸位所说,这庞涓将军的经历,在下却是略知一二。只是……”就在刚刚那名商贾的话音刚落之际,身旁的另外一道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听着对方故作迟疑的语气,刚刚出声的那名商贾立即说道:“别卖关子,大不了今日这顿酒宴我请了,快快说来。” “既然兄长如此慷慨,那么小弟也就给兄长说一说。” 眼见自己今日的酒钱却是有了着落,身旁的那位商贾脸上立刻便是一喜,然后随即沉声诉说了起来。 “说起来这位庞涓将军进入我魏国军中的时间却也不长,最多也不过数年的光景。” “一开始他先是跟随着公叔相国的军队自上党而来,助君上登上了如今这个魏侯的宝座。” “其后他又在公孙司马麾下的南路大军之中,开往南方的韩国、准备与韩军的主力一决胜负。” “其后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公孙司马能识英才,庞涓将军却是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设伏兵、夺城池、探敌营、出奇兵……” “在与韩国的交锋之中,这位领军不久的少年英才,便展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领军本领。” “这也是在对韩魏的战争结束之后,庞涓为什么会被君上正式封为将军。” “原来如此。” 听完了这名同伴对于庞涓过去的经历,那名商贾脸上随即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过数息之后,又是几分疑惑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只见他的视线再一次移向了身旁的同伴,“只是这一次,这位庞涓将军又是因怎样的功绩被封为上将军的呢?” “说到庞涓将军在此次战争之中的表现,不知兄长可否知道少梁之战?”面对着商贾的询问,同伴却是出声反问道。 “有所耳闻。”几分回忆的神情在脸庞之上浮现,就听这名商贾沉声说道:“我听说此战之中,我魏国以六万魏武卒击败了秦国的十万大军。” “我还听说,此战之后我魏国在河西战场之上的劣势,很快便转化为了优势。” “兄长所说一点不差。”同伴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情,大声对他解释道:“那一次少梁之战的领军主将,便是这位庞涓将军。” “除了在少梁城下击败了十万秦军主力之外,此后这位庞涓将军还领兵西进渡过了沮水,攻占了秦国如今的都城栎阳。” “先战少梁、再取栎阳,仅此一战便为我魏国赢取了数百里的疆土,兄长以为这样的功绩是否能够得一个上将军之位?” “当然可以。” 终于明白了庞涓晋升上将军的始末之后,一旁的那名商贾却是带着几分敬服之色点了点头。 沉吟了数息之后,只听这名商贾发出了一道感慨,“数年之间,从一介普通士卒晋升为我魏国上将军,这位庞涓将军真乃奇才啊。” “在下倒是以为,庞涓将军能够晋升上将军固然有他才能的因素,但背后却与一個人息息相关。” 这名商贾的感慨还没有完全落下,刚刚一言不发的几名同伴之中,却又是一人出声诉说了一句。 立时之间,在场所有同伴的视线全都汇聚到了此人的身上,众人的目光之中更是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几分疑惑。 面对着周围那一道道看向自己的视线,这人也没有卖关子,当即便是说出了自己话语之中的那人。 “诸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继位不过数年的君上。” 揭晓了自己话语之中的答案,这人的目光从身旁的众人脸上划过,然后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却是将一切娓娓道来。 “诸位试想若是没有君上,公孙司马便不能登临高位,又有谁会替我魏国识得英才?” “诸位试想若是没有君上,庞涓将军或许无法担当此战主将,又哪里来得这般辉煌的功业?” “诸位试想若是没有君上,军功封赏哪里会如同今日这般丰厚,这上将军之位又哪里能够授予呢?” 连续听完了这人所问出的三道问题,在座的众人脸上都是显露出了几分赞同之意。 “君上继位不过数年,先是和盟韩赵、又是击败秦齐,英睿之姿已然不弱于先君文侯、武侯。” “若是能够再多一些如同公叔相国、公孙司马以及庞涓上将军这般的贤臣良将辅佐,我魏国功业何愁不成啊?” 这人的感叹刚刚落下,一旁的应和之声便随即响了起来,其后更是有人提议痛饮一番。 数息之后,就在众人刚刚将饮下美酒之间,一道声音的出现却是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在下齐国士子孙伯灵,见过诸位。” 顺着这一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道身穿白色衣衫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视线注视着那张俊朗的脸庞,刚刚出声的那名商贾心中立刻起了几分好感。 迅速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一个回礼之后,就听这人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可是有事?” “刚刚听几位在说这位庞涓上将军,在下倒是和他有一番渊源。如今有心上门拜访,却是不知道他此刻现在何处。” 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之后,就听孙伯灵轻声询问道:“不知几位可有知道的?” “听说君上赏了一座上将军府邸,或许他会在那里。”面对孙伯灵的问题,众人之中一道声音回答道。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魏侯登门 魏国,安邑,上将军府。 书房之中,刚刚晋升不久的魏国上将军庞涓端坐在几案之后,他手中的墨笔此刻正在面前的一卷竹简之上缓缓游走。 庞涓如今所书写的却不是什么高深的兵法战策,而是他自己关于过去所经历的一场场战争的心得。 从前还是一名普通士卒的时候,每次大战结束之后庞涓都会仔细回忆自己在战场之上利弊得失,并将其无比仔细地书写在竹简之上。 也正是靠着这一点一滴从战场之上所汲取的经验,庞涓迅速地从魏军之中的一名普通士卒成长为在魏国军方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上将军。 不过即使如今已经贵为上将军,庞涓却是依旧坚持着这个习惯,将自己脑海之中的回忆化为竹简之上的一段段文字。 就在庞涓伏在几案之上缓缓书写之际,一道夹杂着甲胄碰撞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启禀上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 面对自己麾下这一位亲卫的禀报,庞涓却是没有抬起头来,而是一边询问一边自顾自地继续书写。 在听到庞涓的询问之后,就听这名亲卫沉声禀报道:“来人自称是齐国士子孙伯灵。” 这个名字一出,庞涓原本缓缓运动着右手立时停了下来,那带着几分惊疑之情的视线却是立刻看向了面前的这名亲卫。 “你刚刚说来人是谁?” “启禀上将军,来人的确自称齐国士子孙伯灵。” 再次从亲卫的手中确认了这来人的身份之后,庞涓立刻将手中墨笔搁在了一旁,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一边向着书房门外跑去,就听庞涓一边大声命令道:“随我一起前去迎接。” “喏。” 虽然不知道这齐国孙伯灵何许人也,竟然能够引得上将军庞涓如此重视,前来禀报的亲卫还是跟上了庞涓的脚步。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木头挤压的声音,上将军府邸的大门却是缓缓敞开了。 此刻,看着大门之外正静静站立着那道白色身影,一幕幕的回忆却是出现在了庞涓的脑海之中。 “在下庞涓,来自魏国。” “在下孙伯,从齐国而来。” “从此之后,你我便是师兄弟了。” …… 当记忆与现实逐渐交融在一处,当眼前的那道白色身影与脑海之中的不断融合,庞涓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激动的神情。 迫不及待地迈开脚步来到对方的身前,只见庞涓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双臂,脸上的激动神情很快便化为了笑容。 “师弟,你怎么来了,可想死师兄了。” “师弟学业未成,便被老师赶下了云梦山,如今却是没多少去处了。”同样抱以微笑,就听面前的孙伯灵说道:“听说师兄在魏国声名鹊起,此次更是被魏侯晋升为上将军,师弟便想着来投奔师兄了。” “只希望师兄可别怪师弟仓促前来,大度地收留师弟些许时日,师弟自当不胜感激。” “唉,师弟说的这是什么话。” 说话之间,庞涓的右手一把就抓住了孙伯灵的左手,便要将他往上将军府邸里拉。 “你我师兄弟之间如何需要这般多礼,反正我这上将军府邸也足够大,师弟尽管安安心心地住着。” “等到师弟好好休息一阵养足了精神之后,我便向君上举荐师弟。师兄相信啊,以师弟的才能定能够在魏国建立一番功业。” 感受着从左手之上传来的力量,倾听着耳畔师兄庞涓的话语,孙伯灵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 师兄没有变,还是那個在云梦山之上时常照顾自己的师兄。 想到这里孙伯灵握住庞涓的左手却是更用力了一些,声音也是随即响起,“师弟,一切听师兄安排。” 就这样初来乍到的孙伯灵,却是在庞涓的引领之下,住进了魏罃所赐下的上将军府邸。 而与此同时距离上将军府邸并不遥远的一座府邸之外,一驾马车却是缓缓停下了自己转动的车轮。 “君上,相国府到了。” 伴随着宦者令的一道禀报,马车的前帘立即被掀了起来,一身便装的魏侯魏罃缓步走出了车厢。 当魏罃的双脚平稳的落在地面之上后,府邸大门之前一道早已经等候许久的身影却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老臣公叔痤,拜见君上。” 这一次未等公叔痤行礼,魏罃却是快步上前,一把就将他拦了下来。 “老师不必多礼,今日魏罃却不是以魏侯的身份而来,而只是以一位弟子的身份来拜见老师。” 魏罃这话一说出口,公叔痤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执意要对他行礼。 轻轻向后退了半步,对着府邸大门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只听公叔痤中气十足地邀请道:“君上,请。” “老师,请。”面对公叔痤的邀请,魏罃连忙回应道。 片刻之后,在公叔痤的引领之下,魏罃一行人却是缓缓穿过了府邸之中曲折回环的过道,最终抵达了公叔痤平日里商议大事的书房之中。 “寡人与老相国有要事相商,你等暂时退出书房,没有寡人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喏。” 魏罃一道带着威严的命令下达之后,周围众多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房间之中只剩下了魏罃与公叔痤两个人。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公叔痤再次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君上,请入座。” “既然老师邀请,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缓缓在一张几案之后坐下,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公叔痤,魏罃沉声说道:“今日前来,实在是有几件事要求教老师,不知老师能否为我解惑?” “老臣虽然已经不是魏国相国,但仍是君上之臣。君上有任何疑问都不妨直言,老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叔痤注视着面前的魏罃,面色郑重地说道。 “这第一件事情,却与老师有关。” “老师辞去相位之后,我魏国相国一职便空缺了下来。不知老师以为如今朝堂之上,谁是继任相位的最佳人选?” 关于相位人选的问题抛出,公叔痤并没有思考太久,视线便看向了面前的魏罃。 “启禀君上,如今我魏国朝堂可谓是人才济济,司马公孙颀、上卿王错、下卿段干介皆是一时大才。” “不过相国之位有辅弼君上的重任,却也不能轻忽大意。臣以为司马公孙颀身具大才,屡屡为君上、为魏国立下不世奇功,乃是相国之位最合适的人选。” “公孙先生吗?” 喃喃一句自语之后,魏罃看向公叔痤的视线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满意。 “老师所言甚是有理,我也以为公孙先生是我魏国相位的不二人选。”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面县制 魏国,都城安邑,相国府邸。 依旧是在那间书房之中,身为魏侯的魏罃与辞相不久的公叔痤相对而坐,两人此刻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着一缕笑意。 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之中,由下一位相国的人选作为开端,两人谈论了许许多多的内容。 或许是少了朝堂之上的那份拘束,两人之间的交谈倒是颇为的随意,由此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不知道谈论了多久之后,魏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却是忽然之间皱紧了几分。 看到他脸上这一番神情变化,对面的公叔痤连忙带着几分关切追问道:“君上心中是否怀有忧虑,如果有不妨说出来,老臣愿替君上分担一二。” “老师,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以来,我心中却是因为一件事情而有些忧虑。” 并没有任何的掩饰,直接向着面前的公叔痤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随后只见魏罃的目光带着几分询问看向了前方。 “此番大战,我魏军确实是击败了秦国、齐国,大涨了我魏国的声威,只是大战之后我魏国所遭遇的困难却也不少。” “诸如有功将士的封赏、阵亡士卒的抚恤以及河西之地的战后恢复等繁杂事务,却是让我忙得有些千头万绪。” “而其中最令寡人感到棘手的一件事情,却是我魏国此番从秦国夺取的数百里的秦东之地如何处置。” “要知道这片土地之上如今生活着的可都是原本的秦人,一旦处理得不好,那么迎接我魏国就是一场场动乱。” 当魏罃缓缓说出这一些对于秦东局势的担忧之时,公叔痤在一旁无比认真地倾听着,有时候他的脸上还面露沉思之色。 等到魏罃的声音最终落下之际,公叔痤却是抬起头来,“秦东之地确实是有些棘手。” “它并不是我魏国在西部的一块普通疆土,更是攸关我魏国未来的秦国攻略,万万不可轻忽大意。” 用着充满凝重的语气说完了这一番话语之后,公叔痤当即反问道:“不知针对秦东之地,君上心中可否已有方略?” “老师,对于处理秦东一地,我这些日子以来也想了许多。心中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道出了这一句,魏罃脸上泛起了几分求教神情,随后那带着几分郑重的声音却是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老师,我以为若想秦东之地彻底安定下来,我魏国要做的应该是两件事情。” “其一,以轻徭薄赋收揽人心,使得秦东之地上生活的黎庶心向我魏国;” “其二,从河东、河内等人口稠密之处迁徙人口,使秦东之地所生活的魏人数量有所增长。” 听完了魏罃所说的这一番话语,公叔痤轻轻点了点头认同道:“君上的方略确实是老成谋国之策。” “若是真的能够顺利推行,这片土地之上生活的黎庶会逐渐认同我魏国,这块秦东之地也会逐渐化为魏国的疆土。” “只是……” 话到此处一阵迟疑却是从公叔痤的嘴里说了出来,然后只听他话锋一转说道:“只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便是秦东之地必须要有一個高效的官府。” “若是没有这个前提,那么君上所设想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设想而无法真正变成现实。” 公叔痤的这一句提醒却是让魏罃有一种恍然大悟一般的感觉,在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一道明悟之色却是出现在了魏罃的双眼之中。 “老师所指的可是在秦东之地推行县制?” 耳畔响起魏罃问出的这一句话语,公叔痤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县作为一个名词在西周之时便已经出现,而县制的首次推行却是要到春秋之时了。 春秋初年,楚武王覆灭了富裕的邻邦权国,其后任命权君作为权地的管理者。 后来权君不忿自己的国家被楚国所灭,再次起兵想要对抗楚国,无奈实力不济被楚国所击败。 兵败的权君被楚军押回郢都关了起来,而这块权地则是被楚国设置成了权县,并在县中选拔有才之人作为县尹。 在楚国之后,无论是地处中原的晋国还是位于关中的秦国乃至于其后经历了李悝变法的魏国,都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推行了由国君直领的县制。 各县的官员并不由当地的贵族担任,而是由国君直接派遣,这种制度无疑是大大加强了以国君为代表的中央对于整个国家的掌控。 如果在秦东之地设县并由身为魏侯的魏罃亲自派遣官员前往管理,此举势必会加强魏国对于秦东之地的掌控性。 一旦这条建议得以实施,魏罃之前所设想的方略推行的可能性便会大大提高,秦东之地也能更快地成为魏国疆土的一部分。 这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不过在经历了心中一番对于未来前景的憧憬之后,魏罃脸上的神情却又回到了沉思。 渐渐地魏罃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秦东一地,而是开始将目光放眼向了整个魏国。 魏国县制自晋国而来,在文侯之时的李悝变法之中逐渐形成了一套制度。 如今魏国国内是贵族领地与县制并行,是否能够以此番秦东之地推行县制作为契机,将县制推广到整个魏国呢?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心头,魏罃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心潮澎湃,他已经有些想要知道全面推行县制究竟能够给魏国带来怎样的变化。 数息之后,压下了心中的这份激动,魏罃郑重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公叔痤。 “老师,寡人欲在魏国全境推行县制,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听到魏罃自称的变化,对上了那一双无比郑重的眼睛,公叔痤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心中思绪迅速流转之间,只见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同样也是变得非常严肃。 “启禀君上,老臣以为此时推行县制确是十分恰当。” “其一,此番大战君上带领魏国击败了强敌秦齐,声威正是如日中天之际。此刻在魏国之内全面推行县制,各地贵族应该没有多少人会站出来阻止。” “其二,此番君上是以秦东之地为契机而覆盖全国。此举与我魏国未来的秦国攻略休戚与共,臣以为朝堂之上的重臣反对的声音应该不会太大。” 将自己认为此刻全面推行县制的理由诉说完毕之后,只见公叔痤目光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异色,“君上,老臣以为若是全面推行县制,也有利于我魏国延揽人才。”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再议卫鞅 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公叔痤脸上,他双眼之中的那一抹异色,自然是逃不过魏罃的双眼。 而对于公叔痤为何会有如此一番神情的改变,身为魏侯的魏罃自然是心知肚明。 公叔痤脸上的神情变化没有逃得过魏罃的视线,同样魏罃心中的想法同样也没有躲过这位老师的猜测。 当说出全面推行县制有利于延揽人才这一好处之后,公叔痤却是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礼。 “老师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做出这一番动作的公叔痤,魏罃也是立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一把扶住了便要躬身下拜的对方。 “老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君上应允。”被魏罃扶起身来之后,公叔痤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请求。 眼见视野之中出现的这般神情,一头雾水的魏罃没有去管其他的,只是一边拉着公叔痤的右手一边轻声安抚了起来。 “老师,我们有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伴随着魏罃的安抚声在耳畔响起,公叔痤缓缓地坐回了坐席,他的视线随即回到了魏罃的脸上。 “唉……” 一道带着几分愧疚的长叹之后,魏罃便听公叔痤沉声说道:“说来这算是老臣当年犯下的一个大错吧。” “老臣年轻之时对于地位、权势实在是看得有些过于重了,一心想着要攀上魏国相国的位置。” “那时侯田相在任上离世,与老臣争夺相位的不是别人,正是为我魏国立下大功的西河郡守的吴起。” “吴起无论是治政还是领兵的才能,天下之人无出其右。老臣自知才能不及吴起,便设计陷害于他,使他不得不离开魏国。” 耳畔不断浮现着公叔痤对于当年之事的叙述,以及那夹杂在其中的一声声长叹,魏罃此刻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正如公叔痤所说的那样,吴起学贯儒、法、兵三家,其才能就算是与魏舒、司马穰苴、魏舒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若是其人能够担任相国、辅佐武侯,那么其后魏国的一场场失败或许能够避免,魏国的声威势必也会更加壮大。 只不过因为端坐在面前的公叔痤,吴起不得不选择离开魏国,襄助当时的楚悼王在楚国进行变法。 吴起变法不过数年,楚国便由此变得强盛,甚至能够击败当时武侯在位的魏国、饮马于河水之畔。 若不是楚悼王突然离世、吴起也被愤怒的楚国贵族所射杀,今日的楚国究竟何种光景还犹未可知呢。 将不知道飘向何方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脑海之中,魏罃带着半是惋惜、半是庆幸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公叔痤。 “老师刚刚所说有一事相求,却又提到吴起其人,是否此事与吴起有关?” “正是。” 看着面前的魏罃,公叔痤脸上的神情逐渐平复了平静,然后只听他缓缓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在吴起被楚国贵族射杀之后,因为受到了楚肃王的庇护,他的子嗣便得以安全地活了下来。” “只是吴起毕竟得罪了楚国大大小小的贵族,所以他的子嗣在楚国过得并不算好。” “去年老臣奉君上之命前往楚国,出于对于当年之事的愧疚,便暗中寻访起了故人的子嗣,也算是老天开眼让老臣找到了。” “于是从楚国回返之际,老臣便也将吴起之子吴通及其家人一起带回了魏国。” 一切事情的经过都诉说完毕之后,公叔痤看向了面前的魏罃,“老臣已经年迈,已经帮不了他们许多了。” “还请君上能够看在吴起曾经为我魏国立下不世之功的份上,善待这些吴起的后裔。” 不发一语地听完了公叔痤的请求,魏罃心中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唉……” 一声长叹自口中吐出,看着面前的公叔痤就听魏罃沉声说道:“祖父文侯以吴起为将,河西之地才能够入我魏国;父亲武侯以吴起为将,才能在阴晋之地大败秦军。” “吴起对于我魏国来说也算是位功臣,这些功劳惠及其子孙也是应当。” “老师以为寡人授吴起之子吴通大夫之爵如何?” 听到魏罃对于吴通的处置,公叔痤眼底的几分担忧,在此刻也是缓缓消失不见了。 “老臣代吴通及其家人,多谢君上。” “老师不必如此,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学生的应该做的。”话说到这里,魏罃的视线却再次移转,“说到当年的吴起,如今却也有一位大才在老师府上。” “君上说的是公孙鞅吧?” 面对魏罃提起大才,公叔痤很自然地便联想到了自己的这位早已经进入魏侯视线之中的弟子。 “正是。”魏罃的视线落在公叔痤脸上,询问的话语随即响起,“公孙鞅入老师府邸已有五年,不知他如今却又是如何了?” “公孙鞅确实是天下奇才,这些年经过了繁杂政务的磨炼,其对于李相所颁布的《法经》以及我魏国总体情况更是已经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一番对于公孙鞅的高评价之后,公叔痤脸上先是几分思索神情浮现,然后对着面前的魏罃轻声建议了起来。 “启禀君上,老臣以为如今公孙鞅政务之上的力量已经足够,接下来所应该做的却是外放地方,以一县之令的身份开始接触实务。” “不若将公孙鞅派往秦东,在此地担任县令。” 听完了公叔痤的建议,魏罃在轻轻点头的同时,却也想起了前世公叔痤在重病之时的举荐。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士必发于卒伍。 从一地开始一步步地靠着政绩向上晋升,这才应该是一个治国理政的大才所应该经历的。 就算是强如李悝、吴起这样的大才,在魏国也都是从一地开始逐渐成为重臣。 由此可以看出前世公叔痤在临死之前举荐公孙鞅为相国的行为,究竟是有多么地不靠谱,而这也是前世魏罃没有接受他的举荐的原因之一。 今生今世在被魏罃给予了更多信任之后,公叔痤显然是多了一些考量。 轻轻点了点头之后,魏罃注视着面前的公叔痤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老师所言。”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二人终见 “哒哒哒……” 一道道清脆的马蹄之声在不远处的街道之上响起,随后只见一名白衣年轻人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 当一人一马缓步走到相国府邸门前,看着停在前方不远处的那驾造型精美的马车,这名白衣年轻人的脸上却是带上了几分错愕。 “莫非今日有贵客登门?” 只是喃喃一句自语之后,这名白衣年轻人也压下了心中的那一抹疑问,当即牵着代步的马匹走到了府邸的大门之前。 “叩叩叩……” 沉闷的叩门声在府邸之外响起,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相国府的大门却是被人从里面缓缓开启了。 “谁啊?” 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府内传了出来,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名已然满头华发的老人。 当看清门外这名站着的这名白衣年轻人的面容之时,这名老人脸上原本的神情之中,却是不由的浮现了几分笑意。 “公孙,您回来了?” 从这位老人的称呼之中,此刻站在府邸大门外的这名白衣年轻人的身份已然是十分明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年以来一直借住相国公叔痤府邸之上的卫国公族子弟,公孙鞅。 看着面前这位已经在相国府呆了几十年的老人,听着他带着几分善意的询问,公孙鞅也是抱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嗯,回来了,倒是有劳仓伯前来为鞅开门了。” “这本就是老仆分内之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这名被称作仓伯的老仆赶忙上前,一把接过了公孙鞅手中的缰绳,“公孙自去,这马匹就交给老仆了。” “多谢仓伯。” 向着仓伯躬身道了一声谢之后,公孙鞅转身便要向着府邸之内走去,可是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身后的那驾马车,心中的那个疑惑却是再次涌了上来。 “敢问仓伯,今日是否有贵客登门?” “确有贵客登门,只是……”语气之中一阵迟疑浮现,仓伯最终还是没有将来人的身份道出,“只是贵客身份特殊,老仆却是不便直言。公孙若是真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相国吧。” “多谢老仆,如此鞅便先行一步。” 听完了仓伯所说出的话语,公孙鞅心中带着几分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之后便自顾自地向着府邸之内走去。 不过在府邸之中走了几步,公孙鞅心中便感觉到了今日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虽然视野之中的一幕幕场景依旧与往昔一般,但是似乎身旁正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肃杀之气,直让公孙鞅感觉到胸口有些气闷。 脚下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一些,走路的声音比之平常也少了不少,公孙鞅一步步地向着平日里与公叔痤交谈的后院书房走去。 可是今日还未等他的脚步踏入后院,一道厉喝声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止步。” 公孙鞅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魁梧男子,他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杀意,那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磨炼出来的。 此人绝对是军中精锐。 意识到了眼前这名男子不同寻常的身份之后,再想到刚刚仓伯言语之中的那份迟疑,公孙鞅越发感觉今日这位贵客身份的特殊。 一边任由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一边仔细地整理了身上的衣衫,公孙鞅当即便是向前躬身一拜。 “相国弟子公孙鞅,想要求见老师,还请让行。” “不行。”这名男子也就是魏罃身旁的禁卫,根本没有顾忌公孙鞅相国弟子的身份,直接便是厉声阻拦道:“相国正有要事,你先请回吧。” 能够不通报作为府邸主人的相国公叔痤,便直接拒绝自己的求见,如此看来今日登门的这位贵客地位还在相国公叔痤之上。 而即使公叔痤已经辞去了相国之位,他在魏国朝堂之上的地位也是无人可以轻视的,能够完全凌驾于他之上的人几乎没有。 除非…… 伴随着脑海之中的思绪高速运转,公孙鞅心中一动,双眼深处更是有一份惊骇神情浮现,“除非是那位。” 在心中有所猜测之后,望着面前这位隐隐显露出杀意、腰间更是佩着利剑的魁梧男子,公孙鞅却是不露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老师有贵客要陪,那我便先行退下了,告辞。”说完不等这人多说什么,公孙鞅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此地。 视线一直注视着缓缓离开的公孙鞅,等到他的身影缓缓消失之后,这名魏宫禁卫这才将充满警惕的目光收回。 “来人。” 伴随着这名亲卫的一声大喝,几名亲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众人脸上更是显露出了几分尊敬之色。 “你等在此戒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我去将刚刚之事禀报君上。” “遵令。” 这名亲卫的命令落下之后,伴随着数道戒备的身影到位,一阵脚步声却是变得越来越模糊。 …… 另外一边,书房之中的魏罃与公叔痤两人还在议论着公孙鞅其人,忽然只听一阵脚步声在耳畔浮现。 停下了正要吐出的话语,魏罃的视线旋即看向了门外,一道平静的询问声随即响起。 “出什么事了?” “启禀君上,刚刚有一名自称相国弟子的人求见,已经让属下劝退了。”站在门外躬身向着魏罃禀报了一句,这名亲卫却是又添了一句,“哦,还有此人名叫公孙鞅。” 当公孙鞅这三個字在耳畔响起,魏罃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是恢复了一缕笑容。 这么多年以来,虽然一直没有和对方相见,但是对于这位前世的商君魏罃可是一直没有放弃过关注。 这些关注有的是通过自己的相国公叔痤,还有的则是通过他手中另外一些势力。 视线转向了公叔痤,只听魏罃笑容说道:“这可正是说公孙鞅,公孙鞅便到了。” “老师,既然人已经回到了府上,倒不如邀请过来,我倒想好好看看这位多年未见的师弟。” “老臣遵令。” 片刻之后,就在魏罃的命令落下不久,依旧是那一袭白衣的公孙鞅却是缓步迈入了书房之中。 “弟子公孙鞅,拜见老师。” “鞅啊,不必多礼。”轻轻虚扶一礼之后,公叔痤的手却是指向了此刻正坐在上首的魏罃,“快来拜见君上。” 当看见记忆之中的那张面容此刻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公孙鞅脸上却是并没有多少惊讶之情,有的不过只是片刻的错愕。 数息之后,缓缓平复了有些激荡的内心,公孙鞅缓缓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卫国士子公孙鞅,拜见魏侯。”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卫鞅归心 三人之间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看出了魏罃有话要和公孙鞅单独交谈,公叔痤当即缓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向着坐在上首的魏罃躬身一礼,就听公叔痤说道:“今日君上能够来到老臣府邸,老臣心中感激万分。” “为了表达对于君上感激之心,老臣愿在府中设下酒宴款待君上,还请君上一定再留片刻。” “老师有心了。”看着面前的公叔痤,魏罃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是一百个满意。 虽然正式成为君臣不过数年,但是公叔痤的处事还是十分令魏罃感到满意的。 懂得进退、能观时局,这一点从此次大战过后的激流勇退以及此刻主动表示离开这一大一小两件事情上便可窥一二。 “老臣暂且告退。” 得到了来自上座魏罃的同意之后,公叔痤的目光却是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看了看一旁的公孙鞅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一间书房之中。 等到公叔痤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等到脚步声逐渐变得微小,魏罃看向一旁公孙鞅的双眼之中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公孙贤弟!”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这一声有些熟悉的称呼在耳畔响起,却是将一旁的公孙鞅拉回到了五年之前的安邑街头。 那是他和魏罃的第一次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第一次的相见,但是他却对那个自称姬婴的魏人感到一见如故,酒酣耳热之下更是在他面前倾吐了自己的志向。 对于这位姬婴的身份,公孙鞅的心中一直十分好奇,直到那日大军凯旋之时他看到了那道站在马车之上的身影。 坐在上方的魏罃就这么看着下方公孙鞅的双眼,由清醒逐渐变得迷离,再由迷离又逐渐恢复了清醒。 等到对方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明亮之后,魏罃的询问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你似乎对于我的身份并不感到惊讶?” “其实那一次大军凯旋之时,知晓魏侯的身份之后,鞅的心中确实是十分惊讶的。” “鞅惊讶于能够和魏侯一起宴饮,更惊讶于曾经对魏侯吐露了自己的志向。” 几句充满平静语气的答复之后,公孙鞅的视线却是看向了面前的魏罃,“只是今日再见魏侯之际,鞅的心中却没有了惊讶。” 视线完全落在了下方那人的脸上,特别是那一双好似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眼睛,魏罃能够看出的只有平静、发自心底深处的平静。 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一阵肃然出现在他的眉宇之间,只听魏罃对着公孙鞅问道:“你是在怪我吗?怪我对你隐藏了身份?怪我没有给予你应有的礼遇?” “责怪吗?或许曾经有过,不过如今……”一句不知是回应魏罃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之后,公孙鞅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公孙鞅自始至终对于魏罃都没有一点责怪的话,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年少轻狂、胸怀远大抱负的公孙鞅而言,能够择一明主而效命并由此创立一番功业是他最大的追求。 这也是公孙鞅选择离开自己的母国卫国,来到魏国都城安邑魏相公叔痤府邸之上的原因。 只是明明自己想要效忠的君主就在眼前,对方却对自己隐瞒身份,更没有对于自己曾经吐露的效忠表明态度,这令年轻的公孙鞅心中如何能够接受。 在刚刚知道魏罃真实身份的时候,心怀满腔愤怒与责怪的公孙鞅曾经想到过离开魏国的念头。 毕竟在这個时代,君择臣、臣亦择君,魏国不愿意用他难道其他国家还不愿意吗? 可是当公孙鞅冷静下来之后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还记得在与魏罃交谈之前,身为魏相的公叔痤对他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也称得上是冷淡; 可是在那一次交谈之后不久,公叔痤对他的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原来的漠不关心变得逐渐热切起来。 原本公孙鞅还以为这是公叔痤看到了自己的才华,而在知晓了魏罃的身份之后,公孙鞅却是猜到有可能是对方在为自己谋划着什么。 想到这一点之后,公孙鞅放弃了离开魏国的念头,他开始一点一滴地从公叔痤这个魏国相国这里接触起了魏国的政务。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整整五年,而在五年之后的今天,他再一次见到那个曾经 对于他隐瞒身份的君主。 这一次这位君主对于他又是什么安排呢? 就在公孙鞅的注视之下,坐在上首的魏罃缓缓从自己的坐席之上来到了他的面前,对着前方便是躬身一拜。 “或许这句话先生来说有些迟,但是我还是想对先生说出这一番话语。” “魏氏魏罃,诚心邀请公孙先生出仕我魏国。” “君上……” 看着面前做出这般动作的魏罃,公孙鞅心中那颗一直悬着的巨石猛然之间坠下,伴随着一道呼喊声只见他快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双手拦住了正要拜下去的魏罃,公孙鞅此刻的脸上却是充满郑重的神情,“君上对于鞅的苦心,鞅心中已然明了。若无君上,哪里会有今日的公孙鞅。” 轻轻将面前的魏罃扶起身来之后,却是公孙鞅退后一步向着前方躬身一拜,“臣公孙鞅,拜见君上。” “好好好,寡人得到先生,就像是先祖文王得到太公望一般。” 魏罃的一声称赞之后,两人的视线渐渐交汇一处,一抹笑容却是缓缓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伴随着一君一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魏罃的询问却是接踵而至。 “不知先生可有何要教寡人?” 面对着魏罃这一句问话,公孙鞅脸上立时便是一正,他明白这是自己第一次展露自己才能的机会。 “启禀君上,如今的魏国看似声势如日中天,更是不断击败韩国、赵国、秦国、齐国等天下强国,但是内部也是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臣以为亟待解决的乃是三大弊:其一政令不通、其二贤才不纳、其三战力不持。” 虽然只是十分简单的话语,但是魏罃却能够从其中听出公孙鞅所具有的见识,并且他的看法却是与老相国公叔痤有颇多的相似。 “先生所言甚是有理。”面对着公孙鞅提出的问题,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魏国刚刚经历一番大战,军队之中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不若将先生所说的三件事情之中的军队之事暂且搁下,先从政令不通、人才不纳两事下手。” “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公孙颀拜相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 大殿之中,一干身穿赤色官服的魏国朝臣依次而坐,身着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端坐在君位之上。 带着几分威严的视线扫过视野之中的一名名朝臣,魏罃的脸上一道郑重之色缓缓浮现。 “诸卿,前些日子老臣公叔痤辞去了相国之位,如今相位空缺,不知诸卿以为谁能够担此大任?” 魏罃的这一句询问在群臣耳畔响起,犹如一滴冷水滴入滚烫的热油之中,倏然之间原本安静的朝堂立时陷入了沸腾之中。 早在公叔痤提出辞去相位之时,群臣之间就已经暗暗展开了议论,究竟谁有可能接替这一个空缺的相位。 虽然论及资历、论及功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去角逐这一人之下的相位,但这不影响他们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些有可能成为相国的人。 就比如现在一道道视线却是从群臣之中放射而出,而这些视线最终的落点却是隐隐落在了此刻正端坐在群臣最前方的那几位之上。 “君上,臣有话要说。” 伴随着话音在大殿之中响起,一道雷厉风行的身影却是来到了魏罃的面前,从他身上浓厚的武将气质可以得知这人正是新晋的魏国上将军庞涓。 “上将军,若是有话,不妨直言。”看着面前的这一道身影,魏罃语气平静地说道。 “末将遵令。” 从魏罃这里得到了准许之后,庞涓的目光却是从周围的魏国朝臣身上一一掠过,并最终落在此刻正端坐在最前方的司马公孙颀的身上。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司马公孙颀正是相国之位的最佳人选。” “君上继位以来,我魏国一共进行过两场大战。在这两场大战之中,都是司马运筹帷幄、谋略有方,这才能够使我魏国连连取胜。” “不仅如此司马还是君上所封的第二位封君,仅次于已然辞相的老相国,由他来继任相国之位却是最为合适。” “这些都是末将的肺腑之言,还请君上明鉴。”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庞涓并没有过多的纠缠,向着魏罃躬身一礼之后便向着自己的坐席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数息之后,看着此刻已然回到坐席之上的庞涓,再看了看安然自若地坐在原地的公孙颀,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魏罃心中也倾向于由如今朝堂之上威望仅次于公叔痤的公孙颀接任相位,毕竟他原本是公仲缓的属下而且是自己一手拔擢上来的。 数年以来的君臣相处,不计其数地深入交谈,已经让两人之间充满了默契。 特别是平陆之战后回国路途之上的那次马陵之谈,更是让魏罃能够确定,公孙颀会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这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整个魏国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如今有作为魏国上将军的庞涓主动推荐公孙颀成为相国,倒是让身为魏侯的魏罃不必亲自下场了。 “数日之前,寡人曾前往拜访老相国,他也属意由司马公孙颀继任相国之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听到魏罃说出的这一番话语,朝堂之上原本的骚动却是迅速平静了下来。 司马公孙颀乃是魏侯魏罃一手拔擢起来的,可以说他就是魏罃的心腹; 不仅如此他还出自魏国军方,上将军庞涓的举荐就代表着魏国军方对他继任相国的支持; 如今在魏国朝堂之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相国公叔痤也表示支持公孙颀,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赢得魏国大部分势力的支持。 如此众望所归的一個相国人选,就算是此刻坐在群臣之中的上卿王错等少数人不愿,也根本无力阻止公孙颀继任相国之位。 更何况这些少数人真的敢于站出来,直面军方、公叔痤一派乃至魏罃所带来的压力吗? 片刻之后,视线再一次地扫过下方的一干朝臣,眼见他们一言不发,魏罃带着几分郑重的声音立时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好,既然如此……” 说话之间,魏罃的视线旋即落在了下方公孙颀,“公孙颀何在?” 面对着魏罃的呼唤,公孙颀脸上并没有多少的神情变化,只是脸色平静地来到了大殿中央的过道之上。 这倒不是公孙颀真的对于拜相一事无动于衷,只是此前他早已经从魏罃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今日朝会之上的种种也不过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魏罃从自己的君位之上站起身来,缓缓地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与此同时一名宦者却是举着一个托盘来到了两人身旁。 看着托盘之上那一方相印,魏罃双眼之中一道肃然浮现,与此同时他更是无比郑重地接过了托盘。 “安阳君公孙颀,沉稳干练、谋划有方,屡屡助我魏国取胜于诸侯。” “今日寡人拜卿为相国,还望卿再接再厉,使我魏国更加强盛。” 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魏罃的双手缓缓伸出,无比郑重地将托盘递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面对此刻递到自己身前的这一方相印,公孙颀却是带着几分坚定,将它从魏罃的手中接了过来。 “但请君上放心,臣定不负君上信重。” 对于魏罃许下了这一句承诺之后,公孙颀缓缓转身面向了下方的一干重臣,然后只见他举起了手中的这一个托盘。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片刻之后,当朝堂之上的呐喊声逐渐消散,魏罃和公孙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正式拜公孙颀为魏国相国之后,魏罃的心中却是更加踏实了一些,却是因为自己所拥有的助力更加强大了几分。 既然这一件事情已经宣告完成,下一件事情也就应该要提上来了。 就在下方的一干魏国朝臣还沉浸在公孙颀拜相的气氛之中时,魏罃今天的又一滴冷水再次滴入了热油之中。 “诸卿,我魏国虽然在对秦国、齐国的战争之中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夺取了大片的疆土;” “但是战争如今过去,我魏国如今要做的该是如何让这些土地化为我魏国的国土。” “文侯之时,名相李悝曾在数个要地推行县制,此举大大加强了我魏国对于各处要地的控制。” “如今要想将此番获得的数百里疆土彻底化为我魏国的土地,寡人以为名相曾经的做法颇为可取,故此寡人决定在此番我魏国所获得的疆土之上推行县制。” 话语说到这里,魏罃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一干朝臣,语气却也暗暗加重了不少。 “并且不仅仅是这些新获得的疆土,为了统一治权,我魏国的其余疆土也将一起全面推行县制。” “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宗伯魏挚 距离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已经过去了数十年,魏国朝堂之上一干大臣的组成也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说在数十年前魏罃提出全面推行县制这一举措的话,一定会遭受到朝堂之上巨大的阻力。 正如后世之人所说的那样,变法的本质实际上是利益再分配的一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些人会得到更多的利益,而有些人则是会失去利益。 很显然全面推行县制这一举措,影响了各地贵族对于地方的掌控,从而使他们失去了原本所拥有的利益。 当然,全面推行县制也并不意味着这些贵族完全失去对地方的掌控,他们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手段来控制身为国君的魏罃派遣过去的官员。 只是在这一场代表国君魏罃的官员与当地贵族之间的交锋之中,可是存在着双方都可能预料不到的变数。 事实上,这种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博弈在后世的几千年之中一直存在,只不过坐在棋盘两边的对弈之人却是在不断地变化着。 重新将目光转向眼下的魏国朝局,不得不说数十年前魏文侯任用相国李悝进行变法,实在是开启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在魏文侯强而有力地支持之下,李悝废除了此前实行了近千年的世卿世禄,转而吸引了一大批才能卓越、出身不高的士人进入到了魏国的朝堂之上。 虽然魏文侯离世、魏武侯继位之后,倾向于任用贵族出身的臣子,但是昔日那些士人以及其后代仍旧活跃于魏国的朝堂之上。 由此我们便可以知道如今的魏国朝堂绝不是铁板一块,之中既有代表着贵族利益的臣子,也有代表着士人集团的重臣。 这样显得有些复杂的朝局加上之前大战所积累的威望,这才给予了身为国君的魏罃开始全面推行县制、将权力逐渐集中于自己的手中的变革。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魏罃连这第一步都如此谨慎,哪里有前世商鞅秦国变法之时那般的雷厉风行。 对此曾经亲身见证过商鞅变法种种的魏罃只想说,秦国是秦国、魏国是魏国,两者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如果说前世的秦国像是一名身染沉疴的病人,非猛药急药不能痊愈; 那么此刻的魏国就更像是症状还在潜伏的病患,如果这個时候依旧是一剂猛药下去,不要说是治病恐怕最终的结果会是适得其反。 如同春风一般柔顺、如同流水一般轻抚,如同顺水推舟一般一步步地魏国这个庞大的魏国进行改变,这才是魏罃所希望看到的。 重活一世,如果说什么让魏罃最有底气的话,那应该就是他前世继位五十载所经历的一切。 这一世,从继位之初耗费了五年时间,魏罃靠着两场大战连续击败了四周的强敌,也为魏国打出了一个较为平和的外部环境。 大不了再拿出二十年的光景一点一滴地改变这个国家,让魏国拥有比之前世的秦国更加夯实的根基。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魏罃双眼之中一道淡淡的寒芒浮现,下方一名名魏国朝臣的面容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刻面带忧虑之色的那些,应该是出身于贵族的大臣。 这些人对于魏罃全面推行县制、损害他们利益的行为,心中自然是千般万般地不愿意。 只是若是他们站出来反对,不仅有可能遭遇到出身士人集团的魏国朝臣的反驳,更有可能与这项政策的提出者魏罃直接对上。 直面靠着两场大战而在魏国国内声望如日中天的魏侯魏罃,这些朝臣心中还没有那般足的底气。 与这些出身于贵族的大臣相反的是,另外一些人的脸上就充满了赞同之意。 对于那些本身没有才能、只靠出身血脉而获取官位的魏国臣子,这些曾经身为士子的朝臣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今身为国君的魏罃想要全面推行县制,这就意味着在原本被贵族所掌控的地方撕开了一个口子。 或许起初这些地方仍旧为贵族出身的县令所把控,但是这些代表士人利益的朝臣心中相信一点。 伴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伴随着有越来越多有能力、有才识的士子出仕魏国,这些官职之中会有一大部分会属于他们以及他们同道。 就在魏国朝堂之上的两拨人脸上显露出一笑一愁之际,一道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启禀君上,臣公孙颀赞同全面推行县制。” 公孙颀刚刚被魏罃拜为相国,此刻他站出来所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视线轻轻扫过周围的一干同袍,坚定的目光看向了上方的魏罃,就听公孙颀说道:“正如君上之前所说,我魏国此番确实是从秦国手中夺取的大片国土。” “而如何将它们从原本的秦国疆土化入我魏国的版图,这才是我魏国眼下的重中之重。” “因为此事不仅事关我魏国如今的稳定,更是与日后的西进之策息息相关。” 言语之间在为此事的重要性再加一码之后,只听公孙颀却是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河水以西。 “启禀君上,其实关于如何处置此事,先君文侯与名相李悝已有先例。” “当年我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取了河西之后,为了巩固这块来之不易的土地,曾经在此设立西河郡并派遣大将吴起担任郡守。” “臣以为君上效仿先君于秦东之地推行县制的举措,不仅有利于我魏国,而且名正言顺。” 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以魏文侯、李悝当年旧事,更加肯定了魏罃在秦东之地推行县制的合理性。 只是还没有等公孙颀继续说下去,从群臣之中响起的一道声音,却是仿佛看破了他话语之中存在的漏洞。 “那么按照相国所言,我魏国只需在秦东之地设县便是,如何还要在魏国全境全面推行县制呢?” 顺着这一道声音看去,此刻坐于群臣之中的一位老人却是缓缓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臣宗伯魏挚,拜见君上。” 宗伯乃是周礼之中的六官之一,负责执掌一国的礼仪,就算在这朝堂之上也是地位极高。 而眼前的这位名叫魏挚的老者,除了担任宗伯这一官职之外,还拥有着另外的一个身份。 他乃是魏文侯魏斯的儿子、魏武侯魏击的弟弟,自然也就是如今在位的魏罃的叔父了。 眼见一向不在朝政之上发表意见的魏挚站了出来,魏罃心中虽然有些错愕,但是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叔父不必如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多谢君上。”一声道谢之后,魏挚明显带着不善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颀,“不知相国是否能够回答老夫刚刚的问题?”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提议罢相 面对着明显来者不善的魏挚,刚刚才成为魏相的公孙颀先是暗中看了上方一眼,回应他的正是魏侯魏罃的轻轻点头。 见此情景心中生出一阵了然之后,公孙颀缓步来到了魏挚的面前,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倨傲反倒尽是谦虚之色。 “公孙颀,见过宗伯。” 对于公孙颀这带着善意的举动,虽然有心针对于他,但是魏挚脸上的神情也是收敛了几分。 “见过相国。”微微一个回礼之后,魏挚的那一声询问再次响了起来,“不知相国可否回答老夫刚刚的问题?” 迎着魏挚看向自己的视线,听着对方重复的问题,公孙颀的嘴角微微勾起了几分笑意。 “在下听说子夏先生在时,宗伯曾经有幸在门下求学,不知是否有此事?” 卜商,字子夏,晋国温县人,名列“孔门七十二贤人”及“孔门十哲”。 孔子去世之后,身为他弟子的子夏离开了鲁国,回到了已然成为魏国疆土的故乡温县。 当时在位并有志于招揽天下贤才的魏文侯魏斯,在听说了子夏的贤名之后,不仅亲自上门拜访更是拜他作为自己的老师。 其后受学生魏文侯魏斯邀请,子夏前往西河之地讲学,天下士人莫不仰慕子夏蜂拥而来,魏国西河学派由此渐渐繁盛起来。 当此之时,田子方、段干木、吴起、李悝等一干出自西河学派的大才纷纷出仕魏国,助力魏国成为了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 不仅仅培养了一批天下之间少有的大才,从西河学派之中走出的诸如李悝、吴起等法家人物,更是掀起了各国之间第一波的变法潮流。 可以说,子夏其人不仅仅是儒家先贤,更是法家的源流之一。 此刻听到公孙颀提到自己曾在子夏门下求学一事,魏挚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这的确是他的得意之事。 “子夏先生学究天人,求学二字却是不敢当,只不过是有幸聆听他的几番教诲罢了。” “那么宗伯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语?”问题抛出之后,公孙颀的视线紧接着便追了上去,“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此句乃是孔子与其弟子冉有所说,老夫确是有幸听子夏先生提起过。” 习惯性地回答了一句之后,魏挚立刻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锐利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公孙颀。 “相国,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宗伯曾经听子夏先生说过这句,就应该知道此句之中蕴含的道理。” “将昔日的鲁国比之今日的魏国,宗伯难道觉得我原先的土地不推行县制而独独秦东之地推行,秦东之地之人不会感到不满吗?” 看着视野之中说完之后并没有半点咄咄逼人,反倒是恭敬地向自己行礼的公孙颀,魏挚心中纵使有万般怒火此刻也是无法抒发出来。 “你……” “哼!” 一句冷哼之声过后,魏挚带着脸上那阴沉无比的脸色,沉声回答道:“既然秦东之地新附,那么自当从严治理。” “若是秦东之地的黎庶有心怀不满,我魏国在河西之地还有数万大军,自可平息事端。” 魏挚这话一出,在场的一干魏国朝臣,分明是感受到了一股森寒的杀意。 魏挚这是准备强行推进,一旦有不满的人,就派出大军强力镇压。 如果真的按照他所说的这般执行下去,那么秦东之地或许在经历了一场战乱之后,又要遭遇一场兵灾。 虽然魏国在河西屯驻的数万大军除了应对泾水以西的秦国之外,便是为了预防秦东之地可能发生的意外之事; 但是魏挚如此充满杀意的话语,分明是没有将其上的黎庶视为魏国之人啊。 感受到周围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刚刚被公孙颀说得是无话可说的魏挚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缕笑容,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分明还带上了几分自信。 不过他的自信还没有持续多久,公孙颀的又一个问题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在下听说当年宗伯曾奉先君文侯之命,以中山君之爵驻守中山?” “正是如此。”想到刚刚面对公孙颀的哑口无言,魏挚脸上的神情立刻化为了警惕,“你想要说什么?” “那不知道当年宗伯对待中山的黎庶是否也如同今日这般?中山的土地又是否真正融入了我魏国的疆土?” 公孙颀这两句询问一出,周围一干魏国朝臣看向魏挚的目光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异样的神情。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曾经的中山君在中山故地可是整整坐镇了二十余年。 直到魏武侯继位后的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380年,因为中山国复国,才从中山之地返回了魏国都城安邑。 虽然中山国能够复国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其中不乏当时魏国正与赵国、楚国争锋,无力顾及中山等现实因素; 不过中山君魏挚坐镇中山二十余年,却仍没有能够使得中山之民归附,其中关窍却是十分引人深思啊。 公孙颀这一番话语分明是诛心之言,而这也令魏挚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 “公孙颀,你欺人太甚!” 指着公孙颀的鼻子说完这句之后,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对方,魏挚索性将视线移向了上方君位之上的魏罃。 “启禀君上,公孙颀刚刚担任相国便如此出言不逊,其后必然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臣请君上罢黜公孙颀的相国之位,以免使我魏国陷入动荡之中。” 魏挚的话音刚刚落下,大殿之中立刻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语,从而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一国之相,率百官而辅弼君上,更是与一国的安定息息相关。 后世诸如脚盆、约翰等国,因为一国之相频繁更换,致使朝局混乱、国家动荡,这足以体现一国之相的重要性。 如今公孙颀刚刚才成为魏国的相国,身为宗伯又是魏侯叔父的魏挚竟然出言请求罢免相国,这如何不令在场之人心中震撼? 感受着大殿之中已然有些混乱的局势,身为魏侯的魏罃知道是自己该站出来稳住局势的时候了。 “叔父言重了。” “相国刚刚不过是简单的询问罢了,这出言不逊却是无从谈起。况且……” 说话之间,魏罃的视线移到了下方魏挚的脸上,目光之中却是有一道寒光浮现。 “况且,这罢相二字,可不敢如此轻易地说出啊。” 当魏罃的视线落在身上,魏挚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袭来,仿佛有什么危险便要降临似的。 而等他对上了魏罃那似笑非笑的双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视线下意识地移了开来。 “君上,臣失言了。”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卑礼厚币 刚刚还是一脸张狂叫嚣着宗伯魏挚,此刻却是低着脑袋,始终不敢将自己的视线与魏侯魏罃相对。 这个时候的魏挚心中却是暗自后悔,如何会想到提议让魏罃罢黜公孙颀的相国之位。 要知道支持公孙颀继任相国的人之中,不仅仅有魏国军方、老相国公叔痤,而且还有此刻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 自己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来要罢相,这不分明在暗指身为魏侯的魏罃识人不明吗? 心中懊悔不已的同时,魏挚的余光却是暗暗瞥向了一旁的相国公孙颀,眼底深处更是多了几分嫉恨之意。 若不是公孙颀言语咄咄相逼,他又如何会在盛怒之下,当堂说出这罢相的话语? 就在魏挚一边心中懊悔一边对于公孙颀嫉恨更甚之际,魏罃那略带危险气息的目光却是缓缓移开。 视线徐徐落在一旁的公孙颀身上,就听魏罃沉声说道:“相国刚刚也是失言了。” “叔父坐镇中山二十余年,乃是有大功于我魏国。” “中山复国,其中楚国、赵国出力甚多,我魏国当时鞭长莫及,叔父独木难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臣言语失当,还请君上恕罪。”耳畔的声音落下之后,公孙颀当即躬身一拜道。 魏罃分别对两人进行了安抚之后,朝堂之上原本趋于混乱的气氛逐渐恢复了平静。 既然相国与宗伯已然没有了继续冲突下去的可能,那么众人的视线自然也就重新回到了全面推行县制这一议题之上。 刚刚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已然站出来表示对于这项提议的支持,更是在与魏挚的交锋稳占上风,这无疑给予了朝堂之上那些出身士人的朝臣极大的信心。 也就是在公孙颀、魏挚两人都沉默不语之际,群臣之中却是接二连三地走出了几道身影。 “启禀君上,臣以为相国刚刚所说有理,全面推行县制于君上有利、于我魏国有利。” “启禀君上,臣以为只有全面推行县制,秦东之地才能更好地被纳入进来,我魏国才能做到政令顺畅地上传下达。” “启禀君上,臣以为全面推行县制乃是良策,还请君上尽快实行。” 支持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渐渐地整个魏国朝堂之上的风向却是逐渐向着全面推行县制一边倾倒。 恰在这时,身为魏国上卿的王错却是站了出来,缓步来到了宗伯魏挚的身旁。 看到王错出现在中央的过道之上,那些反对全面推行县制却不敢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的贵族朝臣脸上立刻就带上了几分兴奋之色。 相国公孙颀与上卿王错一向不和,这几乎是魏国朝堂人所共知的事情。 此刻王错站出来有极大可能是要反对公孙颀,这样朝堂之上不利于他们的风向虽然不至于扭转,却也可以有所缓解。 只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王错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根本没有如同他们预料的那样。 “启禀君上,臣也以为全面推行县制,于我魏国有利。” 躬身一拜之后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之后,不管周围那些瞠目结舌的贵族朝臣,王错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我魏国如果要全面推行县制,却是有一個问题亟待解决。” 对于王错今日能够摒弃与公孙颀之前的旧怨,旗帜鲜明地站在支持的这一方,魏罃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十分欣赏的。 如今却又听到对方说出其中存在问题,魏罃旋即带着求教说道:“究竟是什么问题,上卿不妨详细说说。” “喏。” 微微躬身应喏之后,王错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如今我魏国除了个别要地实行了县制,其余地方还是以乡、里为主。” “如果君上要在魏国推行全面县制,那势必要将这些乡、里聚合在一处。” “由此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就是那些能力原本足够管理乡、里的官员,其中必然有很大的一部分并没有能力执掌一县政务。” “若是让这些能力不济的人登上高位。不仅不利于一县黎庶,而且还与君上全面推行县制的初衷背道而驰。” “其中利害,臣担忧不已,不敢不对君上言明。” 魏罃在听完了王错这一番话语之后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这些担忧确实是全面推行县制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一县之令若是能力不足,那么受害者不仅仅有他治下之民,更有自己所治理的这个国家。 回忆起之前在老相国公叔痤府邸之上,他对于自己所说的那番话语,魏罃双眼之中却是有一道沉思浮现。 数息之后,魏罃那渐渐变得清明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下方站着的相国公孙颀。 “相国,寡人以为上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不知相国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魏罃将这一道问题抛出的同时,公孙颀的思绪也从脑海回到了现实之中,随即只见他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启禀君上,臣以为若想解决上卿提出的这个问题,我魏国应当要做两件事情。” “其一,派遣朝中重臣对现有官员加强考核。” “若发现能力出众、政绩出众的官员,可以予以拔擢;对于能力不济、无法胜任之人,或是贬职或是直接罢黜。” “其二,还请君上下令向天下招贤。” “故相李悝曾经向先君文侯提议招募贤才,这才使得我魏国强于诸侯。” “如今既然我魏国有官员无法胜任自身官职,那么君上就应当下令向天下招贤。” “不管他出身贵族还是士人、不管他是魏人还是他国之人,只要拥有卓越的才能君上都应该任用。” “这是先君文侯曾经做过的事情,臣以为君上应当效先祖之风、礼贤而下士,如此才能成就一番功业。” 公孙颀此刻所吐露的不仅仅是一番话语,更像是一曲震耳欲聋的号角,打破了武侯继位之后魏国朝堂任人唯亲的风气。 看着下方那些出身士人的魏国朝臣双眼之中的激动之色,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是变得格外严肃。 其实向天下求贤之事,他前世也曾做过,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魏国已经屡屡败于秦、齐两国之手。 尽管如此“卑礼厚币,以招贤者”的求贤之声,还是为魏国请来了一位位大才,暂时稳住了魏国逐渐衰落的颓势。 如今当要求招揽贤才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耳畔,魏罃心中却是并没有半点的犹豫。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魏罃的目光从下方的一干群臣脸上扫过。 “相国公孙颀何在?” “臣在。” 面对着轻轻上前一步的公孙颀,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传寡人之命,向天下发《求贤令》。寡人欲效仿先君文侯,卑礼厚币、以招贤者。” “臣公孙颀,谨遵君上之令。” …… 第二百章 群情激奋 “继位不过短短五年,便率领魏国先是击败了赵国、韩国两大强敌,其后又重创了秦国、齐国两大强国。” “继位不过短短五年,便将原本处于分崩离析边缘的魏国,重新推上了天下第一强国的宝座。” “当今魏侯之贤明,确实是令人敬佩啊。” 魏国安邑城内的一座酒肆之中,一名蓝衣士子一边道出了这一番感叹,一边将手中的一卷竹简轻轻地放在了身前几案之上。 视线缓缓扫过了周围一位位志同道合的同伴,这名蓝衣士子的脸上却是更添了几分敬服之色。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当今魏侯不仅有远大的抱负,更有礼贤下士的胸怀。” “除了大力任用在夺位之战中站在自己一边的重臣,更能不计前嫌选用公仲缓麾下的贤才。” “若非如此,魏国又怎么可能得到像是为国谋定的安阳君公孙颀这般的大才呢?” 听完了这名蓝衣士子的这一番对于魏罃的感叹之后,周围一干同伴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了满满的赞同之色。 而当这一张张面容之上的神情映入眼帘,那名蓝衣士子双眼之中满怀振奋之色,更是举着那卷竹简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诸位,如今魏国已然是天下第一强国,却仍然能够向天下发出求取贤才的《求贤令》。” “‘不问出身、只看才能’这足以显示当今魏侯的胸怀,‘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这足以显示此番魏国的礼遇。” “我等苦读典籍是为了什么,正是为了昔日子夏先生那句‘学而优则仕’。” “如今魏侯胸怀宽广、魏国国力强盛,正是我等出仕的最佳选择,一番功业就在我等的面前。”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语声落下之后,这名蓝衣士子向着周围的一干同伴们躬身一礼。 “诸位,在下意欲投效魏国,就此别过了。” 说完之后,也不顾周围的一干同行的士子还没有能够从他刚刚的话语之中走出来,他便独自一人向着酒肆之外大踏步而去。 看了看那道渐渐走远的蓝色身影,同行的士子们先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片刻,然后有人便意识到对方要做些什么。收回了自己有些错愕的眼神,只见一名绿衣士子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燕兄,等等在下,我等同去。” 有了先前大踏步地向外走的那名蓝衣士子,如今又看到一名同伴追了上去,坐席之上其余的士子可是有些坐不住了。 “该是我等大展才华的时刻了。” “正是,同去。” “你们等等我。” …… 直到最后一个士子将今日酒宴的花费拍在几案之上,带着有些匆匆的行色去追赶已然走出酒肆的同伴之后,这一场有些别开生面的场面才终于结束在了这一家白氏酒家之中。 一场好戏已然落幕,关注剧情发展的众多视线也渐渐收回,而其中的两道视线却是属于此刻正相对而坐在酒家二楼的公孙鞅与申不害。 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一道消失在酒家之中的士子身影,移到对面申不害脸上之时,公孙鞅的嘴角却是扬起了一道淡淡的弧度。 “不害兄,不知你对于这些士子的反应如何看?” “君上此番推出《招贤令》确实是胸怀广阔,若不害还是当初那个韩国小吏,恐怕也会被魏侯的气魄所吸引,前来魏国一试才华。” 话说到这里,申不害的双眼渐渐变得迷离,他的思绪却是回到了两年之前。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一個韩国小吏,纵使有满腹的才华也只能困厄于一卷卷繁杂的竹简之间。 当时的他听说当今魏侯乃是一代贤君,更是有其先祖文侯之风,便想着能够来魏国安邑碰一碰运气。 那个时候,他心中抱着的想法是就算魏国之行不能有所收获,还可以好好见识一番安邑这座魏国都城的繁华。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此行却是亲眼见到了魏罃,而对方更是亲自邀请他出仕魏国。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怀着心中满满的激动之情,怀着对于魏罃深深的感激之情,本是郑人其后入韩国的申不害,最终成为了魏国朝堂之上的一名官员。 所以在见到这些意气风华、想要开创出一番事业的士子之时,申不害感同身受之下心中难免是思绪连连。 片刻之后,看着对面那张面容之上渐渐平静的神情,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就算不害兄依旧是韩国小吏,我相信凭借不害兄的才能,一定可以让自己的声名在天下之间传扬。” “更何况……” 说话之间公孙鞅举起了身前的酒爵,向着申不害称贺道:“此番,君上新设的用于考察官员的御史府,不害兄所负责的可是河东重地。” “以此爵美酒,贺不害兄。” 御史,原本是负责记录文书的官职,国君、各个贵族身旁都常常设立。 此番魏侯魏罃听从了上卿王错的提议,将原本的御史改为了如今的御史府,专门负责官员的考察之事。 御史府的最高长官乃是御史大夫,而首任御史大夫正是之前向魏罃提出建议的上卿王错。 最高的御史大夫之下,乃是四位监御史,他们分别负责监管魏国河西、河东、河内以及河南四大区域。 而在不久之前申不害则是被魏罃任命,成为了监管魏国都城安邑所在的河东监御史。 听着对面公孙鞅话语之中无比真诚的那份恭贺之意,申不害随即也是举起了手中的一爵美酒。 “应该被祝贺的却不止我一个人吧。” 带着一缕神秘的笑容,就听申不害笑着说道:“为兄可是听说了,君上亲自任命你为栎阳县令。” “栎阳乃是原本的秦国故都,又是秦东之地核心,你日后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 “这一爵不应该敬我……” 说话之间,申不害的目光与公孙鞅的视线连成一线,双眼之中是真情流露的笑容,握紧酒爵的双手同样更加重了几分。 “而是应该我等两人共饮。鞅弟,请!” “不害兄,请。” 两道充满豪迈的声音落下之后,申不害与公孙鞅齐齐将手中酒爵高高举起。 伴随着入腹的清冽美酒,伴随着发自内心的欢喜,爽朗的笑声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哈哈哈……” 就在两人沉浸于这一份欣喜之时,一阵脚步声却是逐渐接近,随后两人身后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不悦的声音。 “不害兄、鞅兄,你们俩在这里痛饮却将我独自拉下,难道心中没有半点愧疚吗?” …… 第二百零一章 公子魏卬 顺着这一道带着几分诙谐的声音向后看去,一道身着赤色服袍的身影却是进入到了公孙鞅和申不害两人的视野之中。 容貌俊朗、身形挺拔、一举一动之间还带着几分贵气,这或许就是这位缓步来到两人面前的年轻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看着此刻突然出现的这人,公孙鞅与申不害两人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笑意。 “我们可是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公子时常被君上召入宫中,如何今日有空来这白氏酒家啊?” 从公孙鞅对于此人的称呼之中,我们不难推断出眼前这人乃是出自魏国公族,甚至还和先君武侯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事实上若以地位高低而论的话,无论是即将升任河东监御史的申不害,还是被授予栎阳县令之职的公孙鞅都无法与这人相提并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武侯魏击之子同时也是当今魏侯魏罃得的同母胞弟,公子卬。 听着公孙鞅问出的这一番话语,刚刚还是一位古之君子做派的公子卬,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显得颓丧了。 公子卬一向是性格洒脱,若是在旁人面前或许还会遮掩一些,而在面对申不害与公孙鞅两人却是自由了许多。 “别提了,兄长这些日子之所以频繁召我入宫,就是因为想要我前往大梁从军。” 说话之间,也不顾面前公孙鞅与申不害脸上有些奇怪的表情,公子卬直接便在两人身旁坐了下来。 举起酒爵一口将爵中美酒饮入腹中,只听公子卬带着几分发牢骚的意味说道:“兄长说我魏国公族不做那贪图享乐之辈,而要做对魏国有用之人,我身为他的胞弟更应该以身作则。” “于是他便为我选了东部重镇大梁,让我进入大梁军中担任军职,这样也就算是对于我的一次历练了。” 耳畔公子卬的抱怨声渐渐落下,公孙鞅与申不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却是都浮现出了一抹严肃之色。 微微沉吟了片刻之后,申不害当即说道:“我觉得君上之言确是有理。” “大梁乃是我魏国在中原之地最为重要的一座城邑,更是向东对抗齐国、向南应对楚国的战略要地。” “若是你此番能够前往大梁从军,日后未必不能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成为魏国公族之中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 申不害的这一番话语可谓是语重心长,不过公子卬显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血战沙场却是非我所愿。” 公子卬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规矩所拘束的人,这一点从前世他与公孙鞅的交往之中便可以看出来。 公孙鞅在魏国之时,不过是相国公叔痤府邸的一个地位不高的中庶子,但是贵为公子的公子卬却是仍然愿意与他倾心相交。 之后公孙鞅离开魏国前往秦国,在秦孝公的支持之下实行变法,最终使得秦国国力有了一個极大的跃升。 而当商鞅作为秦军主将率军进攻河西之时,作为魏军主将的公子卬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位故友。 至于最后公子卬受骗被俘这个结果,只能说是商鞅已经不是当年的公孙鞅,而公子卬依旧还是那个生性洒脱的公子卬。 不过今世的公孙鞅注定会在魏国的朝堂之上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公子卬与他之间的命运纠葛也会彻底被改变。 随手又是一爵美酒入腹之后,公子卬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了几分坚定之色。 “相比较于厮杀的战场,我更喜欢治理一方,使老幼得养、使黎庶富足。” 公子卬此话一出,一旁的申不害与公孙鞅对视一眼,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敬服。 很显然公子卬所拥有的可不仅仅是洒脱的性格,还有一颗渴望造福一方的火热内心。 事实上在前世公子卬真的有机会担任了三年的西河郡守,他劝课农桑、兴学养士、关心治下老幼,不过三年河西之地大治。 不过此刻的公子卬毕竟还不是前世那个河西重臣,将自己的一番志向吐露之后,他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洒脱模样。 “不过我知道兄长的命令就像山一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改变的,我这个魏国公子注定是要去军中历练一番的。” “不过……” 公子卬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视线随即从申不害脸上掠过,落在了一旁公孙鞅的身上。 “不过在我的百般劝说之下,兄长终于答应把我从大梁调到河西军中。” “鞅兄,我所在的河西与你即将奔赴的秦东可是近在咫尺,若是鞅兄有事尽管前来寻我,我一定不会有半句推辞。” 对于公子卬知晓自己即将前往担任栎阳县令一事,公孙鞅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惊讶,毕竟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君上胞弟; 而对于公子卬此刻一边轻拍胸脯,一边对于自己许下的承诺,公孙鞅的心中却是浮现了一抹感动。 能够拥有这么一位愿意与你把酒言欢,更可以在有困难之际襄助你的朋友,公孙鞅心中确实是十分地满足。 公孙鞅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公子卬今日的这个承诺,对于他日后在秦东之地的治政起到了极大的帮助。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只见公孙鞅举起身前几案之上的酒爵,对着公子卬便是郑重一敬。 “感谢的话语,鞅却是不多说了,一切全在这酒爵之中。公子,请!” “只要鞅兄开口,我自当竭尽全力。鞅兄,请!” 就在两人酒爵正要高高举起之时,一旁的申不害却是出声了,“你们两个可是把我给忘了。” 这话一出,三人两两相对片刻之后,三道爽朗的笑声却是出现在了酒肆之中。 “请!” …… 白日的热闹渐渐散去,黑夜的天幕缓缓降临,忙碌了一天的安邑慢慢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不过在这漆黑一片的夜幕之中,却是有一处府邸的后院书房不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砰……” 握成拳头的右手猛然砸向身前几案,回想起白日里朝堂之上的一幕幕,身为魏国宗伯、贵为魏侯叔父的魏挚此刻的内心之中却是充满了怒意。 “公孙颀,你害我在君上、百官面前如此丢丑,不报此仇,莪魏挚便不是魏氏公族的子弟。” 就在一声声的怒骂在书房之中不断响起之时,一道显得有些突兀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房门之外。 “何人?” “主上是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禀报吗?” “启禀主上,王错、段干介两人求见,说是有要事与主上相商。” 这一句禀报落下之后不久,原本紧闭的书房大门,却是被从里面缓缓开启了。 “快请。” …… 第二百零二章 夜深人谋 魏国,都城安邑,宗伯府邸。 大厅之中,前来求见宗伯魏挚的上卿王错与下卿段干介两人此刻正面色凝重,各自端坐在两张几案之后。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这两位在魏国朝堂之上都可以称上一句位高权重的大臣,如此匆匆而来定然不是为了寻常之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见着自己求见的对象却是迟迟不来,下卿段干介那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焦急之色。 “上卿,你说这宗伯是不是不准备与我等见面了。” “不会的。” 脸上依旧是那番平静的神情,王错的目光轻轻看了对面的段干介一眼。 “如果宗伯今夜不愿意见我等二人,刚刚传令侍者拒绝我等入府便是。” “如今却是将我等二人邀请到了这大厅之中坐下,就证明他已经愿意见我等了。” “至于他为何迟迟不来……” 王错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道带着几分愧疚的声音却是在两人耳畔同时响了起来。 “老夫姗姗来迟,让上卿、下卿二位贵客久等,实在是有些失礼啊。” 这话音落下之后,一道身形有些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王错与段干介两人面前。 此人不是魏国宗伯、魏侯叔父魏挚,却又是何人呢? 眼见此地主人已然出现,端坐在几案之后的王错与段干介互相对视一眼,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只不过与此同时,王错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笑容,并且这丝笑容之中蕴含的情感可是有些复杂啊。 “王错,见过宗伯。” “段干介,见过宗伯。” “诶,两位不必多礼。”大踏步的来到了两人面前,以主人的身份将两人扶了起来,魏挚的目光顺势落在了王错的身上,“还未恭喜上卿升任御史大夫一职,日后老夫还要御史大夫多多关照才是啊。” “宗伯言重了,我能够获得此职,不过是君上信重罢了。”这句话说完,王错的视线直接对上了魏挚看过来的目光,“不过如果日后宗伯开口,那么我自当倾心帮助。” “哈哈哈……” 一阵畅快的笑声过后,魏挚心中对于王错的印象可是好了许多,看向他的目光之中也是更多了几分和善。 “有御史大夫这句话,便已经足够了。” 伸出右手向着下方的两张几案轻轻一礼,魏挚当即大声邀请道:“两位请。” “多谢宗伯。” 等到王错、段干介两人出声道谢并重新坐回各自坐席之后,同样施施然落座的魏挚这才出声询问了起来。 “不知两位今夜到访老夫府邸,究竟所为何事?” “这……” 面对着魏挚的这一个问题,下方的王错与段干介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绝对由王错来作答复。 脸上一阵迟疑浮现片刻,只听王错沉声询问道:“不知宗伯以为新任相国公孙颀其人如何?” 当公孙颀这三个字从王错的嘴里吐出之际,原本还是一脸和善笑意的魏挚,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 对方的询问话语仿佛将他带回到了今日白天,更是让那個被公孙颀说得哑口无言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脑海之中上演。 一想到自己在群臣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魏挚原本就变得阴沉的脸色,此刻却是有道道凶光浮现期间。 终于,当一团熊熊的怒火在心头不断燃烧起来的时候,魏挚心中积蓄着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公孙颀胆敢在朝堂之上那般顶撞老夫,正是目中无人若是有机会的话,老夫定然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别以为他是相国就能如何了,老夫还是先君武侯的亲弟、当今君上的叔父呢。” 一番大声的咆哮在大厅之中响起,将胸中怒火微微消散一些的魏挚,却是将一双冷冷的看向了下方的两人。 “两位今日前来,不会是为了替公孙颀求情来的吧?” “当然不是。” 魏挚的问话一说出口,下方的王错立刻矢口否认,然后只见他向着上方便是微微一礼。 “宗伯应该知道,在下与公孙颀早有恩怨,在下对他也是颇为看不惯。” “当年他辅佐公仲缓与当今君上争位,其后公仲缓失败,按照道理来说他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若不是当今君上有意效仿文侯的礼贤下士,像是公孙颀这种人怎么可能侥幸存活,更不用说是接任相国之位了。” 王错的这一番话语显然是引起了魏挚心中的共鸣,随后只听他带着几分冷意诉说了起来。 “哼。” “一个背主之徒,能够侥幸存活已然天幸,又有什么资格继任我魏国的相国之位?” “不过是在几场大战之中粗浅地谋划了一些,不过是立下了几个小小的功劳,君上怎么还给他封君了呢?” 原本说着公孙颀,魏挚还是一脸的义愤填膺,而将话题引导到了身为魏侯的魏罃身上之际,他脸上却是显示出了几分为难的神情。 “老夫也想好好对付一番这个狂妄无知的公孙颀,只不过他此刻有君上心中,老夫就算是有心却也是无力啊。” 听着魏挚此刻流露出的这份无奈,王错与段干介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名为欣喜的情感。 只要魏挚有心对付公孙颀,那么他们今日此次宗伯府一行,就算是没有白来。 这一次却是刚刚一直没有出声的段干介先说了话,“宗伯不必担忧,其实我们未必不能对付公孙颀。” “哦!” 段干介的这一句话立刻点燃了魏挚的好奇之心,只听他立刻出声询问道:“下卿的意思是?” “既然公孙颀能够成为相国是因为有君上的信重,那么我等为何不使出一些手段从中破坏君上对他的信重呢?” 一句反问被抛出之后,不等魏挚继续发问,段干介主动地吐出了自己胸中所想。 “全面推行县制一事,乃是公孙颀一力支持的。” “若是我等从中做些事情,让君上亲眼看到其中的坏处,他自然也就会对公孙颀的能力产生怀疑。”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它就会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让君上彻底失去对于公孙颀的信任。” 对于段干介提出的这个谋略,魏挚在沉吟片刻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下卿所言甚是有理。”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道疑惑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魏国之地虽然不比楚国,但也不算狭小。凭借我等的实力,若全面行事恐怕很难做到,不知两位准备从哪里着手?” …… 第二百零三章 安邑送别 “既然我等实力不济,那么便索性从最简单的地方下手,宗伯以为秦东之地如何?” 微微沉吟了片刻之后,王错看着上方端坐着的魏挚,沉声给出了自己心中的建议。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提议不仅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反倒是令魏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 怀着心中那抹突然生出的疑惑,王错当即出声问道:“难道宗伯心中有什么顾虑不成?” “唉……” 一声长叹之后,就听魏挚沉声对着王错说道:“也不是什么别的其他的,就是老夫听老相国说起过,他的一名弟子公孙鞅前些日子被君上看中准备派往秦东之地。” “若是我等选择秦东之地下手的话,是不是未免太不给老相国面子了?” 其实魏挚心中会生出这样的担忧,也并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存在。 前文说过如果按照出身来划分的话,魏国朝堂之上的一干朝臣可以分成贵族子弟与士人两个部分; 可是如果按照個人的亲疏远近来看,如今的魏国朝堂也可以分为三派。 其中这第一派自然是如今的相国公孙颀所在的这一派。 这一派的成员主要来自秦国军方,他们在过去的两场大战之中因为受到了公孙颀的恩惠而得以因功晋升,所以他们是发自心底地支持公孙颀。 同样这一次公孙颀之所以能够成为魏国相国,这些人的支持无疑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第二派自然是在暗中反对公孙颀的重臣,其中包括了宗伯魏挚、上卿王错以及下卿段干介等一干朝臣。 他们或是与公孙颀之前有过龃龉,又或许暗暗不服公孙颀成为相国,总之他们是反对公孙颀的主要力量。 当然,除了以上支持或反对公孙颀的这两派,还存在着保持中立的一派。 这一派曾经的领袖乃是此刻已然辞去相国之位的公叔痤,或者说这就是公叔痤在位之时所领导的派别。 虽然伴随着相国公叔痤的辞相,这一派的势力被极大地削弱,更是有不少的成员选择投向另外两个派别; 但是公叔痤毕竟是坐了数十年相位的人,他所在派系所拥有的实力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忽视的。 公孙鞅作为公叔痤的弟子,自然毫无疑问地是公叔痤那一派的成员。 加上他如今受到了魏罃的赏识,或许未来还有可能成为那一派的领军人物。 得罪依然在朝堂之上有巨大影响力的老相国公叔痤,得罪一位注定在魏国朝堂之上会绽放耀眼光彩的年轻人,得罪一个逐渐衰微却拥有丰厚底蕴的派别。 这是深刻理解此刻魏国朝堂局势的宗伯魏挚,绝对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更何况下手的力度没有掌握好,将对方由原本的中立彻底推向公孙颀那一派,恐怕局势会对于己方更加地不利。 对于魏挚此刻心中的担忧,王错也是明白的,同样他也清楚知道若是动了这位名叫公孙鞅的年轻人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只是凭借他们此刻的力量,面对着偌大的魏国,恐怕也没有比秦东之地更好下手的地方了。 河西之地驻有五万精锐大军,一个个要塞更是被魏国军方牢牢掌控,要想在这里下手实在是难度太大。 河内之地主要是以当年西门豹镇守的邺城为核心,政令传达早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制度,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触动的地方。 河南之地以大梁为核心,主要担负着防御齐国、楚国两大强敌的重任,备受瞩目之下更没有他们多少下手的机会。 至于魏国国都所在的安邑之地,乃是魏氏起家的根基之地,身为魏侯的魏罃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染指的。 可以说在综合种种因素之后,他们能够得到的最佳选择也就是魏国刚刚入手的这块秦东之地了。 “宗伯,若是实力允许的话,在下愿意换一块地方。只是……” 带着几分深深的无奈,就听王错继续说道:“只是其余地方下手的难度相较于秦东之地,实在是过于巨大。” “当务之急却是让君上对于公孙颀尽快地失去信重,至于其他的恐怕已经顾不得那般许多了。” “唉……” 魏挚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听完之后,也是吐出了一声深深的长叹,随后他的脸上却是生出了几分坚定之色。 “既然如此,那么我等就先下手,至于公孙鞅其人,我日后亲自去向老相国赔罪。” “还有此事务必周密,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是我等暗中下手,特别是不能让君上知晓。” 魏挚这话一出,下方的王错与段干介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的双眼之中都浮现出了几分郑重。 “宗伯放心,我等明白。” …… “嗷嗷嗷……” 清晨,一阵嘹亮的鸡鸣唤醒沉睡了一夜的安邑城。 当还处在半梦半醒的太阳向着大地洒落它的第一缕阳光,安邑西边那扇厚重的城门却是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被缓缓开启。 眼见着城内城外的景色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些早已经等着入城或是出城的商贾行人却是连忙迈动了自己的脚步。 在那些出城的队伍之中,公孙鞅与申不害两人正向城门外缓步而去,他们的身后跟随着的是一驾造型有些简单的马车。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其中的公孙鞅先是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安邑城墙,然后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前来送自己的这名好友。 “不害兄,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够相见?” 听着面前公孙鞅吐出的这一番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他人的话语,感受着其中所蕴藏的浓浓惜别之情,申不害的心中却也是生出了几分感慨。 不过他并没有像是旁人送别之时那般悲伤,而是满脸期待地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鞅。 “秦东之地乃是我魏国新收之地,栎阳县又是原本的秦国都城,鞅弟此去必然能够大显身手。” “为兄便在这安邑城内静静地等待,等待着鞅弟功成名就,被君上重新召回安邑的那一日。” 话落,申不害对着面前的公孙鞅便是郑重一礼,“鞅弟,此去一路保重。” “不害兄,鞅也祝你前程远大,保重。”说完之后,公孙鞅也是躬身一礼。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马蹄之声,一道有些洪亮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两人的耳畔。 “不害兄、鞅兄,等等我。” 时间没过一会儿,一匹雄骏的战马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然后只见一位身披赤色甲胄的英武少年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此人不是公子卬,却又是何人? …… 第二百零四章 栎阳三家 魏侯魏罃的命令犹如一阵起自都城安邑的狂风,很快便席卷了辽阔的魏国大地。 对于那些原本就从属于魏国的土地来说,相国李悝所制定的法律已经实行了数十年,县制更是从晋国开始便已经有所推行。 如今魏侯魏罃全面推行县制不过是将他们已经熟悉的事情,通过成文的制度正式向着各地推广而已。 虽然各地的贵族心中难免对于魏罃此举有所龃龉,但是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如今那些属于魏国的土地之上,却有一处是个例外,这便是原本属于秦国的秦东之地。 事实上,这片原本属于秦国的土地之上,也不是没有县制的存在。 二十余年之前,秦公嬴师隰从魏国回返秦国后,施行过一系列旨在加强自身权威、凝聚力量抵抗魏国的举措,设立县制便是其中的举措之一。 秦公嬴师隰先是选择在了蒲、蓝田等战略要地设县,其后又在迁移的国都栎阳赛设县,此举大大巩固他作为国君的力量。 不过秦公嬴师隰设立县制、加强权威的举动,也不是没有遭遇到阻力,而这些阻力的主要来源便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秦国老世族。 为了将整个秦国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共同对付东方强大的魏国,秦公嬴师隰也就渐渐放缓了自己改革的步伐。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秦公嬴师隰登位的二十余年之间,秦国所设立的县制也不过那么寥寥几個,而且大多数还都是处于边疆之地。 时至今日,虽然这一块原本属于秦国的秦东之地已然落入了魏国的手中,事实上真正掌控他的还是其上那一家一户的老世族们。 魏侯魏罃全面推行县制的命令很明显地侵犯到了这些老世族的利益,可以想见一场风暴已然在看似平静的秦东之地逐渐酝酿成形了。 …… 魏国,秦东之地,栎阳。 栎阳城内一座看似寻常的府邸书房之中,三名身着墨色服袍的中年人却是正在商议着一些东西。 作为秦国原本的都城,之前的栎阳城内就算不是权贵齐聚,也可以说得上是林立。 那个时候秦国无论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世族都要在栎阳购置一处府邸,时刻关注着这处秦国核心之地的风吹草动。 不过伴随着秦国在河西、秦东两地接连遭遇惨败,最终不得不将都城由栎阳重新迁回雍城,甚至连栎阳都割让给了作为胜利者的魏国; 这些原本住在栎阳城内的大部分世族眼见情势不利于己方,纷纷无奈地放弃了自己在栎阳的利益,而选择与秦公嬴师隰等人一起西迁至雍城。 当然,也不是全部的老世族选择了离开,还有一部分或许是因为不舍得自身的利益或是不相信魏国会在秦东大开杀戒的老世族留了下来。 这些选择留在栎阳的老世族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共有三家,分别是丕氏、余氏以及桑氏。 说起这三家的源流就不得不追述到数百年前秦穆公时期的三位重臣,丕豹、由余以及公孙支。 首先我们来说说这个丕豹,他的父亲乃是原本晋国的一名重臣,更是曾经和里克一起杀死了骊姬之子奚齐,准备迎立公子重耳回国继位。 只是当时的秦穆公被公子夷吾河西之地的许诺所诱惑,选择支持公子夷吾登上了晋国国君之位,这就是历史上的晋惠公。 晋惠公从来都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人,不过刚刚继位他就背弃了当初的承诺,更是派出丕郑前去拒绝秦穆公的要地。 丕郑抵达秦国见到了秦穆公之后,告知了晋惠公不肯信守承诺的事情,并劝谏秦穆公重新拥立此刻正在狄国的公子重耳回国继位。 令丕郑没有想到的是,他对秦穆公说的话被人泄露给了晋惠公,这为他引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丕郑被晋惠公杀死之后,他的儿子丕豹逃到了秦国,这便是如今秦国的丕氏一族。 除了丕氏这一家之外,秦穆公之时的重臣由余同样是来源于晋国。 晋国到了春秋之时,曾经发生过一场小宗取代大宗的内乱,这场内乱为晋国最后的灭亡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这场内乱的名字叫做曲沃代翼,而由余便是封地在翼城的晋国大宗一脉的后裔。 曲沃代翼之后,由余的先祖便一路向西北而去,流连于戎族所占据的土地之上。 到了由余这一代的时候,深受戎王信重的由余被作为使者,派到了秦穆公在位的秦国。 在一番交谈之后,秦穆公很快便知道了由余所拥有的才能,于是在使用了一些手段离间了他和戎王之间的关系之后,由余便从此留在了秦国。 由余也没有辜负秦穆公对他的信重,靠着自己对于戎族的熟悉,为秦国征服西戎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余死后他留在秦国的后裔分成了两支,其中一支由氏留在雍都,而另外一支余氏则是迁往了秦东。 相较于由余、丕豹这两位来自晋国的重臣,三家之中的最后一家桑氏的先祖公孙支可是实实在在的秦国人,甚至还出身于秦国的公族。 早年之间作为秦国公族的公孙支,曾经前往晋国游历,也因此拥有了不弱的才能。 经过秦国公子絷的邀请,公孙支回到了秦国,并成为了秦穆公的老师。 据说正是这位公孙支看出了百里奚所具有的才能,这才有了之后以五张羊皮换来的那位五羖大夫。 因为公孙支字子桑,所以他的后裔便以桑为氏,这也就是三家之中的最后一家桑氏。 轻轻将一张书写着文字的羊皮轻轻放下,一向在三家之中地位最高的余氏家主余开双眼之中满是愁苦之色。 “如今魏侯准备在全国推行县制,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既然魏侯不仁,就别怪我等不义了。” 余氏家主余开的声音刚刚落下,下方一道有些急躁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丕氏家主丕占此刻却是满脸狂妄的神情。 “大不了我等三家联手举事,将这栎阳之地献于秦国,我等还重新做回秦国的老世族……” “糊涂,糊涂透顶!” 丕占的声音还没有说完,迎面而来的却是余开满脸的愤怒神情,以及那丝毫不留情面的怒吼。 “你就想着举事,你有没有想过仅仅凭借我等三家之力究竟有没有能力去应对魏国驻守在边境防备秦国的数万大军,又有没有能力去应对魏国所设立河西大营?” “说不定我等刚刚举事,不过半日就会有数万大军将栎阳团团围困,你以为我等是当初拥兵数万的秦公吗?你以为我等能够坚守几天?” “你这个莽夫,回答我,啊?” …… 第二百零五章 前路坎坷 余氏家主余开的怒吼犹如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霆,接连不断地在丕氏家主丕占的耳畔炸响。 面对着耳畔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自知刚刚失言的丕占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地将这一切忍受了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眼见着丕占已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余开这才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怒吼。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地从口中吐出,余开的视线从丕占的身上移了开来,轻轻移向了另外一边的桑氏家主桑平。 虽然桑氏家主桑平刚刚一直是一言不发,他整个人也好似他的名字一般普通,但是余开知道那看似普通的外貌之下却是隐藏着一颗充满智慧的心。 在房间之中坐着的三位家主之中,最有智慧的并不是他这个余氏家主,而是下方这個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桑氏家主。 压抑住刚刚因为丕占的话语而有些愤怒的心情,平息下因为羊皮之上的文字而有些激荡的心绪,余开看向下方桑平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笑意。 “桑兄,我余氏、丕氏以及桑兄所在的桑氏一向是荣辱与共,如今魏侯明显是来者不善,不知桑兄可有何高见?” 等到余开这话说完许久之后,仿佛才从心中思绪之中醒转过来的桑平,双眼之中这才闪过了一丝幽幽的目光。 “魏国的强大不是我等三家可以抗衡的,甚至就算我等秦东之地的老世族一同联手,也一定不是魏国的对手。” “我们若是用蛮力去对抗魏国,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无异于是十分不智的。” 听到了桑平的这一番话,虽然其中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但是余开还是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桑平的分析和他心中所想一样,他们三家乃至于整个秦东老世族与魏国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如果没有到了山穷水尽、没有其他选择的地步,实在是不能拿鸡蛋去碰石头,要不然最后的结果绝对会是十分悲惨的。 既然此刻还不到和魏国官方撕破脸皮的时候,那么自己等人又该如何应对魏国对于己方的恶意呢? 心中一个疑惑升起,余开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面前的桑平,“桑兄,那么我等又应该如何应对魏国的下一步举措呢?” “等。” 面对着余开抛出的这个问题,桑平在思考了数息之后,缓缓吐出了这一个字。 “等?” “敌人都快要打上门了,你要我们等,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就这么被魏国一个个消灭啊?” 桑平的等字一出口,上方的余开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丕占却是率先开了口。 或许是因为刚刚余开对他那毫不留情的一顿怒吼,又或许是因为余开对于桑平的和善话语,丕占的声音显得格外巨大。 面对着丕占此刻吐向自己的话语,桑平并没有显出半点怒意,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 不过桑平不做任何回应,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会站出来,就比如正坐在上方的余开。 “丕占,够了。” 又是一道来自九天的雷霆声在耳畔炸响,余开的双眼之中猛然散发出了无限的冷意。 “我等三家一向是荣辱与共,这一点你知道,难道桑兄就不知道吗?” “桑兄吐出这一番话语自有他的道理,难道都和你一样动不动就举事,动不动就要将我等三家置于最为危险的境地吗?” “若是你不想听的话,尽可自行离去,莫要让你的愚蠢连累到我们两家。” “走,走啊!” 余开的这一声声怒吼,再次将丕占给震慑住了,刚刚还是一脸狂妄的他此刻就像是一只软绵绵的羔羊一般。 看着与刚刚判若两人的丕占,余开的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此刻大敌当前,他早就联合桑氏把这个犹如一般的丕占给解决掉了。 不过心中想是想,只是如今的形势明显不能这样去做,要不然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了。 与此同时余开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担忧,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等人恐怕最后都会因为这个丕占,而落了个无比悲惨的结局。 压下了心中这份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担忧,余开的目光冷冷地看向了丕占,而等待他的一股带着几分畏惧的视线。 “还不给桑兄道歉?” 让他给对面的桑平道歉,丕占心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只不过他一向畏惧余开的威严此刻也不得不照做。 带着几分不情愿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只见丕占无比僵硬地躬身一礼。 “桑兄,抱歉。” 用着比之蚊虫大不了多少、却比蚊虫快多了的声音,丕占说出了这一句道歉的话语,然后飞快地直接是坐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余开的火气立刻便再次涌了上来,这个时候一旁的桑平却是出声安抚道:“余兄,我等三家毕竟一向荣辱与共,算了吧。” “桑兄大度,不像某些人,哼!”一道冷哼之声过后,余开的视线又重新折回了如今所要面临的局面之上,“除了等待之外,桑兄是否还有其他的想法?” 面对着余开问出的这一句话语,桑平没有正面答复,而是反问了一句,“余兄,不知对这新任县令的来历可有所耳闻?” “不瞒桑兄,我却是和魏国朝堂之上几位重臣有些往来,对于这位即将到任的县令也算是有些了解。” “听说这位县令虽然出身卫国公族,但是其家族早已经落寞。数年之前,他来到魏国成为了魏国老相国公叔痤的弟子,并且这数年以来一直跟随在公叔痤的身边。”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余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之中一道危险的光芒闪过。 缓缓抬起右手比了个手势,余开的声音忽然被压得低沉了下来,“桑兄的意思是,我等趁着这位县令还未上任之际便……” “余兄万万不可。” 看着上方余开的动作,桑平脸上立刻是神情大变,“此刻还不是我等与魏国朝堂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如果此刻这位县令遭遇毒手的话,魏侯一定会第一时间怀疑到我等头上。” “所以我等不仅不能对这位县令动手,反倒应该好好地保护他,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栎阳。” “至于他来到栎阳之后,我们就该用实际行动,来让他看到我们的态度与实力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桑平那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有些诡异的笑容,而回应他的却是余开脸上同样充满默契的笑容。 此刻距离栎阳还很远的公孙鞅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一场针对他的袭杀便要启动,而他此次的栎阳之行也必然不会平坦。 …… 第二百零六章 河水一别 远处,那一条滚滚河水自北向南而来,一直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 伴随着滔滔水流不断向前,时间从远古走到了现在,其间更是上演了无数广为传颂的故事。 华夏的先民曾经在河水两岸生存繁衍,并从这里不断向着自己的四面八方拓展自己的生存领地。 大禹的脚步曾经从这条河水之畔走过,率领着无数华夏族人经历无数困难,终于驯服了这条略显暴虐的长龙。 周武王的大军曾经跨过这一条河水,在会盟八百诸侯之后于牧野之战击败了商王帝辛,建立起了其后长达八百年的周室天下。 时间到了两百年前,原本的周室已然衰微,这一条河水两岸则又成为了秦国与晋国之间角力的战场,秦晋之好的佳话之中又掩藏着多少的博弈。 如今,当魏国在不久之前的大战之中击败来犯的秦国,这一段河水终于从秦魏两国的界河变成了魏国的内河。 站在这一条河水之畔,看着视野之中的滔滔河水不断向南流去,一袭白衣的公孙鞅脸上满是沉思的神情。 恰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鞅兄,在这河水之畔站了这么久,不知心中可有收获?” 听着耳畔夹杂在话语声之中缓缓接近的脚步,公孙鞅就算不去回头,也知道这个逐渐靠近的人是谁。 嘴角上扬之间一丝笑意自双眼之中浮现,公孙鞅自顾自地对着面前的河水说道:“如此宏大的景象,怎能不令人心胸开阔呢?” 这一句说完之后,公孙鞅的目光转向了已然来到自己身旁的公子卬。 “也不知当年公子重耳借助秦穆公的力量回返晋国之时,在看到这番宏大的景象之后,心中又是否生出过几分豪迈呢?” “这個问题的答案我倒是不知。”脸上同样闪过一丝笑意,只听公子卬继续说道:“若我是先祖魏武子,倒是能够回答鞅兄一二。” 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公孙鞅与公子卬的视线相交于一处,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却也是在两人的脸上越发灿烂了起来。 “哈哈哈……” 一阵充满爽朗的笑声在滔滔的河水之畔响起,直将两人心中的豪迈抒发得淋漓极致,也驱散了不少离别之际的不舍。 自魏国都城安邑一路向西,从风陵渡口渡过河水之后不过一日路程,便是魏国河西重镇临晋所在。 如今公孙鞅与公子卬的脚步已然到了河水,这也就意味着两人距离分手也是不远了。 饶是一向是性情豪迈、性格洒脱,但是面对着多年的老友即将分别,公子卬的脸上笑容之中却是掺杂进了一抹复杂的东西。 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孙鞅,回想着数年之前那一次在相国府邸之中的初遇,只听公子卬沉声说道:“鞅兄,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的场景吗?” “当然记得,那时你奉君上之命前来拜见老师,而我则是奉了老师之命前去迎接你这位公子。” “我还记得就是那一次你我一见如故,这才有了之后已经不记得多少次的畅饮。” 回忆着记忆之中一幕幕的美好,公子卬的脸上多了几分怀念,更多了几分感慨。 “不想短短数年过去,曾经的你我已然要各奔东西,也不知道我等何时才能重新相见?” 听着公子卬话语之中的那一份深深的不舍,公孙鞅脸上泛起一丝笑容,语气之中更是充满了安慰。 “公子不必如此,你在河西而我在秦东,你我之间却是近在咫尺。” “再者说了即使我等远隔千里,只要我等志向相合,来往书简之上的篆字便会将我等联系在一起。” 在经历了公孙鞅的这一番安抚之后,公子卬脸上的不舍却是减少了许多。 “鞅兄豁达,却是有古君子之风,倒是令我心中钦佩之至。” “鞅兄,我还是那句话,日后只要鞅兄的一句话,我已然竭尽全力。” “鞅兄,此去秦东路途漫长,还请一路保重。” 说完这一番可以说是内心之中最为真挚的话语之后,公子卬无比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然后向着面前的公孙鞅便是郑重一礼。 双眼一直默默注视着公子卬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此刻的这一番动作,公孙鞅的脸上浮现着的是满满感动的神情。 同样一个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只听公孙鞅缓缓说道:“公子,一路保重。” 数息之后,当两人缓缓站起身来视线重新相交于一处的那一刻,充满默契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鞅兄,就当是我临别之际为鞅兄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说完这一句话语之后,在公孙鞅有些疑惑的眼神注视之下,只听公子卬向着不远处大喝了一声。 “来人啊。” “在。” 两道中气十足的应和声出现在不远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道颇显英武的身影向着两人此刻所站立的地方缓步而来。 片刻之后,等这两道身影来到了公子卬的面前,公孙鞅的视线依旧在这两人的身上打量着。 这两人身上的那一股若隐若现的气质,却是让公孙鞅感觉到隐隐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遇见过一般。 当脑海之中画面一幅幅的闪过,那日与魏罃相见之间阻拦自己的那道身影,却是重新浮现在了公孙鞅的脑海之中。 虽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这两人的气势没有那人凌厉,但是却给人一种颇为相似的感觉。 另外一边看着一直将目光锁定在面前两人身上的公孙鞅,公子卬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 “鞅兄,这两人都是我魏氏培养的勇士,每一个都拥有着不俗的武艺。” 当公子卬说出了面前这两人的身份,公孙鞅立刻明白了这份礼物的珍贵,下意识地便要推辞。 似乎是猜出来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公子卬连忙出声说道:“鞅兄此去难免遇到一些危险,有这两人在身旁护卫,我的心中也可以放心一些。” “鞅兄,还请务必收下我的这一份礼物。” 听着公子卬此刻说出的话语,特别是其中的那一份坚定,公孙鞅在思考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一份礼物。 “鞅,多谢公子。” …… 第二百零七章 秦东见闻 “哒哒哒……” 阵阵烟尘飞扬而起,声声马蹄哒哒响起,这一条河西通往秦东的道路之上却是迎来了一群身份特殊的客人。 顺着不断在耳畔响起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看去,只见对面一驾造型古朴的马车正向着前方缓缓而行。 跟随在这辆马车左右的是两匹雄健的战马,其上骑乘着的那两名劲装之人更是隐隐显露出几分凌厉之气。 “驾……” 忽然一道虽然略显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催马声响起,前方负责拉车的马匹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前进的速度。 感受到身下马车所传来的动静,驾车的御手将那带着几分笑意的视线从左右两人的身上收回,右手握持缰绳的力度却也是加大了几分。 “仓伯。”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位驾车的御手身旁却是多了一名白衣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上任栎阳县令的公孙鞅。 在河水之畔拜别了公子卬之后,公孙鞅带着身旁的这位老人以及两个护卫,继续着自己前往栎阳的路程。 沿着道路一路向西,在渡过了曾经秦国抵御魏国攻势的洛水之后,公孙鞅一行人便算是抵达了秦东地界。 视线遥遥打量着西周,在将视野之中那一片的辽阔与苍凉收入眼底之后,公孙鞅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身旁这位被他称为“仓伯”的老人身上。 此刻公孙鞅身旁这位看似寻常的老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这些年来他可是一直跟随在相国公叔痤的身边。 那日,公孙鞅在向公叔痤辞行准备离开相府、前往秦东之际,身为老师的公叔痤却是送给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公叔痤留给公孙鞅的礼物并不是什么宝物钱财,而是一卷卷这些年所珍藏的典籍,以及这位跟随在他身旁多年的仓伯。 卷卷典籍的珍贵性自不必说,无论是在哪个时代,承载知识的载体永远不是钱财可以比拟的。 至于这位跟随在公叔痤身旁多年的仓伯,则是代表了另外一种宝贵的财富,这种财富的名字叫做经验。 虽然公孙鞅从未听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样的话语,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对于身旁这位仓伯的敬重。 “仓伯,这一路辛苦你了。”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句话语,一旁仓伯的脸上却是忍不住地浮现出了一缕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心中是欢喜的,但是他的嘴上却是目不在乎地回应道:“公孙言重了,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我既然跟随奉老主上之命前来照顾公孙,那么这一切就是我应该做的,就像我们身旁那两位一般。” 说出这一番话语的同时,仓伯的视线再次快速扫过了两侧跟随着的两道身影,一道嘹亮的催马之声再次响起。 “驾……” 声音在耳畔缓缓落下,视线重新回到了公孙鞅的身上,仓伯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了几分神秘的表情。 “公孙,那两人我看过了若是论身手,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这两人在身旁,旁人若是想对公孙不利的话,恐怕有费些功夫。” 对于身旁仓伯的不凡,在相国府邸上的这几年,公孙鞅早已经领教过其中一二。 如今听到对方提到身旁那两位骑乘着战身影,公孙鞅的心中却是再次浮现出了公子卬的面容,脸上也是生出了几分感慨之色。 “公子,你叫鞅如何回报你的这份情谊啊!” 在公孙鞅那带着几分怅惘的心绪之中,身下的马车以并不算快的速度一路向西,路途之上遗留下只有那阵阵尘烟。 伴随着马车越来越深入秦东之地,公孙鞅看到的场景却是也在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在魏国所统治的河西之地,即使是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公孙鞅仍能够看见大片大片的农田。 可是当公孙鞅的脚步踏上秦东的土地,有些原本的农田此刻却是已经荒芜,仿佛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耕种似的; 与此同时,另外的一些地方却是多了开垦的痕迹,好像是不久之前才有人在这個地方翻松土地。 既然那些地方原本就有农田,那么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农人为何不去耕种,反倒是选择在另外的地方重新开垦呢? 当将在秦东之地所看到的一幕幕映入眼帘,这一个疑问便在公孙鞅的心中缓缓产生了。 带着心中的这个不解的疑惑,公孙鞅的马车继续向前,直到他在道路之畔遇到了两个正在翻土的老人。 “拜见两位长者。” 当一道年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此刻正在自家田地里忙碌的两个老人缓缓抬起了头。 看见映入自己眼帘的乃是一位年轻的白衣士子,这两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的双眼之中一阵疑惑闪过。 “你是?” 两位老人脸上的疑惑出现在视线之中,公孙鞅当即上前一步,向着面前的两人郑重地躬身一礼。 “不瞒两位长者,在下是来自卫国的士子,此番却是奉了老师之命前来游学的。” 听着公孙鞅的这份自我介绍,视线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这份打扮,两位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他们也是见到过一些前来游学的士子,也是穿着和眼前的公孙鞅差不多,也是这般儒雅随和的模样。 虽然他们对于文字几乎是一窍不通,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位老人对眼前这位看上去有学问的年轻人报以善意。 脸上洋溢起一道看起来充满热情的微笑,就听其中一名老人问道:“士子找我们做什么?” “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两位长者。”说话之间,公孙鞅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地方,“若是在下没有看错的话,那边原本应该也是农田吧,怎么如今已然变得荒芜?” “两位老人又为何放着原本的农田不去耕种,反倒是要在这里重新开垦另外的土地呢?” 听到了公孙鞅问出的这一句话语,两位老人先是浮现了几分错愕,然后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双眼之中充满了灿烂的笑容。 片刻之后,只见又是刚刚那名老人向前一步,对着公孙鞅沉声说道:“好叫士子得知,我们脚下的这块地乃是我们开垦出来的私田,而那片原本的土地却是官府的公田。” 这位老者的这一句回答对于公孙鞅来说,却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与此同时一句话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公田不振,私田成风。 令公孙鞅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只在记载之中看到的文字,如今竟然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 第二百零八章 井田授田 据传说,大禹在率领华夏先民驯服了河水并由此登上天下共主之后,曾经创立过这样一种土地的制度。 将原本的一块较大的土地用一条条道路与沟渠,分为较小的九块土地,最中间的那一块土地所获得收益要上缴国家,这便是公田。 至于那些分布在公田旁边的其余土地,拥有权依旧属于国家而收益则是归属于耕种的国人,这也就是私田。 这个制度因为其中道路、沟渠形成了一个“井”字,所以被后世之人形象地称之为“井田制”。 传说井田制从夏朝、商朝一直使用到了西周,其中足足跨越了千年的光阴,可谓是一种十分长寿的土地制度。 只不过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兴盛也都有消亡,使用了千年的井田制同样如此,而它的消亡开始于西周晚期。 当此之时,那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周厉王刚刚去世,已经实行了十四年的共和的周王室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这就是后来的周宣王。 周宣王在位初年克己勤勉、善于纳谏,创造出了“宣王中兴”的局面;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看似强大的周王室在一次次对外的穷兵黩武之后,终于是陷入到了不可扭转的衰败之中。 当然,周宣王是不可能看到自己治下的王畿如此衰败下去的,不甘心的他为了使得自己拥有充足的钱财,开始放弃了原本施行了千年的井田制,而改为按照地亩征收赋税。 这就是历史之上的著名的“不籍千亩。” 周宣王为了扭转周王室的衰微可以说是费尽心力,只可惜一切都不是他可以扭转了的,天下这个舞台主角已经由周天子变成了东方的诸侯们。 在春秋时代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霸主之争中,土地制度的变化同样是国力增长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无论是晋国所实行的“作爰田”还是鲁国实行的“初税亩”,都是在利用土地制度的变化来更加有效地统治,增强自己的实力。 在这一点之上地处西方、远离东方的秦国就显得有些落后了,直到公元前408年也就是鲁国“初税亩”之后一百八十六年,秦国才开始实行这个与之性质相似的改革。 脑海之中回想起曾经在相国府邸之上所看到的记载,公孙鞅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 秦简公七年距离如今已经是整整四十三年过去了,如何这些原本的秦人依旧还是作着与数百年前的山东之人类似的事情呢? 思绪流转到这里,公孙鞅却是缓缓上前一步,向着面前的两位老者轻声问道:“不知两位长者是否听说过,原先的秦国官府曾经颁布过‘初租禾’这项法令?” “初租禾?那是什么?实在是没有听说过。”听到公孙鞅问出的这一句问题,这两名老人脸上只剩下了疑惑。 看着他们此刻这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再回头看看那片已然宣告荒芜的公田,公孙鞅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了然。 虽然“初租禾”早已经在四十余年之前便已经颁布,但是秦国这些年来内部的动荡以及对外的征战,却是使得这项法律的推行并不是十分的顺利。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公孙鞅双眼之中却是忽然一动,心中却是有一个念头正在蓬勃而生,或许这是他乃至魏国收服秦东民心的机会。 从心中的那份激动之中脱离出来,公孙鞅当即便是向着面前的两位老者再次躬身一礼。 “今日,多谢两位长者为在下答疑解惑,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片刻之后,公孙鞅所乘坐的那一驾马车向着西边继续前行,这块土地之上只剩下了那两名老人。 掂量着自己手中的那一匹布帛,看了看身旁站立的同伴,两位老者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缕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匹布帛如果拿到城邑之中的集市上去交换东西的话,可是能够交换来足够两个人家用好久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这两名老人的视线却是望向了远处那驾逐渐消失的马车,双眼之中不禁浮现出了一道感激之色。 ……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大殿之中,正在批阅奏疏的魏侯魏罃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道禀报之声。 迅速将手中的一份奏疏看完之后,将书写的墨笔放在一边,只见魏罃迅速抬起头来看向了来人。 “快请相国进来。” “喏” 魏侯魏罃的这一句话语落下之后,禀报的宫人赶忙离去,不久之后一道沉稳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 右手一抬虚扶了公孙颀一把之后,魏罃也不废话直接转身从身后的几案之上取过了一卷竹简,递到了自己这位相国的面前。 “今日我之所以召相国前来,不是为了其他,正是为了这卷来自秦东之地的奏报。” “具体情由如何,相国只要看一看这份竹简,便会心中有数。” 眼见魏罃对于这件事情如此重视,公孙颀当即上前一步,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份来自秦东之地的奏报。 伴随着视线在手中奏报之上移转,伴随着一个个篆字映入眼帘,公孙颀脸上的神情变化可谓是一波三折。 从初见之时的错愕,到再见之时的凝重,到最后脸上浮现出的那一份欣喜之色。 片刻之后,只见公孙颀放下手中奏报,用着无比兴奋的声音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收服秦东民心之策,就在这份奏报之上了。” 视线一直注视着面前的公孙颀,脸上一道笑容浮现,魏罃当即轻抬右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相国,不必召集,坐下说。” “多谢君上。” 向着魏罃躬身一礼,还未在坐席之上完全坐稳,公孙颀脸上神情当即却是一肃。 “从这份奏报之上的内容来看,秦国虽然早已经颁布了‘初租禾’,但是推行却并不到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缓慢。” “这也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秦国依旧会出现公田不振,私田成风这样的现象。” “君上,臣以为如果想要改变这种现象,唯有当年李悝相国所提出的一项方法可以奏效。” 听到公孙颀提到李悝,魏罃脸上立刻浮现了几分明悟之色,“相国说的是……” “授田?” …… 第二百零九章 打牢根基 所谓“授田”也叫行田,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国家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授予农民的土地制度。 伴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各国的农民已经有了开垦更多土地的能力,这导致了从夏朝以来一直实行的井田制逐渐崩溃。 面对着日益严重的“公田不振、私田成风”的现状,春秋时代的数百年之间,无数霸主贤臣为了富国强兵都无一例外地进行了变革。 时间的车轮在历史的大道之上滚滚向前,天下经过了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来到了更加残酷的战国时代。 在魏国这个出自三晋的新兴国家之中,一场相比于之前的改革更加深刻的变法却是正在一位雄主、一位名臣的主持之下进行。 这就是历史之上著名的战国时代第一场变法,李悝变法。 李悝变法对于魏国的改变几乎可以说是全方位的,而其中自然少不了对于魏国土地制度的改变。 面对着已然到了生命尽头的井田制,拥有着几乎所有变法者都拥有的巨大魄力的李悝,并没有死抱着这个已经腐朽的制度。 通过明文书写的律法,李悝彻底废除了施行已久的井田制,让这個腐朽的制度在魏国被彻底扫入了历史的堆。 当然一个事物的腐朽必然意味着另外一件事物的兴起,这是宇宙之间亘古不变的法则,而李悝在废除井田制的同时,也在思考一项符合魏国实际的更为先进的土地制度。 最终,在结合先辈实行的种种制度所得到的经验,并详细考察了当时魏国的现状之后,李悝提出了自己授田于民的想法。 李悝主张如果想要完全发挥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实力,必须要丈量全国所拥有的土地,然后根据土地的贫瘠估算出产量,并制定出合理的税收制度。 不仅如此李悝还主张将国家所拥有的土地授予农民,这样做既能增强农民的积极性,也可以使得国家所拥有的土地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需要注意的是此时此刻授予农民的不过是土地的使用权,全国土地的真正所有权还在魏国权力最重的国君手中。 有了授民于田这一前提,再加上之后“尽地力之教”、“平籴法”等一系列农业之上的改革,魏国这才能够将自己的国力完全发挥出来,并逐渐从天下诸侯之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李悝变法让魏国得到了蜕变,同时它也是以后战国各国变法的重要参考,其中就包括了秦国的商鞅变法。 …… “呼……” 将公孙颀所诉说的一番话语完全收入耳中,魏侯魏罃脸上神情严肃,更是有一声长叹缓缓吐出。 数息之后,平复了一下心中生出的几分激荡,魏罃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赞叹,“以前我还不太清楚,但是经过相国这一番分析之后,我却是明白了李悝相国真乃奇才也。” “君上所言甚是。”对于魏罃的这一声称赞给予完全的赞同之后,就听几案之后的公孙颀继续说道:“李悝相国当年之策不仅使我魏国富强了起来,更是如今收服秦东之地的良策。” “如今秦东之地虽然名义上已经实行了初租禾这样的新政,但是往日腐朽的井田制依旧存在于广大的农人之间。” “君上试想一下若是我魏国能够废除井田制,而将那些土地授予秦东农人,获得利益的秦东农人又怎么可能不会真心拥护我魏国?” 此刻,端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听着耳畔相国公孙颀所描绘的美好前景,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兴奋的神情。 “相国所言极是。” 一声话语落下,魏罃当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视线更是紧紧地注视着一旁的公孙颀。 “不仅仅是秦东农人,我魏国若是在秦东施行授田,泾水以西的秦人说不定会如同当年逃往河西那样进入秦东,如此却是一举两得。” 看着此刻已然站起身来的魏罃,听着对方那充满兴奋的话语,公孙颀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他明白此刻却不是应该如此激动的时候,是时候该给面前兴奋的魏侯降降温了,于是下一刻一盆凉水就这么倒在了魏罃的心头之上。 “君上所言甚是,授田之法对于我魏国来说确实是一举两得,只是……” 话语之间一句停顿,视线缓缓与面前魏罃的视线交于一处,只听公孙颀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严肃。“只是若是想要授田,首先必须要丈量秦东田土、清点秦东人口数量,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数、量入为出。” 公孙颀这话一出不用再多说什么,魏罃原本兴奋的内心一下子便冷静了下来。 丈量秦东田土、清点秦东人口,这两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其中难度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就算是魏国已经接手秦东之地十年,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之后,要想做成这两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如今的魏国可是刚刚从秦国手中夺取这块秦东之地,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维持一个表面之上的统治。 脸上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思绪流转之间,魏罃却是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君位之上。 视线一直注视着上方的魏罃,眼见着他面露沉思之色良久之后,下方的公孙颀却是缓缓地从坐席之上来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君上,臣以为完成以上这两件事情虽然艰难,但是并非不可能做到,关键是看君上有没有这个决心。” 魏罃在听完了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之后,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双眼之中缓缓浮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从君位之上缓缓起身,魏罃一步步地走到了公孙颀的身前,随后只见他向着前方行了一道无比郑重的大礼。 “还请先生教寡人。” 面对着身前与当初邀请自己出仕之时几乎一般无二的魏侯魏罃,站在原地的公孙颀却是缓缓点了点头。 “臣以为若想完成以上这两件事情,我魏国要做到的事情却是君上正在做的,那便是在秦东之地全面推行县制。” “推行县制就像是房屋的地基,而丈量土地、清点人口乃至最终实行的授田就像是要建造的房屋。” “若是地基坚固,那建造起房屋来自然是又快又好;若是地基不稳,那么不仅房屋建造的速度会很缓慢,其中更是祸患无穷。” 面对着公孙颀这一个形象的解释,魏罃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了然之色,紧接着这份了然又变成了郑重。 “秦东之地事关我魏国将来大策,还请相国辅助寡人为其打牢根基。” “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 第二百一十章 终至栎阳 魏国,秦东,栎阳。 栎阳的城头之上,往日高高飘扬的墨色秦旗已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面面的魏国旗帜。 一面面犹如鲜血一般赤色的大旗之下,是显得有些斑驳的栎阳城墙,上面还很清晰的一片片印记之中透露出的,却是曾经发生在此处的一场场大战。 大战之时的硝烟已然逐渐远去,只留下了这片片战争的印记,以及这一座已经落入魏国手中的栎阳城。 今日,大战之后已然寂寥了许多的栎阳城,却因为几个身份特殊之人的联袂到来,从而显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热闹。 栎阳城的东门之外,视线打量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丕氏家主丕占脸上逐渐显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余兄,你说说这县令今日还来不来了,我等可是已经在这里苦等了好久。” “别到时候我等在这里苦等,他就是不来,这不是让我等白白跑了这一趟吗?” 听着耳畔丕占犹如蚊子飞舞一般的抱怨声,同样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心中烦躁的余氏家主余开当即脸上便是一阵不悦之色。 “闭上你的嘴,我等不都是一样在此处等待,怎么没有人和你一般吵闹?” 感受着身后余开话语之中的愤怒,一向是跟随在他身后的丕占脸上几分尴尬闪过,更是紧紧将嘴闭上不发一语。 这边在呵斥了一番丕占之后,心中同样带着几分焦急的余开,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慢走了一步。 “桑兄,你收到的消息确定是准确的吗?别真让我等白等了这一次。” 桑氏家主桑平听到耳边余开的询问声,始终不发一言的他终于是张开了嘴。 “前些日子,我已经秘密派人前往秦东各处探听,魏国此番派往秦东的各位县令已经陆续抵达,由此可以推断前来栎阳的那位公孙县令应当也是不远。” “所以我便命家族之中分布在各乡邑的族人仔细探听情况,就在昨日李邑之中来了一位作着白衣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要等这位公孙县令了。” 将自己这些日子所得到的情况一番分析之后,就听桑平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余开,“李邑与栎阳城之间不过几個时辰的路程,我想这位公孙县令很快便会抵达。” “桑兄所言甚是,在下心中实在敬佩之至。” 有了桑平这一番话语,余开心中的那份担忧却是消散了大半,开始放下心去等待这位从魏国而来的公孙县令。 “来了!” 众人的等待并没有多少,也就是在余开的话音落下一刻钟之后,一道带着几分兴奋的呼唤声却是从人群之中响了起来。 声音将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引向了前方,只见远处的平野之上一驾造型古朴的马车正在缓缓接近,而马车的左右似乎还跟随着两匹战马。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等待了片刻,当视线之中的马车渐渐接近,众人只听得一道嘹亮的控马之声。 “吁……” 伴随着驾车的仓伯这一道声响,前方拉车的两匹马匹缓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车轮也随即慢慢停在了原地。 感受着身下的马车已然停稳,一边轻轻握住缰绳,仓伯一边回头提醒了一声,“公孙,栎阳到了。” 仓伯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从车厢之中伸出的右手缓缓掀开了前帘,一身白衣的公孙鞅紧接着便径直走了出来。 站在已经听闻的马车之上,视线轻轻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栎阳城,公孙鞅却是能够从那斑驳的印记之中感受到残留的阵阵肃杀之意。 视线轻轻向下移转,映入公孙鞅眼帘的却是一番与不远处栎阳城的肃杀截然不同的热络景象。 只不过虽然视野之中那些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迎的笑容,但是已经跟随在魏相公叔痤身旁历练多年的公孙鞅,仍然能够从眼前这些人的眼底深处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他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他的到来,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欢迎,至少没有表面之上表现出来的这么欢迎。 不过即使心中已然犹如明镜一般,公孙鞅也不准备戳穿这些人的伪装,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心中究竟有一些什么样的图谋。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公孙鞅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脚下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诸位。” 面对着快步来到自己等人面前并躬身而拜的公孙鞅,前来迎接的这些人明显神情一愣,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众人之前的那三家的家主。 面对着立时之间便从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一道道视线,余氏家主余开连忙上前一步,“余氏余开率栎阳乡老,拜见县令。” “我等拜见县令。” 在余开的率领之下,在场的这些人齐齐向着面前站立着的公孙鞅便是躬身一拜。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声拜见声,听着最前方那人的自我介绍,公孙鞅的双眼之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昨日,他也向李邑投宿的那户人家探听了一些关于栎阳的情况,而从对方口中他频频听到了三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丕氏的家主丕占,另外一个是桑氏的家主桑平,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站出来的余氏家主余开。 曾经的栎阳作为秦国的都城,自然是各种势力纵横交错,而当大部分的老世族跟随着秦公嬴师隰一起离开之后,栎阳本地则是以余氏、桑氏还有丕氏为主了。 而从刚刚的一番表现来看,在这三家之中应该是以眼前这位余开的余氏为首了。 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日后不知道会成为朋友还是成为敌人,但肯定不会少打交道的人,公孙鞅却是收起了眼中的那一抹好奇缓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余氏家主快快请起。”轻轻伸出双手将面前之人扶起身来,公孙鞅转而对后方之人大声说道:“诸位也都起来吧。” 等到众人起身之后,只见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诸位能够来迎接我,我的心中实在高兴万分。” “秦东之地刚刚纳入我魏国的版图,想必诸位心中难免有所顾虑。” “不过请诸位放心,当今君上乃是天下之间少有的雄主,自然会对诸位与其余魏人一视同仁。” “此外我初来乍到,对于栎阳的一切还不了解,还请诸位日后能够鼎力相助。” 公孙鞅的一番话落下之后,在场这些心思各异的人无一例外,当即便是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我等谨遵县令教诲。”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游走乡间 魏国,秦东,栎阳城。 “叩叩叩……” 一阵沉闷的叩门声在书房门外响起,立刻便让从其中传出的道道话语忽然停滞了下来。 微微沉寂了片刻之后,书房之中响起了一道询问之声,“何人在外面。” “家主,是我。” 听着外面来人表明了身份之后,书房之中再次陷入了一阵沉寂,又过片刻里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进来吧。” “喏。” 来人在听到从门内传来的这一道命令之后,这才缓缓推开了眼前紧闭的房门,进入到了前方的书房之中。 当脚步踏入眼前的书房,当将身后的房门迅速关上转过身来走到里间,端坐在三张几案之后的三道不同的身影映入到了来人的视野之中。 就在来人的视线扫过房间之内的人物之际,此刻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栎阳余氏家主余开,同样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眼前的这名心腹。 “情况如何了?” 心腹面对着余开的询问,眼神却是忽然一凛,脑海之中的思绪更是飞快地流转了起来。 略微沉吟了一刻钟之后,这名心腹当即上前一步既是对着余开也是对着另外两名家主说道:“启禀家主,自公孙鞅离开县令府邸,我等便一直暗中跟随。” “同往常一般,他又带着身边护卫前去巡查乡里去了,今前往的乃是栎阳西边的平安里。” 几案之后,听完了心腹禀报的公孙鞅今日的行程,余开脸上神情之中却没有多少的变化。 右手紧紧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数息之后余开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对方。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遵令。” 片刻之后,看着这道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的身影,坐在主位上的余开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丕氏家主丕占却是先开了口。 “我本以为这位曾经作为相国弟子的公孙县令是个怎样的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如同生铁一般的不可造就之徒罢了。” “只看他抵达栎阳这些日子以来只知厮混于田间地头,而丝毫不管县中政务,就可以看出此人能力也就是那……” 就在丕占满不在乎地贬低着公孙鞅这位新上任的栎阳县令之时,坐在主座之上的余开却是忽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够了!” 一道犹如雷霆一般的声音,立刻便将丕占给震慑住了,就连原本要说出的话语也是戛然而止。 看着下方面容之上一脸错愕的丕占,余开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就你还敢轻视这位公孙县令,我看说不定哪一天,对方把利剑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都不知道。” 一声斥责落下之后,也不去管已经低下头来的丕占,余开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另外一边的桑氏家主桑平。 “桑兄,在你看来这位初来乍到的公孙县令如何?” 面对着余开的这一番询问,桑平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缓缓地吐出了一句,“此人腹有韬略,我等万万不可小觑啊。” 桑平对于公孙鞅的这一句评价一出,不仅仅是对面的丕占脸上充满了不解,余开也是带上了几分疑惑之色。 “桑兄,何出此言啊?” 面对着余开紧接着抛出的第二個问题,桑平却是没有给出答复,而是顺势抛出了自己另外一个问题。 “余兄,若你是我们这位公孙县令,初来乍到栎阳,你又会如何?” “当然是借助魏国强大的实力,伺机将栎阳实权……” 余开对于桑平的回答还没有说出几句,他的心中却是生出几分迟疑。 若真是借助魏国强大势力来强行镇压栎阳的局面,公孙鞅当然可以实现他自己和魏侯魏罃交予他的任务,可是一件事情他是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反叛。” 轻轻吐出了这一句之后,桑平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余开,“若这位公孙县令真的这么做了,我等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反叛或许立刻就要在栎阳上演了。” “栎阳刚刚遭遇一场大战不久,就算是之后魏国真的用大军平定了我等的这一场反叛,那么也势必会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损失。” “这是这位公孙县令与他身后的魏国朝堂都不希望看到的。” 桑平的这一番分析让余开心中的疑惑豁然开朗,听到赞同之处更是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只是就在心中一个疑惑解开了之后,另外一个疑惑却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不理政务,反而时常带着护卫游走于田间地头又是为了什么? 伴随着这个疑惑在心头升起,余开的思绪也再次高速流转了起来,片刻之后一股明悟之色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恰在此时,他的耳畔却是响起了桑平那幽幽的声音,“兵家孙子曾经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桑兄,我们这位公孙县令的兵法可也是很不错呢。” …… 就在栎阳城内的余开、丕占、桑平三人议论着那位初来乍到的县令之际,作为他们议论主角的公孙鞅却是面带笑容走出了平安里的一家农户的院落。 “长者,还请回去吧。” “先生如此慷慨,将那般珍贵的布帛赠与我家。本该留先生住下,用些农家的粗浅之食,不想先生却是如此匆匆便要离开。” 看着已然走到了院门口的公孙鞅,这户院中的老人一边诉说着心中的感激,一边却是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既然急着要走,我能够表达感激的方法,也只有多送先生了。” “长者不必如此,那匹布帛乃是在下今日向长者请教的报酬,这慷慨二字却是实在……” 饶是公孙鞅好说歹说,受他布帛的这位老人还是觉得心中有愧,一直是将他送出了距离自己半里之外的地方才肯罢休。 “长者还请回去吧。” 遥遥向着身后一直站在原地的那位老人喊了一句,等到看着对方缓缓走向了自己的家,公孙鞅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仓伯以为这位长者如何?” “实在是有些穷困而又朴实了,这一匹布帛在安邑或许同样珍贵,但是却还不会让人如同这般。” 听完了身旁跟随着的仓伯的议论,公孙鞅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对方的话语他的心中却是十分的赞同。 作为卫国公族,就算是家族已经逐渐衰落,他公孙鞅已然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在安邑相国府邸的那数年之中,作为公叔痤弟子的他,更是受到了足够的礼遇。 直到真正踏上了秦东这片原本属于秦国又刚刚经历战乱的土地,他才能够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才叫做“穷困”二字。 与此同时,公孙鞅感觉自己的肩头仿佛压上了一道重担一般。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徙木立信 在感慨了一番秦东之地的穷困之后,公孙鞅的思绪再次在脑海之中流转了起来。 时间伴随着公孙鞅的思考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许久之后,公孙鞅对着身旁的仓伯出声问道:“仓伯,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农人对于我们的不同反应。” “不同反应?” 经过了公孙鞅这一提醒,仓伯的回忆也开始在脑海之中不断显现,渐渐地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公孙,当我等的身份是列国前来栎阳游学的士子之时,这些农人对于我等的态度大多是友好之中带着几分尊敬的;” “而当我等的身份是县中派遣下来体察民情的小吏之时,这些农人的双眼之中虽然也有敬畏,可是更多的却是几分警惕。” “似乎……似乎……” 一番带着说不上来的迟疑过后,仓伯带着几分郑重对上了一旁公孙鞅的双眼,“似乎这些农人对于官府十分戒备似的。” “仓伯所言甚是,其中关键就在这里,栎阳的农人对于栎阳的官府是抱有戒备和怀疑的。” 公孙鞅用言语肯定了仓伯的判断之后,双眼之中又是一阵沉思之色浮现。 在公孙鞅看来之所以造成农人对于官府的戒备与怀疑,其原因总结下来无非有两个。 其一,便是秦国官府的糟糕信誉。 之前秦国官府一次次地朝令夕改,造成了黎庶的无所适从,也让官府在黎庶之中的信誉跌到了谷底。 这一点,从之前公孙鞅在前来赴任路上看到的,农人私耕农田这一现象之上便可以看出一二。 秦国颁布“初租禾”已然有数十年的光景,但是这项法令却仍旧未能在秦国民间全面普及,可见黎庶对于秦国官府的不信任之重。 其二,便是魏国刚刚接手秦东不久。 魏国与秦国之间的那一场大战才刚刚结束,魏国还未能够在秦东之地上建立起自己有效的统治。 再加上之前秦国与魏国所处的对立状态,所以生活在秦东之地的黎庶对于魏国这个不仅陌生甚至还有些敌对关系的国家抱以怀疑,实在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就在公孙鞅正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分析着农人对于官府产生戒备的原因之际,一旁的仓伯却是开口说话了。 “公孙,昔日我也曾相国提到过一句话人无信不立,我以为官府做事同样是这個道理。” “如果栎阳的黎庶都像我们表明身份的农人那般,对于官府中人表示戒备,那么公孙这个县令想要做事却是太难了,更不用说是完成君上、相国交给公孙的事情了。” “仓伯所言极是。”听到了身旁仓伯的话语,公孙鞅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务之急,确实是应该要重新树立官府在栎阳黎庶之中声誉。” 至于如何才能够完成这一目标,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也是没少思虑,此刻他却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 …… “呜……” 十日之后,秦国栎阳南市之中,一曲悠长的号角声缓缓响了起来。 听到这阵突然响起来声音,众多在此摆摊交易货物的农人商贾,却是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更有甚者已经因为心中生出的那份好奇,放下了自己所正在经营的摊位,脚下步伐缓缓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伴随着一个接着一个人的带头,越来越多打着看热闹打算的人逐渐汇成了一股潮流,直向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便汹涌而去。 “这是做什么呢?” “不知道啊。” “是不是有什么热闹可看啊?” …… 片刻之后,眼见着自己前方已然人头攒动,聆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议论之声,站在一座平台之下的魏国栎阳县令公孙鞅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右手轻抬示意号角声渐渐落下,公孙鞅在全场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地走上了专门为今日所搭建的一座平台。 脚步在平台之上站稳,公孙鞅面带笑容看向下方那些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众人,然后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诸位。” 听到公孙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在场一些人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疑惑之色,而另外一些人则是立刻露出了几分厌恶的神情,甚至还有人就准备转身离开。 眼见着人群后方已经有几人转身向后,已然起身的公孙鞅当即伸出右手大声拦道:“诸位且慢走,今日却是有好事要与诸位分享。” 人群后方那几位正要离开之人,听到身后公孙鞅的这一句话语,心中虽然还有几分疑虑,脚下离开的步伐却是停驻了下来。 面对着下方一道道或是好奇、或是质疑的目光,公孙鞅却也是没有对众人多卖关子,众人只听得他一声大喊。 “来人啊,扛上来。” “喏。” 伴随着这一道命令的下达以及随后响起的一道应诺之声,下方的众人就看到一名护卫扛着一根三丈长木杆就来到的平台之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这一根木杆被护卫竖立在了平台之上,公孙鞅立刻脚下步伐轻移来到了它的旁边。 视线缓缓扫过下方的一干人等,将他们有些疑惑的目光收入眼底,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 “诸位心中想必都在疑惑,我将这木杆抬上来了是为了什么吧?” 站在台上的公孙鞅这一句询问落下,下方一干人等虽然并没有半句回应,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在无声地说明着一切。 将眼前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灿烂了,“这就是我要与诸位分享的一件好事。” “今日若是诸位之中能够有人将这根木杆从南市搬到北门,五金的酬赏立刻奉上。” “能是真的吗?” “诸位,官府之前可没少反悔,这次估计也是那般。” “说得对,这就是消遣我们呢。” …… 面对着下方接二连三的质疑声,公孙鞅的目光顺势向后看去,随后只听得一道犹如雷霆一般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来人。” “喏。” 公孙鞅一声令下,一位侍从打扮之人举着一个托盘就来到了平台之上,而托盘之上此刻却是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原本心中还存着公孙鞅这是准备消遣一下自己这个念头的众人,在看到这五金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之后,脸上立刻浮现了一缕贪婪的目光。 说不定今天这个年轻的县令说的就是真的呢?或许自己能够将这五金拿到手里呢? 思绪在每个人的心中流转,贪婪的目光在每个人的眼底深处浮现,所有人都想要将面前的那五金收入囊中。 可是时间犹如流水一般过去了,下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甚至连出声回应的人都没有。 倒不是下方众人对于这摆在眼前的钱财不感兴趣,实在是秦国官府之前的信誉太差了,已经让他们实在不敢再去相信了。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徙木立信(续) 视线从下方众人的身上一一划过,眼前跃跃欲试的身影却是不少,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一试。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中缓缓流逝,犹豫逐渐在人群之中蔓延,渐渐地那些原本想要上台的人也是在周围无声的压抑之下,放下了已然迈出的半个脚步。 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公孙鞅的心中却是一沉,显然下方众人的顾虑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纵使明晃晃的五金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只要迈步上前便能够唾手可得,却如此长的时间之内也没有一個人走上来。 不过公孙鞅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沮丧,眼前这种情况他在之前也不是没有预料到过,既然五金还不足以让下方的这些人迈出脚步,那他索性就再加五金。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公孙鞅的脸上随即却是露出了几分笑意,脚下步伐绕着身旁这根并不算粗壮的木杆却是缓缓走了几步。 “看来诸位都是家中富裕之人,眼见着五金就摆在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扛这根木杆。” “既然诸位嫌弃这五金太低,不值得诸位上台一扛,那我便加大酬赏。” 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只见站在台上的公孙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先是正手摊开五指然后又将手背面向了下方的众人。 “十金。” “只要诸位能够将根木杆扛到北门,十金的酬赏立刻拱手奉上,绝不食言。” 说完之后,不等下方看着众人如同刚刚那般议论,这一次公孙鞅随即便是向后探身而去。 “来人啊,捧上来。” “喏。” 又是一声回应之后,一名和此刻站在台上那人作着同样打扮的侍者,捧着又一个托盘出现在了台上。 看着视野之中几乎多出一倍的酬劳,下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几分渴望,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们收入囊中。 “真的,好像是真的,真的是十金!” “兄长,要不我就去试试,万一是真的呢?” “别去,这些年来官府骗我们的还少吗,你想想之前说好的免税可曾有一次实现过。” “说不定这一次是真的呢?” …… 听着耳畔已然成为主流的跃跃欲试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几分质疑,公孙鞅的嘴角暗中扬起的弧度却是更大了几分。 他刚刚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有效的,胜利此刻已然就在他的面前,他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个过程再加快一点。 “二十金!” 就在众人心中在去与不去的纠结之中抉择之际,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他们的耳畔响了起来,这一次公孙鞅再次开出了翻倍的酬赏。 听着公孙鞅喊出的二十金的酬赏,心中的犹豫再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道大喝声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我来!” 当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下方原本嘈杂的人群忽然为之一静,周围的人也下意识为说话的那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就这样一位身形有些消瘦,身上麻衣比周围人都显得残破许多的年轻人从众人为他让开的空档之间一步步地走到了前方的平台之上。 视线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人,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身体以及那有些干瘪的嘴唇,公孙鞅的眉头便是一皱。 “小兄弟,你真的要将这根木杆扛到北门?” “正是。” 视线与公孙鞅打量自己的目光相对,看着对方脸上有些不对的神情,这名年轻人立刻就带着几分警惕说道:“你不会是要反悔了吧?” 随后,这名年轻人的视线随着公孙鞅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打量自己一下,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坚定的模样。 明显没有多少肉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干瘪的胸膛,这名年轻人直直地对着公孙鞅说道:“你别看我瘦,可是将根木杆扛到北门的力气还是有的,怎么样敢不敢让我试一把?” “你不会是心疼你的二十金,不愿意让我拿去吧?”话语刚刚落下,一道怀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公孙鞅的脸上。 看着此刻这名年轻人脸上无比坚定的神情,公孙鞅心中的担忧随即消散,脸上再次泛起了一丝笑容。 “当然不是,我今日既然能够拿出这二十金,那么自然不怕有人将他拿了去。” 公孙鞅在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转身对着这名年轻人做了邀请的手势,“小兄弟,请!” “你也请。” 对着公孙鞅微微拱手一礼之后,这名年轻人缓步来到了那根木杆的前方,经过了一番试探之后直接便将木杆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好!” “好样的!” “干得好!” …… 在周围不时传来的一句句叫好声中,这名年轻人扛着木杆走下了平台,径直向着目的地北门走了过去。 一步、十步、一百步、一千步…… 这名年轻人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平稳,起先他还能快走,但是行至中途他的脚步却是缓缓慢了下来,当走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走一步都有些吃力。 很显然这名年轻人的表现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般轻松,那具过于瘦削的身体所代表的是穷困与饥饿。 不过似乎是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又似乎是二十金的巨大诱惑,在这段路程的最后时刻即使身体之上传来再大的痛苦,这名年轻人还是挺了下来。 一千步、一百步、十步、一步…… “砰……” 最终,当那一根三丈长的木杆被重重地砸在北门之前时,这名年轻人已然是精疲力竭,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额头向下流淌而去。 看了看此刻立在自己身旁的这根木杆,又看了看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白衣身影,这名年轻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道笑容。 “你看,我做到了,那二十金……” 这一刻年轻人的眼底之中带着几分渴求也带着几分恐惧,渴求的是那充满诱惑力的二十金即将到手,恐惧的则是眼前这名自称县令的人会如同之前那些官府中人一样食言而肥。 不过这名年轻人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只见公孙鞅此刻正捧一个放置着二十金的托盘,一步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心中还存着满满的担忧,如今当看到公孙鞅亲自二十金给递到了他的面前,这名年轻人反倒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母亲都叫我阿草。” “阿草兄弟,这是你今日的酬劳。”说着公孙鞅便将手中的这个托盘递到了他的面前,“来,接着。” “真的!” 数息之后,感受到手掌之上传来的分量,阿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欣喜。 “真的,是真的!母亲今日我得了二十金,我以后就能天天给您买好吃的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徙木立信(完) “砰……” 经历了将二十金踏踏实实捧在手里之后心中的那份激动,只见小草却是郑重地转向了公孙鞅,然后就这么直直地向他跪了下去。 “多谢县令,多谢县令……” 看着他此刻这一番动作,公孙鞅心中先是生出了一番惊讶,随后在听到了他的话语之后,那份惊讶却又变成了几分感动。 刚刚拿到酬赏便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反应过来之后又对自己如此感谢,眼前这名叫小草的年轻人和脚下这片土地之上大多数一样都有着一颗无比朴实的内心。 从胸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公孙鞅缓缓地走到了小草的面前,一把便将过于瘦削的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不必谢我,我既然已经开出了二十金的酬赏,那么你把木杆搬到这北门便就应该获得这份酬赏。” “如果我食言反悔,那就不是损害了我的信誉,同样也损害了我魏国官府的信誉。” 用着谦和的话语对着小草说完了这一句之后,公孙鞅的目光轻轻移转,从那些从南市跟随而来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诸位,在下知道以往秦国官府发布命令多有反复,更是常常朝令夕改,诸位心中怀有疑虑也是自然之理。” “我公孙鞅今日之所以在南门立木,就是想要告诉诸位栎阳已然是我魏国的疆土,我魏国官府做事从来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昔日我魏国西河郡守吴起为攻打秦国的一座小亭,曾经许下钱财土地作为酬赏,事成之后果然一分不差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今日我栎阳县令公孙鞅在南市徙木立信,同样也是一分不差地将酬劳送到这位小草兄弟手中。” “还请诸位能够日后能够信赖在下,在下定然会如同今日这般,不会令诸位失望的。”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公孙鞅无比郑重地向着前方众人躬身一礼,等待他的却是一阵久久无语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这份寂静才终于被一声话语所打破,周围突然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呐喊。 “我等愿信县令。” “我等愿信县令。” “我等愿信县令。”……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一声声呐喊,回头看了看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的小草,公孙鞅的脸上同样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经过这一件事情,魏国官府在栎阳的信誉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人人怀疑了。 过了好久听着耳畔的呐喊声渐渐归于平静之后,公孙鞅再次向着前方拱手一礼,“诸位,在下还有一事要提醒诸位。” “自李悝相国数十年前执掌朝政以来,我魏国便立下了明文的律法,其中偷盗一罪更是名列其上。” “今日希望诸位见证一番,在下话已经提前言明,此后若是有人心怀歹念,贪图小草兄弟所获这二十金的,在下身为栎阳县令自当依律行事。” “诸位,勿谓言之不预也。” 听到公孙鞅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原本看着小草独自一人有可乘之机,准备暗暗下手的一些人立刻收起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如今这位小草明显入了这位公孙县令的眼,自己若是贸然动手,极有可能被他生擒活捉。 到时候他为了立威将自己重罚,那自己就算是得到了这二十金,恐怕也没有什么花费的机会了。 这一些人在心中暗暗放下了那份刚刚生出的歹念,另外一些人脸上可是浮现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还请县令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小草的,就怕贼人不来只要来了一定会被捉住。” “兄长说得对,我也会好好看着小草的,一定保证他平安无事。” “几位说得好啊,算我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 …… 听着周围众人接二连三地表态,一旁捧着二十金的小草立刻便是连连表示感谢。 而看到这一幕心中欣喜之下,公孙鞅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刚刚小草将这根木杆扛到了北门,我现在需要一人将它从北门扛回去,只是这酬赏只有原本的五金了。”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公孙鞅带着笑意看向了身前的一群人,轻声发出了询问。 “不知诸位谁愿意一试?” 众人刚刚已经亲眼了公孙鞅信守诺言,如今他又给出了五金的酬赏,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我来!” “兄长,刚刚你可说这是假的、是骗我们的。” “之前那些秦国官府当然是骗我们的,可这是公孙县令、是魏国官府,莪相信他不会骗我们的,让我来。” “你们都让开,让我上。” …… 伴随着一句句的话语,周围大部分的人争先恐后地向前挤去,哪里还有刚刚那番迟疑的模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挤了上去,一个神情有些不对的人在打量了一番周围纷纷向前的人群之后,先是向后缓缓退了几步,然后直接大踏步地离开了。 这人的脚步在栎阳的街巷之间打了好几個来回,直到确认没有人跟随他之后,他才终于走进了一处府邸之中。 如果有知情之人注意到这里的话,一定会直接说出这便是栎阳余氏家主余开的府邸。 一刻之后,后院书房之中,听完了心腹禀报的余开脸上随即露出了一副惊愕的神情。 “此事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家主,此事乃是小人亲眼所见,实在是千真万确。”对于家主的质疑,这名心腹当即沉声应答道。 而听完了他的这句话语之后,余开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这名心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房间之中,只见余开的右手猛然握成拳头,手背之上更是有青筋隐隐显露出来。 脸上的凝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的诡异。 “此前桑兄对于你的评价便是不低,当时我虽然心中大体赞同,但是心中还有几分的不以为然。” “不过从今日看来,桑兄不仅没有高估你,反倒是还大大的地低估了你啊。” “栎阳县令公孙鞅,看来我们以后会有许多交手的机会。” 就在公孙鞅靠着徙木立信在栎阳逐渐树立自己声誉的同时,就在栎阳余氏家主余开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同时,一匹快马却是自栎阳向着东方飞奔而出。 而它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数百里之外的魏国都城,安邑。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吴起攻亭 “启禀君上,秦东有奏报送到。” 魏国,都城安邑,宫室之中。 后殿之内,此刻的魏侯魏罃与相国公孙颀正端坐在一张几案的两边,言语之间尽是近些日子以来朝堂之上的政务。 大殿之外忽然响起的这一道禀报声,却是将两人之间的交谈给打乱了,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在这一刻主动地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视线轻轻打量了一眼对面闭嘴不言的公孙颀,魏罃的目光随即转向了殿门的方向,一道充满平静的话语声却是在后殿之中响了起来。 “进来吧。” “喏。” 伴随着殿内魏罃的一声令下,来人在躬身一喏之后,当即手捧一卷帛书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片刻之后,魏罃伸出右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奏报,与此同时他的话语也在来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君上。” 伴随着耳畔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伴随着大殿之中再次归于平静,魏罃这才缓缓展开手中这份帛书看了起来。 起先,当那一个个书写着篆字映入眼帘的时候,魏罃的脸上明显却是浮现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不过这份错愕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存在多久,很快它便被魏罃嘴角一缕上扬的弧度所取代了。 最后,在将这份来自秦东的奏报全部看完,了解了事情的整個经过之后,魏罃的双眼之中已然是充满了笑意。 “这个公孙鞅……” 一句意味悠长的感叹在后殿之中响起,在魏罃的思绪却被这一份来自秦东的奏报带回到了前世。 曾几何时,他对公孙鞅在秦国都城栎阳徙木立信之举是那么地不屑一顾,甚至将他当作一个笑话说与亲近之人为乐。 可是也正是在前世的徙木立信之后,秦国开启了那一场脱胎换骨的变法,国力在一项项法令的颁布之下蒸蒸日上。 等到他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从头思考起秦国的崛起,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那般的错误。 他也有心振作、也有意使得魏国再度强盛,只是面对着周边日益复杂的形势以及逐渐崛起的秦、齐两大强敌,他最终也只能带着悔恨与无奈看着魏国渐渐衰颓。 如今同样的地点和几乎相同的事情经过,通过手中这份奏报再次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魏罃的心情却是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魏罃将手中的这份奏报轻轻放下,双眼的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却是复杂的情绪。 “君上,君上,君上……” 就在魏罃因为这份来自秦东的奏报而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之中许久之后,对面看出他神情有些不对的相国公孙颀却是发出了一声声的呼唤。 耳畔的一道道声音将魏罃从思绪之中唤醒,双眼也缓缓地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他的目光便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 “相国,呼唤我有何事?” “君上……”回忆着魏罃刚刚脸上的神情,公孙颀的话语之中带上了几分迟疑,“君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面对着公孙颀的这一声询问,魏罃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刚刚的思绪绝对是他要深埋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任何人倾吐的隐秘。 这一刻,因为公孙颀的问题与魏罃的沉默,后殿之中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沉默。 “君上恕罪,臣刚刚不该问的。” 一句带着歉意的话语过后,公孙颀却是很快便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别的地方。 “臣刚刚看到君上在看到奏报之后,脸上却是浮现了几缕笑意,可是秦东传回的这份奏报有什么不寻常?” “正是。” 此刻的魏罃也已经从刚刚有些复杂的心情之中脱离了出来,只见他一边面露笑意看着对面的公孙颀,一边用右手将那份奏报递给了对方。 “相国请看,我们的这位栎阳县令在治下,可是干了一件好大的事情。” “哦!” 听到魏罃带着满满的称赞议论起了公孙鞅,同样对他留有印象的公孙颀,心中却是带着几分好奇将奏报从魏罃的手中接了过来。 当奏报之上内容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情绪也从起先的错愕转变为了之后的释然,最终浮现在他脸上同样是一缕笑容。 “君上!” 视线与对面的魏罃交于一处,公孙颀带着几分郑重道:“臣以为此番公孙鞅所为虽然效仿了吴起旧事,但毫无疑问是符合如今秦东之地现实。” 公孙颀口中的吴起旧事,正是当年吴起在就任西河郡守之时所发生的一件事情,而后世之人则将这件事情称之为“吴起攻亭”。 当年魏文侯魏斯之所以任命吴起为西河郡守,便是因为要用他来抵御西方秦国的攻势,稳稳守住河西这一块魏国向西的桥头堡。 吴起在来到河西并经过一番巡查之后发现,秦军设立在边境的岗亭,对于魏国在河西之地的农田具有极大的威胁。 不过这个威胁虽然存在但是却不值得派遣大规模的军队前去攻打,于是思来想去之后他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他先是命人将一个车辕倚靠在北门,然后传令如果有谁能够将车辕搬到南门,就赐予他上等的田宅与土地; 之后有人在这丰厚的奖赏的诱惑之下完成了要求,而吴起也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许诺。 又一次他将一石赤豆放在了东门,要求别人将他搬到西门,并给出了与上次同样的奖赏。 这一次吴起的命令比上一次还要快速地被执行了,而他也同样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三次吴起下令攻取秦国的岗亭,第一个攻下它的可以得到国大夫爵位的赏赐。 有了上两次的经历之后,魏人争先恐后地要去攻打那个岗亭,并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这个岗亭攻占了下来。 吴起攻亭、徙木立信,虽然是在不同时间发生的两件事情,但是两件事情无疑是十分相似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先以丰厚的赏赐吸引人去完成比较简单的任务,再给予其丰厚的酬赏,吴起、公孙鞅个人乃至于魏国的信誉便在这一步步行动之中建立了起来。 在这日后若是魏国给出了困难更大的任务并许诺下了与之相匹配的丰厚酬赏,那么以前亲眼见证的那些人必当会争相前往。 靠着在河西之地的这一番行动,吴起不仅消灭了眼前的威胁,更是在河西黎庶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后的阴晋之战,那兵力远远少于秦军的魏武卒之所以敢冲击庞大的秦军方阵,吴起所许诺下并且被相信一定可以兑现的丰厚赏赐绝对在其中占了重要部分。 而这也是公孙鞅希望秦东之人可以相信的。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求贤馆内 后殿之中,在经历了一番长久的寂静之后,相国公孙颀再次缓缓放下了手中那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秦东奏报。 “君上,以往秦国官府施行政令多有反复,致使秦东黎庶对于他们存在着极大的怀疑。” “而这种怀疑伴随着我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取秦东之地,自然而然也就被转移到了我魏国官府的身上。” “不过经历公孙鞅在栎阳这一件徙木立信之事后,我魏国官府的信誉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也不会如同之前那般不堪。” “公孙鞅这一举动无疑是有利于我魏国,公孙鞅其人也无疑是有大功于我魏国。” 在将胸中的这一番分析对着面前的魏罃缓缓道出之后,公孙颀当即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到了一旁。 无比郑重地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就听对面公孙颀大声请求道:“还请君上厚赏公孙鞅,以彰显我魏国爱惜人才、有功必赏的决心。” “另外还请君上拨出一笔钱财,弥补公孙鞅为我魏国提前给予栎阳黎庶的酬赏。” 伴随着公孙颀的话语在耳畔缓缓落下,魏罃双眼露出沉思之色的同时,更是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厚赏一事就算不用公孙颀说,魏罃也会去做,他可不是什么心疼钱财、土地的吝啬君主。 更何况公孙鞅可是他十分看好的一位大才,日后也有极大可能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魏国的相位。 至于由他拨出一笔钱财来弥补公孙鞅这件事情,魏罃的视线在与公孙颀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之后,很快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心中一番计较之后,魏罃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相国,传寡人之命,赐栎阳县令公孙鞅百金。” “其中二十五金乃是为了弥补他之前花费,另外七十五金乃是为了酬赏他的功绩。” “另外相国还请派人告诉公孙鞅,让他有什么想法自可放心大胆地去施行,寡人与魏国就站在他的身后。” 公孙颀在听完了魏罃的这一番命令之后,双眼之中立刻便有几分郑重浮现。 他已然能够感受到身为魏侯的魏罃,对于这位新晋上任的栎阳县令究竟有着怎样的看重。 当即,公孙颀向着前方躬身一礼,“臣遵令。” 当这一道来自秦东的插曲得到了妥善的安排之后,魏罃和公孙颀继续谈起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语。 “相国,正如你刚刚所说各国看到《求贤令》的士子已然陆续抵达了安邑,入住了我特别命人修建的求贤馆。” “只是不知道他们对我魏国的招待可否满意,对于寡人、对于魏国又怀着怎样的看法?” 面对着魏罃话语之中透露出的那份担忧,公孙颀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昔年先君文侯有礼贤下士之举,这才引得八方之才前来我魏国;” “如今君上既然有意效仿文侯之风,以卑礼厚币求取天下贤才,何不亲自前往求贤馆去见见各国士子?” “寡人正有此意。” 面对着公孙颀此刻的提议,魏罃脸上当即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脚下步伐更是向着后殿中央快步而行。 “来人啊,为寡人更衣。” “遵令。” …… 魏国都城安邑城中一座新近修建完毕的别馆之内,此刻却是有一名名来自天下各处的士子穿梭其间。 大厅之内的一张张几案之后,一名名士子或是在与同伴相互攀谈,又或者在与旁人进行着激辩什么…… 眼前种种,好一派贤才汇聚、人文荟萃的景象。 就在这些士子各自议论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从大殿中央响了起来,立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了过去。 “诸位,齐国徐言见过诸位。” 众人的视线顺着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立时之间一位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年轻士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微微躬身向着周围的众人行了一礼之后,面对着从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一道道目光,这位自称徐言的齐国士子却是挺身而立,无比坦然地诉说了起来。 “当今魏侯,乃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贤明君主。” “继位不过短短五年,不仅平定了魏国内部的祸患,更是击败了外部一个又一个强敌。” “曾经趁着魏国内乱合兵攻魏的韩国与赵国,在魏国南北两路大军的猛烈攻势之下,不得不选择答应魏侯提出的条件并与魏国修好。” “历经二十年蛰伏、时刻准备着收复失地的秦国,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虽然先有小胜,但是最终却大败而回,不得不割让秦东之地换取与魏国的和平。” “至于在下的母国齐国……” 因为话语之中涉及了自己的母国,徐言的语气之中明显带上了几分尴尬。 “齐国眼见魏国与秦国在河西争锋,以为魏东之地防备空虚,便派遣大军攻打魏东,最终反倒是落了個七国合攻、丢城失地。” 一番简单的话语将魏国在这些年来所取得的成绩一一列举之后,徐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脸的郑重之色。 “诸位,安陆之会魏国已然奠定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地位,其声望就算比之当初的霸主齐桓、晋文也是不遑多让。” 徐言最后的这一句将魏侯魏罃与春秋时代齐桓公与晋文公作比,很显然他已经是将几人放置在了同一地位之上。 下方默默聆听着这番话语的各国士子们,虽然并不都同意徐言的这一句评价,但是心中也都无一例外地承认魏国确实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 这一点共识不是靠着天下之人的嘴吹捧出来的,而是魏国用一场场战争的胜利打出来的。 站在大厅中央,轻轻从胸中吐出了一口浊气,徐言的视线从周围或坐或站的周围士子脸上一一划过。 眼见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徐言当即整了整精神,继续说道:“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当今这位魏侯有当年文侯礼贤下士之风。” “一份向天下发出的‘求贤令’,一座短短时间之内便拔地而起的求贤馆,足以显示当今魏侯求取人才的诚心。” “在下想诸位之中的大部分也是和在下一样,被魏侯求取贤才的诚心所感动,这才选择离开母国来到这魏国都城安邑的吧?” 徐言的这一句问题被抛出之后,周围先是陷入到了一阵安静之中,随后一道接着一道的声浪却是突然升腾而起。 “正是如此,在下便是因为这《求贤令》而来。” “魏侯既然有意求取贤才,那么在下也想将胸中才华在这魏国施展一番。” “兄长所言极是,在下也有此志。” …… 第二百一十七章 魏侯亲至 魏国,安邑,求贤馆外。 伴随一阵甲胄碰撞声的戛然而止,两辆造型华贵的马车在求贤馆外繁华的街道之上缓缓停了下来。 轻轻拨开前方遮挡的帘幕,缓步走下马车站在了街道之上,看着矗立在眼前的这一座建筑,身为魏侯的魏罃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道满意的笑容。 别看眼前这一座求贤馆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它所象征着的可是魏国求取天下贤才的真心诚意。 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这一座求贤馆的重量之后,魏罃的目光轻轻移转,看向了已然来到身旁的相国公孙颀。 “相国,随寡人一道去见见这天下之间的有才之士,如何?” “既然君上相邀,那臣自当从命。”听到了来自魏罃的邀请,公孙颀当即却是躬身领命。 缓缓起身之后,两人目光对视之间,却是有一股笑容同时在两人脸上浮现了出来。 “相国,请!” “君上,请!” …… “君上、相国到……” 求贤馆内,原本因为刚刚齐国士子徐言的话语而变得有些热络气氛,伴随着突然响起的一声高吼而停滞了下来。 当听清楚了报号的内容之后,有些士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还有一些则还没有从这句话之中反应过来。 不过当他们意识到了这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意义之后,几乎就是在第一时间,他们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大门方向。 也就在全场士子的齐齐瞩目之下,身穿着一身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缓缓迈入了大厅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 缓缓穿过周围一个个士子的身影,走过了身旁的一個个几案,魏罃最终在大厅中央稳稳站定。 当魏罃最终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停下自己的脚步,不知是谁首先起了个头,在场的士子纷纷站了起来。 “我等拜见魏侯。” “我等拜见魏侯。” “我等拜见魏侯。” …… 视线随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震耳欲聋的拜见之声扫过周围的众人,将这些从天下各地来到魏国的士子都一一收入眼中之后,魏罃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臂。 向着众人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之后,魏罃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响了起来。 “诸位,快快起身。” “多谢魏侯。” 等到周围众人都纷纷起身之后,魏罃的视线又一次环顾了一周,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诸位都是天下之间贤才,此番诸位能够来到我安邑,是寡人之幸、更是我魏国之幸。” “诸位……” 话语在这里出现了停顿,随后大厅之中的一干士子,就看到了令他们感到震撼的一幕。 “请受寡人一拜。” 如果说之前在场的这些人还只是从一份《求贤令》、一座求贤馆之上,了解到了魏国对于人才的渴求的话。 此刻魏罃无比郑重的这一拜,便让这些来自天下各国的士子心中更加了解了当今魏侯的爱才之心。 原本这些士子之所以来到魏国,便是因为在看到《求贤令》之后,萌生出了要来魏国施展自己胸中才华的想法。 今日在看到魏罃如此郑重的这一拜之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个念头。 当今魏侯确有当年魏文侯礼贤下士、求取贤才之风,有如此贤明之君在位,魏国又何愁不强? 在下方一干各国士子有些敬服的目光注视之下,魏罃缓缓地挺直了身躯,视线又一次地扫过了周围众人。 “寡人继位之初,我魏国可谓是风雨飘摇。” “在内有公子魏缓争位,在外有列国虎视眈眈,当此之时寡人心中只有举步维艰之感。” “幸赖国中有文臣辅政、武将四战,更是有公叔痤、公孙颀、王错等大才效命,这才使我魏国渡过了危难。” “数年以来,正是在这些贤才的辅佐之下,寡人的魏国才能够连败强敌,拥有如今威震天下、四方诸侯不敢轻犯的声势。” 魏罃这一番回望自己五年以来的话语,虽然言语之间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是其中却是蕴藏着几分身为上位者的威严。 静静地注视着此刻在中央慷慨陈词的那道身影,特别是他身上那份天下霸主的气度,在场有不少的士子因此而心生折服。 就在大厅之中的气氛因为魏罃的话语而逐渐达到高潮之际,他的语气却是在一瞬之间便低落了下去。 “如今魏国的危急局面虽然已经有所缓解,但是寡人无一日敢于懈怠,更是无一日想要使我魏国更加强盛。” “相国告诉寡人若想使我魏国更加强势,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大才,于是寡人便向天下发布了那道《求贤令》。” “寡人所期待的是如同诸位这样的贤才能够纷纷来到我魏国,辅佐寡人开创一番伟大的功业。” “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只要诸位身有长才,就一定有诸位施展的地方。” 话语说到最后,魏罃的双眼之中忽然浮现了无数光芒,吐出的声音更是大了几度。 “当初寡人继位之时,曾经给朝中诸臣许下过一个承诺,只要尽心竭力辅佐,寡人绝不会吝惜钱财、爵位乃至土地。” “今日寡人想说的是,这一个承诺对于诸位……” “同样有效。” 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在场已经有一些士子已经激动得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来自魏侯的这一句承诺已然让他们心怀振奋,期待着日后靠着自己一身才华,去获取属于自己的丰厚酬赏。 “魏侯礼贤下士之心,实在令在下心中钦佩。” “在下自信胸有韬略,愿助魏侯开创出一番功业。” “我等愿为魏侯效命。” …… 就在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整个求贤馆立刻犹如一锅不断加热的清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看着周围那一道道兴奋的神情,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话语,魏罃脸上也是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若是真的能够将天下的有识之士都收入麾下,他魏国又何愁不能够强大,他又如何不能完成重活一世的大愿。 魏罃愿效仿先祖,复文王之业。 就在魏罃带着满意的目光看着下方的一干神情振奋的列国士子之际,一道与周围的气氛有些不相符合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魏侯能否为在下解答?” 这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魏侯魏罃的脸上显出了几分错愕,也让周围那一道道激昂的声浪渐渐安静了下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下方的那道身影,首先映入魏罃眼帘的却是那一张无比俊朗的面容。 在魏罃的印象之中若是论及相貌、身姿,人如其名的相国公孙颀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多年以来身处高位的缘故,公孙颀身上除了原本儒雅的气质之外,还多了几分手掌权位的威严,这更是为他的形象加分了不少。 可是眼前的这位突然出现的士子,就算是与公孙颀相比,相貌之上也是不遑多让。 看着那一张俊朗的面庞,魏罃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知先生有何想问,还请自管说来。若是寡人知晓,自当知无不言。” “齐国临淄士子徐言,拜见魏侯。” 躬身一礼并将自己的名号报出之后,徐言却是面对着魏罃向自己心中的不解轻轻地吐露了出来。 “刚刚魏侯希望寻找的乃是能够辅佐魏侯建立一番功业的大才,在下自知才疏学浅,却是无法襄助魏侯完成那般伟大的功业。” “但是在下还是为魏侯求取贤才的真心实意所感动,想要出仕魏国助魏侯一臂之力,不知魏国是否愿意接纳在下?” 徐言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在场的这些士子之中,随即有人心中生出了几分共鸣。 刚刚魏罃的那一番话语确实是将他们说得是心潮澎湃,但是当他们从之前的振奋之中冷静下来,开始仔细估计着自身所拥有的才能之时,他们心中难免会生出几分疑虑。 魏侯所许下的酬赏确实是十分丰厚,但若是因为才能不足被魏国所拒绝,这一趟好不容易来到安邑的路途可不是白来了吗? 将周围这些士子有些变化的脸色收入眼底,略微思考之下,魏罃便明白了这些人心中的担忧。 魏罃发布《求贤令》的本意确实是要从天下招揽一批拥有卓越才能的大才,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放弃那些才能稍弱一些的士子。 更何况魏罃心中十分清楚,今日能够在这求贤馆之中侃侃而谈的士子,已然是站在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思绪流转之间,魏罃当即带着一缕笑容看向了发问的徐言,忽然之间一件前世所听闻的奇闻轶事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刚刚先生说自己来自临淄,不知先生可是居住在临淄城北?” “在下确实是居住在城北,只是……”面对着魏罃突然问出的这一句,徐言脸上随即露出了几许疑惑,“只是魏侯为何会有此问?” “好奇,好奇而已。” 嘴上虽然说着是好奇,但是魏罃的心中却是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或许眼前这位就是前世那位曾经被齐相邹忌比美的城北徐公。 前世靠着那位城北徐公为引,邹忌劝谏齐威王要听取真话,没有想到这一世这位齐国有名的美男子竟然会来到自己的魏国,那么邹忌又该用谁来做例子呢?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魏罃此刻心中短暂的胡思乱想罢了,很快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这件事情之上。 “刚刚先生自称才疏学浅,寡人以为却是过谦了。只说今日先生能够向寡人问出这一番话语,我魏国朝堂日后必有先生一席之地。” 魏罃这句话一出口,徐言脸上却是悄然浮现了一抹敬服的神情,很明显魏罃回答他的这第一句话确实是让他十分满意。 而也就是徐言心中对于魏罃生出几分满意的同时,周围的列国士子却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纷纷移向了他,许多人的目光之中都浮现了一抹羡慕。 今日种种已然让众人对于魏罃生出了几分信任,如今徐言能够被魏罃如此赏识,这不就意味着他以后远大的前程吗? 对于周围其余士子心中的羡慕,魏罃却是无暇顾及,此刻的他目光继续注视着徐言说道:“而先生刚刚的担忧,在寡人看来确实是存在的。” “不过寡人还是想用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来答复先生,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只要身具才华之人前来,定然会有其施展的地方。” “若是其人具备管理乡里之才,那便可为乡宰;若是其人具备治理一县的才能,那便可做县令;若是其人具备管理一郡才能,那郡守之位便虚位以待。” “是其人具有辅弼国政的才能……” 当一层层地加码说到辅国之才的时候,魏罃的声音却是猛然之间加高了几度。 “那寡人必然会以郑重之礼,拜他为我魏国的相国。” “除此之外,若是胸怀韬略、有意疆场的武士前来,我魏国军中同样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由一名士卒晋升为上将军之人,我魏国如今只有庞涓一人,但寡人相信庞涓却不是这最后一人。” 在听完了魏罃的这一番解释,那些原本胸中怀着焦虑的士子们,却是将心中那颗悬着的石头轻轻地落了下去。 片刻之后,将胸中的话语完全吐露完毕的魏罃,用着带着一抹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徐言。 “寡人的这一番回答,不知先生是否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而且不只是在下满意,我等一干士子心中都对魏侯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 脚下步伐轻动,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只见徐言当即向前躬身一拜,“士子徐言,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 在全场士子的一道道拜见声中,魏罃缓缓走出了这座求贤馆,只不过刚刚一番话语所带来的影响却是并不会就此消散。 与此同时,就在魏罃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求贤馆的同时,刚刚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孙伯灵脸上却是缓缓浮现了一抹敬服之色。 魏侯,果然有包揽天下贤才的决心。 好气魄!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齐国朝堂 如果要问这段时间之内什么最能引起安邑城内的士子商贾的议论的话,那就不得不提到身为魏侯的魏罃亲身前往求贤馆这件事情了。 在亲眼见证的列国士子的有意传播之下,当日馆内发生的一幕幕、魏罃所说的每一句话语,不断地在一张张几案之间被重复提起。 特别是魏罃回答齐国临淄士子徐言的那一番话语,更是因为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出仕魏国的机会,而格外地为人所津津乐道。 “有治理乡里之才便为乡宰,有治理一县之才便为县令,有治理一郡之才便为郡守;” “若有辅弼国政的大才,寡人便会以郑重之礼拜其为相国。” “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身具才华之人前来,定然会有他施展的地方。” …… 每当这一句句话语通过同伴之口出现在耳畔之时,在座的其余士子脸上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振奋之色。 当然魏罃求贤馆所说的这番话语的影响,并不仅仅限于安邑这一座魏国都城。 通过往来频繁的各国商贾的游走,这番话语很快便被传向了魏国各地,更是有向整个天下传扬的趋势。 可以说,魏罃在求贤馆内所说出的这一句句振奋人心的话语,与之前魏国所发布的《求贤令》一道,发出了魏国向天下求取人才的最强音。 原本通过平陆之会俨然奠定了自己霸主地位的魏国,就已经对于天下各国之中的士子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了。 如今又听闻魏国正在大力招揽人才,天下之间有识之士如何又放过这一个好机会。 到魏国去、到魏国去,这已经成为了有志于施展自己才华的士子心中,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在国内的士子对于前往魏国趋之若鹜之际,列国的朝堂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股来自魏国的巨大风暴。 …… “砰” 齐国都城临淄的宫室大殿之上,一道沉闷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名齐国朝臣的耳畔。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这道声音,下方大多数的齐国朝臣心中便是一震,此刻的他们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来自上方的怒意。 这些齐国朝臣之中一些胆大之人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头,可是还未能够看清楚上方的情况,心中突然生出的巨大恐惧却是让他立刻低下了自己的头。 经过了一阵有些漫长的沉寂之后,端坐于君位之上的齐公田午缓缓将视线从手中的奏报之上移了开来。 “魏国,魏罃!” 嘴里用着几乎快要牙齿咬碎了吞下去的声音轻轻吐出了这一句之后,齐公田午的双眼之中仿佛出现了一道道火焰一般。 那一场平陆之会,齐国可谓是损失惨重,魏国也可以说是踩着齐国的尸体重铸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宝座。 对于魏国这個组织起齐国联军前来攻伐自己的宿敌,齐公田午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得要食其肉、啃其骨。 如今手中又出现了书写着魏国消息的奏报,其中更是有魏侯魏罃在求贤馆中所诉说的那一番话语,齐公田午心中又如何能够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齐国刚刚在魏国手中吃了一个大亏,国力已然有了很大的削弱,此刻愤怒的齐公田午都想要发兵攻打魏国以泄心头之恨了。 只不过齐公田午终究不是一位昏聩的君主,面对着刚刚那场失败的战争、面对着齐国与魏国之间此刻有些悬殊的差距,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心中的那股升腾而起的冲动。 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愤怒,齐公田午的视线迅速从下方的一干齐国朝臣脸上划过,并最终锁定了那道坐在最前方的那一道身影。 “相国何在?” 此刻坐在群臣最前方的齐相田礼听到上方的田午呼唤自己,当即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的过道之上。 “臣田礼,拜见君上。” “相国免礼。”轻轻抬手虚扶一礼之后,田午当即沉声询问了起来,“敢问相国,不知我齐国士子对于魏国近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举措可有议论?” 对于田午此刻问出的这个问题,身为齐相田礼心中自然知道其答案,但是他却不好将其诉说出来。 难道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眼前那位坐在君位之上的齐公,齐国士子对于魏国所给予的优厚条件十分心动,已然有了前往魏国谋取前程的打算;难道要他在这朝堂之上面对着群臣大声说出,齐国士子之中有人已经前往了魏国,甚至已经得到了魏侯的赏识?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此刻齐国之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可是身为相国的他却是不能就这么将其吐露。 心中思绪在这一刻历经了百转千回,大脑在这一刻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齐相田礼正在苦苦思索着如何回应齐公田午的问题。 另外一边眼见着下方的田礼迟迟没有开口,田午脸上的神色立刻便冷了下来,射出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愠怒。 “难道相国就这么怕寡人知道?” “并非如此。” 听出了田午话语之中的那一份不满,田礼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沉默下去了,如若不然田午心中一定再添怒意的。 于是,在沉寂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只见田礼躬身上前一步,“启禀君上,臣这些日子以来也时常关注着临淄城内的动向,特别是士子们对于魏国求贤举措的议论。” “在臣看来齐国大部分的士子还是心向母国的,只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田礼的头微微抬起,他的视线却是缓缓地落在了田午的脸上。 眼见着除了那一双有些皱紧的眉头,田午脸上并没有多出什么愠怒的神情,田礼这才在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诉说了起来。 “只是有些士子因听信了魏国特别是魏罃的蛊惑,这才生出了前往安邑、出仕魏国这般错误的想法。” 此话一出,下方的田礼突然话锋一转,目光之中却是带上了一点沉思之色。 “君上,臣还以为这些士子选择前往魏国并不是不可原谅的,反倒是他们的这个行为令臣想到了一件事情。” 田礼刚刚对于齐国士子的一番诉说,已经让田午心中的怒意消散了大半。 虽然他也知道或许此刻齐国的现状并没有田礼所诉说的这般乐观,但是至少他的心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又听到田礼提到那另外一件事情,田午心中的好奇立刻便是浮现了出来。 “有什么话,相国自可说出来,寡人洗耳恭听。”看着下方的田礼,田午的脸上多了几分和善。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稷下学宫 在得到了来自上方齐侯田午的准许之后,齐相田礼当即微微躬身一礼,神情之中与此同时多了几分郑重之色。 “启禀君上,臣以为魏国此番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向天下求取贤才,乃是因为想要借助这些人才的才能强大魏国。” “哼” 几乎就是在田礼这一句话说完的那一刻,一道带着犹如北极冰川下百米寒冰般冰冷的重哼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微微眯起自己的双眼,目光之中一道锐利浮现,田午当即冷冷地说道:“魏国已然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魏侯魏罃既然还要如此费尽心机,其狼子野心已然是昭然若揭。” “当此之时,寡人以为我齐国应当与天下诸侯一道,共同应对魏国对于我等产生的威胁。” 面对着田午这一番貌似冠冕堂皇的话语,下方田礼的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别看田午此刻如此咬牙切齿地说要联合抗衡魏国,其实他恨不得自己的齐国如同魏国一般,令天下诸侯忌惮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说当今天下所有诸侯都对魏国心怀痛恨,却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就是魏国。 至于说对于魏国特别是魏罃所推出的种种求取贤才的举措,抛开双方所处的不同立场来看,田礼的心中确实是十分钦佩的。 当年还是晋国之下的魏氏如何能够强大,还不是在位的魏文侯魏斯雄才大略,知晓人才对于一个势力、一個国家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翟璜、李悝这样的才能卓越的文臣,魏国国力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得到极大的跃升; 如果没有吴起、乐羊、翟角这样精于用兵的武将,魏国又怎么可能连败秦国、攻灭中山以及重创齐国。 可以说魏文侯魏斯靠着自己的礼贤下士,为魏国延揽到了足够崛起的人才,然后等待魏国的便是一个国力的飞跃性增长 只是魏文侯薨逝之后,魏武侯并没有能够延续他礼遇人才的正确举措。 特别是那位无论是军事还是政务天下都无出其右的吴起的离开,更是为魏国一手缔造出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 可以说魏武侯之后的魏国,在那任人唯亲的用人作风的影响下,已然不复魏文侯之时的欣欣向荣。 魏武侯的霸业也在赵国、楚国这两个国家一次次地挑战之下,而逐渐出现了衰颓的迹象。 如今对外连连取胜的魏侯魏罃,在通过平陆之会重新奠定魏国的霸主地位之后,一改魏武侯之时魏国任人唯亲的风格而选择向天下求贤。 魏侯魏罃此举无疑是在效仿先祖魏文侯魏斯当年的作为,以礼贤下士的举措吸引人才,以丰厚酬赏留住人才。 可以想见的是,在聚合了天下各国之中众多的贤才之后,魏国国力或许在未来会如同当年一般有一个极大的飞跃。 魏国如今已然是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如果国力再作跃升,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当这个疑问出现在心头,田礼的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带着恐惧的神情。 转瞬之间,这些恐惧又化为了深深的凝重,又是一个问题出现在了田礼的心中。 面对着未来注定要更加强大的魏国,自己所处的齐国又该做些什么呢? 人才,重要的还是人才! 双眼之中几分坚定闪过,田礼的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明悟。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强大自己的国力;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应对魏国强大的攻势;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 此刻的齐国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争,这是一场争夺人才的战争,更是一场争夺未来的战争。 “君上所言极是。”轻声肯定了田午对于魏国举措的评价之后,田礼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臣以为魏国的此番举措,也是值得我魏国效仿的。” 君位之上,原本还在对着魏国咬牙切齿的田午忽然听到田礼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忽然从愠怒转换成了惊疑。 “相国的意思是?” 迎着田午看向自己的目光,田礼当即躬身一拜,“臣以为既然魏国在安邑之中修建了一座求取人才的求贤馆,那么我齐国又为何不能效仿其举措,在临淄城内修建一座用以招揽人才的学宫。” “君上试想一下若是有了这一座学宫,那么天下之人都能够看到君上不输于魏侯的求贤之心。”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我齐国的士子,就连天下各国的士子也会前来临淄。” 对啊! 听到田礼提出的这个建议,田午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既然他魏罃能够求取贤才,我田午自认不弱于他,为什么不能招揽人才为我所用。 “相国的提议正合寡人之意,寡人欲在临淄城内修建一学宫,以招揽天下之间有识之士,不知诸位以为何处最为适合?” 就在田午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下方朝臣之中却是走出了一位身穿紫衣的朝臣,此人正是主管齐国都城的临淄大夫。 “启禀君上,臣以为稷门之外有一处宽阔之地,正可以作为学宫。” “嗯。” 右手轻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只见田午微微点头说道:“稷门之外,倒是十分合适。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由临淄大夫来处置吧。” “至于学宫的名字嘛……”喃喃自语之间,一番沉思之后,田午沉声说道:“就叫‘稷下学宫’。” “臣遵令,但请君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为君上、为齐国修好这‘稷下学宫’。” 因为魏罃所推出的种种求取贤才的举措,因为朝堂之上相国田礼的建议,前世的稷下学宫即将出现在齐国临淄的稷门之外。 前世,正是靠着稷下学宫之中招揽而来的各派人才,齐国取代了魏国成为了文化的中心,不久之后齐国通过两场大战夺取了魏国的霸主之位。 可以说前世的稷下学宫是齐国在经历了内部政局的混乱与外部战事的不利之后,重新崛起并奠定自己霸主地位的开始。 只是不知道今生今世已然受到重创的齐国,在面对着同样在招揽人才的魏国的时候,是否能够如同前世一般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暂且不提,让我们将目光从华夏的东海之滨向西拉上万里,来到魏国以西的秦国都城雍城。 “唉……”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一卷来自魏国的竹简,身为秦国二公子的嬴渠梁缓缓吐出了一声长叹。 “不得不说,这个魏侯在延揽人才之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 第二百二十章 雍城之内 秋日的孤寂已然悄然而去,冬日里的第一场冰雪却为雍城这一座秦国都城更添了几分寂寥。 书房之中,轻轻拾起了身旁的一块木炭,随手将他扔进了不远处的炭盆之中,秦国二公子嬴渠梁的视线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那一切。 黑色的木炭之中不断闪现出隐隐的火光,恰如他此刻的心绪,看似冰冷非常实则却是汹涌澎湃。 右手将几案之上的那卷竹简重新拾了起来,紧紧握住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几分羡慕的神情就这么在眼底浮现了出来。 若是坐在秦公的位置之上,他嬴渠梁一定会和魏侯魏罃一般,不,甚至比魏罃更加诚恳地求取人才。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士子在看到秦国求取贤才的诚意之后,一定也会如同今日前往魏国一般,纷纷选择一路向西来到秦国。 身为秦公的他从这些士子之中选取能够治国理政的大才而委以重任,秦国或许便能够从失败的衰颓之中逐渐走出; 乃至使得自己的国力更加强盛,与宿敌魏国再战河西,最终拿回丢失的土地、彻底洗雪百余年来的耻辱。 当将这些事情真的完成之后,他嬴渠梁就算是立即赴死,也可以说是无愧于秦国的历代先祖了。 只是一切不过是他脑海之中一个個幻想罢了,现实却是秦国刚刚在宿敌的手中遭遇了一场惨败。 积蓄实力二十余载而发动的一场事关国运的战争,不仅没有夺回对于秦国来说无比重要的河西之地,更是将作为秦国核心的关中之地也丢了出去。 可以说这一场战争不仅打没了当今秦公嬴师隰此前二十余载的积累,更是让秦国历代先祖过去数百年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此刻的秦国外部有魏国这个大敌虎视眈眈,内部各个丢失封地的秦东老世族更是蠢蠢欲动,可以说是已经处于风雨飘摇的边缘。 只不过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这秦国危急存亡的时刻,所有人都希望那个坐在君位之上的秦公嬴师隰可以站出来,领导着大家、领导着秦国走出这无比危险的局面。 只是这位早年流亡才得以归国,见惯了无数风风雨雨的秦公此刻就算是有心振作却也实在是无力了。 之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嬴师隰病了。 而且病得十分严重! 其实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来看的话,嬴师隰应该还会有几年的寿命,至少前世他是在公元前362年少梁之后才薨逝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生因为有了魏罃这个重活一世的变数的存在,嬴师隰的命运在公元前369年之后几乎是拐了一个大弯。 原本前世的秦国在积蓄了二十余年之后,重新东出函谷、面对魏国之时,应当是连战连捷才对。 洛阴之战、石门之战、少梁之战…… 前世,这一场场战争的胜利让秦国不断地收复着此前所丢失的土地,也让魏国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 只是因为有了魏罃这一个变数,魏国并没有采取原本东进的国策,而是继续将攻略的重点放在西边的秦国。 这就导致了秦国所要面对魏军的实力大大增强,甚至超过了秦国所能够拿出的全部兵力。 在力量的此消彼长之间,处于弱势一方的秦国所面临的结局也就十分明朗了,这便是一败再败、一退再退。 如果说对于秦军在前线的失败触动最大的这个人是谁?那应该就是身为秦公的嬴师隰无遗了。 他苦心孤诣地积蓄了二十余年的实力,一心想着东出中原、收复失地,没有想到最终迎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当河西一战大败的消息传回,气急攻心之下喷出的鲜血,已然让这位正处于风烛残年的老人损伤了根基。 他之所以能够支撑如此长的时间,无非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个信念,他嬴师隰绝对不能让秦国的社稷葬送在他的手中。 为了这个信念他苦苦支撑,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惜亲自前往数千里之外的平陆,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断压抑着自己身体之上的不适。 经过一番奔波,虽然还是免不得向魏国献出大片土地,但是秦国的社稷却是无恙了,嬴师隰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可以放下来了。 没有了这个信念作为依凭,嬴师隰此前所压制的不适便一股脑地反映到了他的身体之上,这就造成了他 此刻病入膏肓的现状。 缓缓地闭上眼睛,回想着不久之前结束的那一场场大战,回想着秦国如今的风雨飘摇,嬴渠梁的右手再一次地握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嬴渠梁的双眼再度睁开,幽幽的视线缓缓看向了面前端坐着的郑声。 “先生,渠梁有心效仿魏侯求取贤才,可是无奈秦国力弱,实在是……” 秦国弱小而魏国强大,秦国穷困而魏国富裕,秦国混乱而魏国稳定…… 如果详细地对比了秦国与魏国这两个国家之后,面对着两国国君同时抛出的邀请,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放弃魏国而选择秦国。 心中十分清楚这一点的嬴渠梁,此刻的心中就算是有再诚恳的求贤之心,也没有勇气吐露出来。 听出了嬴渠梁此刻的那份迟疑,对面的郑声自然能够明白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带着宽慰的话语随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公子不必如此担忧,臣曾经听说过天下之事全在顺逆之间。” “大逆之处往往也有大顺,大顺之时也往往隐藏着大逆,顺逆之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存在着相互转化的关系。” “此番秦国败于魏国之手,甚至连秦东之地也拱手相让于魏国,这看起来是大逆;” “但在这大逆之中也存在着大顺,比如朝野都有意重振秦国、重夺旧土。” “若是公子能够抓住这份大顺,必然能够将秦国此刻的大逆彻底扭转过来。” “当秦国国力强盛乃至超越魏国之时,天下之间的士子之中入秦之人便会络绎不绝。” “到了那个时候公子若是能够从中选取大才辅佐,则秦国必将大出于天下。” 郑声的这一番话语,却是将嬴渠梁心中的苦闷扫除了大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之中却是轻松了不少。 不过在经过了片刻的轻松之后,又有一个疑问出现在了嬴渠梁的心头。 “先生刚刚所言极是,只是渠梁有一事不明。刚刚先生所说大逆能够变为大顺,那不知道渠梁应当如何去做?” 面对着嬴渠梁的问题,郑声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道出了一句话。 “此刻公子最应该想的,却是如何坐上那秦公之位。”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城头之上 魏国,都城安邑。 一阵来自西北的寒风吹过,如同刀锋一般割过了城头之上驻守的魏军士卒的脸庞,也吹起了城墙之上那一面面赤色的魏国旗帜。 在旗帜高高飘扬的猎猎作响声中,一阵缓慢而又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城墙之后的阶梯之上,不久之后一身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罃就这么站在了城头。 魏罃脚下步伐缓缓地向前走着,任凭那不断吹过的寒风刮过自己的脸庞,他的身影最终站在了安邑城墙的女墙之后。 顺着前方的空处向下看去,当下方的一幕幕画面映入魏罃的视野之中,他的嘴角却是浮现了几分笑意。 此刻的天地之间虽然是一片寒冷,但是魏罃的心中无疑是火热的,至于那火热的源头自然是下方一道道进入城中的身影。 自从魏国发布的《求贤令》和魏罃在求贤馆内所说出的那一番话语在天下之间不断被人传扬,越来越多的各国士子纷纷踏上了前往魏国都城安邑的路途。 即使这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寒冷,依旧未能阻挡这些人来到安邑热情,各国前往魏国的道路在这个冬天更是有些诡异地热闹了起来。 一个,两個,三个…… 眼见着视野之中一名名作着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从自己脚下的这一道城门进入到安邑之中,心情大好的魏罃却是开始一个个地数了起来。 当进入城中的士子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增多,直至达到了一个令人啧舌的数目之时,魏罃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他张开双臂、俯瞰着下方的一干士子,仿佛感觉天下的贤才都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恰在此时,魏罃的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阵猎猎的声响,他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面赤色魏旗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魏罃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身旁那面许久,看着上面那个硕大的“魏”字在风中不断飘扬之时,魏罃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地灿烂了。 “踏踏踏……” 就在魏罃脸上带着笑意默默注视着身旁的那一面赤色魏旗之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君上甘冒寒冷亲上城头,倒是颇有雅心啊!” 听到这阵突然响起的声音,正在沉思之中的魏罃却是收起了心中的思绪,他的目光缓缓看向了来人。 “寡人不过是想看看这天下之间的贤才,倒是有劳相国找寻了。”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的目光又重新折回了前方,伸出右手指向了下方一名正在入城的士子。 “相国你看,那位士子身穿土黄色服饰,寡人猜测他是来自楚国的。” “相国再看,那个白衣士子寡人以为他是来自宋国的,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那位蓝衣士子如果寡人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是来自燕国的?” 目光从魏罃刚刚手指的三个士子身上划过,此刻已然来到了魏罃身旁的公孙颀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笑意。 “若是没有《求贤令》,若是没有君上在求贤馆之中诉说的那一番话语,我魏国又如何能够有今日这般盛景?” “臣以为天下士子之所以纷纷选择入我魏国,全都是见识到了君上礼贤下士、求取贤才的胸怀。” “君上您,有先君魏文侯之风。” 好话人人爱听,就算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也是同样如此,听着公孙颀的话语他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数息之后,魏罃缓缓平复了一下心中的那份激荡,看向一旁公孙颀的目光却是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平静。 “相国过誉了,这一切却不是寡人一人之功。” “若不是老相国、相国还有朝堂之上一干重臣辅佐,若不是我魏军将士疆场用命,若不是千千万万的魏人同心协力,寡人又如何可能让魏国重新焕发出如此声威?” “我魏国能够有天下士子趋之若鹜,不是寡人之功,而全要靠朝臣、将士以及千千万万魏人。” 公孙颀听到魏罃这一番话语,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恭敬,只见他微微退后半步躬身一礼。 “君上贤明,臣等之幸,魏国之幸!” “相国不必如此,快快请起。”上前一步将公孙颀拉了起来,魏罃当即带着几分郑重说道:“如今天下士子纷纷选择来我魏国,是看中我魏国求取贤才的诚意。” “正如寡人在求贤馆中所说的那样,天下士子才能学识却是有所不同。” “既不可能都是乡里之才,更不会都是辅国贤臣,所以辨别这些士子所拥有的才能却是至关重要。” “如果高估了某些士子的才能,授予了过高的官职,那么不仅对于那些来说是无益的,更是可能有损魏国国力;” “如果低估了某些士子的才能,授予了与他才能不匹配的才能,那么我魏国就有可能因此而损失一位大才。” “对于这些士子的才能进行辨别一事,寡人这些日子思虑了好久,终于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相国为寡人筹谋周全。” 公孙颀乃是如今天下之间少有的军政全才,对于魏罃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他只是略微思考便知晓了其重要性。 正如魏罃所说的那样,辨别一个人所拥有的才能实在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一旦过高或者过低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心中轻轻点头赞同了这一点之后,公孙颀当即躬身一礼,“臣公孙颀,愿听君上大策。” “大策还称不上,不过是一点寡人心中的想法。” 带着笑容轻轻地摆了摆手,公孙颀便听魏罃继续说道:“此次因为《求贤令》而选择来到魏国的士子实在是太多,若是由我魏国官府一一辨明其才能实在是耗费甚多。” “寡人想是否可以发下空白竹简,令这些士子将自己对于天下局势及自身所长等内容书写下来,我魏国官府可以凭借这些文章初步评定这些士子的才识。” “之后可选择其中上佳之作,由寡人以及朝堂之上诸位重臣亲自面见其人,再行辨明其才能的同时授予其与才能相应的官职。” “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手书长策 魏国,都城安邑,求贤馆内。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子如同雪片一般向着魏国飞来,此刻魏国求贤馆之中倒是越发热络了起来。 这些来自天下各国的有识之士们相聚于此,或是相互议论、抒发胸中情怀;或是谈天说地、俯瞰天下风云。 一时之间在这些士子的长篇大论之中,倒是听出了几分风云际会的味道。 只不过随着士子数量的不断增加,以及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几许担忧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众人之中。 此番魏国向天下发出《求贤令》,求取贤才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在安邑城内修建专门供士子居住的求贤馆,考虑得也不可谓不周到。 只是虽然魏国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条件,饮食服饰之间也很周到,但是他们可不是因为这些而来到魏国的啊。 他们心中所期待的是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他们胸中所怀的用自己的才识襄助魏国更加强盛的志向。 如今魏国的招待确实是足够周到,但却并没有一点安排他们迹象,这又如何能够令这些千里迢迢来到魏国的士子心中安定呢? 也就是在这些士子心中开始出现这份担忧的时候,一道洪亮的报号之声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相国到……” 当意识到这一声报号代表着来人是谁的时候,那些或是议论、或是沉思的士子们,立刻放下了一切将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来人的身上。 数息之后,一身赤色官服的魏国相国公孙颀就这么一步步地来到了大厅中央,站在了求贤馆内一干士子们的面前。 “公孙颀,见过诸位士子。” “我等拜见相国。” 一番见礼并缓缓起身之后,公孙颀的视线从身旁的一干士子身上缓缓扫过。 在将所有人的身影都一一映入眼帘之后,公孙颀带着嘴角的一丝笑意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在下之所以前来,乃是奉了君上之命来向诸位士子宣布一件事情。” 说完之后,迎着周围士子们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公孙颀向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抬上来。” “喏。” 一道应喏之声自门外传来,随后便见几名身材魁梧的力士抬着五个木箱子缓缓进入到了大厅之中。 “砰……” 伴随着一阵略显沉闷的巨响之后,这五个箱子被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而全场士子的注意力也在这個时候汇聚到了它们之上。 因为这五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箱子的出现,全场士子心中那已然生出的好奇却是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不过他们心中的好奇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只见公孙颀的目光轻轻扫了扫这些箱子,一道命令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打开。” “遵令。” 伴随着公孙颀的一声令下,刚刚那些将木箱抬进来的力士们轻轻俯身,这几个略显神秘的箱子就这么被打了开来。 就在周围的士子们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想要看清楚这些箱子之中是什么的时候,公孙颀却是缓步走到了其中一个箱子的旁边。 只见他轻轻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之下从箱子之中轻轻拾起了一件东西。 视线紧紧地盯着公孙颀的右手,双眼微微眯起,这些士子很快便看清楚了对方手中拿着的究竟是什么。 说实话在场这些士子对于这个东西也并不陌生,只是他们却是很少用到,平日里用得最多还是比它笨重许多的竹简。 没错,此刻公孙颀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专门用来书写的帛。 如果说单单只从重量上来看,帛相比于竹简实在是太过轻便了,只是价格之上也是相差太多了。 也正是因为帛实在是太过昂贵,他们平日里都舍不得使用,最多也只是在无比重要的场合才会用帛来书写。 右手握持着手中的这一卷帛,目光从周围士子的脸上一一看过,当将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公孙颀知道自己向魏罃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是十分正确的。 其实一开始魏罃准备发下的是空白的竹简,而公孙颀在一番思索之后,提出了用价格更加昂贵的帛来替代竹简的建议。 正因为帛价格昂贵,将其发放给列国士子的这一举动,才能够凸显出魏国对于有才之人的重视。 怀着心中的这一个想法,公孙颀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前来我魏国,想必都是为了一展胸中才华。” “只是有才无才却不是用三言两语可以辨明的,这也是我魏国上下一直在苦恼的一件事情。” “万幸君上英明睿智,一番思索之后,便想到了一个能够让诸位展现自己才华的方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颀将手中握着的帛缓缓举过头顶,将它更好地展示在了全场士子们的面前。 “诸位士子请看,这是在下奉君上之命从少府之中取来的帛,用此物书写不仅轻便非常而且字迹清晰。” “在位的诸位士子应当都是有识之士,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将胸中所学尽皆书写下来。” “不拘于对于天下局势的分析,也不拘于对于魏国利弊的褒贬,就算是将自身所长书写其间也是十分适宜的。” “等到诸位士子将胸中所学书写下来,在下会将这些帛书呈送阅览,诸位的才华也能更好地展现在君上面前。” “这对于诸位士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默默听完了公孙颀的那一番话语,看着那卷平日里几乎不舍得用的帛,在场这些士子的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几分认同。 正如公孙颀所说的那样,区区三言两语实在不能展现自己的才华,倒不如将胸中的思考书写下来。 万一自己的文章被魏侯看中,那不是便可以一飞而上,尽情去展现自己的才华了。 想到这里,在座的一位士子却是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随后只见他一步步地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相国所言极是,在下愿听教诲,将胸中所学书写下来以供魏侯阅览。”向着公孙颀躬身一礼之后,就听这名士子沉声说道。 看着眼前这一道身影,公孙颀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只见他轻轻俯身又从木箱之中取过了一卷帛。 “你能够这样想,实在是最好不过了。”说完之后,公孙颀将手中的两卷帛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两卷帛,其中一卷你可以用来书写胸中长策,至于另外一卷……” 视线与对方缓缓连成一线,公孙颀脸上浮现了几分温和,“你可以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多谢相国。” 听到公孙颀对着这名士子所说出的那一番话语,其余士子立刻便是一阵哗然,随后又不得不感叹魏国的大气。 这用于书写的帛对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十分昂贵的,如今魏国却是直接送出一卷,这如何不令他们心中惊叹呢? 前有公孙颀所说的话语,其后又有帛相诱惑,一时之间越来越多的士子选择站了出来。 “启禀相国,我也愿书写胸中所长。” “启禀相国,在下也愿意,还请给在下一份。” “启禀相国,在下也是。” …… 伴随着一道道带着期待的踊跃身影,公孙颀所带来的那五个箱子很快便是被拿取一空。 得到了帛的士子们在向公孙颀一番道谢之后,有的选择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有的则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 看着视线之中那一片显得有些热闹的场景,又看了看身旁已经空了五个箱子,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到了极点。 ……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叩门之声响起,求贤馆内的一间房间之中却是响起了一道询问之声。 “谁啊?” “孙兄,是我。” 凭借声音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之后,伴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房间的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用视线打量着房门之外站着的那人,作为房间主人的孙伯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不解。 “徐兄,你这是?” 听到面前的孙伯灵,房门之外被他称为徐兄的徐言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一卷帛,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动笔,这才来向孙兄求教了吗?”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门外的徐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询问之色。 “不知孙兄能够赐教?” “赐教二字却不敢当,正好我也在思虑此事,不若进门来一同讨论一番如何?” 对于徐言这个人,孙伯灵还是十分有好感的。 一来呢他们都是来自齐国,天然便有几分亲近之意;二来呢徐言此人也是腹有才华,孙伯灵与他倒是谈得颇为投契。 如此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的关系倒是显得颇为融洽,这也是今日徐言为何会来寻孙伯灵的原因。 “如此便多谢孙兄了。” 门外,听到孙伯灵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连忙道谢一声,然后快步进入到了房间之内。 数息之后,等到两人在一张几案的两边坐下,看着面前的孙伯灵就听徐言沉声问道:“孙兄乃是清溪门人、鬼谷弟子,胸中才华非在下可比,想必应该不会苦恼于此事吧?” “徐兄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在老师门下求教了几年罢了。”一番带着几分谦虚意味的言语之后,就听孙伯灵语气郑重道:“不过对于此事,在下倒是有些心得,这便说来与徐兄一同讨论一番。” “在下以为当今魏侯乃是如同当年魏文侯魏斯一般礼贤下士的君主,若非如此求贤馆内也不会聚集这么多的天下贤才。” “而我等若想在这些天下贤才之中脱颖而出,所思所想都应该是我等所最为擅长之事。” “胸怀远见之人可评天下大势,精擅治政之人可谈政事利弊,至于在下数年所学全在军事之上。” “治国理政并非在下所长,在下所擅长的乃是征战杀伐、攻城拔寨、料敌先机而锁定胜局。” “彩!” 当孙伯灵将自己胸中所长在徐言这个朋友面前吐露之时,迎接他的便是一道大声的赞赏。 等到喝彩之声渐渐消散之后,看着面前的孙伯灵,就听徐言带着几分祝福道:“在下虽然只和孙兄交谈过几次,但是孙兄之才却是令在下钦佩之至。” “在下相信凭借孙兄的才能,必然能够率领大军沙场建功,取得如同魏相这般卓越的功勋。” 孙伯灵在听完徐言这一番祝愿之后,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份灿烂的笑容。 公孙颀在两次大战用自己的才识,为魏国赢取了辉煌的胜利,也为自己获取了丰厚的奖赏。 伴随着魏国霸主地位的日益巩固,公孙颀的故事也越来越被天下有识之人所津津乐道,进而成为了天下之间不少士子想要相仿之人。 如今徐言用公孙颀来与孙伯灵作比,如何能够不使得他心中欢喜呢? “来日在下若果然能够沙场建功,一定不会忘记徐兄今日之言。” “一定。” 话到此处,孙伯灵与徐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一道灿烂笑容。 “哈哈哈……” …… “君上,相国求见。” 魏国宫室的后殿之中,魏侯魏罃正坐在君位之上处理着手中的奏疏,一道禀报之声却是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墨笔游走之间又一个篆字落下之后,魏罃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快请相国进来。” “喏。” 一道应喏之声在殿内响起,前来禀报的宫人躬身退下,不久之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却是同时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又是一句禀报之后,没有让魏再说些什么,这名宫人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这名宫人从自己身旁经过,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公孙颀当即上前躬身一拜。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轻轻抬手虚扶了一把,魏罃对着前方沉声问道:“不知相国今日求见,是有什么事?” “启禀君上,士子们呈递上来的帛书,臣已经和朝堂之上几位重臣仔细地看过一遍了。” “哦!” 听到公孙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魏罃脸上立刻带上了几分好奇之色,“情况如何?其中是否有才能出众之人?” ……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才安排 面对前方魏侯魏罃的询问,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当即躬身一礼,便将胸中早已准备好的结果娓娓道来。 “启禀君上,臣和一干重臣已然将呈递上来的帛书一一看过,对于诸位士子的才能也已经有了一些看法。” “仅仅从帛书之上的文字之中,臣和诸位重臣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认为,这些士子的见识还是比较稚嫩粗浅的。” “有些士子看似对于天下大势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空谈,却是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沉稳。” “按照君上先前对于贤才的区分,大部分的士子不过只能够治理乡里,即使是处理一县政务也是十分勉强的。” 端坐于君位之上,听完了公孙颀禀报的这一情况,魏罃脸上却是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其实对于这一次的结果,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几分预判,毕竟在前世他也不少见过那些只知空谈而无实才的所谓“名士”。 不过在看过了无数“名士”之后,魏罃也终于迎来了他后期最为倚重的一位重臣,这便是名家大才,惠施。 这位曾与老友庄子辩论过的魏国相国,为前世的魏罃提出了合纵的大策,也让经历惨败之后的魏国还能够维持自己的声威。 经历了无数名士之后才与惠施相遇这件事,魏罃心中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士子易得,大才难求。” 在魏罃看来只要能够出一位如同惠施那样的大才,自己此番向天下发出的《求贤令》也就没有白费。 刚刚公孙颀所说大部分的士子都是乡里之才,魏罃心中并没有生出半点沮丧,他在期待着那少部分士子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对面迎着魏罃看向自己的那道期待目光,原本还想卖个关子的公孙颀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将好消息说出来了。 “君上既然已经猜出了臣的心中所想,那臣也就只能和盘托出了。” 说话之间,公孙颀原本充满肃然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意,“虽然大部分士子多是空谈之辈,却也有些是腹有才华、脚踏实地之人。” “臣以为这些人处置一县政务已然是合格了,就算是一郡事务交于其中出色之人也是可以完成的。” “而这些士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两人,臣以为只要磨炼得当,势必会成为能够辅弼君上、强盛魏国的大才。” “哦!” 公孙颀拥有如何的才能,身为魏侯的魏罃心中可是十分有数的,可以说这是一位无论是在政务还是在军事之上都极为出色的大才。 通过魏国对外的两次大战,在其中担当谋划的公孙颀已然用辉煌的胜利证明了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 至于在政务之上能够一针见血地看出魏国此刻存在的弊病,公孙颀所具有的才能也是可见一斑。 如今身负大才又身居高位的公孙颀,竟然会对他言语之中的两名普通士子如此推崇,这倒是令魏罃的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相国举荐人才一向谨慎,但每每举荐的皆是大才。不说其他就说这上将军庞涓,便是相国从军中拔擢上来的。” “如今相国既然会对这两名士子如此推崇,寡人倒是对于相国口中的这两位辅国之才有些感兴趣了。” 公孙颀听到魏罃如此说,双眼之中便是一阵明亮闪过,随后只见他从袖口之中抽出了两份帛书。 缓步上前将其呈递到了魏罃面前,就听公孙颀沉声说道:“君上,这是两位士子的帛书,其人其才如何,君上一看便知。” 在公孙颀的话语声之中,魏罃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两份帛书,当他缓缓将其中一份打开的时候,一個无比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孙伯灵!” 当这个曾经与公孙鞅并列,都是他心中恨之入骨的人名出现在了眼前,魏罃本能地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将其念了出来。 前世正是此人,襄助齐国在桂陵、马陵两次击败了魏军,由此重创了他治下那个强大的魏国。 可以说正是手中这份帛书的作者孙伯灵,一手将他魏罃从天下霸主的宝座之上拉了下来,试问他又如何能够平静地对待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名字呢? 不过毕竟那些只是前世所经历的,此生他既然能够任用曾经在背后袭击魏国河西的公孙鞅,又如何不能坦然地面对孙伯灵。 并没有耗费多少的时间,魏罃便将心中因为曾经不好的记忆而产生的波澜缓缓压下,将注意力全都汇聚到了手中的这份帛书之上。 而伴随着视线在篆字之间不断移转,魏罃脸上的神情之中也是渐渐充满了欣赏。 不得不说能够在前世作为军师襄助齐国两度击败魏国,孙伯灵所具备的特别是军事之上的才能完全可以说是令人赞叹的。 就比如魏罃手中的这份帛书,孙伯灵便依据魏国、秦国以及西北方向蛮族的势力划分,提出了从关中进军之外的一条道路。 那就是派遣大军征伐义渠、乌氏,在夺取其优良土地建设马场的同时,对西部的秦国形成东、北两个方向包围。 一旦形势成熟,魏国便可以在派遣大军从关中向雍城进攻的同时,另外调遣一支由骑兵所组成的快速突击军团从秦国北部直插雍城。 看到孙伯灵在这份帛书之中所设想的战争结果,魏罃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他仿佛已然能够看到秦国疆域全部归入魏境的那一天。 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目光从未离开,直到许久之后魏罃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这份帛书。 抬起头来与自己的相国对视一眼,魏罃当即吐出了一声慨叹,“果然如同相国所言,这位孙伯灵确实是天下少有的大才。若是能够得到此人,我魏国原本就强大的军队,必将如虎添翼。” “君上识人之明,臣心中感佩。”面对着魏罃与自己对孙伯灵一般无二的判断,公孙颀当即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此人在谋略、征战之上的才能已然是当今天下少有。” “臣自问若论征战之事,臣不敢稳稳压过这位孙伯灵,比他多的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 “若是此人能够入我魏国并稍加历练,未来担当掌一国征伐的司马一职却是极为合适。” 话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公孙颀当即带着笑容说道:“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君上可能不知这孙伯灵与我魏国上将军乃是师出同门。” 对于公孙颀禀报的这一则消息,前世已然经历过一切的魏罃自然是心中有数,更为准确地说他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对师兄弟从亲密无间到反目成仇的全过程。 事实上若是要说清楚庞涓与孙伯灵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过是两人之间差距不断缩小而让庞涓心中产生了不平衡罢了。 就好比面对一个穷亲戚的投奔,富有的一方一开始必然会是十分热情地款待,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顾念旧情的品质。 而当这一位穷亲戚因为一些事情获取了越来越多的财富之时,原本双方较为融洽的关系也势必会因为差距的逐渐缩小而日益恶化。 更何况作为富有一方的魏国上将军庞涓,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开朗之人。 若是你在穷困潦倒、无依无靠之时求助于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 可若是你渐渐变得强大、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威胁,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你痛下杀手。 很明显前世的魏罃便是庞涓手中的一把剑,替他完成着消除孙伯灵这个先友后敌的祸患的任务。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在经历了前世的种种之后,魏罃却是有信心从原本的长剑转变为执剑者。 无论是庞涓这柄锋芒毕露的利剑,亦或是孙伯灵这柄幽芒暗藏的宝剑,魏罃都有信心将他们化为腰间佩剑,助力魏国征战天下。 心中念头来到此处,魏罃当即带着满脸惊讶说道:“哦,竟然有这种事?” 惊讶过后,魏罃脸上的神情随即化为了笑容,“既然如此师兄弟同列我魏国朝堂,倒是一件佳话。” “君上所言极是。” 在说完了孙伯灵这个未来极有可能成为魏国大司马人才之后,魏罃和公孙颀的视线却是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次魏罃却是没有先去看手中的另外一份帛书,而是直接将目光望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正如相国所说,这个孙伯灵确实是胸怀韬略,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位大才如何?” 面对着魏罃投向自己的询问目光,公孙颀当即躬身一礼道:“说起来这位大才,君上之前还曾与其亲自交谈过。” “与其亲自交谈?” 魏罃听完公孙颀所说的这一番话语,心中先是有几分疑惑浮现,然后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如果寡人没有记错的话相国所说的,应该是那位齐国临淄士子徐言吧?” “正是此人。”公孙颀一声赞同之后,当即沉声介绍了起来,“此前此人在与君上交谈之时,臣便看出了此人的不凡。” “通过他所书写的那份帛书,臣以为此人在邦交之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俊朗的面容让人一见便能够对他心生好感,利落的口舌令他能够更加容易地说服旁人。” “而从其人所书写的这份帛书,更可以看出此人对于天下诸侯之间的微妙关系更是知之甚详。” “臣以为若是能够稍加历练,君上派遣此人为使者前往各国游说君主,必然无往而不利。” 魏罃在将公孙颀对于徐言的一番评价认真听完之后,当即带着几分郑重看起了手中的另外一份帛书。 在这份帛书之上魏罃仿佛看到了前世另外一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人,以口舌之利游说天下诸侯,世间又有谁能够忽略楚宫之中的那道身影呢? 许久之后,怀着心中那份有些复杂的情感,魏罃轻轻放下了手中这一份帛书,与此同时一道叹息也是随即响起。 “徐言其人,确实是作为行人的不二人选。” 这一句落下之后,魏罃的视线在两份帛书之间不断地移转,然后直直地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刚刚相国所说此番抵达我魏国的大部分列国士子乃是乡里之才,正好我魏国如今正在全面推行县制,乡里官吏却是有些空缺,既然如此那便将他们派往各县乡里。” “相国可以告诉他们,若是他们表现优异,我魏国定然会按照政绩进行拔擢;若是他们看不上这乡里官职,我魏国也会给予其回返母国的钱财。” “那些相国认为可以执掌一县的士子,同样派往我魏国各县,按照各自才识或是成为县令或是担任县丞。” “至于相国此番举荐的孙伯灵、徐言两人……” 说话之间,魏罃又看了看手中的两份帛书,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笑容。 “寡人想见见他们。” “臣谨遵君命。” …… “臣徐言告退。” 后殿之中,伴随着一道告退之声响起,觐见完毕的徐言却是缓缓退出了殿外。 回想起刚刚一番与魏罃的交谈,徐言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了第一次两人相见之时的场景。 虽然还是原来的两人,但或许是不一样的时间与地点,徐言的心境却是与当初有极大的不同。 不过总体来说,今日无论是与魏侯魏罃的一番交谈,还是对于自己的一番表现,亦或是在最后作出的那个决定…… 当一切的场景在脑海之中重现了一遍,徐言却是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至少在今天,他并没有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有任何的后悔。 徐言的脚步在过道之上缓缓走着,然后他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是迎面向他走了过来。 “孙兄。” “徐兄。” 看着与自己一道被召入宫中、仅仅比自己晚了一些的孙伯灵,徐言此刻的脸上却是充满了和善的笑意。 不只是因为两人此前一番番投契的交谈,更因为两人此后或许会同列于魏国朝堂之上。 两人之间的碰面在一道相对而视的默契眼神之中结束,之后徐言向着宫门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孙伯灵则是被宫人领着来到了殿门之外。 “启禀君上,孙伯灵到了。” “快请。” 在殿门之内的那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落下之后,孙伯灵缓步走入了前方的这一座大殿。 “齐国士子孙伯灵,拜见魏侯。”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伯灵西去 当这一道拜见之声在耳畔响起之时,魏罃手中正在运动着的笔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书写了起来。 等到将手中的这一份奏疏处理完毕,魏罃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面前的孙伯灵。 虽然今日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与身为齐国士子的孙伯灵今生第一次见面,但是在前世他们却是并不陌生。 看着视野之中出现的那一张熟悉的面容,魏罃脑海之中一幕幕的回忆不断浮现,其中有许多正是关于眼前这一道身影的。 前世对于这位由庞涓推荐上来的贤才,魏罃在一开始的确是给予了极大的信任; 只不过伴随着庞涓向自己告发其意图不轨,大怒之下的魏罃却是将孙伯灵投入了魏国的大牢之中,并处以了膑刑。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原本的齐国士子孙伯灵,有的只剩下了矢志向庞涓、向魏罃乃至向魏国复仇的孙膑。 前世或许是老天注定了魏国的衰亡,受了重刑、失去了行走能力的孙膑并没有死亡,而是在齐国使者的帮助之下前往了齐国,并成为了齐国宗室重臣田忌的座上宾。 其后的孙膑也并没有将自己的满腔才华所白白浪费,即使是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也靠着帮助田忌赢得了马赛而获得了新晋即位的齐威王田因齐的赏识。 当时的齐威王励精图治,时刻不想着要强盛齐国,并击败魏国成为天下之间的霸主,而孙膑的出现以及魏国连续对三晋其余两国动兵的举动恰好给予了他这个机会。 通过桂陵、马陵两次以孙膑为军师的对魏战争,齐国歼灭了魏国大部分的精锐力量,并由此实现了对于魏国霸主之位的取代。 而代表着魏国最终承认自己失去霸主之位的标志件,便是魏罃至今也不愿意回忆起的齐魏彭城相王了。 彭城相王看似是齐、魏两国互相承认了对方的王位,不过究竟是谁获利、谁失利,其中冷暖也只有与会的双方自己知道了。 脑海之中的思绪渐渐停止,看向前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魏罃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还记得前世的曾几何时,他也和那时的孙伯灵经历过如同今日这一般无二的场景。 “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入座吧。” “多谢魏侯。” 等到眼见着孙伯灵在自己下方的一张几案之后缓缓落座,就听魏罃带着笑意说道:“听闻先生与我魏国上将军一般,乃是出自鬼谷先生门下?” “不敢欺瞒魏侯,上将军庞涓确实是在下的师兄。”面对着魏罃的这一个问题,孙伯灵当即轻声承认道。 魏罃在听完了他的话语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将军虽然初入我魏国之时仅仅是個普通士卒,但是身具大才,短短时间之内便从我魏军之中脱颖而出。” “既然先生与上将军师出同门,想必也是胸有韬略……”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魏罃看向孙伯灵的目光之中忽然浮现了一道亮光。 “不知先生对于我魏国如何看?” 魏罃这一句问话一出口,下方原本还算平静的孙伯灵,双眼的目光却是立时一沉。 通过之前从师兄庞涓口中得到的消息,以及他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魏罃其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观察,孙伯灵便已然知晓眼前的这位魏侯却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既然如此开门见山地询问自己,那就意味着对方对于自己的考验便从此时此刻开始了。 又或者从自己踏进这座大殿的那一刻起,对方对于自己的考验便已经开始了…… 心中的思绪越来越深沉,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最终只见孙伯灵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了面前的魏罃。 “启禀魏侯,如今的魏国自然是国富兵强,天下之间几乎无人可以撼动魏国的霸主之位。” “即使曾与魏国同属三晋的韩国、赵国,在数年之前也慑于魏国强大的兵锋而不得不与魏国联盟;” “就算是意欲与魏国争锋的秦国、齐国,在两场大战之后短时间之内也无力与魏国再作抗衡;”“放眼当今天下能够有实力与魏国对抗的,也不过是南方的楚国罢了,只是楚国……” 一番话语将魏国周边的几个强大的国家都说了个遍,当说到作为南方霸主的楚国的时候,孙伯灵的目光却是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魏罃。 “只是楚国看似强大却无法聚齐全力,又被身后的越国牵制住了手脚,至少在十年之内无法北上与魏国争锋。” 面对着孙伯灵看向自己的目光,听完了他刚刚诉说的内容,原本应该会是大声叫好的魏罃此刻却是显得格外的平静。 在魏罃心中看来,如果旁人诉说出这一番话语,他确实是会为其叫好喝彩,只可惜眼前之人却是孙伯灵。 魏罃不相信孙伯灵对于魏国的看法,却是仅仅停留在这种天下诸侯无人敢于争锋的地步。 他想看看前世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齐国军师孙膑,今天又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另外一边,看着上方魏罃一言不发却兴致勃勃看向自己的眼神,孙伯灵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却是没有能够令对方满意。 既然如此,为了不让魏罃看轻自己,也是时候抛出一些更深的东西了。 “启禀魏侯,在下在老师门下所学与师兄相差仿佛,皆是一些沙场建功的本领。” “至于那些朝堂之上的政务处置,却不是在下所长,总而言之魏侯可将在下视为兵家之人。” “好一个兵家之人。” 听到孙伯灵对于自己的介绍,魏罃脸上一道笑容浮现,然后直接只见他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既然先生自称是兵家之人,那么先生不妨从兵家的角度,更加具体地谈谈我魏国。” “先生请。” 此刻,魏罃已经将戏台为孙伯灵搭好了,接下来就该这位清溪门人、鬼谷弟子登台亮相了。 “既然如此,在下谨遵魏侯之命。” 上身微微抬起向着魏罃一礼,便听孙伯灵的话语声却是幽幽而来,“正如在下所说的那样,数年以来在君上的治理之下,魏国可以说是连败强敌,暂时稳定住了周边的局势。” “不过这并不能够完全解决魏国所面临的困境,而想要将这一祸患彻底扫除,依在下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 孙伯灵的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立时之间突然压低了几度,不过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之中却是有着一道寒光闪过。 视线与魏罃的视线连成一线,就听孙伯灵缓缓吐出了两个字,“灭秦。” 当孙伯灵所说的两个字出现在自己的耳畔,魏罃的右手便从一旁取过了一份帛书,那正是孙伯灵亲手所书写的。 “看来数日之前,先生便料到今日了。” 视线在手中的这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帛书之上快速移转一番之后,魏罃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视野之中的那道身影之上。 “先生所提出这套灭秦大策,寡人已经看过了,先生确实是满腹韬略。” “若一切真的能够如同先生设想的这般执行下去,我魏国覆灭秦国不仅会简单许多,更是能够向北开拓出大片疆土。” “等到灭秦之业功成的那日,寡人定然不会忘记先生今日的献策之功。” “魏侯谬赞了。” 面对着魏罃对于自己丝毫没有掩饰的欣赏,孙伯灵在怀着几分欣喜心情的同时,嘴里却是吐出了一番提醒。 “不过在下要提醒魏侯的一点是,在下那份帛书之上所书写的不过是方针大策,而且还是粗浅的方针大策。” “魏侯若是想要将其从帛书之上变为现实,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完成了的。” 魏罃将手中的这份帛书放在一边,视线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迟疑的神情。 “先生的担忧寡人明白,寡人同样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是短时间之内便可迅速完成的。” “不过除了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漫长的时间之外,寡人心中还有一个疑虑。” “究竟谁又能够替我魏国,完成这一件扫除隐患、定鼎大业的大事呢?” 虽然话语与双眼之中依旧还显露出几分迟疑,但是魏罃的视线却是缓缓地落在了面前的孙伯灵身上,随后他的脸上便是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 魏罃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般田地,视线又这么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孙伯灵又怎么能够猜不到对方已然呼之欲出的想法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君位之上的魏罃却是站了起来,脚下步伐更是不断向着孙伯灵迈来。 “这道灭秦大策既然是先生所书,那么寡人以为天底之下,恐怕没有比先生更加了解的了。” “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入我魏国,襄助寡人完成这一件事关我魏国大业的事情?” 魏罃的这一番邀请就这么被展现在面前,孙伯灵当即便是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在下多谢魏侯信重,只是……” 一句为难的话语在大殿之中响起,只听孙伯灵话锋一转,“只是在下才疏学浅,又对魏国、秦国知之甚少,恐怕有负魏侯重托。” “唉!” 就在孙伯灵的话语刚刚落下那刻,魏罃的反驳却是紧接着便出现在了这大殿之中。 “先生过谦了,若是先生自称才疏学浅,莫要说是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就算是寡人也只能称上一句目不识丁了。” “寡人以为先生不仅在当世堪称惊才绝艳,就算是与孙子、吴子这般的军略大家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至于先生所说的对于魏国、秦国知之甚少一事……” 略作一番沉吟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魏罃的双眼之中一阵异色浮现。 “正好我魏国刚收了秦东之地,此地政务、军务都还没有理清,先生若是能够前往也算是为将来灭秦略作准备,不知先生可否愿往?” 面对着魏罃再一次抛来的邀请,感受到这位魏侯对于自己的那份重视,原本就打算入仕魏国的孙伯灵当即不再犹豫,向着前方便是躬身一礼。 “臣孙伯灵,拜见君上。” “先生快快请起。” 接受了孙伯灵的这一拜之后,魏罃却是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情之中却是充满了激动。 “寡人得先生就如同鱼儿得到了水一般,魏国得到了先生便如同强壮的猛虎得到了翅膀一般。” …… 数日之后的一个清晨,魏国都城安邑的西门,两道身影正并排向着城门之外缓缓走去,可以看见其中一道身影的手中却是牵着一根缰绳。 这两道身影正是即将前往秦东之地的孙伯灵,以及他的师兄如今贵为魏国上将军的庞涓。 “唏律律……” 视线被一旁战嘶鸣短暂地吸引了过去,随后庞涓那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却是看向了自己的这位师弟。 “伯灵,秦东之地注定是你建功立业的地方,你要离开安邑前往那里师兄也不会有半点的阻拦。” “只是令师兄有些不解的是,你为什么放着君上专门为你设立的秦东大营主将不做,反倒是选择了栎阳县尉一职?” 听着耳畔师兄庞涓的不理解,再回想起那日魏罃在听到自己的整个决定之后的神情,孙伯灵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道灿烂的笑容。 “师兄当初既然能够从一介普通士卒,成长为如今的魏国上将军,那么师弟也自然有信心能够从栎阳县尉任上脱颖而出。” “师弟自问若是在方阵大略之上不弱于天下任何人,只是操练士卒、兵力调动等具体方面,却不是仅仅靠着方针大略就可以完成的。” “此番师弟之所以选择栎阳县尉,一来呢是因为想要亲眼去见识一番秦地的风土人情,二来呢也想在栎阳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好好历练自己一番。”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孙伯灵向着前来送自己的师兄庞涓躬身一礼。 “师兄,天色不早师弟也该走了,此后师兄还请多多保重。” “一路保重,日后若是在秦东有什么难处自可来信,师兄这个上将军说话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多谢师兄。” 一声道谢之后,孙伯灵当即翻身上马,清脆悦耳的催马之声便在天地之间响了起来。 “驾……” 第二百二十五章 蒹葭苍苍 魏国都城安邑的宫室之内,魏侯平日里最常呆的小亭之中,一身赤色诸侯服袍的魏罃却是端坐在一张几案之后。 视线在身前不断徘徊,手指在视野之中缓缓移动,只听得一道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小亭之中响起。 “啪。” 看着那枚眼前黑白交错之间刚刚落下的白子,魏罃的嘴角却是浅浅地扬起了几分。 就在魏罃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盘棋局之时,一道有些匆忙的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启禀君上,相国求见。” 低下观察棋局的头并没有抬起,右手又从另外一个棋篓之中拾起了一枚黑子,魏罃淡淡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请相国过来吧。” “遵令。” 微微躬身一礼之后,这名前来禀报的宫人连忙退了下去,而很快他带着前来求见的相国公孙颀回到了魏罃的身旁。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轻轻将手中的那一枚黑子落在棋盘的另外一处,魏罃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那名宫人身上,“你先下去吧。” “喏。” 数息之后,眼见着这名宫人渐渐消失的身影,魏罃的视线这才重新移回了自己的相国公孙颀。 “相国,是孙伯灵已经离开安邑了吗?” “正是,今日上将军庞涓在西门之外为其送行,此刻的他已然踏上了前往秦东之地的路途。” 沉声应答了魏罃提出的问题之后,只见公孙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目光顺势落在了面前的这位魏侯身上。 “君上,臣心中有一事不明,斗胆向君上询问一二。” 当公孙颀的话语声在耳畔回荡之际,魏罃的右手再次从棋篓之中取过了一枚白子。 视线在这一盘已经被他自己下到中场的棋局上游移,眉头一阵皱起之间,魏罃的头却是再次抬了起来。 “相国有事不妨直言,若是此事是寡人知晓的,一定不会瞒着相国的。” 说完这一句话语之后,似乎是已经锁定住了自己的目标,魏罃的脸上一阵轻松之意掠过。 “此前派往栎阳担任县令的公孙鞅已然是治政大才,这一次君上又向栎阳派出了一位精于韬略的孙伯灵前往担任县尉。” “君上将自己无比重视的两位大才一起放在这栎阳,是否另有深意啊?” 当公孙颀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完之后,魏罃的视线早已经因为他的话语而看向了他。 只不过魏罃却是没有按他所说的那样,直接向公孙颀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而是面带笑意对其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棋至中路胜负未分,不知道相国可愿陪寡人将这一局棋下完?” “既然是君上相邀,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孙颀向着魏罃微微一礼之后,缓步来到了几案的另外一边,并在对面稳稳地坐了下来。 “刚刚寡人已经落下一子,现在该轮到相国了。” “相国,请。” 面对着魏罃的邀请,看着自己面前伸出的右手,公孙颀从那被放在自己面前的棋篓之中拾起了一枚黑子。 目光在棋盘之上只作片刻的停留之后,公孙颀双眼之中神情一动,右手已然落在了棋盘之上。 “啪”的一道棋子落地声之后,公孙颀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魏罃,好像是在等待他落下棋子又或者等他说出要说的话语。 不过魏罃这一次同样没有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只是将自己右手的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不仅如此魏罃还对着公孙颀反问道:“寡人想知道,相国心中又是如何看寡人这一次对于两人的安排的?” “刚刚臣已经说过,公孙鞅乃是治政大才、孙伯灵精于谋略,君上将这两人放在秦东之地的栎阳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啪……” 再一次将黑子落在了棋盘之上,公孙颀的目光灼灼地与魏罃对视,“秦东之地固然对于我魏国十分重要,更是我魏国未来继续向西进攻关中之地的依仗;” “但是凭借公孙鞅与孙伯灵的才能,只要一人身处栎阳,就能保证这個曾经的秦国国都、如今的秦东核心不乱。” “在这种情况之下,君上竟然派出了公孙鞅与孙伯灵两人,那就意味着君上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表面安定的秦东之地。” 分析的声音缓缓降低,看向对面的视线渐渐抬起,一道笑容映入了公孙颀的眼帘。 脸上同样泛起了一丝笑容,就听公孙颀带着几分猜测说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君上是要将秦东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并将它化为我魏国日后西伐秦国重要支撑。” “至于用什么办法能够完成这一切,此前臣也与君上交谈过程,无非是收揽秦东之地的民心。” “授田制,对吗?” 虽然公孙颀的语气中依旧带着几分猜测,但是双眼之中的那份坚定已然能够看出几分他此刻心中的几分坚定。 “知寡人者,相国也。” 既然公孙颀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打算,魏罃索性也就不再卖关子了,带着满脸的笑容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出。 就在不久之前,魏罃与公孙颀便针对秦东之地的现状,谈到了授田于民、收心于国的授田制。 不过那个时候公孙颀也曾说过,授田制若想在秦东大地推广开来,其受到的阻力必然不会小。 于是,在思来想去之后魏罃便决定先在栎阳试行授田制,等到卓有成效之后再向这个秦东之地推广。 魏罃之所以会选择栎阳作为此次秦东授田的试验地,一是因为栎阳县乃是秦东之地的核心。 一旦栎阳县成功实行了授田制,那对于秦东之地其他县的触动必然是极为巨大的。 至于说魏罃选择栎阳的第二个原因,也是他对于栎阳县令公孙鞅充满了信心。 要知道在上一世这位离开魏国、前往秦国的商君,可是一手缔造了秦国日后强大的国势。 当然除了对于栎阳县令公孙鞅的信任之外,魏罃却也是没有忘记加上这第二层保险,这便是此次派往秦东栎阳的县尉孙伯灵。 可以说,魏罃为了授田制、为了将秦东彻底纳入魏国的版图,完全可以说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当今天下,魏罃还想不到除了处于魏国朝堂最高层的几名重臣外,还有谁能够击败前世商君、齐国军师的联手,虽然这两人此刻还很年轻。 右手从棋子之中拾起了一枚白子,轻轻地将其落在了棋盘之上,魏罃带着满脸的笑意对着公孙颀说出了一句。 “相国,寡人赢了。”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潺潺的溪流已然化成了坚冰,道旁的植物之上落着的却是真实的白霜,此刻诗歌之中所描绘的美丽风景却是已经被寒冬的景象所覆盖。 在这份冬日里的寂寥之中,恐怕也只有这曲缠绵婉转的《秦风·蒹葭》才能够给予人几分发自内心深处的安慰了吧。 就在这悠扬悦耳的声音在栎阳略显空旷的乡野之间不断萦绕之际,一驾自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却是打破了这一份的美好。 “驾……” 一道嘹亮的催马之声响起,紧紧握着手中的那一根缰绳,负责驾车的仓伯却是带着笑容向后看了一眼。 “公孙,我们就快要到平安里了。” 仓伯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伴随着马车前帘的一阵摇晃,公孙鞅那白色的身影却是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听着耳畔不断回响着的词句,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公孙鞅似乎已经沉迷进这道悠扬的歌声之中。 “每逢春日,周室的采诗之官便会巡游在田间地头,收集着这些黎庶之间口耳相传的歌谣,这便是鲁国大贤孔子所编订的《诗经》的由来。” “《诗经》之中有十五国风,我等所在的秦东之地所流传的便是这十五国风之一的秦风。” “因为地处王畿之西、时常与来犯的戎狄拼杀,秦风之中多是秦人慷慨激昂的豪迈,少有细腻悠长的婉转,而此刻我等所听到的《蒹葭》却正是其中的上佳之作。” 一旁静静听完了这一番介绍之后,仓伯当即带着满脸的笑容看向了公孙鞅一眼。 “公孙数年以来在相国府邸之中看了不知道多少典籍,这才有了这般渊博的学识。” “可叹我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相国身边,却是对这一曲歌谣没有半点感触,我只是觉得这曲歌谣很好听的。” 仓伯一边驾车一边说出的这一句话语,却是让一旁的公孙立时便为之一愣,然后很快又是一阵灿烂的笑容。 好的音乐从来都不是曲高而和寡,有时候它就来自天下之人的口耳相传,有时候它也仅仅是因为那简单的好听而被人传扬。 想到这里听着耳畔不断回响的悠扬歌声,公孙鞅却是应和着一起唱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至于一旁的仓伯仍旧是脸上带着笑意,静静地注视着公孙鞅,不过他手中的缰绳却是暗暗紧了几分。 于是,在马车颠簸的声音与《蒹葭》动听的乐曲声中,公孙鞅一行人却是向着今日的目标平安里快速行去。 说起这平安里,其实公孙鞅最早接触的栎阳乡里便是此处。 前些日子公孙鞅前往栎阳上任之际,曾经路过这个栎阳最东的小村子,只不过那时因为急着赶路而没有多做停留。 直到今日已然带着人将整个栎阳都走遍的公孙鞅,终于重新回到了这个当初只是轻轻一瞥的小村子。 公孙鞅马车经过了一路的奔驰之后,在平安里的一户院落的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等到向前的车轮缓缓停止,一身白衣的公孙鞅缓缓跳下了马车,向着前方这一户院落走了过去。 “砰砰砰……” 沉闷的叩门之声在院落之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回应声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谁啊?” 当这一道来自院中的询问声响起,公孙鞅脸上的神情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疑惑,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似的。 “仓伯,这个声音你听着感到熟悉吗?” 公孙鞅的这一句询问,却是让一旁的仓伯不禁思索了起来。“倒是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不过还没有等公孙鞅与仓伯议论出一个答案来,前方那户院落的门却是忽然之间打开了,其中走出的那道身影果然不是陌生人。 缓缓走出了自己家的院门,用视线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短暂的呆愣之后印刻在眼前这人脸上的却是一股满满的不可置信之色。 “公孙县令!” 不可置信之后,脸上的神情又化为一阵狂喜,随后只见这人连忙向着面前的公孙鞅便是躬身一拜。 “小草,拜见公孙县令。” 没错,此刻出现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曾在栎阳南市之上搬动木杆,襄助公孙鞅树立威信的年轻人,小草。 那日公孙鞅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他来自栎阳平安里,进城乃是为了将自己收获变卖以奉养母亲。 原本公孙鞅还想着今日到了平安里之后,向人打听打听这小草的住处,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所敲响的第一家的主人便是小草。 看着面前这一张熟悉的面容,看着比之上一次见面之时健壮了几分的身体,公孙鞅当即带着满脸的笑容问道:“小草,这便是你的家?” “正是,噢噢,县令快请进。” 话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自家门前的公孙鞅和其随从,小草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将贵客挡在门外的举动好像有些不妥。 只见他连忙将那扇略显简陋的院门敞开,径直将几人引入了自己的家中。 “县令您请在此安坐,我去将母亲请来。” 端坐在略显残破的草席之上,听着小草的话语,公孙鞅脸上却是并没有半点嫌弃,有的只是带着几分欣赏的笑容。 “你去吧。”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期而遇 “母亲,这位就是儿子和您提起过的那位公孙县令。” 顺着小草介绍的声音,公孙鞅的视线落在了眼前这位被其搀扶而来的妇人身上。 没有什么令人惊叹的美丽容颜,反倒是因为身体之上可以被清晰感受到的虚弱,让对方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憔悴。 尽管如此从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以及那努力挤出的笑容之中,公孙鞅仍然可以感受到她对于自己的欢迎。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不带有半点虚假的欢迎。 接下来,在身旁儿子小草的搀扶之下,这名妇人当即缓缓地来到了公孙鞅的面前。 有些艰难地躬身一礼的同时,就听这名妇人带着几分虚弱郑重说道:“拜见公孙县令。” “婶子不必如此。” 看到她妇人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公孙鞅当即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我看婶子如此虚弱,似乎是大病初愈,应当是要多多休息才是。” 说完这句话语之后,公孙鞅的视线顺势便落在了一旁与自己母亲一同拜见的小草。 “小草,还不快快扶你母亲坐下。” “哦,好。” 等到小心翼翼地将这位妇人搀扶到一旁的草席上后,公孙鞅等人这才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早知道婶子身体如此虚弱,刚刚我就不会让小草前去请您。”脸上带着几分惭愧,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 “不,今日我是理应要来拜见县令的。” 虚弱的神情之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坚定,在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儿子小草之后,这位妇人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公孙鞅的身上。 双眼之中几分尊敬、几分感激悄然浮现,就听她轻声说道:“那天的事情小草回来都和我说过了,若不是县令,他哪里能够得到那么一大笔的钱财。” “婶子千万别这么说,那日里我已经和小草说清楚了,那些是他为我将木杆搬到北门的报酬。”公孙鞅在听完了妇人的话语之后连忙说道。 “可是,可是……” 听到公孙鞅如此说之后,妇人语气之中明显带上了几分迟疑,她看了看坐在上方的公孙鞅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可是区区将一根木杆搬到北门,哪里又值得二十金?” 也怪不得这名妇人如此,实在是二十金对于他们这样的农家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而小草做的事情又太过的轻易了。 听出了这名妇人的话语之中包的几分惶恐,感叹了一番栎阳淳朴的民风之后,公孙鞅当即带着笑容轻声诉说了起来。 “既然我开出了二十金的酬赏,那么自然需要将其兑现。” “更何况怎么不是别人,而是小草得到了我的这份酬赏,还不是小草能够第一个站出来。” “所以婶子不必如此,那二十金就是小草应该得的,婶子安心收下便是。” 这一番轻声抚慰说完,公孙鞅的视线就始终没有离开妇人的脸庞,直到她脸上的那一抹惶恐渐渐消散。 “唉……” 脸上的惶恐消散的同时,脸上便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愁苦之色。 视线缓缓落在了一旁的儿子身上,显得有些沧桑的右手牵起了他的手,只听妇人轻轻诉说道:“我家草儿实在是命苦,没有几岁就没有了父亲,我独自一人好不容易才将他拉扯大。” “眼看着就要到了娶亲的年纪,我这个身体又不争气的病了,家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不瞒县令,那一日草儿前往栎阳南市,就是想将自己一月的收获给我换些治病的草药。” 说话之间妇人的言语逐渐带上了几分悲伤,牵着自己儿子的右手也是重了几分。 感受着自己母亲话语之中对于自己的那份最为真挚的爱,小草连忙便宽慰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别伤心了,从前是母亲照顾草儿,现在草儿长大了可以照顾母亲了。” “再者说了那日县令给了我二十金,母亲的病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啊草儿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儿子小草同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原本脸上充满愁苦之色的妇人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咱们家能够有今天,还不是靠县令。”妇人的这一句话语,让她和小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公孙鞅的身上,“草儿,和母亲一道拜谢县令之恩。” “儿子知道了。” 小草将这一句应喏声说完,当即再次将自己的母亲搀扶了起来,两人向着上方的公孙鞅便是躬身一拜。 “不必如此。” 看着妇人与小草再次向自己行的这一礼,公孙鞅连忙起身上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 又是一番好说歹说,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妇人和小草这才重新坐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的公孙鞅,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了刚刚妇人所说的一句话。 “婶子,刚刚你说小草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是死于疾病还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都不是。” 公孙鞅的这一句话仿佛将妇人拉回到了十数年前,她的双眼之中也开始出现了几分悲苦之色。 “听草儿说县令不是咱们栎阳的人,恐怕不知道我们这的风气。” “我们这儿村子与村子、乡里与乡里之间若是闹了不对付,基本上不用官府出面,都是村与村之间各自纠集一帮人靠着拼斗解决。” “说起来也不怕县令笑话,我家草儿的父亲,就是在一次拼斗中被人给打死了。” 当妇人介绍到这里,公孙鞅的视线不禁与一旁的仓伯对视了一眼,双眼之中一道凝重之色悄然浮现。 与此同时,一個名词悄然出现在了他的心头,私斗。 在这些日子走访于栎阳乡里的过程之中,这已经不是公孙鞅第一次听到有关于私斗的事情了。 在栎阳之人的话语之中,发生在乡里之间的私斗小则数人、大则上百人,甚至人数多的还能达到上千人的规模。 每每个人与个人、村子与村子之间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那么不肯善罢甘休的双方便会各自纠集一批人。 双方之间这样面对面的冲突,不亚于一场战斗,造成的后果之中往往掺杂着鲜血与悲剧。 在过去发生在栎阳乃至秦东之地之上的一场场私斗之中,失去了生命的又何止小草的父亲一个人,至少公孙鞅自己在这段时间之内听到的就远远不止数十人。 至于秦东之地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血腥的私斗,经过了这一些日子思考的公孙鞅心中也是有了几分明悟。 一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秦人靠近戎狄。 作为周室曾经建立起的一道抵御戎狄东进的屏障,在拿起武器与戎狄拼杀的过程之中,秦人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戎狄的习气。 遇到有什么矛盾,秦人第一时间或许会用言语解决,但若是矛盾激化那么秦人之间的争斗便会无比激烈。 二来,秦国官府在秦人心中的信誉实在太差。 秦国官府的朝令夕改,不仅仅会让生活在他治下的秦人无所适从,更会大大削弱官府所拥有的权威。 既然官府管不了矛盾双方之间的冲突,那么没有调和的双方自然而然会将冲突升级,最终的结果那就是双方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 可以说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走访,栎阳所发生的不绝于耳的私斗,已然成为了公孙鞅心中立志要解决的一件事情。 视线缓缓落在眼前面色虚弱的妇人身上,又很快转到了一旁明显有些瘦弱的小草,公孙鞅的心中暗自立下了一个誓言。 “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事情再度上演,绝不!” 心中一道坚定的誓言已然暗暗许下,公孙鞅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轻声询问起了一旁的小草日后的打算。 听到公孙鞅问起这个,小草的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开始为公孙鞅、为母亲诉说起了自己日后的打算。 听着儿子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一旁的妇人双眼之中充满了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另外一边的公孙鞅在看到了这一对母子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灿烂了。 恰在此时,就在房间之中的气氛因为小草的话语而越发融洽之际,院门之外突然响起来的一道叩门声却是将一切都打破了。 “又是有客人上门了?”脸上泛起几分疑惑,妇人对着小草轻声说道:“草儿,快去看看谁来了。” “喏。” 对着自己的母亲躬身一喏之后,小草又向着坐在上方的公孙鞅行了一礼,然后快步向着院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到小草打开院门,视线向外探去之时,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看着来人身上那莫名的感觉到有些熟悉的气质,小草当即带着疑惑询问道:“先生叩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院落之外,牵着一匹雄骏战来人看着出现自己面前的主人,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和善之色。 抬头看了看天空,就听这人轻声说道:“主人家,在下是前往栎阳的士子。” “眼见今日天色不早,想在主人家暂住一夜,不知主人家可否收留一晚。” 说话之间,目光注视着门内小草脸上的神情,眼见着其双眼之中的那份迟疑,来人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金。 “请主人家放心,在下绝不白住,这是我的酬谢。” 看着对方已经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一金,小草的脸上依旧是满脸的纠结,却半点没有伸手去接的动作。 实际上若是在平常,就算是没有这一金的酬谢,小草也会答应收留来人。 只要对方不嫌弃自己家残破,那就算住一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只是今日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今日家中有公孙鞅这个贵客登门,实在是不好擅自决定再收留旁人。 想到这里看了看面前递出一金的来人,只见小草伸出右手拦住了对方的手,“先生不必如此,若是在寻常,我就算免费收留先生也是应该的。” “实不相瞒今日公孙县令到来,我家实在是不好招待先生,不若先生另寻别处投宿?” “公孙县令?” 听到小草提到公孙县令的名字,来人脸上先是一阵疑惑,随后却是浮现了几分惊喜。 “敢问主人家,这位公孙县令可是前不久到任的县令公孙鞅?” “正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小草的脸上一阵疑惑之色浮现,“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好好好!” 连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只见来人向着小草便是郑重一拜,“在下与这位公孙县令却是神交已久,一直未曾得见,不知主人家能否为在下引见?” “这……”言语之中一阵迟疑,始终没有能够作出决定的小草随后说道:“此事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还要去禀报县令。” “主人家自去。”看着自己话落之后,一步步向着院内走去的小草,就听来人大声自我介绍道:“主人家,在下乃齐国孙伯灵。” “什么,齐国孙伯灵?” 另外一边正在和妇人闲聊家常的公孙鞅听到了小草禀报的来人身份,立刻便就是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公孙鞅的视线当即看向了面前的小草,双眼之中一阵郑重,“齐国孙伯灵,来人真是这么说的?” “正是。”迎着公孙鞅询问的话语,小草带着几分肯定道:“来人确实自称孙伯灵。” 没有等小草将话说完,公孙鞅便大踏步地向着房间之外走了过去。 公孙鞅之所以会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来人,乃是因为前日接到的一份来自安邑的文书,那上面说魏罃亲自任命的栎阳县尉孙伯灵还有几日便会抵达栎阳。 原本公孙鞅是想着今日将这平安里走完之后,就好好的待在栎阳官府之内等待着自己这位县尉的到来。 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两人会在这平安里中不期而遇,不得不说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吧。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脚下步伐却已经来到了院门,此时此刻一道身穿暗蓝色衣袍的年轻士子却是出现在了公孙鞅的面前。 “可是孙伯灵?” “正是。” “可是公孙鞅?” “正是。” 两人之间的一问一答之后,公孙鞅与孙伯灵当即向着对方便是躬身一礼。 “栎阳县尉孙伯灵,见过县令。”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县尉。” 数息之后,缓缓起身的公孙鞅与孙伯灵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两人此前从未见面,但是此刻脸上笑容却仿佛两人已经是多年故友一般。 …… 第二百二十七章 秉灯夜谈 夜,静谧而又深沉。 天地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之中,栎阳平安里农家院落之中的那一点灯火则显得明亮。 幽幽火光的照耀之下,晃动的人影映在黄土夯成的墙壁之上,更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房间之中响起,端坐在几案之后的公孙鞅,轻轻地放下了手中这份来自安邑的帛书。 双眼静静地闭上,在将心中生出的那份激荡渐渐平复之后,这份帛书具体内容重新浮现在了公孙鞅的脑海之中。 这份帛书乃是由身处安邑的魏侯魏罃亲笔所书,交由前来赴任栎阳县尉的孙伯灵随身携带,其上记载了一件对于秦东乃至整个魏国都无比重要的事情。 这便是魏罃准备将公孙鞅治下的栎阳作为推行“授田制”的试点。 一旦“授田制”在栎阳之地收获了不错的效果,那么这项在魏国已经在魏国其他地方推行了数十年的制度将会被推广到整个秦东之地。 其实在刚刚来到栎阳并看到这里“公田不振,私田成风”的现状之后,公孙鞅的心中就曾经升起过类似的想法。 若是授田制能够在栎阳乃至秦东之地上得以推行,那么不仅黎庶能够得到足以供应生活的土地,魏国也会因此而受益。 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正是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心中所期盼的。 不过当记载着魏罃命令的帛书通过县尉孙伯灵真正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公孙鞅的心中却是忽然生出了几分惶恐。 一项新制度的推行固然可以获得不小的利益,但势必也会遭受到利益受损一方的强烈阻力。 在栎阳乃至秦东推行授田制,或许对于普通人以及魏国都有利,但是伤害的却是当地世族豪强的利益。 通过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各乡里的走访,除了了解栎阳黎庶的生活之外,公孙鞅也基本摸清楚栎阳之地的几大世族。 虽然因为秦国战败并向西撤退,原本盘踞秦东之地的秦国世族大半已经离开,但是以余、丕、桑为首的一小部分世族还是留了下来。 他公孙鞅自己不过是初来乍到,能否顶住这些世族豪强的压力,完成“授田制”在栎阳的推行? 这個问题的答案就连公孙鞅自己也并没有万分的把握。 心中思绪渐渐纠结在一处,眉头更是深深紧缩,公孙鞅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影影绰绰的灯火渐渐变得清晰,公孙鞅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孙伯灵的身上。 “孙兄,不知道你对栎阳这个地方如何看?” 从刚刚开始孙伯灵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对面的公孙鞅,如今突然听到他询问自己,双眼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思索。 “公孙兄勿怪,我对于军略倒有几分心得,治政之上却并不那么擅长。” “那我就按照自己的看法简单地说几句,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公孙兄勿怪。” 几句谦辞落下之后,孙伯灵的脸上却是带上了几分郑重,“我从安邑一路向西,渡过了河水、走过了河西,这才来到了这秦东之地。”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评价秦东之地的话,根据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那我的答案一定会是穷困。” “河西与秦东虽然仅仅隔了一条洛水,但是两地之间的差距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看出。” “我来到栎阳不过一日而已,不过在我想来栎阳就算是比秦东之地其他地方好些,恐怕也好得有限吧?” 将自己一路以来的对于秦东之地看法,对公孙鞅和盘托出之后,孙伯灵心中的思绪同样高速流转了起来。 原本按照他的对秦战略是要依托秦东之地,先北上击破盘踞原本秦国以北的义渠等戎狄部落,然后再从东、北两个方向对秦国发动进攻。 而在亲眼看到秦东之地的现状之后,孙伯灵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要想实现,却并不是想象之中的那么容易。 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向是兵家至理,可是现今如此穷困的秦东之地又怎么可能供给魏国大军完成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呢? 思绪流转到这里,孙伯灵心中却是对当初魏侯魏罃在自己拒绝秦东大营主将之后向自己提议的栎阳县令一职的用意有了更多的体会。 秦东之地对于魏国未来的灭秦大业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而想要执行一切的前提,就必须要让秦东之地恢复乃至富裕起来。 孙伯灵缓缓将自己的心神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看向面前公孙鞅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只见在听完了孙伯灵的一番评价之后,公孙鞅的双眼之中缓缓浮现了几分赞同之色。 “是啊,正如孙兄所说,如今的秦东之地就算是栎阳,论及富裕繁华也无法与魏国其他部分相比。” “二十年以来,在当今秦公的励精图治之下,秦东之地好不容易渐渐从昔日四代之乱的混乱之中恢复了过来;” “可是一场魏国与秦国之间规模巨大的战争,又重新将那份生机化为了飞灰。” 嘴中哀叹了一番秦东之地遭遇的苦难之后,公孙鞅想到了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的栎阳黎庶的困苦,想到了自己离开安邑之时所立下的志向。 想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公孙鞅的双眼之中渐渐凝聚了坚定的目光。 “我公孙鞅如今既然身为栎阳县令,自当使得治下黎庶脱离这困苦的现状。” “如今若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唯有实行当初李悝相国在魏国所推行的授田制。”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鞅的目光移向了对面的孙伯灵,“不知孙兄可愿助鞅一臂之力?” 当公孙鞅的这个问题在耳畔响起之时,孙伯灵的心中同样也想到了许多。 他想到了那日安邑城外与师兄庞涓许下的约定,也想到了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更想到了曾经在魏侯魏罃面前所畅想的灭秦大策…… 心中思绪翻飞之际,孙伯灵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恐怕自己未来所要完成的一切都要建立在公孙鞅刚刚提出的目标之上。 为了自己的灭秦大策,也为了自己曾经许下的志向,孙伯灵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对面那一张充满坚定的脸上。 “栎阳县尉孙伯灵,愿助县令一臂之力。” “彩!” 一道喝彩声落下之后,公孙鞅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而见此情景的孙伯灵也同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房间之中那幽幽灯火的照耀之下,公孙鞅、孙伯灵两人的手握得是那般的紧密,各自脸上的笑容又显得是那般的灿烂。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募兵令》发 那一夜,公孙鞅与孙伯灵谈了很久,同样也谈了很多。 翌日清晨,在乡间一阵略显嘹亮的鸡鸣声中,两人谢绝了小草一家的再三挽留,直向着栎阳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蹄飞扬、车轮滚滚,又是一番路途之上的奔波,一驾马车伴着几匹战马踏入了此行的目的地,栎阳城。 也就是公孙鞅与孙伯灵两人回到城内之后不久,一则消息开始在栎阳的街道之间不断传扬了开来。 魏侯新晋任命的县尉孙伯灵,此番却是在县令公孙鞅的亲自迎接之下已然来到了栎阳。 这一则被逐渐宣扬起来的消息,有人将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有人将其看作魏国对于栎阳的看重。 当然对于盘踞在栎阳的世族豪强来说,一位主掌军事的县尉的到来可并不算一个好消息啊! …… “你亲眼看到县令公孙鞅与新晋县尉一同回到了官府之内?”栎阳余氏的后院之内,余氏家主余开对着刚刚回来的心腹问道。 “小人不敢欺瞒家主。” 微微抬起头,心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前方的余开。 “小人确实是亲眼看到县令从自己的马车走下来,邀请一名年轻人一同进入官府之内,小人以为那人很有可能便是传言之中的县尉。” 前方,余开在听完了自己心腹的这一番禀报之后,思索之间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数息之后,将自己心中的思绪收了起来,余开面容之间随即带上了几分和善的笑容。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小人告退。” 得到了来自家主的命令之后,这名心腹躬身一礼,然后很快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眼见着视野之中的身影缓缓消失,余开身旁一向就有些沉不住气的丕氏家主丕占当即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了身前几案之上。 “砰”的一声过后,丕占带着几分怒意的抱怨在书房之中响了起来。 “不久之前,才来了一个县令公孙鞅,这一次又来了一個县尉孙伯灵。” “难道我栎阳就像是齐国临淄城内的女闾,是个人都能够想来就来吗?” “愚蠢!” 丕占的这一句怒吼、这一声抱怨刚刚落下,迎接他的便是一道来自上方厉声呵斥。 目光打量了一番此刻面露肃然的余开,一向以余氏马首是瞻的丕占也只能和寻常一般,灰溜溜地低下头去不再出声言语。 余开眼见着丕占冷静了下来,脸上的神情稍稍和缓之间,视线却是转向了另外一边。 “桑兄,你怎么看我们这位新县尉的到任?” “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我们这位新县尉同样来头不小,传言他是如今的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师弟。” 一旁端坐在几案之后的桑氏家主桑平,听到了余开询问自己的话语,一下子便直接道破了孙伯灵所拥有的身份。 将孙伯灵明面之上的依仗揭开之后,桑平脸上的神情却是渐渐凝重了起来,“前面一个是相国弟子,又来一个上将军师弟,如此看来魏国对于我栎阳可谓是关注万分啊。” 无论势力最为庞大的余氏,亦或是丕氏、桑氏这两家,在大批世族随着秦国一起西迁之后,都将栎阳看作自己所拥有的。 如今从秦国手中接手秦东之地的魏国,在不断地加强自己对于栎阳的控制,这如何能够令三家不感到警惕呢?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先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在栎阳的田间地头巡视,再联想到孙伯灵这个新县尉的到来,几案之后的余开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正在悄悄地向自己以及自己背后的世族袭来。 内心之中那根弦在这一刻死死绷紧,双眼之中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余开的视线重新与桑平连成一线。 “桑兄,不若我等先发制人?” “不可。”面对着余开眼中浮现的那一抹寒光,桑平立刻出声阻止他道:“余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与魏国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正面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况且,我等此刻还未探明魏国连续派出这两人的原因,与其敌情未明、仓促之间出手,不如知己知彼、谋定而后动。” 桑平的话语又一次地压下了余开心中的那个念头,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和缓,那缕浮现的锋芒也缓缓地隐藏了下去。 “既然桑兄如此说,那么也只能这般了。” 余开带着几分无奈的话语声落下,书房之中忽然陷入了一阵深沉的寂静之中。 不过这份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报……报……报……” 或许是跑得太过急切的缘故,这名余氏的家仆的禀报声在气喘吁吁之中显得是断断续续。 “何事如此慌张?” 看到眼前家仆的这番样子,一向以沉稳而著称的余开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喜。 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与家主对视,这名家仆心中立刻便是一凛,连忙平复下心中的激动。 “启禀家主,官府刚刚发了《募兵令》,说是按照《魏律》募集守备县内的兵力,此刻书写着命令的羊皮已经张贴在了南市的墙壁之上。” “什么!” 听到这一个消息,无论是丕占、桑平亦或是三人之中为首的余开,当即脸带震惊之色地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 事实上,伴随着孙伯灵这一道《募兵令》的发布,心中惊讶的又何止此刻书房之中这三人? 当栎阳县内的小吏将书写着《募兵令》的羊皮,张贴在栎阳南市之中时,立刻便被心中好奇的众人围了起来。 “来来来,给我这个老头子说说,咱们这位公孙县令这是又发什么命令了?”一位站在人群之中却不认识的老人,指着羊皮之上的一个个篆字,对着周身的众人大声招呼道。 就在他话语刚刚落下之际,一位作着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到了那一张羊皮的面前。 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之间快速移转,片刻之后这名士子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开始介绍起了羊皮之上的内容。 伴随着一句句的介绍进入耳中,周围众人的议论声也在一分一秒之间逐渐响了起来。 “我说是不是真的,官府真的要募集一千士卒守备栎阳?” “当然是真的,你没听人家刚刚说的吗?募集一千士卒,酬赏丰厚。” “别是又和之前秦国官府一样说得好听,到时候打胜了没有奖赏,打败了就直接把罪责全丢到我们的头上了。”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应征者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同样也是如此。 虽然在此之前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靠着南市之中的徙木立信得到了栎阳黎庶的初步信任; 但是完全的信任却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秦国官府这些年来朝令夕改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就比如现在当官府所发布的命令在南市之中张贴之时,仍然有许多心存疑虑的人表达出了心中的担忧。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公孙鞅之前的种种举措是一无是处的,在众人议论着、顾虑着的同时,一道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别人我不敢相信,我就信咱们的公孙县令。” “诸位都不妨想想,之前公孙县令酬赏那个搬木杆的小草的时候,可是整整拿出了二十金啊。” 这道声音一出,周围众人的思绪便都被拉回到了不久之前,脑海之中也开始回忆起了那日亲眼所见的一幕幕场景。 对于丰厚酬赏的渴望、对于小草的羡慕、对于失之交臂的悔恨…… 一段段杂糅而成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涌上了心头,复杂莫名的意味将众人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不久之前,他们已经后悔过了一次,难道这一次他们还要再后悔吗? 一番扪心自问之后,人群之中一些人嘴唇微微抿起,双眼之中的坚定神情却是渐渐凝聚起来。 “说得不错,公孙县令之前拿出二十金来,便是要取得我们的信任。” “我不相信短短时间之内,他就要将这份好不容易才将将建立起来的信任给彻底地打破。” 刚刚站出来介绍命令内容的士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目光缓缓扫过了周围的众人。 望着那些此刻面露坚定之色的人,就听这名士子沉声说道:“诸位之中若是有志于前往的,不妨信任一次咱们这位公孙县令。” 又看向周围那些以看热闹为主的其他人,这名士子接着说道:“还请剩下的人做个见证,只要这一次公孙县令食言了……” 未等这名士子将话语说完,下方的人群之中立刻便响起了一道回应声。 “那么我们就再也不信他半句话了。” “对,我们就再不信他半句话了。”话落,躬身向着诸位行了一礼之后,这位士子便作出了一個手势,“诸位,请自便。” 伴随着一场热闹的结束,聚集于那张书写着命令的羊皮前的人群却是逐渐散去。 只不过有一些人是准备返回,继续买卖今日自己所带来的商品; 至于另外一些人则是脚步方向一转,向着很少前往的栎阳官府方向走了过去。 走了不多久,当这些人的脚步来到官府门前之时,几张几案、几名小吏以及十数名侍从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还未等这些有意前来应征的众人询问,其中一个几案之后的小吏直接站了起来,向着众人便是躬身一礼。 “想必诸位都是在看过那份《募兵令》之后有意前来,还请诸位按照顺序排列队伍,我等会写下诸位的情况。” “还请诸位放宽心,此前县令和县尉已经下令,此次一经征募酬赏丰厚。” 这名小吏说完又行了一礼之后便自顾自地坐了下去,而那些早已准备就绪的侍从们则开始走出来维持秩序。 至于那些前来应征的众人们在听到了这一番承诺之后,心下的忧虑更是消减了不少,按照着之前的命令只见他们在几个几案之前排列成了队列。 “叫什么?” “土。” “多大了?” “二十。” “住在哪里?” “桑乡。” …… 就在几案之后的小吏忙碌地书写着那些前来应征之人的信息之际,两道身影却是自官府门后缓步而出。 “伯灵兄,如何?” 顺着公孙鞅手指的方向,孙伯灵看到了忙碌却有条理的小吏、奔走却目标明确的侍从、以及众多却很有序的应征之人。 将这一切全部收入眼底之后,孙伯灵看向公孙鞅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敬佩。 “提前作出应对,行事之时便能够从容不迫,正合我先祖所著《孙子》之中谋而后动之意。” “伯灵原以为鞅兄只是精擅治政,现在看来在军略之上也是颇有几分天赋。” “伯灵兄过奖了。” 轻轻摆了摆手辞谢了孙伯灵的称赞之后,公孙鞅看着面前的人群说道:“老师曾经说过,治政、军略乃至万事万物 之间都拥有着某种相同的道理。” “一旦掌握了这些道理,无论是在治政还是军略之上,都能够有所成就。” “相府数年,鞅不过是粗粗地了解了一些罢了。”几句带着浓浓回忆的话音落下,公孙鞅当即对着身旁的孙伯灵邀请道:“伯灵兄,可愿书房一叙?” “既然是鞅兄邀请,那么伯灵如何能够推辞呢?”说话之间,孙伯灵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笑容。 片刻之后,当公孙鞅和孙伯灵两人各自在几案两侧落座,一道身影却是快步进入到了房间之中。 来到公孙鞅的身旁附耳一阵言语之后,就听公孙鞅语气平静地说道:“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多谢县令。” 视线伴随着这人身影的离开而渐渐远去,孙伯灵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对面公孙鞅的脸上,“如今栎阳黎庶踊跃应征,想必这一千员额不日便会补足,不知鞅兄下一步准备如何做?”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奔波,让公孙鞅明白了栎阳世族的势力之大,也让他深刻地知道了推行授田制的不易。 要想使得授田制顺利在栎阳推行,要想顺利完成魏罃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要进行十分充足的准备。 首先,他手中要拥有一支可以如臂使指的军队,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虽然如今整个秦东之地已经被魏国所占据,河西、秦国边境之上更是拥有着重兵; 但是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这些军队不可能第一时间之内到来,所以公孙鞅手中必须要有一支可以在危急之时控制局面的军队。 另外公孙鞅颁布《募兵令》除了有预防之意,更是有敲山震虎的谋划。 潜藏在丛林之中、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猛虎永远是最可怕的,公孙鞅所要做的就是将这只名为世族豪强的猛虎震慑出来。 之后公孙鞅便可以凭借手中锋利的长剑,直刺入这只猛虎的要害并将其斩杀。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公孙鞅看着面前的孙伯灵,“伯灵兄精擅军略,接下来的练兵一事鞅就全权委托给伯灵兄了。” “鞅兄放心,此事我当竭尽全力。”孙伯灵带着几分郑重说道。 …… 第二百三十章 校场之上 “呜……” 一曲号角响彻在栎阳城内的校场之上,如同一点火种一般,点燃了在场千余名士卒心中的激荡。 不久之前,他们还只是栎阳城内的一个普通人,而在此刻他们却是已经手执长戟站立于此。 号角在耳畔奏响,心绪渐渐澎湃,这些新晋士卒们看向前方的目光开始出现了几分锐利。 就在校场之上这些士卒逐渐被周围的环境所感染,两道嘹亮的报号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县令到。” “县尉到。” 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两道身影就这么映入了众人的视野。 只不过其中的一人穿的是士子服袍,而另外一个人着的却是赤色的魏军甲胄。 于是,在校场之上一千名士卒的目光注视之下,公孙鞅与孙伯灵一前一后登上了前方的平台。 等到脚下步伐在高台之上落定,公孙鞅的视线缓缓扫过了自己前方的一名名士卒。 “我栎阳的将士们。” 伴随着一阵吹起的寒风,公孙鞅的声音迅速向着整個校场传扬而去。 如果此刻校场之上站着的是训练有素的士卒的话,那么迎接他的便会是整齐、高亢、极富力量的回应。 只是公孙鞅面前站着的乃是一群刚刚应征入伍的新人,所以迎接他的自然只有稀稀拉拉的话语。 “拜见县令。” “我等拜见县令。” “拜见公孙县令。” …… 听着耳畔不仅做不到整齐划一,甚至还五花八门的回应声,站在平台之上的公孙鞅的眉头立时便是一皱。 不过公孙鞅此刻却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明白自己眼前的这些人如果用好听一点词语来形容,那就是乌合之众; 至于用不好听的话语来形容的话,公孙鞅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如何将这些乌合之众训练成为一名名精锐的士卒,这却不是他所擅长的方面了。 回头望了一眼此刻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的孙伯灵,公孙鞅继续对着下方的那些士卒说道:“自古以来,军队所担负的职责无非是开疆拓土和守境安民。” “此番我栎阳官府之所以按照《魏律》发布《募兵令》,便是要建立起一支属于我栎阳的军队,一支能够护卫我栎阳黎庶的军队。” 无比平静地说出了发布《募兵令》的缘故之后,公孙鞅立刻便是话锋一转,语气也是瞬息之间变得无比凝重。 “将士们,你们都是栎阳之人。” “如果有人手执利刃要冲进你们的家里,谋夺属于你们财产、残杀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又会如何选择?” “是选择坐以待毙?亦或者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与来犯者拼死一战?” 几乎就是在公孙鞅话音刚刚落下的一瞬间,下方的士卒之中一道怒吼却是响了起来。 “拿起武器,和他一战。” 这一声怒吼似乎是唤醒了其余众人心中的战意,老秦人数百年来流传的好战血脉,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 “对,和他一战。” “没错,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一个下去。” “怕就不是栎阳汉子。” …… 比之刚刚更加嘈杂的声音从前方不断涌入了公孙鞅的耳中,只不过这次他的眉头不再皱紧,反倒是双眼之中泛起了道道亮光。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打得不仅仅是装备、指挥,还有一支军队本身所具有的士气。 若是士气一旦被消耗殆尽,就算是有再精良的甲胄、再高超的指挥主将,也将是会是无力回天的结局。 很明显此刻站在公孙鞅面前的这些人,虽然才刚刚成为士卒没有经过艰苦的训练。 但是他们在护城卫家的目标指引之下,却依旧爆发出了无比高昂的士气。 这支军队就像是一柄还未开锋的长剑,需要一个精于军略的大师来为其脱胎换骨,让它展现出属于自己的锋芒。 正好的是,这样的大师此刻就站在公孙鞅的身后。 “说得好,我们要和他们战上一场。” “只是将士们此刻不妨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此刻是否真正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如果说刚刚公孙鞅的一番话语,点燃了下方士卒们心中的战火的话; 此刻他问出的这一句话,却是如同一盆冷水,直接战火浇灭了大半。 “我……” 就在迟疑与彷徨逐渐在士卒中间蔓延开来的时候,只听公孙鞅的话语声再次在众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或许将士们此刻并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们拥有这个能力。” 公孙鞅这话一出,校场之上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看向了他。 面对着无数道带着疑惑、好奇的目光,公孙鞅脸上的神情一肃,“县尉孙伯灵何在?” “下官在。” 伴随着一道大喝声,站在公孙鞅身后的孙伯灵却是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了校场之上一千名士卒的面前。 锐利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掠过下方的一干士卒,虽然他们此刻的身上都穿着赤色的军服,但是孙伯灵心中却并没有将眼前众人看作一支军队。 至少现在他们如果踏上战场的话,极有可能在短时间之内便遭遇全军覆灭的结局。 心中默默给出了这一个评价,孙伯灵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刚刚县令说得好,军队的职责在于开疆拓土,在于守境安民。” “要想顺利地完成这两个职责,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困难,无非是克敌制胜而已。” 孙伯灵这听起来几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令下方的一千名士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克敌制胜,说起来不过四个字而已,但是要想真正实现它却是千难万难。 君不见,就在不久之前为了完成这一目标,秦国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国之力。 若非如此,公孙鞅也不会因为栎阳穷困,而仅仅征募了一千名士卒。 可是秦国几乎耗尽了全部实力,建立起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又是否完成了克敌制胜的目标呢? 如今魏秦两国之间沿着泾水勾画出来的那一条边境线,以及重新迁回故都雍城的秦国国都,十分明确地给出了答案。 似乎根本没有关注到下方士卒脸上的神情变化,只听孙伯灵继续说道:“我以为若想克敌制胜,无非就是要达成以下这三个方面。” “其一,士卒要具备高超的阵战本领,拥有高昂的士气;” “其二,主将要对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和麾下的军队有着正确的把握;” “其三,背后的国家要给予足够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充足的粮草辎重供应。” ……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伯灵练兵 将领和其麾下的士卒是一支军队的两个组成部分,他们关系就像是战场上的御手和战车一样。 将领负责根据敌我之间的态势,制定出对于己方最为有利的战略战术; 士卒所负责的就是执行将领所制定的战略战术,击败自己所要面对的敌人,去获取最终的胜利。 至于矗立在这支军队的背后的国家所要做的,就是提供精良的兵器甲胄和充足的粮草,保障军队能够最大可能地发挥出自己的战力。 将领、士卒、国家三者各司其职,一支军队才有可能克敌制胜,成功地担负起本就属于他们的职责。 这是孙伯灵心中对于一支理想军队的认识,也是此刻他正在告诉眼前的那一名名士卒的。 视线扫过并不能够称得上合格士卒的这一群人,就听孙伯灵大声吼道:“你们的甲胄、粮草辎重的供应,乃是公孙县令的分内之事;” “战场之上敌我形势的把握和战略战术的制定,这件事情由我全权负责;” “而你们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 说话之间,孙伯灵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右手也是缓缓抬起伸出了两根手指。 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已然显出几分肃然的神情,他的声音更是提高了几分。 “第一,习练阵战之术,尽可能地使得自己迅速强大起来;” “第二,服从来自上级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做到令行禁止。” “将士们,听明白了吗?” 孙伯灵的这一句话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但是给予人的压迫力却是没有半点削减,反倒是更加强烈了一些。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在他声音落下之后的短暂时间之中,下方的队列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安静。 直到声音逐渐在耳畔消散殆尽之时,队伍之中才有人尝试着回答道:“明白了。” 听着耳畔一道道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孙伯灵双眼之中的目光顿时便是一沉,胸中又是一团气息凝聚。 “我再问一遍,你们明白了吗?” 这一次或许是有了之前的准备,或许是被耳畔又高了几度的询问声给震慑住了,下方的队列之中传来的却是一道整齐而有力的回应。 “我等明白。” 直到听到这一声,孙伯灵双眼之中冷意才缓缓消散,嘴角轻轻地扬起了一道旁人微不可查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下达今日同样也是这支军队成立以来的第一道命令。” 如同冬日寒风一般凛冽的目光再一次地掠过了下方的众人,然后众人就听孙伯灵继续沉声诉说了起来。 “在我魏国的军制之中,五人为伍、二五一什、五什为屯、二屯为百……” “同时为了管理各级士卒,设立了伍长、什长、屯长、百将等军官。” “今日之前,根据你们的年龄、家乡等具体情况,我已经暂时将你们安排完毕并从之中选出了临时的伍长、什长、屯长等若干人。” “不过你们可能也听到了,这些军官都是临时的,也就是说……” 话说到一半,孙伯灵的目光注视着队伍之中那些由他暂时任命的军官,平静却又压抑的话语就这么出现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畔。 “这些军官的任命随时都可以改变的。” “我们以两個月为期。”孙伯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两只手指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两个月之后,我将会在军中举行一场比斗。” “到时候是能够留任现在的官职,还是失去你军官的身份,亦或是成为更高一级的军官,就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军队从来都不是弱者生存的地方,他古往今来都是属于强者的。” “能者上,庸者下,便是我为这支军队订立下的法则。” “你们明白了吗?” 当孙伯灵将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下方立刻爆发出了一道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威势。 “明白了。” 下方的这些将士今日既然会站在这里,那么他们之前必然已经做好了选择。 这些选择有可能是因为声名而作出的,也有可能是因为钱财而作出的…… 总而言之,当他们站在这一座校场之上,当他们站在孙伯灵的眼前的时候,他们命运就已经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紧紧地握紧手中的长戟,双眼之中显露出的眼神逐渐严肃,这些士卒们此刻的心中可谓是充满了激荡。 …… “呜……呜……呜……” “砰砰砰……” 古朴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在校场之上,激烈急促的战鼓声回荡在每一名士卒的耳畔。 “全体将士,听我号令。” 等到号角与战鼓声渐渐落下,当听到孙伯灵的命令声在前方的平台之上响起,这些士卒的右手立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一……” “杀!” 伴随着短促的命令声出现,脸上没有半点犹豫之色,这些士卒径直挥出了手中的长戟。 冬日里的阳光洒落在校场中的士卒身上,他们身着的赤色甲胄所反射出的是道道幽幽的红光,他们手中的长戟所显露出的是缕缕危险的锋芒。 “二……” “杀!” “三……” “杀!” …… 校场之上这些士卒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的认真,而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全都是因为数日之前孙伯灵下达的那个命令。 这道命令给予了每一个士卒以巨大希望,同时也给了所有士卒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那些已经成为军官的人自然会为了这个机会而去战斗,因为他们不想失去自己现在所享受的这份荣耀与丰厚的酬赏,同时他们还想着能够更进一步去攀登更高的军职; 那些此前没有能够成为军官的人同样会为了这个机会而战斗,因为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为自己、为家人博取一个更好的条件。 于是,除了血脉之中与生俱来的便拥有的战斗基因,孙伯灵的一番话语为眼前的这支军队注入了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孙伯灵的举动的话,那或许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高昂的士气再加上严格的训练和精良的兵器甲胄,只要拥有足够的时间,一支精锐便是可以期待的事情了。” 片刻之后,校场之外的一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所看到的场景,身为县令的公孙鞅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地扬起了一段弧度。 眼前的这支军队,便是他手中最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越是强大,他便越有底气去执行自己的计划,魏侯魏罃交给他的任务也能更加顺利地完成。 此刻,看到数日之前还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士卒,短短几日便有了几分模样,这样的变化又如何不令公孙鞅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呢? 只不过还未等他称赞声完全落下,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现在称为精锐,还差得很远呢。”脚下步伐在公孙鞅的身旁站定,就听孙伯灵好似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 数息之后,带着脸上的笑容,公孙鞅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以前鞅还担心伯灵兄是否能够训练好这一支军队,今日看来……” 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停下,公孙鞅的视线与一旁的孙伯灵连成一线,脸上的笑容也在此刻越发灿烂了起来。 “今日看来鞅此前是小看柏林兄了,伯灵兄不仅仅是精于韬略,在练兵之上也是颇为独到。” “短短几日之内,便能够将那样的一支大军训练成如今的模样,鞅已经有些期待两个月之后他们的样子了。” “鞅兄过誉了,身为栎阳县尉,这一切本就是伯灵分内之事罢了。” 带着几分谦虚意味的话语落下,孙伯灵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那些士卒,眼中几分肃然之意浮现。 “这还仅仅是个人武艺的训练,等到熟悉了此刻演练的一招一式,他们还需要进行军阵配合之上的训练。” “伯灵以为战场之上个人的武艺还在其次,用军阵之上的配合对敌人形成局部的优势才是制胜之策。” “以多打少、恃强凌弱,伯灵兄的用兵风格倒是与你的先祖孙子颇为相似。” 这句话说完之后,看了看面前的孙伯灵又望了望校场之上正在训练的一名名士卒,公孙鞅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安定。 “将这支我等手中仅有的军队交到伯灵兄手中,鞅的心中便放心了。” 话落之后,视线遥遥看向东方的天际,目光逐渐变得悠远,只听公孙鞅喃喃自语了起来。 “既然这里已经有了伯灵兄坐镇,那么我也该去做一些属于我的事情了。” 正如公孙鞅所说的那样,在孙伯灵操练士卒的同时,他也没有干坐于栎阳官府之内。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之内,他领着自己治下的一些小吏,开始按照他之前巡视的路途一个个前往那些曾经去过的乡里。 如果说上一次前往,公孙鞅的行动可以说是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润物细无声; 那么这一次他大张旗鼓地动作,可谓是天空之上的雷霆炸响,惊动了所到之处的每一个人。 而这一件被公孙鞅无比重视以至于亲力亲为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丈量土地。 要想做成一件事情,盲目执行往往的结果都会是失败,这就要求在行事之前必须要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 同样如果想要在栎阳之地顺利地推行授田制,那么治下到底有多少土地则是公孙鞅这个具体的执行者必须要知道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多少米才能做多少饭,同样只有足够的土地才能完成这一次的授田制。 于是,为了做到心中有数公孙鞅便是时常奔波在栎阳各乡里的田间地头,而生活在这里的黎庶便经常会产生以下的场景: 一块聚集着众多人群的土地旁,恰好缓缓走过了一道身影。 转头张望之间,看着自己面前这群人,特别是看到了那几个熟面孔之后,这人心中已然生出一个疑惑。 “大家伙聚在这里都在看什么呢?” 心中的好奇让这人缓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视线越发频繁地向人群之中张望。 等到心中的好奇再也抑制不住的时候,这人径直向着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了进去。 “别挤,别挤。” “那个家伙在这挤呢?” “我都快被挤死了。” …… 在一阵鸡飞狗跳的场面之下,在一道道怒骂与抱怨齐飞的声音之中,这人终于挤到最前方。 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那一道身影,指挥着许多人在前方的田土之间来回走着,有时候更是用笔在竹简之上写写画画,这人的心中又生出了一个问题。 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呢? 四处张望了几下,这人迅速锁定了一个一向在乡中颇有学识的一个人,然后脚下步伐轻移缓缓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是在做什么呢?” 同样默默注视着前方的那人,听到耳畔这一声突然响起来的询问,心中立刻便是生出了几分不喜。 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眼见是自己以往认识的人之后,呼之欲出的不悦便被直接压了下去。 “你没看到吗?这是在丈量土地呢。” “好好地丈量土地干什么?” 旁人的回答不仅没有打消这人心中的疑惑,反倒是令他更加不解了。 明明自己乡的公田早已经荒芜,大家多是耕种自己所开垦的农田,怎么这个时候又要丈量土地了? “丈量土地因为什么,旁人或许不知,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看着这人脸上的疑惑不解,站在他身旁的那人心中的不悦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自得之意。 “快快快,给我说说。” 看了看前方正在忙碌中的小吏,又看了看充满好奇的那张脸庞,身旁之人却是沉声说道:“附耳过来,我和你说。” “好。” 口耳相传之间,公孙鞅丈量土地的原因便被传扬了出去,而听着听着那张原本好奇的脸庞之上却是泛起了几许笑容。 渐渐地那份笑容变得越发灿烂,最后甚至化为了一份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说的是真的?” …… 第二百三十二章 黑夜将近 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有着不同的意义,有人从中获得利益,自然而然有人会因此而利益受损。 所以在受益人脸上扬起笑容的时候,你不能要求那些利益受损的人也是乐观以待。 就比如身为县令的公孙鞅率领一干小吏奔波于各乡里之间丈量土地这件事情,那些明白自己即将获得什么的乡里之人心中充满着期待的。 只不过就在这些人满怀期待的同时,另外一些人却是将这件事情看作是危险来临的前兆。 栎阳城内,余氏府邸,后院书房之中。 依旧还是原来的地方,依旧还是原本的那几个人,只不过此刻房间之中的气氛却是比之前更加压抑了几分。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间缓缓流逝,就在那股压抑快要将人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坐在下方几案之后的丕氏家主丕占却是猛然抬起了头来。 压抑着愤怒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桑氏家主桑平,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正在沉思的脸庞; 目光向上方移转了几度,看向了一向在三人之中为首的余氏家主余开,又是一双充满凝重的目光。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后,丕占只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他要尽情地将心中的那一抹压抑发泄出来。 “啊……” 怒吼声忽然在房间之中炸响,只见丕占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两只手将身前几案之上的竹简全部扫落在地。 伴随着一道接着一道的清脆声响,两道带着疑惑不解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他的目光在上方的余开与对面的桑平之间来回移转。 “丕占,你疯了?” “没错,我是疯了,我都快要被这压抑的氛围给逼疯了。” 指着自己刚刚的扫落下去的那一卷卷竹简,丕占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余开。 “李乡、王里、桑乡、平安里……” 一个接着一個乡里的名字被丕占说出,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带领小吏走过的。 每当丕占提到一个名字,余开脸上的神情便会沉重一份,一直到那张面容之上都快要全黑了,丕占这才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听丕占冷冷地说道:“两月以来,那个公孙鞅几乎都要将整个栎阳都走遍了,他是要做什么我的心中很清楚。” “余兄,你的智谋一向高于我,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 双眼之中闪过一丝锋芒,丕占的声音立时大了许多,“余兄,他分明是在擦拭手中的长剑。” “一旦那柄长剑擦出了锋芒、擦出了锐利,便会毫不犹豫地直刺向我等的胸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在公孙鞅的剑下。” 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语,丕占似乎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整个身体直接就这么摔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砸在坐席之上的丕占似乎是充满了疲惫,他的呼吸声在瞬息之间变得粗重极了。 耳畔充斥着的是那沉重的呼吸声,心中思索着的却是自己等人如今所面临的现状。 缓缓将视线从丕占的方向收了回来,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余开努力地使得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渐渐地从魏国接手栎阳以来所有的场景,或是清晰或是模糊地出现在了余开的脑海之中。 将这一切都在脑海之中仔细地捋过一遍之后,余开这才意识到一个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有些可悲的事实。 面对着如今公孙鞅等人的行动,他们并没有多少反抗的手段,如果不想成为别人砧板的鱼肉的话,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余开的双眼猛然之间张开,其中射的却是充满锋芒的目光。 不过这道锋芒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它便被余开压制下去,并将其藏在了眼底深处。 看了看此刻依旧喘着粗气、脸上怒意横生的丕占,余开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那个一直被他视作智囊的身影。 默默注视了对方许久之后,余开这才张开嘴来幽幽问道:“如今情势,桑兄,你怎么看?” 余开的这一句询问将下方的桑平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他的目光直直地与余开对上,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话语。 就在余开准备继续再问一遍的时候,桑平那依旧是充满冷静的话语就这么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余兄,就算是事到如今在下依旧还是那句话,我们与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 “一旦对方真的撕破脸皮,那最终的失败者也必然会是我们,我们此刻应该做的是隐忍待机、谋定而后动。” 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立场,桑平停下了自己的话语,眼中闪过了一丝迟疑。 数息之后,就听他带着几分提议的语气说道:“余兄,我们若是想真正融入魏国,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如若不然……” “如果魏国是想要我们放弃所有的利益,又或者是要我们的性命呢?” 从对面传来的冷冷话语打断了桑平的话语,随即而来的还有丕占充满冷意的目光。 “我……” 一句反问抛出之后,面对着桑平迟迟不开口,丕占的视线转向了上方的余开。 “余兄,现在危险就在我们的面前,若是奋力一搏,我们还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若是再做忍让,那我们便再也没有了机会,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死亡。” 话已经说到了这般地步,丕占也就不再有任何的拘束了,下一刻他几乎是全尽全力吼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余兄,动手吧!” 此刻正是抉择之时,是放手一搏,还是隐忍不发? 眉头在这一刻皱起,连带着紧紧握住的右拳之上也是显露着狰狞的青筋。 “余兄,前方便是万丈悬崖,踏错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三思啊!”就在对方做出决定之前,桑平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思绪在内心之中流转,目光在两人之间移转,最终余开的右手被缓缓松开。 潜藏在眼底之中的那一缕锐利被再次展现,坚定的话语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我意已决,三日之后……” “动手!” …… “驾驾驾……” “吁……” 伴随着一阵控马之声,一辆马车在桑氏府邸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轻轻勒住手中缰绳,感受着身下已然停住的车轮,驾车的御者却是转过去向着车厢里叫了一声:“家主,我们到了。” 数息过去了,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 直到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过去了,直到驾车的御者心中升起了疑惑,车厢之中一向动作迅速的桑平今日仍然没有半点下车的迹象。 怀着心中的半分忧虑、半分不解,御者再次转过身来向着车厢之内喊了一句:“家主,我们到了。” “哦哦哦……” “我知道了。” 这一次在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落下之后,桑平迟到的回应声这才在车厢之中响了起来。 又过去了数息,在御者更加不解的眼神之中,桑平缓缓走下了马车,走向了前方那座府邸。 从大门到后院书房的这一路,平日里的桑平走得是极快,可是今日却是无比地缓慢。 用了比之寻常多了数倍的时间,桑平的脚步这才来到了书房之中,然后只见他一下子将自己摔在了几案之后的坐席之上。 此刻,他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悲观的神情。 桑平不仅仅是在为自己感到悲观,而且是在为自己三家乃至于整个留在秦东之地的世族感到悲观。 出自秦国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们与魏国之间会存在隔阂,而这也正是他们难以融入魏国的主要原因。 如今再看看公孙鞅在栎阳所干的这些事情,更可以看出魏国是想从他们这些世族手中将秦东之地夺走,真正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可是魏国想要这么做,必定会触动秦东世族的利益,双方之间这种几乎不可能调和的矛盾迟早会彻底爆发出来。 如果想要让这矛盾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除非其中的一方能够主动退步,让出一部分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正如同后世一句话所说的那样,从来都是妥协的艺术。 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魏国,是不可能做出妥协的。 这样的话能够主动退一步从而消弭这场冲突的一方,也只有以余、丕、桑三家为代表的秦东世族们了。 只是这些秦东世族真的会选择妥协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回忆了一番刚刚亲眼见证的场景之后,作为桑氏家主的桑平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余氏、丕氏乃至于桑氏都是自秦穆公时期便在这片土地之上生息繁衍的大族,又怎么可能轻易地低下自己那高傲的头颅,选择向魏国这个外来之人妥协呢? 思绪流转到这里,桑平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了房门前。 望着西方天际之上那布满天空的红色晚霞,就听桑平喃喃自语道:“睿智的先祖啊,桑氏子孙桑平在此祷告,危机将近我桑氏应该如何自处呢?” 这一句事关桑氏未来命运的祷告既是在向历代桑氏先祖询问,又何尝不是在向桑平自己发问呢? 这句祷告落下许久,桑平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双眼之中立刻浮现了一抹坚定之色。 数息之后,桑平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大喊了一声,“来人,为我备车!” …… 栎阳城内,校场之上。 站在校场前方的平台之上,身为栎阳县尉的孙伯灵此刻正手按腰间长剑,目视着前方校场之上发生的一切。 顺着孙伯灵的视线向着前方望去,只见此刻的校场之上可谓是人潮涌动,而这些人群最中央正在进行的却是一场持续了许久的比斗。 经过了之前的好一番较量,此刻交手双方的体力都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极限。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同时在双方的口中发出,尽管身体之上已然是充满了疲惫,但是两人的目光还是死死地注视着对方。 数息之后,伴随着各自双眼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似乎是有人下达了无声的指令似的。 其中一名士卒脸上神情一沉,手中长剑轻转,一道大喝之声在校场之上响了起来。 “杀……” 伴随着在耳畔回响的喊杀声,这名士卒脚下重踏,手中长剑直直向着自己的对手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数息之间,长剑的锋芒已然来到了对方的身前,似乎下一秒便要击中对方的要害。 眼见这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另外一名士卒脸上并没有半点慌张之色,脚下步伐猛然加速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也就是在同时,另外一名士卒趁着对手的攻势落空之际,手中长剑猛然便向前方刺了过去。 旧力未尽、新力未生,加上身体之上传来的阵阵疲惫,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哪里能够躲过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 瞬息之间,亲眼看着自己刺出的长剑落空,亲身感受到自己脖颈之上的阵阵森冷,这名士卒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再战的机会。 “莪输了。”虽然心中仍有丝丝不甘,但这名士卒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胜利的一方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道灿烂的笑容,然后轻轻收回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承让。” 这一句话语的落下,也就意味着这场持续的比斗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围在校场之外的众人在经过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一道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耳畔。 “彩!” 这一道喝彩声似乎是点燃了在场每一名士卒心中的,他们齐齐举起自己手中的长戟,为胜利的一方奉献出了自己发自内心的欢呼。 自古以来,军中便是强者的舞台,在一支强悍的军队之中强者会得到他应有的尊重。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孙伯灵脸上充满了欣喜之情,他也发自心底为胜利的一方感到高兴。 恰在此时,一阵禀报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报……” “启禀县尉,县令让您迅速赶回官府有要事相商。” 听出了这名传令兵话语之中的紧急,孙伯灵立刻意识到可能是有大事发生了。 “来人,备马。” 片刻之后,一匹战马冲出了校场,向着不远处的栎阳官府疾驰而去。 晚霞已然逝去,黑夜将会来临。不知道当黎明重新来到世间的时候,一切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触即发 栎阳,余氏府邸。 “叩叩叩……” 一阵清脆的叩门之声在后院书房门外响起,立刻引来了门内的一道询问声。 “何人?” 听着门内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浓浓警惕之意,在前方引领的侍者先是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丕氏家主丕占。 然后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对着房门之内轻声回应道:“家主,丕氏家主到了。” 侍者的声音落下之后面前的房门并没有立刻打开,房内反倒是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这阵寂静一直持续了许久,正当站在后方的丕占都准备上前叩门之际,面前紧闭的房门这才缓缓开启。 在房门打开的这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不是余氏家主余开却又是何人? 他的目光先是转向了面前的侍者,说出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安抚之意,“你做得很好,日后我一定会奖赏你,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家主。” 余开的话语立刻便让这个侍者心中一喜,躬身一道拜谢之后,他带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飞快地退了下去。 视线伴随着这名侍者离开的脚步向着远方看去,等到视野之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面前的时候,余开脸上原本和善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无比严肃起来。 那样子就好像原本还是在和煦温暖的春天,一下子之间便来到了冰冷刺骨的冬天。 “你来的时候没让别人看见吧?” 眼见着余开双眼之中的那份警惕,丕占的声音随即是压低了几分,“没有,按照余兄之前的命令,我这一次是秘密前来的。” “这样就好。”从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余开的视线回望了门内一眼,“你进来吧。” “喏。” 一声轻诺,不敢有半点怠慢的丕占脚下一动,整个人便钻入了眼前的书房之中。 不过余开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他的目光依旧在门外扫视了一遍,再次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这才迅速关上了房门。 “砰……” 一道沉闷的关门之声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丕占有些迫不及待地的声音。 “余兄,一切顺利……” 没有让丕占的话语继续下去,余开便伸出右手立刻打断了他,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余开带着凝重的声音。 “且慢。” 这一句话语落下,余开自顾自地向着那张自己往日里端坐着的几案走了过去。 从身前的一堆典籍之中取出一卷羊皮,然后只见余开将其缓缓平铺在了几案之上。 数息之后,一张地图就这么展现在了余开与丕占两人的面前,而那上面的线条所描绘出的正是他们此刻身处的栎阳。 视线在面前这一张地图之上迅速移转,余开向着身旁的丕占冷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如今情况如何了?”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此刻的丕占在余开的这一番动作之后,已然没有了刚刚的急切,语气却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按照余兄之前的命令,我丕氏此番聚集的五百人已经顺利入城,全都是上过战场的精练好手。” “若不是准备时间只有两天,来不及召集更多的人,我丕氏还可以召集更多的人。” “五百人吗?” 听到丕占诉说出的事情进展,余开在喃喃自语之间,目光再一次地落在了面前的这一张地图上。 时间在余开的视线移转之间渐渐流逝,许久之后只见他的目光之中却是闪过了几分寒意。 “余氏六百人、桑氏四百人,再加上你的这五百人,一千五百人完全够了。” 话说到这里的同时,余开带着一抹询问看向了一旁的丕占,“丕占,我有一個至关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完成?” “余兄,你下令吧,我等待着这一天已经整整等待了几个月了。”面对着余开的询问,丕占回应他的则是满脸的坚定之色。 “好!” 看着丕占的目光之中浮现了一抹满意之色,余开的视线随即重新移回了面前的这一张地图。 在丕占的全神贯注之中,余开的右手迅速落在了地图之上的一点。 “这里便是栎阳官府所在,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一直呆在这里。” 这一句话语落下,在丕占轻轻点头的同时,余开的食指又很快指向了另外一个点。 “这里是栎阳兵营所在,此前公孙鞅、孙伯灵所征募的一千士卒除了负责守城的之外,大半都驻扎在此处。” “这便是我们此番必须要拿下的两处地方。” 将两个地方简短的介绍了一遍之后,余开对着丕占沉声说道:“此番,我准备让你和桑平率领一千人去攻打兵营,你们两人之中以你为首。” “你不要担心,前番所征募的士卒虽然名义上有一千人,但是他们却仅仅训练了短短两个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我们手中的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人数还和对方相同,根本不可能会失败的。” 面对着余开带着的期盼神情,丕占当即充满信心地答复道:“余兄,你就放心把这个兵营交给我吧,我一定将它给你夺下来。”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数息之后,就在余开的话音在房间之中落下之后,丕占的询问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我和桑平率人去攻打兵营的同时,余兄你是否准备亲自去攻打的栎阳官府?” “不错,我正有此意。” 说话之间,余开的目光落在了身前地图之上的那个代表栎阳官府的小点,双眼之中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 “说实话,我倒是很想和这位公孙县令好好地聊一聊。” …… 火红晚霞的消逝带走了整个白日的喧嚣,黑色夜幕的降临为这座栎阳添上了一抹寂静。 就在劳累了一天的栎阳黎庶渐渐进入美好的梦乡之时,栎阳城内的一座府邸之中的气氛却是显得有些不寻常。 站在自家府邸之内,视线轻轻扫过前方的场景,映入丕占眼帘的是一支支明亮的火把。 在这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照耀之下,不仅前方的一道道身影显得那般清晰,就连整个院落之中也都是亮如白昼。 他的目光从前方每一张面孔之上划过,眼前的这些都是忠于他丕氏的死士,也是他今夜实现目标的依仗。 今夜,他将率领着这些人冲入栎阳兵营,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世族的栎阳。 当丕占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这些死士的同时,站在他身旁半步的桑平同样在看着前方。 只不过相比较于丕占双眼之中的信心满满,他的目光之中却好像是多了几分阴霾。 忧心忡忡的内心思考了片刻之后,桑平的视线随即转向了一旁的丕占,轻声提醒道:“丕兄,时间差不多了,我等该出发了。” “好。” 听到一旁桑平的提醒声,丕占转身回应了一声,紧接着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前方的这些死士。 他的右手缓缓攀上了腰间长剑的剑柄,然后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剑鸣之声,一柄锋利的长剑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火光照耀之下长剑剑锋之上闪烁着道道锋芒,而丕占的脸上则是充满了夸张的表情。 “忠于我丕氏的战士们,拿起你们手中的兵器,让我们将属于我们栎阳重新夺回来。” “全体听令,目标兵营……” “出发!” 伴随着丕占的一声令下,眼前这些忠于丕氏的死士以及部分余氏、桑氏所派出的人手总计一千人,开始向着栎阳兵营的所在径直开了过去。 此刻夜已经深了,黑暗如同笼盖一般罩住了整个栎阳城,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这黑夜之中更是显得越发清晰。 行进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后,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是来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栎阳兵营所在。 脚下步伐缓缓向前,当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兵营箭塔之上那几道依稀可辨的戒备身影,身处队伍最前方的丕占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警惕之色。 “弓箭手!” 当他的命令声在队伍之中响起的时候,后方迅速出现了几名手握弓箭的死士。 张弓、搭箭、发射……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伴随着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几支羽箭就这么向着目标过去。 数息之后,还没有等到箭塔之上的戒备身影反应过来,羽箭便伴随着数道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射中了他们。 眼见着自己面前那几道身影纷纷中箭倒地的场景,丕占的脸上却是忍不住地浮现出了一道笑意。 抬眼再看看前方依旧是一片平静的兵营,他心中的得意就更是多了几分。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明明敌人都已经打上门来了却还没有半点反应。 今夜我就要杀光你们,将属于我世族的栎阳重新夺回来。 念头在心中逐渐滋生并越发膨胀,丕占手中的长剑却是直直指向了前方。 “战士们,随我……”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之中,众多的死士如同海浪冲突堤坝的阻拦一般,以无可匹敌之势涌入了眼前的栎阳兵营之中。 可是就在这些人径直冲入兵营之中的一座座营帐,满怀兴奋地想要对着目标屠杀一番的时候,视野之中的场景却是让他们忽然便是一愣。 他们所看到的并不是原本以为的一个个陷入沉睡之中的士卒,而是一座座空空如也的营帐。 此刻,这些人心中原本兴奋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好预感。 “中计了。” 几乎就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这些人没有半点犹豫,径直便要向着营帐之外冲去。 只是他们的预感虽然十分准确,但很明显有一点不足,那就是太晚了。 “弓箭手,火箭准备……” 还没有等这些从那一座座营帐之中冲出来,伴随着一道无比洪亮的声音,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周围。 “放!” 又是一道和刚刚一样的命令声响起,这一次周围准备就绪的箭手们毫不犹豫射出了弓弦之上的一支支火箭。 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弓弦震荡声中,数百支火箭在瞬间之间便布满了整个天空,然后又在很快的时间之内落到了自己的目标之上。 这一次没有利刃刺入血肉的凌厉声音,有的只是火箭沾染上易燃的营帐所引起的熊熊烈火。 霎时之间,那些没有来得及从营帐之中冲出来的死士们,立刻被周围那散发着光亮却充满着危险的火焰所包围。 “啊……” “啊……” “啊……” ……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这座兵营的营帐之中响起,那些感受到痛苦的死士们开始四处奔逃,用尽全力想要扑灭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着眼前原本一片大好的情势,转眼之间便化为了混乱,丕占立刻便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而专门设立的陷阱。” 就在这个念头在心中生出的同时,丕占当机立断向着那些还没有被殃及的属下大声命令道:“有埋伏,撤,快撤!” 也就是当丕占一边挥舞着手中长剑,一边命令着他麾下的那些的死士迅速撤离的同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贵客上门,主人家还没有好好招待,怎么如此匆匆地便要走了呢?” 这一句话落下的同时,令丕占更加惊惧的一幕发生了,刚刚他们冲进来的营帐大门却是在此刻被缓缓关上了。 “不……” 丕占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一句,拼命地想要保留住自己可以逃生的后路,只是这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 数息之后,明白自己等人不过是别人的瓮中之鳖的丕占,用那充满沮丧与不甘的目光环顾了周围一圈。 没有任何意外的是,兵营原本空无一人的营墙之上,此刻已经被一支支燃烧着的火把所占据了。 丕占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其中一个方向,那里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栎阳县尉孙伯灵。 面对着从下方射来的那道目光,特别是其中蕴藏着的那几乎要杀死自己的恨意,孙伯灵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道笑容。 “县尉孙伯灵,见过丕占家主。” ……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阵前相对 “杀……” 一阵冲天而起的喊杀之声,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之中显得是那般的清晰。 当它逐渐向着整座栎阳城不断传扬,当它进入到了一只只耳朵,立刻便将一道道视线吸引了过去。 脚下步伐轻轻移动了几分,一名心腹来到了余氏家主余开的身旁,“家主,看来丕氏家主那边已然动手了。” “嗯。” 视线向着顺着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双眼之中一道寒芒复习,余开早已按住长剑的右手猛然发力。 伴随着一阵在黑夜之中同样显得清越的剑鸣之声,余开手中的长剑指向了今夜的另外一个目标,栎阳官府。 “冲进官府去,活捉公孙鞅!” “冲进官府去,活捉公孙鞅!” “冲进官府去,活捉公孙鞅!” …… 在余氏私兵一波接着一波的呐喊声中,总计五百人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一般向着不远处栎阳官府的方向遨游而去。 这一场叛乱至此已然全面发动。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当余氏私兵的脚步越来越靠近官府大门之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立刻便是灯火大作,无数支火把所散发的光亮立刻将周围照射得亮如白昼。 “弓箭手准备……” 伴随着府墙之上响起的一道嘹亮的命令声,数十名训练了两月有余的弓箭手飞快地从箭壶之中抽出了一支支羽箭。 张弓搭箭之间,锐利的箭簇在周围火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冷冷寒光,更是为羽箭增添了一抹危险的气息。 “放……” 聆听着耳畔再次响起的命令声,这些已然将搭弓射箭训练成本能的弓箭手们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手中紧紧绷住的弓弦。 “咻咻咻……” 一道道破空声与不绝于耳的弓弦震荡声一同响起,数十支羽箭划破周围漆黑的夜空直直地射向了自己的目标。 那些正在向着前方冲锋的余氏私兵同样听到了来自前方的破空声,对于危险的预判立刻促使着他们作出躲避的动作。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或者说是他们听到那一道道代表着死亡的声音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已然被注定了。 躲避的动作还没有完全施展,只见一支锐利的羽箭就这么射中了其中一名余氏私兵的要害。 锐利的箭簇丝毫不费力气地洞穿了那略显单薄的防御,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随即而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余氏私兵痛苦的闷哼声。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的时间里,冲在最前方的十数名余氏私兵便是倒在了自己向前冲的路途之上。 看着自己的下属就这么倒在了自己眼前,余开的心中便是一阵的疼痛,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们余氏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才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啊。 可是此刻就是那么一個照面,这些作为他们余氏势力重要组成部分的私兵就这么死了,这又如何令他能够轻易接受呢? 双眼之中的神情越发冰冷了下来,看向前方官府的视线更是充满了杀机。 只有冲入那里,将其中之人一一杀尽,这才能够消减他心中愤恨。 “弓箭手!” 余开手中的长剑直直向前,立时之间原本被保护在队伍之中的余氏弓箭手们迅速集结到了最前方。 “准备……” “放!” 同样是一阵凌厉的破空声在余氏的队伍之中响起,反击的羽箭向着前方官府激射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余开所率领的这支队伍一边用弓箭牵制住府墙之上的弓箭手,一边不断试图冲击着面前那道紧闭的官府大门。 在这个并不算宽阔的战场之上,每一分都有生命消失,每一秒都有身影倒在向前冲锋的路途之上。 而伴随着余氏队伍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原本还算坚固的官府大门渐渐显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兄弟们,里面的人快要支持不住了,加把劲啊。” “喏。” 来自余氏私兵之中的一道命令声,来自队伍之中的众多回应声,快要支撑不住的大门就这么被豁然洞开了。 眼见着前方的阻碍已经被冲破,那些站在最前方的余氏私兵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笑容。 只是等到他们看清楚大门里面的情况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再也维持不住,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此刻呈现在这些余氏私兵面前的却不是想象之中的一路坦途,而是一把把被士卒握在手中的强弩,更为可怕的是那强弩之上还摆放着一支支泛着幽幽暗光的弩箭。 “发射!” 一道干脆的命令声在这些强弩的阵列之中响起,随后那些士卒猛然扣下了手中强弩的悬刀。 弓弦携带着巨大的力量急速向前,比之羽箭短小许多的弩箭被这巨大的力量推出了强弩。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的时间之内,那些站在大门之前、根本来不及躲避的余氏私兵们一下子就被射成了刺猬。 将手中强弩的弩箭射空之后,这些很早之前就埋伏于此的强弩手们并没有任何恋战的架势。 “退!” 来自上级军官的一道命令声落下,这些给予来犯之敌以蓄势一击的强弩手们与他们所掩护的弓箭手们一齐向着后方退去。 敌进我退,我退敌自然进。 就在这些士卒主动撤离前院、退往中院的同时,那些已然从先前的一轮弩箭激射之中反应过来的余氏私兵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此时此刻,原本排列在官府大门的战线,后移到了官府前院与中院之间。 也就是在双方在中院大门之间焦灼之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冲入了官府后院的书房之中。 “县令,县令,不好了……” 脚步之中的急促、话语之中慌张足可见此刻情势的紧急,可是当这名匆匆而来小吏将目光投向房内之时,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他忽然就为之一愣。 “啪……” 一枚白色的棋子落在那黑白交错的棋盘之上,身为县令的公孙鞅随即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对面的仓伯。 对面手执黑子的仓伯在看到这一枚棋子落下,并用审视的目光扫了棋盘一遍之后,缓缓将手中的那枚黑子扔回了自己的棋篓之中。 “公孙棋高一着,老头子输了。” “仓伯,承让了。” 躬身向着面前的仓伯躬身一礼之后,公孙鞅似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神情呆滞的小吏。 “如此慌张,出什么事情了?” 公孙鞅问出的这一句话语,将小吏从呆愣之中拉了出来,只见他连忙躬身一礼。 “启禀县令,大约有五百叛军攻打官府,此刻前院已经丢失,我军正与他们在中院交战。” 对于这名小吏所禀报的消息,棋盘之后的公孙鞅并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之色,脸上更是充满了平静的神情。 目光移转之间落在了一旁的仓伯身上,只见公孙鞅带着几分笑意看向了一旁的仓伯。 “既然有贵客深夜上门,那么鞅这个做主人的又如何能够闭门不见呢?” “鞅想要去会一会这位贵客,不知道仓伯愿不愿意与鞅一道?” 面对着公孙鞅提出的邀请,仓伯同样回以一个微笑,“老头子奉相国之命跟随在公孙身旁,怎能不与公孙同去呢?” “仓伯,请!” “公孙,请!” 这一老一少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几分笑容,紧接着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数息之后,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小吏转身看去,当视线之中的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的时候,他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县令等等我,等等我……” …… 就在公孙鞅向着中院的方向走来的同时,此处的战况仍然处于激烈焦灼的状态。 只见院墙之上一名弓箭手从身后的箭壶之中拾起一支羽箭,然后用力拉开了手中握持的那把强弓。 从前方前赴后继的人群之中选定一个目标,将手中锐利的箭簇直直地对准,然后猛然松开了自己捏紧弓弦的右手。 “咻……” 锐利箭簇划破了双方之间的空气,凌厉的破空声随即而响起,然后只见这支羽箭直向着自己的目标射去。 此刻正指挥着麾下私兵攻击前方的余开心腹,忽然觉得一股危险即将降临,下意识地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他与死亡擦肩而过,伴随着一阵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那支羽箭还是射中了自己的目标,只不过却是偏离了对方的要害。 立时之间,那名余开心腹只觉得口中腥甜,一道血箭就这么被喷了出来。 “噗……” 这一箭之下这名心腹虽然已经受伤,但还是保下了一条性命,与此同时他那有些迷离的视线缓缓扫过了四周。 入眼所及尽是如他一般,尽管余氏私兵个个都勇猛异常、奋不顾死,血肉的身躯也毕竟不能和冰冷的利刃相抗衡。 他们同样会受伤,他们同样会倒下,他们同样会成为前院地面之上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作为战士的本能让这名余开心腹意识到,己方不能再这么与对方纠缠下去了。 数息之后,拖着已然受伤、伤口还不断向外渗血的躯体,他缓缓来到了自己家主的面前。 “家主,我们不能这样和对方焦灼下去了。” “要不然便是尽快撤离此地,要不然便是一鼓作气,这样和对方消耗下去,我们会被彻底耗死在这里的。”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提议声,余开脸上的神情之中便是一阵的难堪。 若是将自己手中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一齐投入到此刻的战斗中,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自己冲破前方的防线。 可是如果任由那些公孙鞅招募的士卒与自己麾下的私兵纠缠的话…… 他的目光缓缓从周围扫过,当看见自己的属下与对方的士卒都在一个个地倒下的时候,余开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咬牙切齿之间,一阵低沉的话语声出现在了那名心腹的耳畔,“传我命令……” 只是还未等余开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一道突然响起了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前方。 “魏侯亲任栎阳县令公孙鞅在此,不知余氏、丕氏、桑氏三位家主之中的哪一位可以出来与我一见?” 这一道来自公孙鞅的声音,立刻让场上的战斗为之一滞,也将余开目光吸引了过去。 “有意思。” 喃喃自语之间,余开当即将手中长剑归入鞘中,转身便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家主且慢。”那名受伤的心腹当即出声阻拦住了余开的脚步,双眼之中一阵警惕浮现,“公孙鞅其人狡险,家主切切当心其中有诈。” “不必如此担心,如今我方还是处于攻势,而且我也早想再会会这位公孙县令。” 说完这一句话语之后,余开走过了前方受伤的心腹,大踏步地来到了双方阵前。 此刻中院的大门已然被从里面豁然洞开,一身赤色魏国官服的公孙鞅在数十名士卒的护卫之下缓缓出现在了余氏私兵的面前。 见此情景,余开在己方阵中便是躬身一礼,“栎阳余氏家主余开,见过公孙县令。”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余氏家主。” 微微躬身一个回礼之后,公孙鞅脸上带着一抹怀念沉声说道:“还记得我与余氏家主初见之时,是余氏家主还曾率领栎阳各家主、各乡老在城门之外迎接我。” “那时的我初来乍到便受到余氏家主如此礼遇,心中一直充满着感激之情。” “如何……” 几许疑问自公孙鞅的话语中流露而出,只见他的目光直直地与余开相对,“如何短短数月之间,你我双方竟然会在这栎阳官府之内兵戎相见呢?” 面对着公孙鞅询问的话语,余开先是一阵沉思,然后只见他的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凝重了起来。 “其中缘由,公孙县令当真不知?” “我等世族也曾想过和公孙县令融洽相处,我等世族也曾想过将忠心投效于魏国,只是你却对我等日益逼迫。” “先是征募士卒以防备我等世族,后又丈量属于我世族的土地,接下来公孙县令恐怕就要在栎阳将属于我世族的土地分给他人了吧?” “若不是你逼迫过甚,若不是你要置我世族于死地,余开今夜又如何会铤而走险?” …… 第二百三十五章 黎明将至 “……” 余氏家主余开如此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语落下,原本双方焦灼的战场立刻为之一静。 就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抒发胸中愤懑的话语吸引过来的时候,对面的阵列之中却是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心中几分疑惑不由生出,当余开将视线望向对面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公孙鞅连续拍手的动作。 “余氏家主所言正是有理有情,令人听了不禁颇有感触,只是余氏家主似乎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话说到这里公孙鞅放下了自己的双手,脸上的神情顿时一肃,目光更是直直地对上了迎面而来的视线。 “栎阳已经不是昔日秦国的疆土,当河西之战以我魏国的胜利的胜利而宣告终结之时,余氏家主脚下所站的便是我魏国的国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孙鞅虽然自知才识浅薄,但是有幸被君上所看重,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知遇之恩。” “至于余氏家主今夜的这番举动,不是在对我公孙鞅不利,而分明是在挑战我魏国的尊严。” 语气在一字一句之间逐渐达到高潮,目光在一分一秒之间逐渐变得凌厉,此刻的公孙鞅死死地注视着自己眼前的那道身影。 而作为被注视的一方,明明自己手中的力量还占据着优势,余开仍觉得一股不明来由的恐惧直接冲上了他的心头。 “公孙鞅你……” 没有等余开的话语继续说下去,公孙鞅恢复平静的话语再次在余开乃至在场每一个人的耳畔响起。 “同属三晋的韩国、赵国,地处东方的齐国,以及原本拥有栎阳的秦国,这些强大的力量都曾站出来挑战过我魏国,结果又是如何的呢?” “余氏家主以为你栎阳世族比之整个魏国如何?等到我魏国大军抵达栎阳之时,你等世族又该如何自处?” 公孙鞅这连续的发问让余开心中的恐惧更是加深了几分,此刻的他仿佛看到了魏国大军抵达之后,自己等人身首异处的场景。 “你你你……” 被心中那股巨大的恐惧所影响,余开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就这么指向了前方的公孙鞅,话语之中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默默地注视着视线之中的那张面容,渐渐地余开脸上的神情开始逐渐变得冷冽,心中的那股巨大的恐惧也逐渐被狗急跳墙的疯狂所取代。 “公孙鞅你莫要得意,我就算是死在魏国大军的兵锋之下,一定也要拉上你一起去地底之下。” “弓箭手!” 也就是在余开这一道命令落下之后,十数名弓箭手迅速来到了他的前方。 片刻之间,一支支锐利的羽箭自余氏的方阵之中飞出,直向着对面的公孙鞅飞了过去。 “保护县令。” 几乎在这些弓箭手射出手中羽箭的同时,对面的护卫着公孙鞅的众多士卒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木盾。 “砰砰砰……” 羽箭箭簇扎入木盾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响声,至于被护卫其间的公孙鞅则是毫发未损。 见证了刚刚这惊险的一幕,公孙鞅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慌张之色,他的嘴角反倒是显露出了一道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笑容。 公孙鞅十分清楚眼前的余开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次的突然袭击不过是他无力的挣扎罢了。 左手轻轻按住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公孙鞅对着自己周围的士卒沉声下令道:“退,将中院让给这些叛军。” “遵令。” 虽然并不明白公孙鞅为何要如此轻易地让出众人固守许久的中院,但是周围的一干士卒还是在齐齐的一声回应之后开始陆续退往后院。 而眼前士卒迅速向着后方退却而去的行为,却是让此刻已然被愤怒与疯狂所占据的余开心中顿时一喜。 公孙鞅此刻做出的举动在余开看来,刚刚公孙鞅与他的一番交谈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此刻对方的手中已然没有了多少的力量。 自己只要乘胜追击完全掌握中院进而攻取官府后院,便能够顺利的完成之前所预定的目标。 等到与另外一路攻打兵营的兵力会合之后,整個栎阳就完全处于自己一方的控制之下。 到了那个时候完全可以凭借栎阳坚固的城防,一边抵抗即将来袭的魏国大军,一边派出使者与魏国朝堂进行讲和,说不定能够借此谋求更大的利益。 余开的想法不可谓不好,只是他却是太过高估自己的实力,而太过低估自己面前的这个对手了。 事情未来会如何发展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不会如同余开所设想的那样。 只不过对于这些事情此刻的余开当然并不清楚,现在的他想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集中力量攻取眼前最后的一道防线,彻底夺下整个栎阳官府。 手中锋利的长剑指向天空,放声的呐喊随即而响起,然后他周围的余氏私兵们只听到了一个声音。 “随我杀……” “杀!” 冲天的喊杀声之中,因为双方的交谈而暂时中止的战斗再次打响了,并且这一次比之先前更加的激烈。 即使双方主将都没有明确下达命令,正处于交战的双方众人心中也都十分清楚,这场持续许久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究竟是世族一方夺取官府,取得最后的胜利;抑或是公孙鞅一方扭转局势,击破这一场反叛,就看接下来双方之间的表现了。 …… “铛……” 一阵金属交鸣之声在战场之上响起,一名余氏私兵与一名栎阳士卒手中的长剑就这么碰撞在了一处。 同时传递向两只手臂的几分麻木,立刻让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与自己乃是势均力敌,这一击注定是无法奏效了。 眼见着无法取得效果,双方索性不再纠缠,碰撞在一起的长剑一触即分。 各自堪堪向后退了数步之后,余氏私兵脚下一踏,整个人逆势便向着依旧处于后退之中的栎阳士卒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手中的长剑便要刺中面前敌人的要害,对方却是训练有素的本能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抓住了余氏私兵攻击的这一空档,栎阳士卒手中长剑顺着进攻的方向反刺了回去,那剑刃很快便来到了余氏私兵的身前。 伴随着一道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一道血箭却是出现在了两人之间,只是受伤之人却并不是余氏私兵。 “怎么可能?” 面容之上显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这名栎阳士卒拼尽全力将头艰难的低了下去,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柄夹杂着鲜血透体而出的剑刃。 又是一道利刃拔出血肉的声音响起,这名栎阳士卒就这么径直摔了下去,弥留之际只剩下了一句喃喃自语。 “我……”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结束这一场战斗的余氏私兵看了一眼倒下的士卒,然后各自又加入到了另外的战团之中。 最后的一段时间之内,在这个并不算宽广的战线之上,激烈而又焦灼的战斗持续在双方之间发生着。 虽然栎阳士卒这两个月在县尉孙伯灵的之下战力有了飞跃的提升,再加上又是处于防守的一方; 但是余氏私兵的战力同样不弱,又牢牢占据了兵力之上的优势。 所以伴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双方之间的战斗却是逐渐偏向了余氏私兵的一方。 站在两军交锋的后方,观察着前方的战场局势,余开此刻的眉宇之间却是屡屡浮现出了笑容。 此刻的他越发认为自己刚刚的判断是正确的,公孙鞅刚刚的那一番话语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其实他此刻手中的力量已然严重不足,若如不然他为何要主动放弃还在坚守的中院? 一念至此,视线环顾一周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未投入战线的力量,余开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残忍的神情。 是时候了。 “全军听令,发动总攻,活捉公孙鞅!” “遵令。” 长剑向着后院的方向指去,伴随着与之一同响起的喊杀之声,公孙鞅麾下的防线开始出现了不稳的局面。 这一幕被站在后方的余开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几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胜利的景象。 只是余开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将最后一支力量也投入眼前战场的同时,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 “杀!” 还没有等余开这阵突如其来的喊杀之声中反应过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报……” “家主不好了,我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他们实在太过迅猛我们留驻在前院的人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 战场局势突然之间的转变,令余开有些无所适从,他的脸上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呆愣。 等到他逐渐从这种状态之中恢复过来,看了看前方还在激烈交锋的战场,又听了听后方传来的阵阵喊杀之声,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钻入了公孙鞅为他精心准备的一个陷阱之中。 这一边因为听到了从前院传来的阵阵喊杀之声,明白自己一方的援军已然到来的栎阳士卒们立刻便是士气大振; 另外一边同样听到了自己身后的喊杀声,意识到对面已然是将自己前后围困的余氏私兵心中却是忍不住焦急; 此消彼长之下,栎阳士卒原本已然出现不稳的战局,不仅逐渐稳固了下来反倒是还不时发动几次凌厉的反击。 就在公孙鞅麾下的栎阳士卒后院死死拖住余氏私兵主力的同时,前来增援的孙伯灵统率的士卒攻势却是越发猛烈了起来。 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之下几乎是仓促迎战的留驻私兵,根本没有能够抵挡住多少时间,便被孙伯灵率领麾下士卒直接冲破了防线。 凌厉的攻势击穿了余氏私兵的防线,锋利的长剑刺穿了余氏私兵的胸膛,左手按住长剑剑柄的栎阳县尉孙伯灵几乎没有阻挡地来到了中院之中。 当看见那一道同样十分熟悉的身影之时,孙伯灵带着笑容便是躬身一礼。 “栎阳县尉孙伯灵,见过余氏家主。” 如果说在看到公孙鞅的时候,余开心中还能够平静的话;此刻见到孙伯灵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然是一片死灰。 为了对付面前的这人以及他麾下的一千人,余开派出了自己手中所能够掌握的大部分势力。 而此时此刻对方却能够如此大踏步地来到自己的面前,这究竟是意味着什么恐怕也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了吧? 也就是孙伯灵率领士卒冲到了中院的同时,公孙鞅同样率领着麾下的士卒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视线先是在孙伯灵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重新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鞅,余开此刻的语气却是显得无比的平静。 “能不能让我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失败的?” “当然可以。”沉声答应了余开的要求之后,公孙鞅的目光随即看向了对面的孙伯灵。 随后只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出现在了这中院之中,“将人带上来。” “喏。” 一道重喏声落下之后,几名手执长戟的士卒押着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杀桑平这个叛徒,我丕占死不瞑目,你们放开我。” “桑平,你这个叛徒,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顺着那标志性的怒骂声音看过去,当被绳子绑缚着的丕占和不受拘束的桑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余开心中对于失败大部分的疑惑都已然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问自己一向引以为智囊的桑平,“你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余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与魏国的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以我等的弱小力量去对抗魏国便是以卵击石。” 将自己之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之后,只听桑平看着余开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我等世族的延续。” “这样吗?莪明白了。” 听到了桑平的这一番话语之后,余开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的右手也随即缓缓松开。 “当啷……” 一道声音出现在中院的地面之上,那是余开手中的长剑与地面碰撞发生的。 这一道声音同样意味着今夜的这场反叛已然落下了帷幕。 “噢噢噢……” 雄鸡嘹亮高昂的声音在栎阳城中响起,东方原本昏暗的天际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深夜已去,黎明将至。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援军抵达 “驾驾驾……” 河西前往栎阳的大道之上,匹匹战马、驾驾战车以及道道向前的身影卷起了一阵直冲上天际的烟尘黄土。 视线穿过被烟尘弥漫的道路,正在快速向前的队伍前方,却是迎面驰骋而来了一匹战马。 数息之后,战马停住了它前进的脚步,身穿赤色轻甲的魏军斥候飞快地跃身下马,在队伍之中的一驾战车前站定了下来。 “启禀校尉,栎阳方向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听到斥候禀报的这一则消息,战车之上的魏军校尉眉头顿时之间便是一皱。 栎阳方向一直没有消息,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这至少意味着栎阳还没有完全落入叛军的手中。 只是面对前方迟迟未能明朗的局势,以及栎阳城内生死未明的老友,这名魏军校尉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 没错,此刻的魏军校尉不是别人,正是前往河西大营从军的魏国公子,魏卬。 至于公子卬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不得不从数日之前说起。 那日从匆匆来访的桑氏家主桑平口中得知了以余氏为主的栎阳世族即将动手的消息,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 几乎半点没有犹豫,他急忙派人前往栎阳兵营邀请县尉孙伯灵回府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由世族发起的叛乱。 公孙鞅、孙伯灵再加上桑平一番商议之后,针对世族可能兵分两路分别攻打官府、兵营的行动,三人订立下了里应外合、蓄势待机的应对策略。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战事不利,进而影响整个栎阳的局势,公孙鞅果断向与秦东毗邻的河西大营派出了求援的使者。 魏国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在接到了这份来自栎阳的求援文书之后,心中的警铃立刻被拉响了。 眼见情势已经十分危急,翟良知道从国都安邑请求命令已然是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的翟良一面派出传令兵向安邑通报此事,一面即刻调遣包括五十乘战车、五百名骑兵在内的两千大军驰援栎阳。 至于这支大军的主将人选,面对着公子卬的主动请缨,翟良却是并没有进行过多的犹豫。 于是,在公孙鞅自栎阳派出的求援使者抵达河西大营之后不久,公子卬便率领着西方的栎阳出发了。 经过了一路的日夜兼程,公子卬所率领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距离栎阳城只有半日路程的地方。 这也就有了刚刚开头的那一幕。 一旁看出了他此刻心中焦急的亲卫,当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公子,我军距离栎阳已经不足半日,相信公孙县令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兵力支持到援军抵达。” “不行,还是太慢。” 似乎并没有听到身旁亲卫的话语,公子卬脸上的担忧更甚了几分。 下一刻,公子卬视线扫过了自己周围的一名名向前行军的魏军士卒,心中生出的加快行军速度的念头却是压了下去。 这几日之间他麾下的这些士卒,几乎是星夜兼程地在往栎阳赶,如果此刻再加快行军速度那无疑会大大降低军队战力。 将这个念头在心中打消之后,公子卬的视线继续向后看去,心中的担忧却是越发旺盛了起来。 现在他和他麾下的士卒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他们能够早一分抵达栎阳,老友公孙鞅和整個栎阳城的安全便能够早一分得到保障。 恰在此时耳畔响起的一道战嘶鸣之声,却是让心中正在焦急万分的公子卬眼前一亮。 “来人,给我牵匹马过来。” “喏。” 片刻之后,骑乘着战公子卬率领着麾下的五百先行前往增援栎阳,至于剩余的一千五百人则由军中千人将率领着继续向栎阳行进。 “驾驾驾……” 此起彼伏的催马之声在道路之上响起,战马强健有力的四肢猛烈地踏击着地面。 公子卬所率领的五百名轻骑经过两个时辰高速行军之后终于是抵达了栎阳城下。 “校尉,我们就快要抵达栎阳了。” 骑乘在奔驰的战马之上,看着视野之中那一座逐渐变得清晰的城邑,公子卬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轻轻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公子卬手中长鞭一挥,立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将士们,栎阳就在我们的眼前,走!” “遵令。” 在战高速奔驰之下,公子卬率领的五百轻骑很快跨越了这一段距离,来到了此行所要抵达的栎阳城下。 不过他们这一支骑兵出现的同时,却也立刻引起了正驻守栎阳城墙之上的栎阳士卒的警惕。 昨夜由世族发动的叛乱刚刚停息,整个栎阳都还处于戒备的状态之中,这个时候这么一支军队的突然出现自然难免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来者何人?” 听到来自城头之上的这一句询问,下方刚刚抵达的公子卬等人的右手齐齐地摸上了腰间的长剑,互相对视的双眼之中警惕之色隐隐浮现。 如今栎阳城中敌情未明,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眼前的这些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我等河西大营派出的援军,奉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的命令前来增援栎阳。” 一道半是为了表明身份半是带着试探的回应说出,公子卬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后的亲卫,得到的自然是对方表示明白的回应。 一旦情势不利,他们将对栎阳城头的这些士卒发动突然袭击,然后就此退却而去等待着后续援军的到来。 另外一边在听到了公子卬的回应之后,城头之上发出疑问的那名士卒立刻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百将。 “百将,他们说是来自河西大营的。” “我听到了。” 虽然从身份上来看,城外突然出现的这些骑兵是友非敌,但是百将脸上的警惕之色仍然没有消退。 “你们在此守住,时刻监视城外动向,我去禀报县尉。” “喏。” 在一阵略显急促步伐声中,这名百将跑下了城墙,向着栎阳官府的方向跑了过去。 …… 此时此刻栎阳城内,身为县尉的孙伯灵正在率领着麾下士卒,打扫着这一片刚刚经历即将战斗的战场。 脚步声不断从他的身旁经过,孙伯灵就这么看着一具具身穿着赤色军服的士卒进入他的视野,又缓缓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直到又是一具尸体来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孙伯灵的左手紧紧按住了腰间的长剑,带着几分凝重的话语声随即响了起来。 “且慢。” 缓缓来到这一具年轻的尸体前方,目光注视着视野之中那一双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的双眼,孙伯灵心中一种莫名的复杂情感随即生出。 按住剑柄的左手握得更紧了几分,空余的右手来到了对方的双眼之上,只是轻轻一抚那双眼睛便永远地闭上了。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孙伯灵只是很平常地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对着两名抬着这具尸体的士卒轻声下达了命令。 “抬下去,好好安葬吧。” “明白。” 一道回应声在孙伯灵的耳畔响起,随后的他就这么看着那两道身影以及那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 视野之中依旧是一道道身影不断走过,耳畔依旧是那只剩下脚步声的沉默。 就在孙伯灵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忽然一道有些焦急的声音进入到了他的耳中。 “报……” 顺着这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一名刚刚从城头之上跑下来的百将。 “启禀县尉,城外有骑兵到来、人数大约五百,他们说是奉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的命令前来增援我栎阳的。” 对于公孙鞅曾经派出使者向河西大营求援的举措,身为县尉的孙伯灵自然是知晓的,并且他当时也是深表赞同的。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栎阳情势到底会如何发展,若是河西大营能够及时派出援军,对于栎阳城内的魏国一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安全保障。 所以当听到麾下百将禀报城外有五百骑兵抵达的时候,孙伯灵当即手按腰间长剑当即便要向着城头走去。 只是心中思绪一转,脚下步伐却是一停,孙伯灵当即向着周围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 “在。” “公孙县令何在?” 这名士卒在听到孙伯灵的询问之后,当即沉声回答道:“启禀县尉,县令此刻应该在栎阳狱之中。” “我知道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孙伯灵继续说道:“你速速前去禀报县令,就说河西大营有援军到来,我先一步前往城头了。” “喏。” 这名士卒在接到了孙伯灵的命令,快速向着栎阳狱的方向跑去,而孙伯灵则是率领一干士卒转向了城头。 …… 栎阳狱,原本是秦国专门设立用来关押来自各地、罪大恶极的重犯的大狱。 自魏国击败秦国进而将栎阳纳入了自己的统治范围之下,这一座秦国大狱便在一瞬之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只不过今日这一座已经空置了许久的栎阳狱,却是迎来了几位身份特殊的囚犯。 “放我出去,我要和桑平这个叛徒一决生死……” “桑平,你这个叛徒,我就算是去地底之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桑平,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一句句饱含愤怒的话语声在略显空阔的大狱之中响起,更是令周围阴森的气氛之中更添了几分恐怖。 就在丕氏家主丕占的叫骂声不断在周围回荡之时,一道身影却是缓缓接近着他所在的牢房。 “踏踏踏……” 当这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出现在耳畔,原本正在叫骂的丕占停了下来,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余氏家主余开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怀着有些复杂的情感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鞅,余开的心中有无数的不甘想要吐露,只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话,“叛乱刚平、栎阳城内正是一片忙碌之际,公孙县令怎么有兴致来看我这个失败之人?” 听着耳畔这一句来自余开的话语,双眼之中满是一片和善之色,就听公孙鞅对着牢房里面轻声问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余氏家主,不知可否赐教?” “有什么可赐教的,既然我们已经落到你的手中,如何处置还请自便。” “丕占!” 丕占对于公孙鞅这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刚一说出口,余开的呵斥声便已然到来了,正如之前他们无数次经历的那般。 纵使已然是身陷囹圄,但丕占依然愿意奉余开为首,而余开的话也依旧对于丕占有用。 听到旁边牢房的丕占已然停下了说话,余开的目光与公孙鞅相对,此刻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复杂。 “公孙鞅,啊不是公孙县令,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实回答。” “好,那就有劳余氏家主了。”微微欠身表示感谢之后,只听公孙鞅说道:“正如我昨夜所说的那样,若论实力强弱栎阳世族远不如我魏国。” “这一点不知道余氏家主是否同意?” “当然同意。”对于自己一方与魏国的实力差距,余开没有半点否认的打算,“如果说我栎阳世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那么魏国就像是天下之间最为精锐的魏武卒。” “魏国如果想将我栎阳世族彻底扫除,其实根本不用花费多少力量,就像昨夜公孙县令与孙县尉仅仅动用了栎阳本地的兵力。” 公孙鞅在听完了余开的话语之后,当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余氏家主明白你们和莪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又为什么要冒着几乎是必败的风险,而选择与我魏国为敌呢?” 余开在听闻公孙鞅的这一句询问之后便选择一直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抛出了一个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公孙县令比我更清楚吧?” 面对着余开的反问公孙鞅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幽幽的话语声就响了起来,“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乡里之间丈量土地;” “更为准确地说你们是害怕我在栎阳实行授田制,这才孤注一掷发动反叛的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人相见 目光始终落在面前的公孙鞅身上,耳畔不断回荡着他所问出的问题,此刻余氏家主余开脸上的神情显得复杂而又凝重。 沉默在偌大的牢狱之中持续了许久,一直到阵阵回音出现几人之间才算是被打破。 “公孙县令说得不错。” 余开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公孙鞅,声音缓慢地说道:“我等世族虽然出身秦国,但是如今栎阳已然为魏国所有,我等又如何不会耗费心思关注一些魏国之事呢?” “按照常理来说魏国新得栎阳乃至秦东之地,一切都应该是以维持稳定为主,并不会有什么大动干戈之举。” “而你公孙县令数月以来则是一反常态,率领着县中小吏在各乡各里之间丈量土地。” “结合魏国之前所颁布的各项制度,以及你公孙县令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栎阳官府要做些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余开的一番话语将公孙鞅这些日子的动作可以说是分析了个清楚明白,不过当将话语说完之后,他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自嘲。 “只可惜我等行事仓促,没有能够做好充足的准备,若不然也不会棋差一着,落了如今这么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公孙鞅一直观察着面前余开,看到对方此刻脸上的神情变化,又是一個疑问被他抛了出来。 “为了推翻授田制,世族如此兴兵反叛,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值得。” 就在公孙鞅这一句话刚刚问出口的那一刻,余开的目光突然无比坚定地盯住了他。 “我等世族因何而起,就是这些国君赐予的土地以及其上的人口。” “若是这些土地都被授予了黎庶,若是人口不再为我等世族所拥有,那么世族还可以称得上世族吗?” 余开的话语如同一口朝堂之上的大吕黄钟一般,在公孙鞅的心中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伴随着心中的思绪流转之间,一个问题出现在了公孙鞅的心头。 世族何以被称为世族? 周朝初年,当初与周武王一道覆灭商朝的诸侯、功臣以及众多的周室子弟被分封到了各地,这便是周室最初的一批诸侯或者世族。 那个时候这些诸侯世族前往的往往都是不毛之地,他们开拓疆土的历程用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来形容却是一点也不为过。 这些最初的诸侯世族用无可置疑的功绩赢得了国人的拥戴,他们也无愧于自身所拥有的诸侯世族的尊贵身份。 只是天下的土地毕竟都是有限的,经过了漫长的开发之后,那些原本的蛮荒之地大多变成了适宜耕种的土地。 这个时候伴随着最初那一批诸侯世族的逐渐离世,国君卿大夫之位经过几代流转,传递到了那些人的后裔手中。 安逸的生活让这些承载了先祖荣光的新一代诸侯世族逐渐变得腐朽,他们大多忘记了先辈的夙兴夜寐,也不再呕心沥血治理家国。 他们就像是一只只蜱虫一般吸附在曾经先辈所创立的基业之上,醉生梦死地吸取着这个国家的底蕴。 春秋时代的礼崩乐坏,诸侯宫廷之中人伦惨剧,以及鲁国夫子曹刿的那一句肉食者鄙,说尽了贵族世族腐朽的本质。 当一句句振聋发聩的先贤话语在耳畔回荡,公孙鞅的心中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那些只知道贪图享乐的人已经不再能够被称之为世族,他们就是蛀空一个国家的海量白蚁。 拥有权力与财富的前提,必须是立下足够的功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属于他的一切。 李悝、乐羊、翟角…… 一个个曾经为了魏国立下汗马功勋而被赐予土地、财富的人名出现在了公孙鞅的心中;一道道因为军功而得到赏赐的身影浮现在了公孙鞅的面前。 双眼之中的坚定之色越发浓烈,公孙鞅的目光同样看向了面前的余开。 “余氏家主,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 “世族之所以被称之为世族,不在它拥有的土地人口的多寡,而在于它曾经立下的赫赫功勋。” “余氏何以能够被称之为余氏,那是数百年前秦国重臣由余襄助秦穆公扫平西戎。” “若是没有数百年前立下的不世之功,今日栎阳这片土地之上又哪里来的余氏?” 公孙鞅这一句话却是让余开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他心中的信念根本不会被这三言两语给轻易击破,但是这句话还是在他的心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面对着余开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份沉默,公孙鞅并没有继续诉说自己的话语,只是同样默默地注视着他。 恰在此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其所引发的阵阵回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公孙鞅的脑海之中。 “参见县令。” 目光依旧注视着面前的余开,只听公孙鞅充满平静地问道:“什么事情?” 轻轻平复了一下因为快速跑动而有些紊乱的气息,面对着公孙鞅的询问只听来人禀报道:“启禀县令,河西大营派出的援军已至,县尉已经先行前往城头,他命小人前来禀报县令。” “知道了,我们走吧。” 公孙鞅轻轻地点了点头,朝着来人示意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这一座空阔的栎阳狱。 只是脚步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公孙鞅却是停了下来,就这么背对着余开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还请余氏家主放心,我却是无权对你们进行处置。” “按照数十年前李悝相国所订立下的法令,你们将在一切安定之后被押往都城安邑由君上亲自处置。” “在此期间,还请两位在此安心休息。” 说完了这一番话语,公孙鞅停驻的步伐继续向前,整个人更快便消失在了栎阳狱中。 “呸……” 就在公孙鞅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同时,余开旁边的那间牢房之中,沉默不语良久的丕占却是带着满脸的不屑吐了一口。 “只会使些阴谋手段的小人,我丕占看不起你。” 冷声骂出了这一句之后,丕占的注意力很快便从离开的公孙鞅转向了旁边牢房的余开。 “余兄,你说我等此次能否安然无恙?” 丕占的这一句话语问出之后,身旁另外一间牢房之中却是迟迟没有回应,仿佛一切都按下了静音。 直到许久之后,才听到出现了一道幽幽的声音,“恐怕我等此番……” …… 栎阳狱内的牢房之中,余开与丕占两个人为自己的前途而交谈;栎阳城外的队伍之内,公子卬和麾下士卒却是在为迟迟不到的回应而商议。 略带警惕地看了看此刻戒备森严的栎阳城头,一名亲卫对着公子卬说道:“公子,城内情况不明我等是否立即离开,等到与后续步卒会合再作图谋。” “再等等。”同样有视线打量了一番上方的士卒,公子卬沉声下令道。 也就是在公子卬与身旁亲卫交谈之际,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城墙的阶梯之上响起,县尉孙伯灵出现在了栎阳的城头。 “喂,来人可是河西大营派出的援军,在下乃是栎阳县尉孙伯灵。” 当听到从城头之上传来的这一句话语,双方之间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立刻缓解了不少。 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了自己县尉的身份,那么至少表明此刻的栎阳城还在魏国官府的手中。 只不过虽然双方的气氛暂时得到了缓解,但是城门之外那一支骑兵的戒备却是没有任何松懈的迹象。 回头扫了一眼那一只只或是按在腰间短剑或是按在强弓弓臂上的手,公子卬带着心中的几分满意抬起了头。 “末将魏卬,此番乃是奉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的命令,率领大军前来增援栎阳。” “敢问孙县尉如今栎阳城内情况如何,公孙县令可否安然无恙?” “如今城内已然在逐步安定……” 孙伯灵的话语声还未说完,他的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城头之上立时响起了一道充满激动的声音。 “公子,公子,鞅无恙。” 看到城墙的女墙之间出现了公孙鞅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此刻的公子卬却是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可算是松下来了。 他之所以星夜兼程甚至率领轻骑以最快速度赶到栎阳城下,便是因为明白栎阳情势紧急,也是担忧友人处境危险。 如今亲眼看到了栎阳局势已然平定,友人也是安然无恙,公子卬的眉宇之间的笑容却是再也掩藏不住了。 “咔咔咔……” 一阵木头的挤压声,前方这扇已经紧闭了许久的厚重城门终于是被打开了。 在已然翻身下五百魏军骑兵的目光注视之下,先有近百名身着赤色甲胄的栎阳士卒在城外列队站好,其后一身魏国官服的公孙鞅、孙伯灵却是来到了公子卬的面前。 “公子。” “鞅兄。”快步上前一番见礼之后,就听公子卬沉声说道:“数月之前,和鞅兄河水之畔一别,我虽然身在军中,但是时刻关注着鞅兄动向。” “当收到了来自鞅兄的求援文书,我便主动向翟良将军请缨率领两千步骑大军前来相助鞅兄。” “只是鞅兄才能卓越,在我率军抵达之前便已经平定的叛乱,我倒是没有能够帮上什么忙。” 公孙鞅在听完了公子卬的这一番叙述,心中可谓是不禁充满了感动。 能够有这样一位朋友,在他向其求援之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面前,他公孙鞅足慰平生。 对于公子卬话语之中蕴含的那份自责,公孙鞅则是连忙说道:“河西与栎阳之间虽然说不上远隔千山,但是却也说不上近。” “公子此番能够如此之快地率军抵达,足以说明公子之心,这份情谊公孙鞅当铭记在心。”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对视之间一道笑容同时在这一对老友的脸上浮现,一切的情谊尽在这不言之中。 数息之后,公孙鞅的目光却是移向了孙伯灵,开始向公子卬介绍起了自己的这位同僚。 “栎阳县尉孙伯灵,见过公子。” “河西军校尉魏卬,见过县尉。” 两人之间一番简单的见礼之后,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刚刚公子说在下才能卓越,却是有些过誉了。” “此次栎阳之内发生的这场叛乱之所以能够平定,完全是伯灵兄的功劳,我在军略之中可以说是差伯灵兄远矣。” “哦!”听到公孙鞅如此说,公子卬看向孙伯灵的目光之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孙兄,事情真的如同鞅兄所说的那样吗?” “鞅兄过誉了,在下在其中不过是……” 眼见着孙伯灵频频吐露出谦虚的话语,再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公孙鞅索性一手拉住了公子卬一手拉住了孙伯灵大踏步地向着城内走去。 “入城,到了官府之后,我等便可以好好的说一说此番叛乱的始末。” …… 片刻之后,栎阳城内,官府后院书房之中。 认真听完了公孙鞅对于此次叛乱经过的详细叙述之后,端坐着的公子卬却是带着心中的激动重重地拍了拍身前的几案。 “彩!”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喝彩之声一齐出现在了房间之中,只见公子卬看向孙伯灵的目光里可谓是充满了兴奋,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更是认同刚刚公孙鞅对孙伯灵的那番评价。 能够临危不惧、从容应对,能够审时度势、料敌先机,能够坐镇沙场、直取敌酋…… 结合上其在此番叛乱应对之中的种种精彩表现,公子卬立即对孙伯灵给予了自己能够给予的最高评价。 “伯灵兄,有一军统帅之姿,日后功业或许不弱于孙子、吴子。” “公子谬赞了。”再一次地以谦辞回应,孙伯灵对着公子卬郑重说道:“伯灵何德何敢能与先祖、吴子并列?” “就凭伯灵兄能够率军独自平灭此番叛乱,就凭伯灵兄短短两月之间便能将一支新军训练得……”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公子卬带着几分感兴趣的目光看向了孙伯灵。 “伯灵兄,可否引我去看看你所训练的那支栎阳军?”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校场较技 魏国,秦东,栎阳。 校场之上,或是腰佩长剑、或是手持长戟的一名名栎阳士卒列阵而立。 经过了数月之间县尉孙伯灵这位练兵大家的,这些士卒早已经退却了初入军营之时的笨拙。 而在昨日那一场血战的洗礼之后,他们身上更是隐隐散发着那名为杀意的独特气息。 “县令、县尉到……” 耳畔响起一道无比洪亮的报号之声,这些士卒的腰挺得更直了几分,双眼之中也是隐隐浮现出了几分肃然。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引着校尉公子卬并十数名随行的河西军士卒缓步迈入了校场之中。 当这一行人走到一队士卒面前,作为此地主人的公孙鞅与孙伯灵却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向着身后慢了半步的公子卬欠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公子先请。” “既然两位如此,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子卬眼见两人如此盛情,也是没有多少推诿,便大踏步地走向了其中一名士卒。 身形在这名士卒的面前站定,锐利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对方,迎接公子卬的是一道充满肃然的目光。 没有对于他这个陌生人到来的无措,也没有对他身上甲胄所代表身份的畏惧。 有的只有那一双仿佛古井无波一般平静的目光,有的只有目光之中所潜藏的那份属于战士的战意。 公子卬对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满意地看了看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卒。 然后只见他轻轻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向着面前的这名士卒提出了一个要求,“可以给我看看腰间的佩剑吗?” 从进入栎阳军中的第一天,身为县令的孙伯灵对于每个士卒的要求便是令行禁止。 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位校尉的要求,这名士卒并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迅速从腰间拔出长剑递到了公子卬的面前。 “请。” “多谢。” 双手从对方的手中郑重地接过那一柄长剑,公子卬开始认真地打量了起来。 说实话此刻公子卬手中捧着的并不是多么名贵的长剑,若论剑的宝贵程度他此刻腰间所佩的长剑超越他千分万分都有余。 只不过在这柄并不算名贵的长剑之上,公子卬看到了那与眼前士卒一般无二的锋芒。 此时此刻,冬日里的阳光照射在这柄长剑的剑身之上,那由青铜所铸造的泛黄剑身之上所闪烁出的是幽幽微光。 而在那几乎能够感受到寒意的剑身之上,一团团淡淡的血痕更为这柄长剑增添了几分独特的意味。 公子卬的视线从手中的长剑移转到了面前的这名士卒身上,面容之上满是欣赏的神情。 “这是一柄利剑。” “这的确是一柄利剑。” 面对着公子卬对于他所拥有的这把长剑的称赞,前方这名栎阳士卒同样十分赞同。 “昨夜我曾用它与我的同袍们一起合作,击杀了整整五名叛军。” “哦!” 听到士卒话语之中充满自豪的话语,公子卬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那这么说这上面的血痕……” “正是那些叛军的。”面对着公子卬的询问,这名士卒立刻沉声回应道。 “一柄好剑。”再次看着手中长剑说出了这一句称赞之后,公子卬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士卒,“要在一名战士的手中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威力。”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河西军?” 面对着公子卬突然发出的这一邀请,这名士卒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不知所措,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站在公子卬半步之后的县尉孙伯灵。 眼见对方神情如此,公子卬将手中的那柄利剑递还给了他,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君子不夺人之美,我虽然不算是君子,但是你不愿意又有伯灵兄在,那么此事当作一个笑谈吧。”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带着一阵充满爽朗的笑容,公子卬的脚步从眼前这一行士卒的身前一一走过。 时不时地他也会在其中一些士卒的面前停留,或是他们甲胄之上昨日残留下的那些战斗的痕迹,或是观赏着那一件件刚刚沙场建功的锋利兵刃。 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到当将这一行的所有士卒都看完了之后,公子卬这才志得意满地来到了众人前方的平台之上。 脚步在平台前部落定,公子卬的目光缓缓扫过了面前这一支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军队,默默地注视着前方那一名名浴血归来的士卒。 不需要多少语言,更不需要喊什么口号,从眼前这些士卒的身上公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在公子卬的眼中,此刻眼前的这支军队就像是一块只是简单打磨的璞玉,已然显露了几分属于它华贵; 若是继续精心训练再辅以一场场的战斗,未来这必将会是一支战力强劲的精锐之师。 自古君子爱美人,一位将领又何尝不对所见到的精锐之师发自内心地喜欢呢? 此刻,身为魏军校尉的公子卬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遗憾,为什么他不能早些抵达栎阳。 若是那般他便可以见证,这支平日里深藏在剑鞘之中的长剑,展现出属于它的锋芒的那一刻。 不过遗憾之后又是一股思绪流转到了公子卬的心头,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我看伯灵兄所训练的这支军队已然是有精锐之姿,心中对于其战力却是万分好奇。” 说话之间转身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十数名的河西士卒,向着孙伯灵抛出了一个特别的提议。 “此番跟随我前来的那些士卒之中,也是不乏河西军中的佼佼者。” “如今双方士卒都在,恰好又在这校场之上,不若双方各自遴选若干士卒较技一番如何?” 面对着公子卬提出的这个提议,公孙鞅与孙伯灵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只见孙伯灵向前一步。 “既然公子有意,那么我也不能推辞。” “此次较技,我栎阳军接了。” …… “砰砰砰……” 激昂的战鼓声在士卒心中激荡。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声在校场之上回响。 忽然一阵寒风自北方而来,吹得校场旁竖立的一面面赤色旗帜猎猎作响。 而在这一股股寒风之中,列阵站在校场之上的那些魏军士卒们,心中却是一片豁然。 他们兴致勃勃,他们心神激荡,他们的目光死死地注视着眼前眼前的这一场交锋。 此时此刻,位于全场目光齐齐注视之的,乃是相对而立的栎阳军、河西军两方各五名,总计十名士卒。 其实按照之前双方对于这场较技的规划,是栎阳、河西各自派出五名士卒进行一对一的比拼。 但是公子卬却在较技之前主动提出来,要与孙伯灵麾下的士卒来一场多人之间的较量。 按照公子卬的说法就是,战场之上往往不是以单打独斗取胜,士卒之间的相互配合、军阵之中的变化才是制胜的法宝。 于是,在公子卬的强烈要求之下,原本的一对一较量就变成了现在五对五之间的交锋。 而之所以会是五人,乃是因为一伍是魏国军队之中最基础的编制。 片刻之后,等到心中的战鼓声逐渐停息、等到耳畔的号角声渐渐消散,场中十位士卒的脸上却是立刻多了几分凝重、多了一分肃然。 相对而立的双方都很清楚,战斗在此刻已然正式打响,现在就看哪一方会先行做出反应。 握住长剑的右手越发紧张,脚下的步伐缓缓地移动着,当锐利的视线锁定对面其中一人的时候,五名河西军中的一名士卒突然暴起。 “杀……” 伴随着一阵喊杀声在校场之上响起,这名河西军士卒当即持剑便向着栎阳士卒这边杀了过来,而他的同伴则是紧随其后。 河西军士卒这一次的主动行动,也就同时意味着这场双方之间的较技已然彻底拉开了序幕。 看着对面意图先发制人的五名对手,另外一边的栎阳士卒五人却是在交锋之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因为原本就同属一伍,在县尉几个月的训练之下,五人早已经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 尽管并没有半句言语之上的交流,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五人之间便早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杀……” 齐齐一道喊杀声再次在校场之上响起,栎阳士卒五人同时向着迎面而来的对手冲了过去。 当各自的攻势在不久之后碰撞在一起,双方之间的不同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若论个人之间的武艺,那栎阳士卒是无法与对面的河西军比拼的。 毕竟就算是个人资质之间的差距有多么悬殊,仅仅训练了两个月的新卒,也无法与从军数年、更是经历过一场场大战的老兵相比。 这不仅仅是个人实力之上的差距,更有见识与胆识之中的不同。 对于己方在单兵战力之上无法与对面的河西军士卒相提并论,栎阳士卒在与对方简单接触了几个回合之后就已然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自古以来的战斗无论规模大小、人数多寡,其本质也无非是扬长避短,以己方的长处去对敌方的短处并最终取得战斗的胜利。 而没有了单兵之上的战力优势,那么栎阳士卒所拥有的优势又是什么呢?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这支军队的创立者与主将孙伯灵了。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由孙膑担任军师、田忌和田盼分别担任主将的齐军在桂陵、马陵所面对的魏军战力不可谓不强大。 甚至可以说如果双方拉到宽阔的平原之上摆开阵势,正面对正面的较量一场,桂陵、马陵这两场战争究竟是谁获胜还不一定呢。 那么原本历史时空之中的孙膑,又是靠的什么才击败了战力强于齐国军队的魏军呢? 靠的是士卒之间的军阵配合,靠的是灵活多变的应敌手段,更靠的是战机来临之时的决断果决。 这个时空之中孙伯灵虽然因为没有经历过原本时空之中的那番苦难,所以在军略之上还没有达到那般的高度; 但是士卒之间的配合,对于战机的把握,这些方面在之中他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授予了他麾下的士卒。 就比如眼下正是激烈的这场交锋,五名栎阳一方的士卒就完全贯彻了他的风格。 深知己方在单兵战力之上并没有优势,五名栎阳士卒立刻放弃了与对面的河西军士卒进行一对一的厮杀。 既然一对一战胜不了对方,那么就两对一、三对一,靠着五人军阵之间的配合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便是这一伍栎阳士卒在战斗之中所订立下的计划。 事实证明这五人的计划可以说是成功的,如果是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而靠着军阵之间的配合,他们往往能够在局部战场之上形成战力之上的优势,进而将对手踢出这一场交锋之中。 在这种情况之下,每每在两个甚至三个栎阳士卒的夹击之下无奈退场,对面的河西军士卒眼神之中总会显露出几分无奈、几分不甘。 而伴随着校场之上一名名河西军士卒的相继退场,栎阳士卒的优势如同滚雪球一般扩大着,场上的交锋人数也从原本的五比五逐渐变成了五比四、五比三。 栎阳士卒这边靠着互相之间的配合连连占据优势,这并不意味着对面的河西军士卒就这么拱手而降了。 他们同样在发挥着自己所具备地长处,每每都在寻找机会去试图将对面其中一名栎阳士卒击败退场。 靠着抓住栎阳士卒之间配合的漏洞,河西军士卒这边两次果断地出击,也是在付出己方一名士卒的代价将两名栎阳军士卒连续送出了交锋。 只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又或者双方之间的差距还没有魏武卒对秦军那般悬殊,校场之上的胜利天平最终还是倒向了栎阳士卒的一边。 三比二、三比一、二比一。 片刻之后,当躲过两名栎阳士卒其中一位的攻击之后,河西军士卒的脖颈之上却是架上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感受着皮肤之上传来的缕缕寒意,这名最后的河西军士卒缓缓低下了头,眼中一丝不甘浮现。 “我败了。” “承让。” “彩!” 就在这一场堪称激烈的交锋刚刚落下帷幕,伴随着一阵喝彩之声,公子卬带着满脸的激动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伯灵兄练兵,果然有独到之处,卬心中却是钦佩万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奏报入都 栎阳的叛乱既然已经平定,自然不能不将消息传回国都,报与魏国朝堂知晓。 就在栎阳县令公孙鞅紧锣密鼓地恢复着治下的安定之际,一匹快马却是自栎阳一路向东。 沿着数月之前公孙鞅前来栎阳上任的道路,这一匹快马跨过了洛水、越过了河西并踏过已然冰封的河水之后,魏国都城安邑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驾驾驾……” “栎阳有急报送到,行人避让,行人避让……” 急促的催马声与嘹亮的呼喊声交织在一处,快马迈动着健壮的四蹄冲入了前方那厚重的城门。 沿着安邑繁华的街市一路奔驰,这匹快马在一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马背之上的驿使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来者何人?”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驿使,站在大门之前戒备一名魏军士卒当即手持长戟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名驿使眼见自己被阻拦,脸上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 “栎阳有急报送到,需要即刻呈送相国。” 士卒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名驿使,看着他此刻行色匆匆的模样,右手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帛书便向着门内走去。 “你在此等候,我即刻将其呈送相国。” “有劳了。” 说了一声之后,驿使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那名士卒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这名士卒沿着相国府内的道路一路向前,小跑着来到了府邸后院的书房之中。 “报……” 房间之内,相国公孙颀正坐在几案之后,他的视线在手中的一卷竹简缓缓移转,忽然耳畔却是响起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禀报声。 当脚步声由远及近并来到身前不远处,公孙颀依旧没有将视线移开,只是缓缓吐出了询问声。 “何事?” 这名士卒在听到了公孙颀的这一句之后,心中当即便是一凛,随即大着胆又向前走了一步。 “启禀相国,栎阳县有急报送到。” 当耳中听到“栎阳”这一个关键词,公孙颀的目光顿时一动,立刻便将手中的这份典籍放在了一旁。 面容之上浮现郑重之色,公孙颀注视着面前的这名士卒,“急报现在何处?” “在小卒这里。” 说完之后不等公孙颀再说什么,这名士卒当即将手中的那份帛书,恭敬地递了上去。 而从士卒手中接过帛书缓缓打开一看,公孙颀的目光先是一惊,然后嘴角便缓缓勾勒出了一阵笑意。 等到将这份由公孙鞅亲笔所书的帛书全部看完之后,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彩!” “彩!” “彩!” 连喝了三声彩之后,公孙颀当即便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大踏步地来到了书房门前。 “来人,为我备车,我要入宫面见君上。” “喏。” 一道命令声在书房之中响起,一道回应声自书房之外出现,等到入宫面见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公孙颀的目光却是转回了身后的那名士卒。 “那位呈送急报的驿使现在何处?” “启禀相国,小卒命他在府门之外等候。” “立刻将其接入府中好生招待,不敢有半点怠慢,这是我魏国的有功之人。还有……” 说话之间,公孙颀大踏步地来到了这名士卒的面前,右手伸出在对方的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 感受着身上遗留的阵阵触感,看着那道已然走回了自己坐席的身影,这名士卒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 “小卒,多谢相国。” …… 魏国,都城安邑,宫室之内。 大殿之中,依旧是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今日同样是坐在自己的几案之后,批阅着摆在自己身旁的一份份奏疏。 正当他手中赤色的笔尖在帛书之上书写着代表着国君权位的一个個篆字之际,一阵压低了的脚步声却是传入了魏罃耳中。 “启禀君上,公孙相国求见。” “快请。” 听到是相国公孙颀求见,魏罃立刻便意识到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即迅速了解了手中的这份奏疏并沉声下达了命令。 “喏。” 前来禀报的这名侍者一声回应之后,迅速且安静地退出了大殿,而不久之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便重新回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 走到公孙颀的面前,魏罃一边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身来,一边顺势向其发出了询问,“今日相国入宫求见,该不会是无事而来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要禀报君上。” 这一句说完之后,迎着魏罃看过来的视线,公孙颀却是并没有直接禀明那份来自栎阳的帛书。 “君上可还记得十日之前,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曾经上书说明了栎阳局势不稳,他先行派兵前往援救一事?” “当然记得。当时寡人还对于翟良将军的果敢表示了赞赏,而且……”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魏罃却是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当时相国还曾站出来表示应当针对此类事情进行预防,相国还说地方将领应该有部分临机处置之权,只不过这种权力却也应该有一个限度。” 说完了公孙颀当时建议的内容,魏罃脸上却是生出了一丝疑惑,“那日听完了相国的建议之后,寡人已命有司具体应对此事,不知今日相国又为何旧事……” 魏罃的话说了一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立刻爆发出了几道异色。 “相国是说栎阳的局势如今已然明朗?” “君上英明,臣心中感佩万分。”公孙颀当即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来自栎阳的帛书,呈递到了魏罃面前,“君上请看这是今日快马送到的栎阳急报。” “哦!” 从公孙颀的手中将急报接过,视线在那一个个篆字之间流转之间,整个事件的经过无比清晰地被展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好。” “好。” “好。” 公孙颀刚刚是喝了三声彩,而此刻的魏罃在这份帛书看完之后却是叫了三声好。 不仅如此在看到县令公孙鞅和县令孙伯灵两人相互配合,以弱势兵力大破栎阳本地士卒所组成的反叛力量之后,魏罃的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在魏罃看来这一次不过是这两位当世大才的小试牛刀罢了,日后他们必然在魏国立下更大的功勋、创下更为辉煌的基业,甚至超越前世那两位秦国商君与齐国军师。 “公孙鞅、孙伯灵皆是国之栋梁,他们此番身在栎阳,是栎阳黎庶之幸更是我魏国之幸。” “君上所言甚是。”表明了自己的赞同之后,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却是话锋一转,“这两人确实是当世大才。” “眼下也正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两位大才通力合作在栎阳之地尽快实施?” 魏罃听到公孙颀的话语,心中立时之间便是一动,“相国是说实行授田制。” “正是。” 躬身向着面前的魏罃郑重一礼,就听公孙颀沉声禀报道:“君上,臣以为眼下在栎阳实行授田制有三大基础。” “其一,栎阳黎庶苦秦国实行的井田制久矣,公田不振、私田成分之事更是屡屡发生。” “我魏国若能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乃是顺应天意,必然能够尽收当地人心。” “其二,栎阳县令公孙鞅此前靠着徙木立信已然收获了当地黎庶的信任,并且也在这数月之间进行了授田制的前期准备。” “此时此刻在栎阳实行授田制,时机已然成熟,一切不过水到渠成罢了。” “其三,栎阳县令公孙鞅和县尉孙伯灵此次击破世族势力,无疑是扫除了授田制的一大障碍。” “障碍既然已经除去,就像是骏马卸去了背上沉重的包袱,自然能够迈动步伐纵然驰骋。” 将自己胸中所想的这三点酣畅淋漓地说完之后,公孙颀当即上前一步,用自己的目光与魏罃对视。 “授田之事如何,还请君上定夺。” 魏罃听完了面前公孙颀这一番话语,心中思绪立刻高速流转了起来,脚下的步伐也是情不自禁地迈出。 来回踱步之间,魏罃的心中很快便有了决定。 事实上,魏罃此前便有了要在栎阳实行授田制的想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亲笔所书让孙伯灵转交给公孙鞅。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公孙鞅和孙伯灵这两个人同出栎阳,一同合作之下成绩实在是有些过于耀眼了。 他以为按照栎阳现状授田制至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实行,没有想到公孙鞅和孙伯灵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将大部分阻碍都已经消除也将大部分准备工作都已经提前完成。 这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既然局势已然如此,授田制的推行又对魏国有利,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不同意呢? 想到这里魏罃缓步走到了大殿殿门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天际,背对着自己的相国公孙颀缓缓下令道:“相国,关于授田制还请你转告公孙鞅与孙伯灵,要干就给寡人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地干,寡人和魏国会一直站在他们的身后。” “臣遵令。” 看着此刻站在门前的魏罃,只听公孙颀大声说道:“君上,栎阳若是能够顺利推行授田制,那么秦东各县也将会陆续效仿,到了那个时候这块曾经属于秦国的土地将被彻底纳入我魏国的版图。” “寡人知道了。”忍住了心中对于未来愿景的期待,魏罃无比平静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情还请相国多多费心。” “公孙颀谨遵君命。” 片刻之后,公孙颀消失在了大殿之中,而魏罃依旧站在那扇殿门之后。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魏罃的一句话语却是打破了周围漫长的沉寂,“来人啊,为寡人备车。” …… 魏国,都城安邑,公叔痤府邸。 “呼吁呼吁……” 伴随着低低的轻酣之声在书房之中响起,一双脚却是缓步从门外迈入。 来人迅速地合上了身后被打开的房门,以免外面的冷气进入,打扰到房内的独自一人的老者。 脚步轻轻走到趴在几案之上的老者面前,映入来人眼帘的却是一张正陷入沉睡之中的面孔,以及右手之中那被微微卷起的竹简。 来人微微上前从右手之中将那竹简取下放在一边,又从房间的一角取来了一件厚衣要为老者披上。 只是似乎是披衣的动作叫醒了老者,只见对方从睡梦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并顺着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看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那张面孔。 “越儿。” “父亲,不好意思打扰您安睡了。” 从这一老一小的对话之中,我们不难听出这位老者便是原本的魏相公叔痤,而来人也正是他的儿子公叔越。 感受着身上那件厚衣所带来的一些温暖,公叔痤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笑容。 “没什么,老了老了有的是时间睡觉,少睡一点时间也没什么关系。” 有些斑驳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搭在自己肩上的右手,只听公叔痤轻声说道:“我们父子也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来坐到对面去陪父亲聊聊天。” “遵命。” 向着公叔痤微微一礼,公叔越很快便来到了几案对面坐了下来。 目光注视着对面,公叔痤有些随意地问道:“这一段时间跟随在君上左右,感觉如何?” “这……” 仅仅吐出了一个字,公叔越便试探性地看了看公叔痤,双眼之中满是迟疑。 “如何?可是有人见父亲辞相,有所为难与你了?” “父亲并非如此,君上待我信重,旁人自然不敢有所冒犯。只是……” 否认了自己受排挤这件事情,公叔越大着胆子对着公叔痤说道:“只是儿子以为跟随在君上身边,并不能够展现儿子的才华。” “儿子想的是主政一县一乡,以自己所拥有的才能造福一方黎庶。” 听到公叔越此刻的话语,公叔痤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明悟,只听他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你还是在想着公孙鞅?” “父亲,我……” 公叔越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叔痤,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公孙鞅才生出这个想法的,只不过他的话语到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听公叔越沉声说道:“父亲,儿子已经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如公孙师兄,但是儿子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跟随上他的脚步。” “儿子跟随在君上身边,这些日子以来经常能够见到公孙师兄在栎阳的壮举,无论是徙木立信还是其他举措都令儿子万分钦佩。” “儿臣也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够做一些于国有益之事。”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越的目光已然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公叔痤,双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 看着对面儿子脸上的那一抹坚定,公叔痤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当书房之中渐渐陷入沉寂之际,一句话语声却是将两人之间的那一抹凝滞给打破了。 “只要你有这份心,也不是不能去尝试一番。” 听着耳畔响起的那道熟悉的声音,公叔痤和公叔越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而映入视线的那张面容却是让他们为之一愣。 “公叔痤(公叔越),拜见君上。” …… 第二百四十章 两人密谈 面对突然出现的魏侯魏罃,书房之中的公叔痤与公叔越父子心中可谓是惊诧万分。 一前一后郑重地躬身一礼之后,公叔痤连忙来到了魏罃的身前,带着几分歉意轻声说道:“君上到来为何不令侍者通报一声,老臣也好整理服袍、出门迎接啊。” “莫非是府中侍者偷懒,怠慢了君上吗?” “老师不要怪罪他们,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就是不想惊扰老师。” 轻轻摆了摆手打消了公叔痤心中的疑虑之后,就听魏罃脸上神情忽然变得郑重了几分。 “今日我微服前来拜会老师,原是有些事情要向老师当面请教,不想却是听到了越师弟刚刚那番话语。” 说话之间,只见魏罃的目光看向了公叔痤身旁的公叔越,眉宇之间自有一番询问之色浮现。 “越师弟有意外放郡县,莫非是跟随在我身边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 “没有,君上待我甚为信重,我心中也是感念君上之恩。只是、只是……” 听出了儿子在回答魏罃话语之中的那份窘迫,一旁的公叔痤连忙出声圆场道:“君上,我等站在这里也不是事,如若不然坐下慢慢谈如何?” 看了看此刻神情之中满是尴尬与紧张的公叔越,听着公叔痤刚刚的话语,魏罃如何不知道这是父亲在为儿子打圆场呢? 不过魏罃心中却也没有为难公叔越的心思,一听到一旁公叔痤的话语之后,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既然老师如此说,那么做学生的自当遵从。” 就这样魏罃并公叔痤父子三人,就这么在书房之中的那张几案之后坐了下来。 刚刚落座身形坐定,公叔越的目光先是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带着几分坚定落在了对面魏罃的脸上。 “启禀君上,其实我一直将公孙鞅师兄作为我的对手,心中更是想过要和他比个高下。” “先前君上将我召至身旁任用,我心中是十分欣喜的,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暂时超越了公孙鞅师兄。” “可是当我听说了公孙鞅师兄在栎阳县令任上的所做所为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见识是多么的狭隘。” 公叔越就这么向着自己的父亲和魏罃吐露着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而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沉,直到最终陷入了沉默。 思绪在心中流转,原本紧张的神情变得坚定,然后只见公叔越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魏罃。 “君上,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像公孙鞅师兄那般,从一县不从一乡做起,身体力行之前掌握的学识,造福一方黎庶。” 面对着视野之中那一道无比坚定的神情,魏罃脸上出现了几分沉思。 对于公叔越所拥有的才能,魏罃还是能够做到心中有数的,这得益于他前世的经历。 在魏罃看来公叔越虽然是相国公叔痤的长子,但不过只是一个中人之姿罢了。 要不然单单凭借公叔痤之子这個身份,拥有不敌才能的他就可以在魏国朝堂之上崭露头角,而不是像上一世那般泯然于众人。 不过上一世公叔越其人没有能够在魏罃的心中留下多少印象,但是听着他刚刚所说的这一番分明是发自肺腑的话语,却是令魏罃不禁对他高看了几分。 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笑意,魏罃的目光很快便转向了一旁的公叔痤。 “老师以为呢?” “身为人父,自当为子嗣深谋。”将几分欣慰留在了儿子公叔越身上,就听公叔痤沉声对着魏罃说道:“既然越儿有志于此,那么老臣斗胆向君上……” 双眼看着此刻正要行礼的公叔痤,魏罃连忙起身轻扶了他一下。 “老师不必如此,老师担任魏相数十载,为父侯、为我、更为魏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父侯还有我的心中是十分尊敬老师的。” “为子嗣谋算本就是身为父母的慈爱,老师都已经如此,我又如何能够不答应呢?” 一番拦下了公叔痤就要下拜的动作,魏罃的目光却是顺势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叔越。 “不知越师弟想要前往什么地方?” 听到魏罃询问自己的话语,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公叔越此刻的心情可谓是激动万分。 只见他半是兴奋、半是思索了片刻之后,对着面前的魏罃说道:“我听闻昔日子夏先生曾在河西讲学,吴起郡守也曾镇守河西,前番大战河西之地也是损失甚重。” “我想要前往河西少梁县之下的一个乡里担任乡宰,不知君上以为如何?” 公叔越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魏罃轻轻地看了看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老师以为呢?” “老臣听君上定夺。”而面对着魏罃再次抛出的询问,一旁的公叔痤却是一副静听命令的架势。 看着一老一小此刻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两种状态,魏罃的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趣味感。 “河西之地虽然比之我魏国河东诸地艰苦了一些,但是也十分适合磨炼一个人的心志和才能。” “越师弟前往河西之地,我并不反对。只是……” 听着魏罃话语之中的这道转折,对面的公叔越立刻将目光看了过来,双眼之中满是担忧的神情。 与那道战战兢兢的目光相对,魏罃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就听他轻声说道:“只是一乡之宰却是有些过于屈才了,寡人觉得少梁县丞一职倒是颇为合适。” “啊?” 魏罃的声音落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公叔越双眼之中充满了呆愣之色。 “啊什么啊,还不多谢君上。”看见自己儿子如此,公叔痤当即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公叔越才从那份精心之中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向着对面的魏罃便是躬身一拜。 “多谢君上,多谢君上。” “行了,若真是想莪到了任上之后就好好干,辅佐县令、治理黎庶都是你这个县丞的职责。”看着公叔越,魏罃带着几分郑重说道。 而公叔越在听到了这一句话语之后,连忙再次躬身拜道:“君上放心,臣必定尽忠职守、以报君恩。” “嗯,我会关注你的。你先下去吧,我和老师还有一些话要说。” “臣告退。” 明白魏罃与父亲公叔痤定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公叔越也没有多作停留,很快便带着心中的欣喜消失在房间之中。 数息之后,眼见着此刻的书房之中已然只剩下了自己两个人,魏罃索性从坐席之上站起,直接坐到了公叔痤的身旁。 “学生有一件事情,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刚刚魏罃对于儿子公叔越那般的照顾,已经让公叔痤的心中是欣慰万分。 如今对方又表现出这般亲近的举动,这令辞相之后便是门可罗雀的公叔痤心中更是生出了满满的感动。 “君上但有疑惑不妨细细讲来,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了公叔痤这一句话,魏罃便开门见山将这些日子以来栎阳之地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公孙鞅到栎阳之后徙木立信,再到孙伯灵上任县尉之后征募训练士卒,再之后是公孙鞅以丈量土地这一行动敲山震虎。 最后在将栎阳世族已然被平定这件事情说完之后,身旁默默倾听的公叔痤脸上已然是一片精彩之色。 “彩。” 道了一声彩之后,公叔痤当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向着魏罃便是躬身一拜。 “臣公叔痤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栎阳乃是秦国故都也是秦东之地的核心,可以说栎阳一地事关秦东全局。” “如今栎阳世族已然平定,这便意味着授田制在栎阳的实施已然没有了最大的阻碍。” “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实行授田,栎阳人心便能够水到渠成地入我魏国,再之后便可以依照栎阳经验在整个秦东实行。” 将这些话语带着兴奋一口气地说完了之后,公叔痤心中的激荡也已经平复,然后只见他缓缓坐回到了魏罃的身旁。 “老师所想与我、与公孙相国也是不谋而合。只是……” 话锋一转,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担忧,就听魏罃向着公叔痤询问道:“只是我担心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变故,这才微服入府,请老师为我思虑之。” “若非说有什么变故……” 魏罃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之后,立刻便引起了公叔痤心中的思索。 思绪在胸中高速流转了许久之后,公叔痤双眼之中是光芒一闪。 “栎阳世族虽然已经被公孙鞅平定,但是秦东之地其他世族却是实力未损。” “臣以为他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会通过各种手段阻挠授田制在栎阳之地的实施。” “而若是想做到这一点,仅仅依靠栎阳地方上的阻碍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来自魏国朝堂的强大压力。” 听到公叔痤这一番话语,魏罃心中立刻便是一震,双眼之中更是精光浮现。 “老师是说……” 没有将话语声完全挑明,但是从魏罃与公叔痤两人双眼之中的那份同样的神情来看,两人显然已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能够说出来,而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 那一日魏罃在公叔痤的府邸上呆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落下西方天际才缓缓离开。 而等到晚霞渐渐消失在天际,黄昏也是转瞬即逝,漫长的黑夜却是降临了整个安邑。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安邑城内更是只有几户府邸燃烧着灯火。 …… 魏国,都城安邑,御史大夫王错府邸。 轻轻地拨弄了视野之中的灯芯,看着烛火在面前散发着幽幽光芒,王错的目光在思绪之间逐渐变得迷离。 时间在灯火燃烧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王错脸上的神情之中才显出了几分清明。 慢慢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几案前坐着的那一道身影,就听王错幽幽地询问道:“这么说此刻的栎阳已然被公孙鞅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了?” “可不是嘛?”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深深的无奈,这道身影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他的面容也在灯火的照耀之下变得渐渐清晰。 此人不是魏国下卿段干介,又是何人呢? 与王错看向自己的目光对视一眼,就听段干介继续说道:“原以为栎阳世族在栎阳扎根甚深,能够大大牵制公孙鞅的行事,不想如此轻易便被剿灭。” “说来这公孙鞅的能力也是颇为不俗,到任不过数月之间,不仅尽收栎阳黎庶之心更是扫除了自己治理地方最大的障碍。”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段干介与公孙鞅暗暗有些敌对,但是对于公孙鞅这个人的才能,他的心中还是十分欣赏的。 对于段干介这一番称赞,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王错同样没有什么异议。 “公孙鞅是老相国公叔痤的弟子,数年以来一直跟随老相国身旁,可以说是尽得老相国所学精义。” “而且我听说那个后去的孙伯灵同样不是简单之辈,他与上将军庞涓是师兄弟,其在军略之上更是有着不俗的造诣。” “有这两人身在栎阳,余氏、桑氏还有丕氏这三家输得不算冤枉。” 王错的这一番话立刻勾起了段干介的警觉,只见他脸上带着几分猜测缓缓说道:“这两人齐心协力、共治栎阳,其中一定有君上的手笔。” “王兄不若我等就此……” “唉!” 未等段干介将话语完全说完,王错便出声打断了他,眼中是说不尽的坚定之色。 “若是我等没有行事之前,还能够说得上罢手,但是如今一切已然做了,也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听到王错如此说,段干介在略微沉思之后很快便打消了心中的那个念头,然后就听他轻声发问道:“栎阳世族已然被尽数平定,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了,不知王兄准备如何行事?” “哼……” 轻哼一声,嘴角带起了几分有些诡异的笑容,就听王错转身回头对段干介沉声说道:“过几日朝会,你自会知晓。”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朝会之上 “呜……” 一曲悠长的号角声在宫门之前吹响,封闭的宫门在一阵木头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眼见面前的宫门已然大开,早已等候在此的一干魏国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向着宫城之内走去。 任由一名名同僚从自己的身旁经过,身为魏国御史大夫的王错就这么默默停驻在了原地。 视线轻轻向着右边身侧看去,在那里下卿段干介同样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两道目光在此刻交汇于一处,不动声色的暗暗点头之间,默契已然在瞬息之间达成。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王错与段干介再不看彼此,自顾自地向着前方即将举行朝会的宫城缓步而去。 片刻之后,已然在自己坐席之上稳住身形的一干朝臣们或是闭口不言、或是私下议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等待着这场朝会真正主人的到来。 “君上到……” 大殿之内,伴随着一道嘹亮的报号之声,周围原本存留的几分嘈杂几乎在片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就在朝堂众人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腰佩长剑的魏侯魏罃却是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平身。”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魏罃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带着亲切的笑意。 “不知今日朝会,诸卿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寡人?” “启禀君上,臣有事要说。” 魏罃这一句问话刚刚落下,下方的朝臣之中立刻响起了一道回应之声。 等到众人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身为群臣之长、百官之首的相国公孙颀已然从最前方的坐席站了起来。 来到魏罃面前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孙颀说道:“启禀君上,就在十数日之前,秦东栎阳之地有世族谋乱之事发生。” 什么! 就在公孙刚刚将这个消息说出的瞬间,朝堂之上大多数没有提前得到这个消息的群臣心中立时便是一震。 魏侯魏罃继位以来连败强敌、会盟诸侯的辉煌战绩,已经让这些朝臣的心中打上了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烙印。 在这些朝臣看来魏国的强大当今天下几乎无人敢于冒犯,如何在魏国治下会有人敢冒奇险做这种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心中的疑惑渐渐生出之际,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的魏罃,没有什么意外此刻那张脸上已然没有了亲切的笑容,剩下的不过是如同寒霜一般的冰冷。 “砰”的一声,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几案之上,魏罃脸上已然满是怒意。 “这些栎阳世族的胆子真大,竟然胆敢触犯我魏国的威严。” 几乎就是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魏罃的目光便移转到了右边一道靠前的身影之上。 “我魏国上将军何在?” “末将在。” 听着魏罃此刻的这一声呼唤,看着上将军庞涓没有丝毫犹豫走出去的动作,作为见证者的朝堂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任谁都可以看出魏侯魏罃这是心中暴怒,准备直接派出上将军庞涓率领大军扫平这一次的栎阳世族之乱。 一时之间,深切感受到魏罃愤怒的众人是纷纷低下了头,口中更是齐声说起了劝慰的话语。 “君上息怒。” 就在朝堂之上的众人们低头劝慰之际,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虽然表面之上是愤怒异常,可是魏罃的双眼之中却是并没有多少怒意。 不仅如此在与下方相国公孙颀视线相对的时候,那眼底深处还浮现了一抹细不可察的笑意。 而得到了来自魏侯魏罃的暗示之后,身为相国的公孙颀一边拦住了就要接受命令的庞涓,一边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禀报了起来。 “还请君上息怒。” “幸有君上治理有方和我魏国历代先祖庇佑,此番栎阳虽然有世族谋逆,但是已然被栎阳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率军平定。” “此次牵涉主犯栎阳余氏家主余开、丕氏家主丕占也已经被收监在栎阳狱中,随时可以押送都城交由司寇依法处置。” 如果说刚刚公孙颀的话语是夏日雷雨天来自九天之上的一道雷霆,带给大殿之内众人的是心惊与胆颤; 那么此刻公孙颀所说的就像是惊雷之后的大雨,给予了这些魏国朝臣们以凉爽与放松。 将自己的身体从来自上方的巨大压力之中脱离出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积蓄了好久的浊气,这些朝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看着面前朝臣脸上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脸庞,魏罃同样收起了自己的威严,脸上显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 下方朝臣之中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君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到了。 “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余开、丕占等人心怀不轨、目无君上胆敢兴兵反叛,真是罪大恶极。此番若不从重处置,恐怕日后便会有人效仿。” “君上,臣以为大夫此言甚是有理,若不严惩余开、丕占等人,先相李悝所订立的《法经》岂不是一卷空文?” “君上,臣赞同严惩余开、丕占二人,若非如此不足以彰显我魏法的威严。” “君上,臣附议。” ……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表示应该严惩谋乱的余开、丕占二人,此刻的朝堂之上可谓是群情激愤。 众人的话语逐渐汇聚成为了一個声音,那就是要用余开、丕占两人的性命来维护魏法的威严和魏国的尊严。 将周围的一切默默的看在眼中,一直没有站出来的下卿段干介却是暗自皱眉,心中更是觉得事情已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此刻他若是站出来保余开、丕占二人,那几乎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是不保…… 心中无比纠结之际,段干介的目光看向了侧前方同样看向自己的御史大夫王错,双眼之中满是期盼的神情。 而王错回以段干介的则是一道依旧平静,双眼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自信的光芒。 见此情景段干介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莫非真的如同王错数日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有了某种应对不成? 就在段干介此刻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朝臣之中一道身影跟随着前方一名同僚的脚步离开了自己的坐席。 只是他并没有如同潮流一般要求严惩余开、丕占二人,反倒是说出了一句与前面众人态度截然不同的话语。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次世族事起仓促,平定得又如此之快,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人的一句话立刻让原本怒意汹汹的朝堂安静了下来,无论刚刚是要求严惩的还是没有言语的,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有些时候一些反对的声音是会淹没在沸腾的热议之中,可是还有些时候另外一些显得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则会引起人的关注。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名朝臣此刻站出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又或者是想要哗众取众,再或者是有什么更深的图谋呢? 当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人,准备继续听他下面要说什么的时候,端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心中却是一震。 他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公叔痤府邸之上的那番谈话,一种别样的预感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暂时压下了胸中的思绪,魏罃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向了出言的那人。 “哦?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那么在你看来其中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那人在听到了魏罃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惶恐之色,当即躬身向后退了半步。 “臣未能知晓事件经过,无法说出其中隐情所在,还请君上恕罪。” “臣只是认为此番毕竟谋乱大案,其中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说不定。” 这人带着几分惶恐、几分坚持说完了自己胸中的看法之后,坐在朝堂前列的宗伯魏挚也是站了出来。 “君上,臣以为刚刚的这番话语虽然有道听途说、多是臆测之嫌,但是……” 将前面的话轻轻一笔带过,将但是两个字压得极重,就听魏挚继续说道:“但是言语之间也并非没有道理。” “以往他国边境之上也有守将为取军功而行调拨之事,最终导致了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的开启。” “君上,前车之鉴是历历在目,或许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也是如同那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一般呢?” 听完了魏挚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心中便是一沉,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精彩了起来。 “按照叔父的意思,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乃是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二人为图军功,而故意欺侮栎阳世族不成?” 魏罃此话一出,魏挚立刻便是躬身一礼,摆出了一副谢罪的模样。 “还请君上恕罪,这只不过是臣的一个猜测罢了。” 虽然表面之上一副都是自己猜测的模样,但是魏挚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魏挚当然知道栎阳世族谋乱的真相,只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又或者魏罃相信的真相是什么,那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招阳谋。 就算是魏罃对于公孙鞅、孙伯灵有再大的信任,面对着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也必须要将这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派谁去查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其中就有很大的文章可以做了。 果然就在魏挚表明了自己的疑惑之后,上方魏罃的目光便随即落在了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大夫王错的身上。 “御史大夫王错何在?” “臣在。” 目光先是扫了一旁依旧躬身的魏挚一眼,又重新回到了王错的身上,然后就听到魏挚问道:“御史大夫以为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 “启禀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既然已经谋乱,那么为了维护我魏法的尊严,将他们依法惩处自然是在情在理。” “不仅如此臣以为君上还应该下令司寇,更加从重从严处置其中首犯,不如此无以警示后来之人。” 王错这一番话语刚刚说出口,朝堂之上众人心中立刻有了结论,看来他是站在先前的那一方的。 可是还没有等众人心中的这个结论做出多久,王错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臣以为既然朝中出现了疑虑,那么就应当派遣专人前往仔细了解此次谋乱的详细经过。” “此举不仅能够平复众人心中的疑虑,能够让栎阳士卒之人无话可说,也更能彰显君上的贤明。” 话说到最后,王错向着魏罃躬身一礼,语气之中充满了臣子对君上的恭敬,“此事具体如何处置,还请君上定夺。” 听完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再联想到之前公叔痤曾经说过的话,魏罃心中立刻便清楚了对方所站的位置。 刚刚那番话看似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不得罪,但是他最后的那句话还是将他的立场暴露无遗。 很明显王错此时已经脱离了自己士人出身的那一派,选择站到了以宗伯魏挚为首的世族一边。 带着几分深意看了王错一眼之后,就听魏罃对着下方的大臣说道:“栎阳世族谋乱,乃是挑衅寡人还有我魏国的尊严,实属罪大恶极。” “不过诸卿对于此事有所异议,担心其中出现什么隐情,也是为国思虑。” “为查明事情真相、为平息朝野议论、为彰显魏法威严……” 听到这里下方的王错、段干介以及魏挚等人脸上顿时一喜,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正在向自己等人招手。 只要魏罃派遣专人前去查访,那么他们便有在其中盘桓的余地。 只不过他们心中的欣喜才刚刚生出,下一刻魏罃作出的决定却是直接将他们从天堂打落到了地狱之中。 “寡人决定西巡河西、秦东两地,安抚两地黎庶的同时查明此番世族谋乱的真相。” 什么? 此刻的王错等人心中只剩下了一种情感,那就是惊诧,发自内心的惊诧。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发西巡 一场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的大朝会,以魏侯魏罃宣告自己即将西巡河西、秦东而落下帷幕。 注视着魏罃自君位之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大殿之中,在座的群臣心中虽然各有心思却也无可奈何。 起身来到了端坐在自己坐席之上的御史大夫王错身旁,打量了一眼四周三三两两离开的朝臣,魏国下卿段干介的眼中一缕询问之色闪过。 “御史大夫,君上即将西巡,我等又该……” “哼!” 段干介的询问还没有完全吐出,一道冷哼便响了起来,只见王错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大殿之外走了过去。 眼见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已然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程,段干介立刻跟了上去,口中更是不断地呼唤着对方。 “御史大夫,慢些走,等等我……” 此刻依旧还坐在坐席之上的宗伯魏挚自是将王错与段干介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并且他脸上的神情可谓是格外地难看。 以往因为魏罃待他颇为亲厚,出身魏国宗室的他一直是自视甚高,甚至连相国公孙颀也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今日朝会之上魏罃宣布即将西巡一事,却分明是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这使得此刻他的心中不禁暗暗生出几分恼怒。 紧紧握住的双拳、死死咬住的牙齿以及不时浮现恼怒之色的双眼,无比在透露出他此刻内心之中的不平静。 “魏~罃~” 咬牙切齿之间,魏挚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身为魏侯的魏罃的名字,每一个字之中更是饱愤怒。 夜,和以往一样降临,将整個安邑都笼罩在了浓厚的黑幕之中。 此刻,御史大夫王错的府邸之上,一盏盏灯火仍旧如同数日之前那般散发着缕缕光芒。 只是比之数日之前那种谋划在胸,经历了今日一番挫折的王错心中却是显得更加不甘了。 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大朝会之上的一幕幕,原本自己一方已然是胜券在握,只是没有想到最后魏罃直接以无可置疑的姿态掀翻了整个棋盘。 如今重新回想起那一切,王错心中除了深深的不甘,还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感觉。 毕竟双方交锋的前提是必须想要近似的实力,若是没有这一前提那便不是交锋,而是一方对一方单方面的碾压了。 心中的那份无可奈何渐渐生出,随手取过身旁的一坛美酒,为自己面前的酒爵之中斟满。 当这一爵美酒饮入腹中,王错却只觉得往日的琼浆玉液,此刻饮下去却是那般的索然无味。 “王兄,王兄……” 就在王错独自一人饮下一爵,心中更是充满思绪的时候,一道来自身旁的呼唤声却是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经过了片刻的呆愣之后,王错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段干介此刻正用一脸关心的模样看着他。 视线再度一转看向对面,那张几案之后坐着的也不是生人,正是魏挚。 原来自从各自离开了魏国宫室,段干介和魏挚便先后来到了王错的府邸之上。 言语之间尽是对于魏罃的牢骚之后,三人索性在府邸大厅之中摆下了酒宴。 一来呢是以美酒佳肴作伴,想要消减白日里在朝会之上所经受的出师不利; 二来呢也是想要坐在一起,议论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魏国可能发生的变局。 只不过三杯两盏美酒下肚之后,身为此地主人的王错却是鲜少说话,只是默默地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思索之中。 “王兄,是否心中有事?” 王错听到段干介的关心询问当即便要出声回答,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对面的魏挚却是先发起了牢骚。 “心事,经历了白日里的那一遭,谁的心中又能够平静呢?” “我看啊君上是摆明了站在公孙颀、公孙鞅那一边,为了替他们张目直接宣布西巡秦东,朝堂之上哪里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魏挚在话语之中将自己对于魏罃的不满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魏挚身为魏文侯魏斯之子、魏武侯魏击之弟,数十年来在魏国可谓是备受重用与礼遇,这同时也养成了他骄横跋扈的性格。 别人顺着他的意思去办倒还好,可若是一旦违逆了他的意思,立刻便会招来他的嫉恨。 先前与他相争为国的相国公孙颀是如此,如今仅仅一个决定便使他不满的魏罃亦是如此。 魏挚对面听到他发着牢骚的段干介,脸上也是连连浮现赞同的神情。 “如今君上在魏国的威势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只要君上有一日信任公孙颀、公孙鞅等人,我等便没有主政魏国的那一天,除非……” 说话之间,段干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计划,双眼之中却是厉芒一闪。 双眼紧紧眯起、声音开始变得低沉,段干介先是看了看对面的魏挚,然后又望向了身旁的王错。 “王兄,此番君上西巡,我等是否可以从中……” 段干介此话一出,听在王错、魏挚耳中不亚于是石破天惊,两人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虽然他们不满于魏罃对于公孙颀、公孙鞅等人的支持,但是直接对魏罃做什么,他们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首先从惊愕之中苏醒过来的魏挚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心动之色。 若是魏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继位之人必然会是如今还未成年的公子申了,而他作为魏国宗室则必然能够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有些跃跃欲试的魏挚,立刻便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王错,期待着对方能够说出赞同的话语。 只是事情的发展注定会令他失望了,沉思了许久的王错在段干介、魏挚两人的见证之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面对着从身旁、从对面同时响起的这一声质问,王错缓缓抬起了头,眼中尽是郑重之色。 “很简单,以我等现在的力量,完全无法与君上对抗,即使用上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两国刚刚也说过君上在魏国之中的威势可谓是如日中天,这确实是如今我们所要面临的一个现实。” “至于另外一个现实是通过平定公仲缓之乱等一系列的胜利,君上对于魏国军队的掌控力同样是牢不可破的。” 声音在这一刻陷入了停顿,王错看了看身旁的段干介,紧接着又看了看对面的魏挚。 “两位,自古以来能够成就大业之人,首先必须要有军权在手的。” “可是扪心自问一下,我等三人一个御史大夫、一个下卿还有一个宗伯,我们哪里半点军权在手?” “栎阳世族手中还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私兵呢,可是我们又拿什么来对抗那支训练有素、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军精锐?” 王错的一番话语将段干介、魏挚两人心中的蠢蠢欲动给彻底压了下去。 只是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他自己的心里,它会在适当的时候冲出心田成长为丰茂的大树。 …… 数日之后,魏国都城安邑,西门之外。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木头的挤压声,安邑西门那扇厚重的城门被缓缓地开启。 片刻之后,一支手中握持着长戟、身上披着甲胄的精锐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坚实的城墙之下缓步走了出来。 在这些魏军精锐的身后走着的,是以相国公孙颀为首的一干魏国朝臣们,今日的他们身上所穿着的依旧是那一身赤色的服袍。 再看这些魏国朝臣的身后,一辆造型华美、其中更是带着几分尊贵的马车缓缓走过了由一名名魏军精锐所组成的道路。 等到此番跟随魏侯魏罃西巡河西、秦东的队伍完全走出了城门之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魏侯到……” 众人齐齐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向着城门之中走出的那一道身影便是躬身一拜。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一片如同群山连绵、海浪起伏的拜见声中,身穿着诸侯服袍的魏罃缓步来到了众位朝臣的面前,而他身后跟随着的那名少年正是如今还未成年的公子申。 虽然这一世魏罃并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但是魏国从来遵循的都是嫡长制,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的公子申自然是魏侯之位的第一继承人。 此次魏侯魏罃作出了西巡河西、秦东两地的决定之后,随即下达了命公子申监理国政、相国公孙颀从旁辅佐的命令,这无疑又是魏罃属意公子申的明证。 “众位卿家、诸位将士,都请起身。” 等到魏罃的话语声在耳畔回荡,在场所有人当即起身而立,无数道视线齐齐看向了魏罃以及公子申。 迎着众人看向了自己的目光,沉默了数息之后,魏罃沉声说道:“此番西巡河西、秦东两地,为的是安抚两地黎庶,为的是我魏国社稷,这是寡人身为魏侯应当应尽之责。” “只是临别之际,寡人心中还有一事迟迟无法安心,这便是寡人不在时朝堂是否会安定?” 话说到这里,魏罃的目光从面前的一干朝臣,轻轻转向了自己身侧的公子申。 “申儿,来,到父侯身旁。” “喏。” 听到魏罃对自己的呼唤,依旧年幼的公子申没有半点的犹豫之色,当即快走几步来到了魏罃的身旁。 只见魏罃的右手缓缓伸出,在一干朝臣与众多将士的见证之下,牵起了那只还是充满稚嫩的小手。 感受着来自手掌心的温度,原本心中还是有些畏惧的公子申顿时感觉到了安慰,他的小脑袋立刻看向了身旁的魏罃,双眼之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这副模样,魏罃心中一阵欣慰浮现,然后他将视线又重新转回了面前的群臣。 “诸卿,这是寡人的长子,公子申。” “此次寡人东巡期间,将由公子申代替寡人监理国政,并由相国公孙颀辅政,还望诸卿能够像辅佐寡人一般辅佐公子。” 听着魏罃这一番带着郑重的话语,看着那一张充满稚嫩的脸庞,前方的一干朝臣心中却是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魏侯魏罃继位虽然不过短短数年,但是仅仅凭借他重新确立了魏国霸主地位这一点,他的声望便在魏国之内无人可以撼动。 魏罃的声音落下之后,全场先是出现了片刻的寂静,然后只见前方的朝臣几乎同时躬身一拜。 “臣等必将同心协力,辅佐公子。” “好。” 满意地扫过了一遍面前的群臣,魏罃牵着手中的那只小手慢慢走到了相国公孙颀的面前。 “申儿,这是公孙相国。” “公孙相国身具大才、沉稳而干练,不仅有谋划疆场、决胜千里之才,更有治理国政、安定黎庶之能。” “此次父侯离开朝堂西巡期间,申儿在国政之上若有不懂,可向相国多多请教,定然能够有所裨益。” “申儿谨记父侯教诲。” 对着魏罃说完这一句之后,公子申挣脱了魏罃右手,来到公孙颀的面前便是躬身一拜。 “我愿聆听相国教诲,还请相国不嫌我年幼无知。” 魏罃眼见公子申如此脸上已然是满面笑容,而对面的公孙颀此刻更是带着几分惶恐躬身而拜。 “臣定当尽我所能、辅佐公子。” 数息之后,魏罃缓缓来到了两人的身旁,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径直扶了起来。 其后在一干朝臣的见证之下,魏罃更是将公孙颀与公子申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以示君臣相合之意。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之后,前方的大部分朝臣眼中自然是满含振奋之意,只是有一些人的心中却是并不怎么开心。 比如御史大夫王错在看到自己的老对头公孙颀此刻专美于人前,眼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等待到转身向身旁看去,数日之前与他一同为伴的其他两人,此刻的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就在三人私下以神情交流的同时,对面的魏罃却是下达了一个令他们始料未及的命令。 “此番西巡命御史大夫王错随行。” 一声令下,面对着包括魏挚、段干介在内的一干朝臣的羡慕神情,王错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如坐针毡。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抵达少梁 雄骏的战马奔驰在天地之间,卷起的尘烟飞扬在道路之上,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寒风之中猎猎飘扬。 从天空之上俯瞰广阔的大地,自东向西滚滚前行的队伍犹如一条赤色的巨龙,遨游在魏国的国土之上。 这条巨龙越过了作为魏氏根基之地的河东,腾过了此时依旧冰封的河水,来到了脚下这片因为地处河水西岸而得名的土地。 此时此刻,位于这条巨龙之中的一架马车之上,身为御史大夫的王错脸上神情却是有些别样的凝重。 感受着身下不时传来的阵阵颠簸,脑海之中将那日离开安邑的场景不断重现,一个疑惑始终萦绕着他而久久未曾散去。 魏侯魏罃为什么要选择他来伴随这一次的巡视呢? 莫非是他看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图谋,又或者是自己和魏挚、段干介一伙走得太近而让魏侯魏罃心中不满,还是避免自己在朝堂之上与公孙颀争权…… 马车车轮不断地滚滚向前,战嘶鸣之声不断地在耳畔回荡,无数种原因在此刻不断地在王错的脑海之中浮现。 刚刚觉得一個原因颇为合理,转眼之间便被他自己亲手否定。 于是,时间就在王错的绞尽脑汁之中一点点过去,而在队伍行进之中他的神情却也因此变得格外凝重。 “砰……” 伴随着一道由车轮传来的巨响声,似乎是马车刚刚走过了一个深坑,前所未有的巨大颠簸却是直将王错从心中的计较之中摔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将身体和心理慢慢恢复平静之后,王错也没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打算。 右手轻轻一搂马车车厢的侧帘,一道阳光顺着空隙处照进来,王错也由此看到了马车之外的场景。 入眼所及远处尽是一望无垠的平野,将视线渐渐从远处收回,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戟刃直将王错的眼睛晃得有些睁不开。 迅速将掀开的帘幕放了下来,王错这才从晃眼的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只不过他的心中却又想起了那日府邸之上与魏挚、段干介两人的谈话。 魏罃因何能够将魏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来自然是因为他魏武侯之子的身份,二来却是这一支无可匹敌的军队。 公仲缓、韩国、赵国、秦国、齐国…… 魏侯魏罃继位数年以来所遭遇的一个个对手不可谓不强大,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回想起那日段干介曾经说起的话语,回忆起自己深埋在心中的那个念头,王错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或许自己也应该作出些谋划了,至少要让己方的手中握有一支军队,以防在魏国有变之时…… 就在王错心中缓缓生出一些本不应该生出的念头之时,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道目光正在悄悄看着他所乘坐的马车。 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魏侯魏罃。 其实对于王错这个臣子,魏罃心中一直是十分信重的。 不仅仅因为他在魏罃不过是公子之时便紧紧跟随,更是因为他这些年来为了魏罃、为了魏国而奔走列国。 可以说王错于魏罃、于魏国而言是有功的,魏罃也一直没有薄待于他。 从继位之初授予的上大夫,再到后来的卿位以及如今的御史大夫之位。 只可惜自从公孙颀接任了公叔痤的位置担当相国以来,君臣之间原本亲密的关系渐渐有了渐行渐远之感。 两世为人的魏罃是一个念旧的人,从他此生对于公叔痤的礼遇,便可以看出他不希望自己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因为前一世他真真正正地尝试过这种感觉。 只是王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公孙颀站在了对立面,并与魏挚、段干介这些人渐渐聚合在了一处。 若是后世大一统王朝的君主,自然会对这种现象是乐观其成,因为这种朝堂之上的相互制衡十分符合君主的利益。 只不过这种相互制衡也就意味着内部力量的消耗,这对于正处于战国这场天下诸侯的竞速赛的魏国无疑是十分致命的。 战国时代诸侯交锋远比春秋时代残酷得多,这就需要一个国家尽可能地凝聚起自己的力量并最大程度地将其投入进去。 魏国的李悝、楚国的吴起、齐国的邹忌以及前世前往秦国的商鞅所推行的种种变法,无疑努力地实现这一点。 对于魏国的现实历经两世的魏罃是再清楚不过了,四战之地的魏国不应该也不能够承受这种内耗。 魏罃要的是魏国这驾战车用尽全力驶向一个方向,这也就是为什么身为魏侯的魏罃会坚定地选择站在公孙颀这一边。 以前是公叔痤、现在是公孙颀、未来会是公孙鞅,魏罃希望在这些天下大才的治理之下,魏国能够脱离前世的悲惨局面,走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凡是阻挡在这一条之上的障碍,如果有必要的话,魏罃不介意亲自下场将其铲除。 只不过刚刚也说了魏罃是一个念旧的人,他不希望真的与昔日的战友真的兵戎相见、互为仇敌,而此番巡视河西、秦东便是他为王错准备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就是王错苦思冥想许久依旧没有能够得出的答案。 其实它看起来就是这么的简单,接下来就看王错能不能领会魏罃的这层含义了。 视线自王错所乘坐的马车之上缓缓移开,遥望着远处那一望无垠的平野,魏罃心中一阵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上一世迈入老年的魏罃曾经踏上过这片土地,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是应秦惠文王嬴驷这位秦王的邀请,前往参与秦国的龙门相王大典的。 昔日强大的魏国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没落,日渐崛起的秦国夺取了脚下的这片土地并宣誓称王,那时已然是魏王的魏罃心中可真的有些不好受啊。 如今故地重游,看着以往熟悉的景象,倒是令魏罃心中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过当与记忆之中相似的景色不断在眼前浮现,魏罃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坚定。 这一世,自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 在马车之中一段段不同的思绪之中,在马车顶上一面面飘扬的旗帜之际,魏罃一行人的队伍最终缓缓接近了魏国在河西最早夺取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座要塞。 少梁。 周威烈王七年,也就是公元前419年,在魏文侯治下的魏国对秦国发动了大规模争夺河西的战争。 从龙门渡口渡过滚滚河水的魏军先行在少梁修筑城邑,建立起了对秦国的前进基地,这便是少梁。 面对魏国咄咄逼人的攻势,当时的秦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当时在位秦灵公一声令下秦军开始对少梁要塞发起了猛攻。 只是少梁要塞城池坚固、城内魏军勇悍非常,秦军虽然不惜代价,但是久久无法攻下。 眼见前线攻势受阻,秦灵公命令大军后撤,并在繁庞之地修筑城邑以阻挡魏国的攻势,而魏国的少梁要塞至此得以保存。 自此之后,这一座魏国修筑起来的少梁要塞,便成为了魏、秦交战至关重要一处要点。 公元前412年,魏文侯派遣自己的太子魏击也就是后来的魏武侯领军从少梁出发,攻取了秦灵公所修筑的繁庞城,魏国在魏国的版图得以扩展。 原时空的公元前362年,秦灵公在外流亡了三十余年才得以回国继位的儿子嬴师隰,励精图治了二十余年之后对魏国少梁邑发动了攻势。 那一战,魏国主将公孙痤被俘,魏军在秦军手中遭遇到了洛阴、石门之后的又一次惨败。 可以说少梁这一座城邑就像是一张晴雨表,显示着魏国与秦国在河西之地的实力对比。 这一世因为有了魏罃这一只蝴蝶的存在,魏国并没有执行原先的东进战略,而是依旧将目光投向了西边。 不久之前秦魏之间发生的又一次少梁之战以魏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这个结果与前世数年之后发生的那一场截然不同。 它不仅意味着魏国在与秦国的交锋之中又一次占据了上风,也意味着前世秦魏之间的强弱转换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发生了。 车厢之外的景色伴随着马车的滚滚向前,而不断地从魏罃的视野之中掠过。 恰在此刻,一匹战马出现在了魏罃的视野之中,然后队伍之中便响起了一道停止前进的命令声。 片刻之后,这匹战马来到了停止的马车旁边,为魏罃带来了一则前方的消息。 “启禀君上,前面就是少梁城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正率领五千士卒出城列阵迎接君上到来。” “寡人知道了。” 听完了这名传令兵禀报的消息,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一丝期待却是悄然浮现。 …… “吁……” 不久之后,前行的队伍最终抵达了少梁城下,伴随着一道控马之声,马车的车轮缓缓地停止了前进。 轻轻地掀开面前遮挡的车帘,一身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罃快步走出了车厢并很快在地面之上站稳了身形。 紧接着仔细地整理了身上的诸侯服袍,魏罃的视线就这么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果然如同先前那名传令兵所禀报的那样,在眼前那一座坚固的城邑之下,五千披坚执锐的甲士正列阵整齐的队伍等待着他这位客人。 远处城墙之上高高飘扬地一面面赤色的旗帜,面前矗立着的一名名士卒,两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幕肃杀的画卷。 当魏罃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的这些久经沙场的士卒之际,一名身披魏军将领甲胄的中年人向前走了一步。 “末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率河西大营五千将士前来迎接君上抵达少梁。” 几乎就是在翟良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他身后的五千名河西大营的将士直接便是半跪了下去。 紧接着数千道怒吼声汇聚成为了一阵阵犹如山崩、犹如海啸一般猛烈的声音。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这一刻,魏罃并没有继续向前,他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着前方魏军将士的呐喊。 直到耳畔的山呼海啸渐渐平息,魏罃的左手才从腰间的佩剑剑柄之上挪开,只见他的双手就这么迎向了面前的五千河西大营将士。 “将士们。”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郑重,魏罃向着前方大声呐喊道:“我魏国的将士们,请站起来。” “多谢君上。” 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的一道道身影,直到所有人都挺直了身躯,魏罃的声音这才继续响了起来。 “将士们,寡人想问诸位一个问题,这里什么地方?” 面对着魏罃的这一声提问,前方的队伍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忽然一道有些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梁城。” 也就是在这道声音响起来之后,队伍之中的所有人都齐齐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少梁城。 听到了这一个答案,魏罃的脸上泛起了敬重之色,“没错,这里是少梁城,是我魏国数十年前所修筑的少梁城。” “数十年前,先君文侯在位之时,我魏军渡过了河水击败了秦军并在此地修筑了这座少梁城。” “数年之后,当时还是太子的武侯奉文侯之命,率领大军自少梁而出夺取了秦国所修筑的繁庞城。” “一年之前,秦魏之间又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在少梁城下展开,这一次又是我魏国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说完了发生在少梁城下的一次次战役之后,魏罃的声音猛然大了几分,双眼之中也是浮现出了道道精光。 “这一座少梁数十年来一直守护着我魏国的河西,只要有它在,我魏国便能够将河西之地牢牢地握在手中。” “将士们,你们都是我魏国河西大营的将士,寡人问你们假如敌军明日再次兵临城下,你们又会如何选择?” “誓死守卫少梁!” …… 少梁城下,一道道呐喊声此起彼伏,看到这一幕魏罃的脸上却是泛起了几许满意。 军心可用!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军营议战 魏国,河西,少梁。 魏军河西大营的一处射箭场上,十名弓箭手一字排开,而在他们百步之外此刻正竖立着一个个标靶。 “准备。” 耳畔一道洪亮的命令声响起,十名弓箭手们脸上神情齐齐变得严肃,双眼更是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属于自己的标靶。 从自己背后的箭壶之中取出羽箭,弓弦在一阵声响之中被巨力拉开。 屏住自己的呼吸,这十名弓箭手将自己的心神缓缓平复的同时,让羽箭前端的锐利箭簇锁定住前方的目标。 “放……” 又是一道命令声在耳畔响起,这些弓箭手的双眼之中忽然放射出了一道如同箭簇一般锐利的双眼。 弓弦的震荡声伴随着羽箭的破空声在周围响起,一支支羽箭穿过了百步的距离,直直地扎入了前方那些标靶之中。 “彩!” 一道喝彩之声在结果揭晓之时响了起来,而作为这一声呐喊的主人,魏侯魏罃此刻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兴奋。 看着百步之外无一例外、全部射中的标靶,魏罃丝毫不怀疑如果那边站着的是十名敌人,恐怕此刻他们已经成为了箭下亡魂。 更令魏罃感到开心的是,完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听命于他这個魏侯的魏军。 面对着魏罃刚刚的那一声喝彩,在场的十名弓箭手们无一例外地显出了几分自豪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能够得到来自魏罃这个魏国君主的肯定,恐怕是这些魏军将士最希望的事情。 数息之后,演绎出了刚刚那精彩一幕的十名弓箭手们在魏罃面前排成一排,用自己的军礼来向魏罃这位君主表明自己等人最崇高的礼遇。 “我等参见君上。” 脸上带着一缕笑容,胸中怀着一股欣慰,魏罃就这么接受了这些魏军弓箭手的行礼。 之后,只见魏罃的目光一一扫过了面前的十人,带着浓浓的敬佩语气说道:“百步之外,一击即中。” “将士们,说实话你们如此精湛的射术,实在是令寡人自叹不如啊。” “若是我魏国军中的弓箭手都能够像你们这般射术精湛,我魏军何愁不能击败敌手,又何愁不能夺取胜利。” 魏罃此刻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能够清晰地传递到每一名弓箭手的耳中,而听到这些弓箭手的腰杆更加挺直了几分。 亲眼见证了刚刚那一番精湛的射术之后,跟随着主将翟良的脚步,魏罃的脚步走过了河西大营的每一处训练场地。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长戟如林,锋利的戟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幽幽寒光;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步卒之间的搏击,分出胜负之后的欢呼声不断地在他耳畔回荡;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骑兵纵横奔驰,被马蹄席卷而起的扬尘直要冲上天际一般。 脚步在军营之中不断向前,目光在士卒之间不断移转,在这里魏罃看到了、感受到了一支强大的河西军。 许久之后,当一切都粗粗地看过了一遍,魏罃又在主将翟良的带领之下来到了河西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 坐在原本属于翟良的主将之位上,看着面前这位沙场宿将、名门之后,魏罃脸上满是欣赏之意。 “翟良将军,数十年来坐镇河西,你辛苦了。” “不辛苦。” 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与面前的魏罃对视,只听翟良无比郑重地说道:“翟良既然是魏国的将军,那么自然应当严守军令,辛苦二字实在是不敢承受。” “翟良将军实在是过谦了。”看着此刻面带谦虚之色的翟良,魏罃双眼之中的欣赏之意更盛了几分,“若不是翟良将军,哪里会有河西军的战力强劲,又哪里会有前次河西之战的大胜。” “启禀君上,末将其实……” 眼见翟良还要说些什么,魏罃当即拦住了他,“翟良将军,回返安邑之后,龙贾将军可是在寡人面前对你推崇备至。” “说是在你数十年如一日地努力之下,这才缔造了战力强大的河西军。” “寡人也曾经听上将军说起过,河西大军战力强劲,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不弱于他麾下历经层层选拔的魏武卒。” “其实这一次来之前寡人已经预料到了你们的精彩表现,但是刚刚的那番场景却是让寡人更加明白了我魏国魏国河西军的强悍。” “你们能够靠着远少于秦军的兵力抵抗了一月之久,并不是仅仅依靠着少梁坚固的城防,河西军是一支敢于血战的精锐之师。” 魏罃对于河西军如此之高的评价,如何不令身为河西军主将的翟良感到由衷地欣喜。 虽然对于个人的名利得失,镇守河西数十载的翟良并不在意;但是对于麾下这支大军,翟良却是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面对着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听翟良无比郑重地说道:“末将翟良,代河西军全体将士多谢君上夸奖。” 脸上一阵笑意浮现,魏罃同样起身,缓步来到了自己麾下的这位将军的面前。 “不必谢寡人,这一切都是你们应该得到的。” 这一刻,君主与将领的视线相交于一处,一种相遇相知的和谐氛围在这座大帐之中油然而生。 片刻之后,等到两人重新在几案两边落座,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是忽然一肃。 “翟良将军,寡人有一番方略想和将军探讨一番,不知将军是否愿意?” 翟良听到魏罃这一句话语,当即也是郑重回礼道:“末将愿听君上教诲。”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中,魏罃将一张地图平铺在了两人面前,为翟良这位沙场宿将诉说起了他刚刚提到的一番方略。 事实上,魏罃所提到这一番方略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孙伯灵为魏国所制定灭秦方略,也即先平义渠、三面夹击、最终尽占秦地。 在将这番方略娓娓道来的同时,魏罃的目光始终也在关注着对面翟良的神情变化。 虽然翟良脸上神情在这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从他的那双眼睛之中,魏罃仍然能够一窥他心中的起伏与波澜。 从一开始的平静对待,再到后来计划缓缓展开之时的惊讶于兴奋。 最后,当一切都诉说完毕之后,翟良的目光却是重新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心中的思绪似乎在此刻快速流转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翟良终于从思绪之中回到现实,魏罃这才出声幽幽地询问起来。 “翟良将军,你以为这番方略如何?”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能够提出这番方略之人,一定是一位精于军略的大才。” 给予了这番方略自己心中最为崇高的评价之后,翟良开始借助起面前的地图结合自己在河西这些年来经验,开始为魏罃一点点地详细地分析了起来。 从魏国如今与秦国在秦东的对峙、再到派遣大军北上义渠的可行性,以及用骑兵从背后袭取秦国国都具体应该如何执行…… 身处河西数十年以来,翟良早已经将秦国这个对手给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说提出这一番方略的孙伯灵是个天马行空的艺术家,用自己手中的画笔勾勒出了魏国灭秦的蓝图; 那么眼前分析这番方略的翟良就是个脚踏实地的执行者,思考着如何将蓝图变成现实。 在他的诉说之下,魏罃心中原本的一些疑惑却是消散了许多;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魏罃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等到翟良将自己心中的一切都诉说完毕之后,就听魏罃问了一句,“那么翟良以为这一番方略,立刻便开始实行,如何?” 听到了魏罃的这一番话语,刚刚还是兴致勃勃地分析的翟良立刻便神情低沉了下来。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这番方略固然是十分精妙,但是若要立刻实行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是……” “就算是第一步分兵北上、扫灭义渠,也至少需要三到四年时间来准备。” 对于翟良给予自己的这个答复,魏罃脸上并没有生出半点出乎意料的神情。 事实上,无论是老师公叔痤,亦或是相国公孙颀,给魏罃的答案都是至少需要五年时间来准备一切。 别看魏国这些年来连败韩、赵、齐、秦四大强国,并重新奠定了自己霸主的位置,声势天下之间无人可以匹敌。 但是这些战争的胜利无一例外地都是要靠着魏国强大的国力来支撑的。 只不过若是这样一直持续地作战下去,而得不到有效地休整的话,魏国的国力必然会有消耗到难以恢复的那一天。 就比如魏武侯时期以及前世魏罃的魏国,虽然看起来连战连胜,四方诸侯几乎是打了一个遍; 但是国力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被快速消耗,最后历经了马陵那决定性的一场战役,国力消耗殆尽的魏国却是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重活一世之后,魏罃并不会如同前世那般,他要的是魏国这架战争机器能够有效保持住自己所拥有的战力。 至于这休整的五年魏国需要做些什么,魏罃的脑海之中却是出现了两人。 这两人一个名叫公孙鞅,另外一个则是孙伯灵。 就在魏罃与翟良正在河西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谈论着方略之时,一道禀报之声却是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启禀君上,御史大夫、少梁县丞求见。” 听到从帐外传进来的这两个名字,魏罃的目光却是顿时一亮,当即向着外面大声下令。 “请他们两位进来。” “喏。” 魏罃的一声令下,伴随着帐外禁卫的一道应喏声,两道身影就这么掀开了帐帘迈入了大帐之中。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人,魏罃当即带着一脸的笑容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快步来到了两人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见过翟良将军。” “起身吧。” 右手伸出虚扶一下之后,魏罃便开始用目光打量起了自己面前两人不同于以往的穿戴,而脸上的笑容也在目光移转之间变得越发灿烂了。 只见面前的御史大夫王错与少梁县丞公叔越,此刻已然退去了往日里所穿的官员服袍,而作上了士子的打扮。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身具文才,此刻看起来倒颇有一种游学士子的样子。 看着两人此刻的打扮,魏罃脸上笑容灿烂,可是另外一边的翟良见此情景却是有些疑惑。 “御史大夫、县丞,你们两位这是?” 听到翟良提出的这一番疑问,王错与公叔越的目光却是齐齐看向了魏罃。 而魏罃当即站出来对着翟良解释道:“翟良将军,此番寡人西巡河西、秦东,一是为了安定两地人心,二也是想亲眼看看一路的风土人情。” “先前自河东一路而来,浩浩荡荡的车驾跟随之下,倒是多有不便。” “于是寡人决定将西巡队伍一分为二,魏侯车驾继续按照原定的计划前行;” “至于寡人便是率领御史大夫和少梁县丞微服而行,只带数十护卫轻车简从地好好体察一番。” 话说到这里,看了看自面前站着的翟良,魏罃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个念头。 “寡人身边尚且缺少一位随身护卫之人,不知翟良将军可愿随寡人一行?” 对于魏罃说他身旁缺少护卫,翟良心中是万万不信的。 不说此行跟随在其身旁的护卫必然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只说在暗中护卫魏罃的力量也必然不会缺少。 不过魏罃对于自己的这一句邀请,却是让翟良感受到了对方对于自己的信任。 思绪在胸中流转之间,翟良也并没有思考多久,当即便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末将愿与君上一行。” 翌日清晨,当魏侯那浩浩荡荡的车驾自少梁城离开之际,一支队伍稍后也是踏上了前往西方的路途。 就这样魏罃、王错、翟良、公叔越领着数十名魏宫之中的禁卫,由少梁与大部队分开,开始了一场微服而行的旅程。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栎阳授田 自世族之乱平定之后,经过一番动乱的栎阳城终于还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波刚平却是一波又起,伴随着魏侯魏罃西巡河西、秦东两地的消息传来,栎阳城内却又是隐隐生出了几分波澜。 只不过面对着此刻正在案上摆放着的那一份帛书,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却是并没有显得多么急促。 脑海之中的思绪不断流转之间,一个个篆字却也是不断地被书写于身前竹简之上。 就在公孙鞅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默默书写之际,两道频率不一的脚步声却是就这么进入到了他的耳中。 伴随着前面那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公孙鞅的前方。 “我的鞅兄啊,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安坐着呢?” 公孙鞅手中的墨笔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的同时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公子卬此刻正笔直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公子卬脸上那一番急不可耐的模样,公孙鞅手中墨笔继续书写了起来,与此同时脸上却是泛起了一缕笑容。 “以往公子都在校场之上,观看麾下将士与我栎阳士卒之间的较量,怎么今日有空来我栎阳官府了?” 原本心中焦急的公子卬,听到公孙鞅问出这一番话,顿时之间一股错愕爬上了他的脸庞。 “怎么鞅兄你不知道啊?” 一边有些错愕地询问着,公子卬一边快步来到了公孙鞅的身旁。 “不应该啊,兄长西巡河西、秦东的消息我都已经知道了,没道理你身为栎阳县令却没得到讯息啊?” “这件事情啊,我倒是知道。” 手中的墨笔依旧没有停下,只见公孙鞅的视线却是向着案上的那份帛书轻轻一扫。 “这一份便是由安邑发来的帛书,不久之前刚刚送到我的手中。” “就是说嘛!” 听到公孙鞅的一番解释之后,公子卬脸上的错愕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就说我这個河西军校尉都有所耳闻的事情,鞅兄你身为栎阳县令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公子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明明自己是因为公孙鞅迟迟没有行动,这才匆匆地赶来提醒他魏侯车驾不久之后便会抵达一事。 怎么自己进来如此之长的时间了,还没有将话题引到原本要说的那件事情之上。 仔细回想一下,公子卬立刻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公孙鞅给引向了其他岔路上。 想到这里,手中捧着那卷来自安邑的帛书,公子卬再次看向了公孙鞅,双眼之中闪过了几分郑重。 “鞅兄,我不是在和你说笑。” “此番兄长西巡河西、秦东,既有安定人心的目的,也是为了前番世族谋乱一事而来。” “所以鞅兄你治下的栎阳之地,乃是兄长必然会前来的,难道鞅兄就没有想过做些准备吗?” 目光注视着此刻满脸郑重的公子卬,公孙鞅将写完的墨笔轻轻搁在一旁,带着笑容轻轻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这些日子,不是在为君上巡查栎阳做准备呢?” “额……” 仅仅是这简单的一句询问,便将站在公孙鞅身旁的公子卬说得是哑口无言。 此前没有看到栎阳境内有什么大规模动作的他,还以为公孙鞅没有作出什么应对,不想人家早已经准备了起来。 没有去管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公子卬,公孙鞅的目光一扫便落在了正缓缓走入大门之中的孙伯灵身上。 “伯灵兄,你来得正好。” 对着几案之上的那卷竹简轻轻吹了几下,让其上的墨迹更快地干透,公孙鞅当即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 “公子。” “伯灵兄。” 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轻轻扫过,公孙鞅递出了自己刚刚写好的那卷竹简,脸上泛起了几分征求意见的神情。 “还请两位帮我看看,这卷竹简之上的内容如何?” 孙伯灵和公子卬在听到了公孙鞅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放眼望去,孙伯灵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而公子卬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浓浓的好奇心。 不过面对着公孙鞅此刻的请求,作为他好友的两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拒绝的话语,当即将这一卷竹简接了过来。 当视线刚刚落在手中这卷竹简之上,只是看清了最右边的那几个篆字,孙伯灵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惊疑。 又将那几个篆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孙伯灵无比郑重地向公孙鞅询问道:“鞅兄,你这是想好了?” “嗯,为了这一天我从上任栎阳以来便开始准备。” “徙木立信,使我以及魏国官府在栎阳黎庶心中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威信;” “丈量土地,使我心中对于栎阳之地的公田、私田分布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平定世族,使我终于摆脱了身上的掣肘,能够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了。” 话语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鞅脸上神情之中已然饱含了激动,双眼之中更是有缕缕坚定之色不断浮现。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公孙鞅并没有向面前的两人提及,那就是来自都城安邑对他的支持。 想着怀中藏着的那一份由相国公孙颀所转达的魏侯魏罃的殷切期盼,公孙鞅的心中便有一阵火热浮现。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双眼之中的那份信念越发坚定,公孙鞅看向了面前的两人,“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心中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襄助我公孙鞅?” 就在公孙鞅说话的同时,孙伯灵与公子卬两人已经是将他所书写的那卷竹简看了个大概,也明白了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此刻面对着公孙鞅抛出的这份邀请,一向豪爽的公子卬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我与鞅兄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荣辱相伴的伙伴,既然鞅兄邀请我,那么这件事情我责无旁贷。” 听着公子卬此刻的话语,看着他脸上的那份神情,公孙鞅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有朋如此,此生无憾。 公子卬的承诺砸在地面之上后,一旁的孙伯灵思虑一番之后,也是向着公孙鞅躬身一拜。 “伯灵虽然在治政之上并没有长处,但是若是鞅兄有需要的话,伯灵自当竭尽全力。” 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公孙鞅、孙伯灵还有公子卬三人互相对视了许久,一抹名为友情的笑容在三人脸上灿烂地绽放了出来。 “鞅兄,既然已经决定去做这件事情了,那么又该从何处着手呢?” 公孙鞅在听完了孙伯灵提出的这个问题,心中一番思索之后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 “平安里。” …… 伴随着公孙鞅这一道决定做出,伴随着官府的告示张贴在南市的墙壁之上,已然迈入公元前364年的栎阳城开始热闹了起来。 当县令公孙鞅的身影出现在栎阳最东边的平安里之后,一股风潮便开始从这里席卷了整个栎阳城。 无数得到消息的黎庶都在翘首以盼,期盼着那位公孙县令能够早一天来到他们的乡里,为他们带来了他们所期盼已久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公孙鞅在栎阳所推行的这股风潮或者具体来说是一项制度,便是“授田制”。 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原本在秦东之地实行的井田制已经不再符合黎庶生产的期待。 这也是如今栎阳乃至秦东大地之上,原本应该众人齐力耕种的公田日渐荒废,而个人所开垦的私田成风的主要原因。 只是私田毕竟还是私田,它是黎庶自行开垦,并不会受到来自官府的保护。 虽然此前眼见井田制日益衰败,原本统治秦东的秦国官府也曾推出过“初租禾”这项法令,开始按照地亩产出的粮食进行收税; 但是因为秦国内部的动乱,以及秦国官府在黎庶之中的威信不足,“初租禾”并没有在秦东之地上得到有效的执行。 此番公孙鞅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便是从制度上彻底打破了此前实行了千年的井田制。 按照数十年前魏相李悝所提出的法令,井田制之下的公田以及农民自行开垦的私田将不再有分别,它们都将被一起纳入官府的管理之下。 在这一前提之下,官府将会按照每户一顷土地也就是一百亩的标准,将这些土地授予治下的黎庶。 治下的黎庶从此之后不再需要耕种官府的公田,而是改为上交一定的收成作为租赋,至于官府则保证黎庶对于这些土地的拥有。 实行了授田制之后,黎庶得到了一顷足以养家糊口的土地,官府则是得到了黎庶所上交的主要为粮食的租赋,可谓是做到了黎庶生存与官府租赋之间的平衡。 这也就是为什么栎阳的黎庶会想要公孙鞅尽快前往,实在是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到那片属于他们的百亩之地了。 也就是在公孙鞅在栎阳搞授田制搞得轰轰烈烈,也将栎阳黎庶的积极性彻底调动起来的同时,一支有些特殊的队伍却是踏入了栎阳的地界。 经过了一夜在栎阳最东边那个名叫平安里的村落之中的休整之后,这支队伍开始向着西边的栎阳城继续前行。 “驾驾驾……” 任凭身下骑乘的战马好一番驰骋,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魏罃却是将战速度停了下来。 带着满脸畅快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一张张面容之上,此刻却是都浮现着有些复杂莫名的神情。 等到身后的队伍跟上自己的脚步,来到其中那道最年轻的身影旁边,魏罃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越师弟,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心中是有什么事情啊?” 此刻正处于沉思之中的公叔越,在听到魏罃的这番询问之后,当即便是带着几分郑重回答道:“启禀君上,臣……” “且慢。” 不过公叔越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魏罃便出声打断了对方,他的目光更是在两人此刻身穿的服袍之间来回打量着。 看着自己身上所穿白色深衣,又看了看身旁魏罃穿着的士子服饰,公叔越立刻便是反应了过来。 此番微服而行之前魏罃曾经和一行人都约定过,在路途之中不以君臣相称,只用师兄弟的身份来交谈。 明白过来的公叔越当即向着魏罃轻轻一礼,随即继续说道:“不瞒婴师兄,莪的心中实在是有些想法。” “河西、秦东都是前次魏国与秦国大战之地,战争为两地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河西因为原本就属于我魏国,我魏国官府全力扶助之下倒也开始慢慢恢复了。” “秦东原本属于秦国,我魏国刚刚才将其纳入治下。虽然此前派遣了县令、县丞以及县尉等官职,但要是说有效治理那就是任重而道远了。” 将自己一路以来所看到的说出来之后,公叔越直面身旁的魏罃沉声说道:“越师兄,我以为河西、秦东虽然仅仅只隔了一条洛水,但是两者如今的差距可谓是巨大。” 默默将公叔越这番话语听完之后,魏罃当即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能否认的是,公叔越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河西与秦东这两个地方都经历了之前的秦魏大战。 只不过相对于得到魏国有效助力的河西而言,秦东如今就显得困苦许多了,这也是魏罃以及魏国朝堂一干朝臣接下来数年所要烦恼的事情。 “你说的不错。”满意地看了看身旁的公叔越,魏罃随即点了点头,“能够看出这一点,此番我就没有白白带你走这一趟。” “多谢师兄夸奖。” 一声谢意之后,就听公叔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当昨日我们抵达栎阳之后,我便觉得这里似乎和秦东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这里的黎庶或许和秦东之地其他地方一样都很困苦,但是我能够从他们双眼之中看到对于明天的希望。” “这是我在秦东之地其他黎庶的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君臣再见 听完公叔越的这一番感慨,魏罃却是不禁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之中。 前世的魏罃起初并不明白那些黎庶眼中那股希望的来源,直到他在大梁与天下大儒孟子相会。 虽然时至今日魏罃依旧对孟子和他所宣扬的儒家学说多不敢苟同,但是对方所说的那些话语却是被他牢牢记在心中。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曾经作为魏国国君的他并不明白治下的黎庶需要什么,直到孟子用他的话语将其诉说明白。 魏国黎庶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衣帛、食肉还有家中之人没有饥饿罢了。 而想要达成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魏国的黎庶要有获得这些日常产出的土地。 昔日魏相李悝为什么会将授田制的标准定为一户一顷,孟子话语之中为什么会提到百亩之田,因为这就是黎庶能够衣食所安的基本保障。 即使如今的生活依旧困苦、即使家中没有半点余财,那些黎庶也会对未来的生活抱有希望,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去改变这一切。 此番身为县令的公孙鞅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以每户一顷之地授予黎庶土地,就是在给予他们以生存下去的希望。 这同样也是为什么秦东之地其他地方的黎庶,会与公孙鞅治下的栎阳黎庶有那般大的区别。 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流转,魏罃的目光遥遥看向了天际,此刻的他却是很想再见见那道被自己委以重任的白衣身影。 就在魏罃在与公叔越交谈并陷入这番思考之际,远处两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在身下雄骏战纵横驰骋之下,马上的两道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魏罃一行人的身旁。 “君上,末将和御史大夫回来了。” 这两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魏罃派遣出去寻访民情的御史大夫王错以及将军翟良。 原来自从昨日抵达栎阳地界之后,魏罃同样感受到了这块地方与秦东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 特别是相较于秦东其他地方的暮霭沉沉,处于凛冬之中的栎阳倒是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在与昨夜投宿的那户人家的交谈之中,魏罃知道了在公孙鞅的带领之下,栎阳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地推行授田制。 得知了这一个消息之后,魏罃心中的兴趣一下子便浮现在了心头。 投宿的那户人家以及周围一些黎庶对于授田制的推崇有加,更是让魏罃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人对于公孙鞅此番所推行的这项制度的态度。 于是,当一行人离开昨夜里投宿的平安里之后,魏罃便随即派出了王错、翟良两人前往周边察访民情。 此刻,看着面前气喘吁吁回来的王错与翟良两人,魏罃也没管翟良的话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即便是询问了起来。 “两位,你们此次查访收获如何?” “君上高见,我等此去可是收获颇丰。”沉声应答了魏罃一句之后,翟良的目光当即看向了一旁的王错。 而面对着身旁翟良投向自己的视线,明白他意思的王错在心中整理了一番,沉声向着魏罃禀报了起来。 “启禀君上,正如刚刚翟良将军所禀报的那样,我们两人此行确实是收获不小。” “据我们所获得消息来看,自从栎阳官府的文书张贴于南市墙壁之上,授田便在栎阳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时至今日,在县令公孙鞅的亲自主持之下,授田已经覆盖了大半的栎阳治下。” 魏罃听完了王错所禀报的这些关于栎阳授田的进展情况,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今生的县令公孙鞅和前世的秦国商君在做事风格之上倒是一点没变,都是那般的雷厉风行。 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那就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它,即使前方有众多的艰难险阻。 对于这样的公孙鞅,魏罃的心中是十分欣赏的。 在心中暗暗对栎阳授田的进展表示满意之后,魏罃的目光重新看向了,注意力随即移向了授田的另外一個方面。 “栎阳黎庶对于此次官府授田的评价如何?” “大多都是比较满意的。”结合着之前与翟良一起看到的情况、听到的话语,王错给出了一个比较客观的态度。 也就在他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一旁的翟良也是出声说道:“君上,末将以为栎阳黎庶对于授田是十分满意的。” “每当末将和御史大夫提到公孙县令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敬服;” “每当末将和御史大夫询问起授田之事的时候,他们的双眼之中都会露出笑容。” “不仅如此他们还对末将和御史大夫说道,有了这些土地之后,他们以后的日子可算是有盼头了。” 或许是因为身为武将,时常与出身于平民的众多士卒,翟良对于栎阳黎庶此刻的心情能够比王错更多一份认同。 望着面前的魏罃,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刚刚听到、看到的一切,翟良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坚定。 “君上,末将以为公孙县令在栎阳授田,乃是顺应民意,这一举措必然也会使得栎阳黎庶对我魏国归心。” 翟良的这一番话语再次将魏罃引入到了思索之中,他的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地翻飞着。 直到片刻之后,魏罃的神情这才缓缓恢复了清明,而一个问题当即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栎阳县令公孙鞅现在何处?” “打听到了。” 王错与翟良的目光对视一眼,王错当即向着一个方向遥遥一指。 “这个方向再走五十里便是栎阳县治下的李邑,也是如今栎阳几个没有完成授田的乡邑,今日公孙鞅正领着县中小吏正在那里授田。” 视线顺着王错手指的方向眺望,魏罃的目光之中一道坚定之色浮现,手中牵着的战马缰绳也是随即一抖。 “驾……”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催马之声,魏罃整个人如同闪电一般飞驰了出去,而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一行人也是赶忙跟上了他脚步。 经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之后,魏罃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王错从栎阳黎庶口中探听得来的李邑。 一行人在李邑之中又走了片刻,聚集在一起的众人以及一道道嘹亮呼唤声却是立刻吸引住了魏罃的目光。 “李邑乡人田,何在?” 听到呼唤自己,人群之中当即走出了一名壮年男子,一边走还一边迫不及待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启禀县令,田在。” 将远处一切收在眼底,魏罃的视线与身旁的王错、翟良还有公叔越对视了一眼。 “护卫留下在此等候,我们几人上去看看。” “喏。” 伴随着轻轻一道应喏之声,魏罃领着自己三名亲近之人便向着人群聚集处走去。 与此同时,前方李邑乡人的议论声却是不自觉地落入了魏罃的耳中。 “总算是到我们李邑了,我盼着这一天盼了许久了。”一名中年人一边看着上方正在授田的公孙鞅,一边轻声说道。 这名中年人的话语,立刻引起了身旁一名乡人的共鸣,只听他当即沉声应和道:“就是啊。” “之前好不容易开垦了四十亩私田,算是一家人能够勉强不饿着了。可是私田终究是私田,官府说不定哪天就给收走了。” “这下好了官府一下子就授予了每户一百亩地,虽然明言不让买卖也要上交租赋,可是剩下来的收成也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这名乡人欣喜的话语刚刚说完,刚刚的那名中年人当即转身看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这明年要是收成好了,这日子就好过了。” 从这两人的话语之中,魏罃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以及那份发自于内心的欣喜。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喃喃自语了这一句话语好几遍之后,再结合着眼前的场景,魏罃心中却是有了几分别样的感悟。 恰在此时,前方又是一道呼唤声响起,“李邑乡人午何在?” “在在在……” 刚刚与同伴说话的那名中年人,当即高高举着右手、带着连续应答,快步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从他那迫不及待的话语之中,魏罃能够看到他对于未来美好生活那无限的憧憬。 一步、两步、三步…… 一人、两人、三人……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魏罃亲眼见证了一道道身影自人群之中走出,走向了前方身穿着赤色魏国官服的栎阳县令公孙鞅。 而每当这些李邑乡人拿着由羊皮制成的图册回到人群之中的时候,他们所作出的反应却是各有不同。 或是得到土地之后的欣喜,或是未来有盼头的喜极而泣,亦或是迟迟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总而言之,从这些可以说是最底层民众的身上,魏罃这个活了两世的魏国最高的统治者有了几分别样的感怀。 最终,魏罃在目光落在了前方那道身影之上,双眼之中一道笑容悄然浮现。 “多谢公孙县令。” 另外一边,在将一份图册给予身前的一名乡人并得到了他由衷的感谢之后,公孙鞅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扫过了前方的人群。 忽然,一道存在于记忆之中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时令公孙鞅的心中产生了惊愕。 等到将视线投射过去,清楚地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笑容,公孙鞅心中的惊愕却是立刻转化成为了欣喜与兴奋。 “臣公孙鞅,拜见君上。” ……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今日李邑的这一场授田终于是完满地落下了帷幕。 就在手中握着图册,脸上泛着笑容的李邑乡人,带着今日满满的收获各自回返之际,县令公孙鞅一行人却是与另外一群人会合在了一处。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眼见天色已然不早,众人当即踏上了回返栎阳的路途。 在此过程之中,魏罃主动邀请公孙鞅单独走在前面,至于队伍之中剩下的人则是遥遥地坠在两人百步之外。 “驾……” 后方的队伍之中,王错一边轻轻地喝出了一道催马之声,一边冷冷地用视线打量了前方的两人一眼。 转身看向此刻正走在自己身旁的公子卬,只听王错轻声问道:“敢问公子,你以为公孙鞅其人如何?” “既然御史大夫问了,那我自当如实相告。” 看了一眼前方正在与魏罃交谈的公孙鞅,又看了看身旁的王错,公子卬带着几分郑重缓缓说道:“在我看来,鞅兄腹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必将为我魏国立下丰功伟业。” 听到了公子卬的这个回答,王错的目光又看了看前方的公孙鞅,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几分忌惮之色。 此刻的公孙鞅却是不知道,因为公子卬的一句评价,已然让他的对手对他更多了重视。 跟随着魏罃的脚步,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这便是不久之前栎阳之乱的始末。” “嗯。” 轻轻一道回应声,魏罃看向公孙鞅的双眼之中满是赞赏之色。 “耗费如此之短的时间及力量,便能够将在栎阳盘根错节的余氏、丕氏两家击破的同时收服桑氏,寡人没有看错你公孙鞅。” “君上过誉了,此番世族叛乱并不都是鞅的功劳。若不是县尉孙伯灵练兵有方、指挥若定,那么恐怕臣此刻已经是世族的剑下亡魂了。” 魏罃在听到了公孙鞅的话语,回头看了看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那支队伍,神情之中一阵赞同之色浮现。 “县尉孙伯灵于军略之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这也是寡人将他送到你身边的原因。” “此番你们县令与县尉能够团结一心,实在是令寡人心中欣慰之至。” 接下来,又和公孙鞅聊了几句关于栎阳世族谋乱的后续处置之后,魏罃却是将话题引导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场景上。 “寡人想听听作为县令,你认为此番在栎阳推行授田制的效果如何?”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免除租赋 公孙鞅面对着魏罃此刻问出的这个问题,经过一番沉思之后,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启禀君上,臣自抵达栎阳担任县令一职已有数月,对于栎阳的风土人情也有了几分了解。” “臣以为相较于刚刚历经战乱的河西,秦东黎庶的生活都更加困苦,更不用说是地处中原富庶之地的魏国其余地方了。” “那么栎阳乃至秦东黎庶的生活为何会如此困苦呢?” 轻声抛出了这个问题,并没有等身旁的魏罃给出答案,公孙鞅却是自顾自地继续诉说了起来。 “臣以为,一是因为秦国国内朝局动荡。” 自秦厉共公之时起,日益权重的庶长们使得秦国朝局逐渐向着越发混乱的情势恶化。 秦厉共公之子怀公被庶长逼迫着自尽、当今秦公流落魏国三十余年,这两件事情就是秦国朝局动荡、君权不稳的明证。 朝局的动荡使得原本还算强盛的秦国国力受到了极大地削弱,也让东方日益崛起的魏国从中看到了开疆拓土的机会。 公元前413年,魏军趁着秦简公回国继位、秦国局势不稳,发动大军自风陵渡口一直攻打到了位于秦国腹地的郑城。 公元前412年,趁着南线的魏军将秦国注意吸引过去的机会,魏国再次派遣太子魏击率领大军攻克了繁庞之地。 公元前409年以及其后的公元前408年,魏国以吴起为对秦主将率领大军一路攻城拔地,连续攻克了临晋、元里、洛阴、合阳等河西城邑。 至此,趁着秦国朝局混乱、国力衰败之际,魏国尽取河西之地七百余里疆土,国势更是几乎达到了最为危急的局面。 国内的混乱朝局,再加上对外的连年失利,这直接导致了秦国黎庶生存条件的剧烈恶化。 前文之中我们提到秦简公在位之时曾经下令实行“初租禾”,这项制度既是为了更好地凝聚秦国的实力,同样也是为了收揽秦国的人心。 只是从之后这项制度在秦国地方实行的情况,以及秦国黎庶依旧困苦的现实来看,秦简公的目的显然是没有达到。 魏罃在听完了公孙鞅说出的这第一個原因,心中思绪之间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国家若是强大了,生活在它治下的民众才能生活得富足; 可若是一个国家内部陷入动荡、外部强敌环伺,那么等待这个国家黎庶的便是一场无比痛苦的浩劫。 自古以来,一次次的国势兴衰已然证明了这一切。 对比着过去种种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魏罃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再次看向了公孙鞅。 “秦东之地的困苦可还有其他的原因?” “有。” 公孙鞅立刻出声应答道:“如果说第一个造成秦国黎庶长久以来的根本原因的话,那么第二个便是造成如今秦东现状的直接原因。” “乃是此番魏秦之间爆发的河西大战。” 两双眼睛直直地相对而逝,两张嘴中流露出了相同的话语,这一刻魏罃与公孙鞅的想法达成了完全的默契。 当听到耳畔缓缓落下的那道声音,看着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欣慰。 其实若是没有五年之前魏罃的重活一世,秦国将会在当今秦公嬴师隰的引领之下逐渐走出自秦厉共公起的数十年困境。 二十一年前,那个流落在外三十余年的秦国太子嬴师隰回返泾阳,登上了原本属于他的秦公之位。 也正是在他的带领之下,实力低落到谷底的秦国逆势上扬,逐渐从内部的混乱之中脱离了出来。 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伴随着废除人殉、设立县制、编制户籍等一系列法令的实施,秦国国力在秦公嬴师隰的治理之下得到了极大地恢复。 如果历史进程按照前世那样没有改变的话,秦国在秦公嬴师隰的带领之下还会赢得数场对魏国的河西收复战。 而在前世公元前362年的少梁之战后,秦公嬴师隰或者说是秦献公会在胜利之后薨逝。 并且他会将一个重新崛起的秦国和未能彻底收复河西的遗憾,交到自己的儿子嬴渠梁的手中。 只是这一世因为魏罃这只重生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改变了他治下魏国的命运,同时也将秦国崛起的进程彻底打断了。 魏秦河西再战,伴随着大败并且丢失了秦东之地数百里的土地,秦国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如同前世一般崛起并且横扫天下的可能。 这对于励精图治了二十年的秦公嬴师隰来说是噩耗,对于生活在秦东之地上的黎庶而言更是痛苦。 到如今虽然战争的脚步已然逐渐远去,但是原本生活开始逐渐有些起色的秦东黎庶,却是一夜之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生活在困苦与死亡的边缘,这就是魏国治下秦东之地的黎庶如今的状态。 公孙鞅默默地站在一旁,直到魏罃的神情逐渐变得清明,他这才缓缓诉说了起来。 “君上,栎阳之地黎庶的生活实在是过于艰难,若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必须要让他们拥有可以活下去的依仗。” “臣此前跟随在老师身边,曾经仔细地阅读过李悝相国遗留下来的文章;到栎阳的这数月之间,臣也曾仔细地走访各处乡邑。” “臣以为若是想挽救黎庶于如今的水火之中,按照之前李悝相国之策按每户授田百亩却是最好的。” “百亩之田,若是一户黎庶卖力播种,来年秋日便能够使得家人免受饥荒之苦。” 一字一句之间都是恳切之语,将一切吐露完全的公孙鞅再次抬头看向了魏罃。 “启禀君上,臣此前以为法令不过是冷冰冰的一个个篆字。可是直到来到穷苦非常的栎阳之后,臣才明白法令是可以救人于水火的良药。” “君上想必刚刚也看到了那些黎庶在得到属于自己的百亩之地时,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何地灿烂。” “臣以为那些黎庶脸上的笑容,正是此番臣在栎阳推行授田制效果的最好体现。” 注视着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眼前的公孙鞅似乎与前世自己印象之中的那个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魏罃看来如果是前世的秦国商君,恐怕他此刻会与自己侃侃而谈。 一项法令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所施行的法令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应该针对法令施行中的种种情况,对于法令进行怎样的修改? 这些都是魏罃此前所设想的公孙鞅可能回答自己的内容,只不过一切似乎都和预想之中的有所不同。 再看看视野之中那一张年轻的面孔,魏罃的目光始终却是浮现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即使是相同的一个人,在不同经历的影响之下,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性格。 或许这就是如今的公孙鞅不同于前世的地方,他的心中依旧坚持着对于法令的尊敬,可是却也少了几分极端而多了几分的温和。 就在魏罃带着笑容注视着公孙鞅的时候,对方却是躬身向着魏罃便是一礼,然后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 “启禀君上,臣有一事希望君上能够准许。” 将思绪从前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就听魏罃轻声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喏。” 缓缓挺身而立,公孙鞅沉声说道:“栎阳之地久经战乱,如今才刚刚进行授田,黎庶短时间恐怕无力上缴官府租赋。” “臣恳请君上能够怜悯栎阳黎庶,免除栎阳黎庶一年租赋。” “一年?一年够吗?” 带着笑意看了看面前的公孙鞅,望着对方脸上浮现出的几许忐忑,魏罃索性直接大声说道:“一路看来,寡人也看到了栎阳乃至秦东黎庶的生活艰苦,心中也是多有不忍。” “依寡人来看,既然秦东黎庶如此艰苦,我魏国国库也还算充实,那么要免就索性多免几年。” “传寡人之命,秦东之地饱受战乱、黎庶艰难,特此免除五年租赋。” 公孙鞅在听到魏罃的这个决定,脸上先是一阵错愕,然后转瞬之间便化为狂喜。 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服袍,公孙鞅无比郑重地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臣公孙鞅替栎阳以及秦东黎庶,多谢君上。” 这一道感谢说完之后,公孙鞅只觉得自己行礼的双手之下却是多了几分力气。 顺着视野之中多出的那双臂膀向上看去,公孙鞅的眼前却是浮现了魏罃的一缕笑容。 “感谢的话语就不必说了,他们毕竟也都是我魏国治下。” …… 伴随着魏罃与公孙鞅的一路交谈,一行人从李邑回到了栎阳城。 在这里魏罃等一行人真切地感受到了,栎阳黎庶对于公孙鞅这位县令发自内心地尊敬。 每走几步都会有行人向其打招呼、询问又是从何处授田回来,更是不时有人邀请公孙鞅前往其家中坐一坐。 于是,在栎阳黎庶热情地招呼之中,原本城门到官府并不算长的路途,一行人却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当脚步好不容易踏入栎阳官府的大门之际,一句由衷的感慨却是自跟随在魏罃身后的将军翟良的口中吐了出来。 “公孙县令的贤能,从这些栎阳黎庶的热情之中便可见一斑。” 当这一句话在耳畔响起的时候,魏罃等人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场景,脸上都是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是在这些笑容之中也有一人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那么些许不和谐的意味,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夫王错。 抵达了栎阳城之后,魏罃一行人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 这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在魏罃的命令之下,御史大夫王错开始针对前番栎阳世族谋乱的始末进行详细的调查。 王错或是询问亲历事件经过的栎阳士卒,或是探听栎阳城内对于此事议论的风向,甚至还亲自前往栎阳狱对于主犯余开、丕占二人进行讯问。 最终,在奔波了好几日之后,做完这一切的王错回到了栎阳官府之中。 “御史大夫王错。”端坐于栎阳官府正厅的主座之上,看着下方不久之前回到府中的王错,魏罃沉声呼唤了一句。 面对着魏罃的呼唤,下方的王错既然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便是快步走出。 “臣在。” 视线注视着王错来到面前,又在厅中的一干人等脸上扫过,只听魏罃沉声说道:“寡人此番亲自来到栎阳,乃是因为朝中诸卿对于前番栎阳世族谋乱一事心存疑虑。” “就在五日之前,寡人派遣御史大夫带领一干人等,专门针对此次事件的始末进行查访。” “御史大夫,和厅中诸位说说你这五日以来查访的结果吧。” 魏罃的这一句,却是直接厅中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面前的王错身上。 面对着周围看向自己的一道道目光,特别是其中那一道来自上方的,王错此刻的心情却是有些纠结。 如果说此次是王错独自一人前来栎阳查访,亦或是与其他朝中重臣一起前来,栎阳距离安邑路途遥远,王错自然能够从中做些手脚。 可是魏罃此番可是打着查访世族谋乱的名头前来,他王错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受到着来自上方那道身影的注视,这令他如何从中作梗呢? 没有任何办法之下,他此刻能够做的也只是按照这五日以来所得到的消息,对于这件事情实话实说了。 于是,在一番对于栎阳谋乱事情经过的介绍之后,王错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公孙鞅,又落在了上方的魏罃身上。 “启禀君上,臣以为朝中对于公孙县令此前的种种猜测全都是不属实,栎阳世族谋乱确实是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好。” “御史大夫此次做得不错。” 带着满意的神情看了看王错一眼,魏罃直接从主座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随即一道寒光闪过。 “此番栎阳世族谋乱始末皆已查清,其中罪魁祸首余开、丕占二人更是无视我魏国威严。” “传寡人之命,余开、丕占二人即刻押送安邑,交由司寇依法论罪。” “至于其余人等则交由栎阳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两人处置。” 魏侯此话一出,厅中众人当即齐齐躬身一礼。 “君上英明。”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栎阳城头 “咔咔咔……” 一阵木头的挤压声在栎阳城内响起,一道明亮的光芒照射在了幽深的栎阳狱中。 “踏踏踏……” 耳畔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将关押于栎阳大狱之中的余开、丕占二人从睡梦之中惊醒。 努力睁着有些迷离的双眼,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名名士卒距离两人是越来越近。 只是令两人心中有些疑惑的是,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士卒虽然同样穿着赤色的甲胄,但是显然不是县尉孙伯灵麾下的栎阳士卒。 就在两人思索着这些士卒的来历之时,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已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君上有命,栎阳世族家主余开、丕占结连谋乱、罪证确凿,立即押赴国都安邑交司寇依法论罪。” “遵令。” 听到为首的那名将军的话语,特别是其中“君上有命”四字,牢房之中余开那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落寞。 虽然在他起事的那一天便已经知晓了自己失败的下场,但是如今既然是魏侯亲自下令,那么一切也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即使有些人表面之上显得十分平静,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也会忍不住生出几许恐惧的。 一向以沉稳著称的余开尚且脸色一变,另外一间牢房之中丕占的反应则是显得更加不堪了。 “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一切都是公孙鞅在陷害我世族,一切都是公孙鞅的错,我世族冤枉啊。” “我要见魏侯,我要见魏侯!” 身体笔直的站在两人面前,看着视野之中那截然不同的反应,众人之中为首的翟良脸上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冷静之中夹杂着几分威严。 左手轻轻按住悬在腰间的长剑,右手对着前方利落的一摆,“押出去。” “喏。” 几乎就是在翟良这话刚刚落下的同时,几个魏军精锐直接便是打开了牢门,大马金刀地将面前的两人架了出去。 任凭健壮的魏军精锐将自己死死架起,双脚腾空着走出昏暗的栎阳狱,等到余开两人落地之时已然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长时间的昏暗生活让两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此刻当冬日里并不算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余开只觉得是那般的刺眼。 过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外面光亮的余开,用自己的视线扫视了周围一圈。 今日的栎阳狱在他的眼中显得格外森严,那一名名披坚执锐的魏军精锐,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也就是在余开打量着四周的时候,慢走一步的翟良已经是大踏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余氏家主,还请上车吧。” 顺着翟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辆囚车就这么停在了他前方不远处,旁边一名名魏军精锐是列队而立。 “余开不过是一个失败的罪人罢了,哪里用得着魏侯如此大费周章。” 自嘲的一笑之后,拖着被生铁绑缚的手脚,余开就这么一步步地向着前面的囚车走了过去。 默默看了他几眼之后,翟良的目光转头回望,此时的丕占可没有这般的平静。 “我不走,我没有罪,都是公孙鞅那個小人逼迫我的。” “我要见魏侯!” 眉头一皱之间,翟良再次做了一个手势,只见数名魏军士卒不顾余开的反应,几人合力之下将他押上了另外一辆囚车。 伴随着耳畔不时响起的丕占怒骂声,翟良来到了那一队士卒的面前。 视线扫过了前方的队伍,特别在两辆囚车之上多看了几眼,翟良的命令声立刻便响了起来。 “全体听令,前进。” “遵令。” 两道清脆的扬鞭声在队伍之中响起,随着囚车车轮缓缓向前滚动,魏军士卒就这么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要想从栎阳狱走到城门,那么栎阳那并不算繁华的街道自然是肯定要经过的。 而今日这条街道之上可谓是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热闹,几乎所有的栎阳黎庶今日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之所以会来大多就是想看一个热闹,看看往日里在栎阳几乎无人可以撼动的余氏、丕氏两位家主是如何被押离栎阳的。 “车来了,车来了。” 一阵惊呼声自前方突然响了起来,立刻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随着一道道视线的不断汇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魏军士卒那齐整的队伍,以及其中那被看押着的两道身影。 “你们看,那是余氏家主余开吧?” “没错就是他,另外一个就是丕占。” “原来这两人长这样啊。” 听着从自己四面八方传来的一道道议论声,囚车之上的余开、丕占二人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当作猴子一般看个稀奇。 一道道目光好似一柄柄利剑,直将走在前面的余开刺的是抬不起头,心中顿时一股羞惭之意生出。 至于落后一辆囚车的丕占,看着自己往日里高高在上之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黎庶,此刻却是全都好奇地望着他,羞惭一下子之间便化为了怒火。 “你们这些无知的黎庶,有什么好看的?滚,都给我滚!” 丕占这一句高吼声立刻便引起了周围栎阳黎庶的公愤,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更是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股愤怒。 可惜的是众人没有来得及准备给丕占的礼物,如若不然这个时候一定会让他好好地享受一番。 于是,伴随着丕占不绝于耳的怒骂声,一路以来的栎阳黎庶几乎全都对着囚车之中的两人充满了怒火,直到囚车抵达了栎阳城门。 “咔咔咔……” 又是一道木头挤压的声音,当栎阳的东门缓缓洞开之后,队伍继续着自己此番漫长的旅途。 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幕,栎阳黎庶的对于丕占的怒目相对,却是被此刻正站在城头之上注视着一切的魏侯魏罃全部看在了眼中。 望着从脚下缓缓走出栎阳的队伍一路向东,听着耳畔不绝于耳的议论声,魏罃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回头去看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王错、公子卬、公孙鞅以及孙伯灵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位,魏罃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只是自顾自地呼唤。 “御史大夫、卬弟……” “臣(弟)在。” 面对着身后前出一步、躬身一礼的两人,魏罃闭着双眼沉声下令道:“寡人看栎阳黎庶对余开、丕占两人怒意深重,再不安抚恐怕会激起变故,你们两人就替寡人去一趟吧。” “臣弟谨遵兄长之命。”几乎就是在魏罃命令落下的那一刻,身后的公子卬当即躬身领命。 只是一旁的王错却是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将视线微微一转,落在了公孙鞅、孙伯灵两人的身上。 如果说要是安抚栎阳人心的话,公孙鞅、孙伯灵两人一个身为县令、另外一个则是县尉,自然是此刻除了魏罃以外最为合适的人选。 此刻魏罃放着栎阳黎庶十分信任的两人不用,反倒是派遣了人生地不熟的王错和公子卬,其中意味可是颇有些值得玩味啊。 不过魏罃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那么身为臣子的王错自然是不能违抗,一番思绪之后也是躬身一礼。 “臣王错谨遵君上之命。” 就这么王错、公子卬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转身便顺着身后阶梯走了下去。 等到两道脚步由清晰到模糊甚至最终消失不见之后,魏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看向了公孙鞅和孙伯灵。 “对于寡人对余开、丕占两人的处置,你们心中是怎么看的?” 此刻的城头只剩下了三个人,面对着魏罃抛出的这个问题,公孙鞅、孙伯灵两人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 数息之后,在两人之中为首的公孙鞅却是走出了一步,“启禀君上,臣以为君上此番处置依法而行、干净利落,足以可见君上的贤明。” “哈哈哈……” 魏罃听到公孙鞅说出的这一句话,脸上泛起灿烂笑容的同时,爽朗的笑声也是随即响起。 “寡人没有想到竟然能得你公孙鞅如此评价,实在是……” “彩!” “彩!” “彩!” 一连说了三个彩之后,魏罃看着面前的公孙鞅和孙伯灵两人轻轻诉说了起来。 “此番寡人所以西巡河西秦东两地,其一是为了巡查地方、安定人心,这其二嘛……” 话语说到这里停止,带着几分郑重的双眼看向了面前的两人,就听魏罃继续说道:“也是为了你们两人扫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 几乎就是在魏罃说出两个字的时候,公孙鞅与孙伯灵再次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神情之中也是多了几分了然。 目光注视着两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见此情景的魏罃直接说道:“想必你们心中也已经猜到了一些。” “事实上整个魏国朝堂并不是表面之上看起来的那般和谐,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却是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 “你们此番针对栎阳世族的动作,在朝中自然难免引起其中某些人或势力的不满。” 魏罃看着自己说完之后,脸上生出了几分凝重的公孙鞅、孙伯灵二人,嘴角却是越发郑重了。 “放心吧,魏国朝堂寡人这个魏侯还是说了算的。” “有寡人在,绝对不会让他们对你们的任何图谋得逞的,毕竟……” 说话之间看了看公孙鞅,又看了看孙伯灵,魏罃缓缓说道:“你们都是寡人看好的人。” 魏罃的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公孙鞅、孙伯灵第三次互相对视,这一次一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温暖出现在了两人的心中。 “臣公孙鞅(孙伯灵),多谢君上信重。” “好了,好了,此处只有你我君臣三人,不必如此拘礼,都快快起来吧。” 一边在嘴上不断安抚一边上前将两人扶起,魏罃脸上带着笑容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次。 “鞅师弟。” 耳畔响起魏罃这突然拉近两人关系的称呼,公孙鞅当即便要躬身一礼,只不过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道力量却是将他拦了下来。 “还记得数月之前,你和我在老师府邸的那一次交谈吗?” “当然记得。”脑海之中回忆着那时那刻的那一幕幕,公孙鞅只觉得心中的那股暖意却是更重了几分,“君上知遇之恩,公孙鞅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 脸上一丝温和的笑容,魏罃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很优秀,可是在经历了栎阳数月之后,我自觉却是低估了现在的你。” “授田对于你来说仅仅是第一步,栎阳对于你来说也绝对只是,所以……” “去好好施展你的才华吧。寡人治下的魏国或许不大,但是却足够你展现自己的才能。” 魏罃的目光与公孙鞅在此刻连成一线,就听魏罃带着浓浓的期许说道:“寡人希望不久之后,能够在魏国安邑的朝堂之上看到你的身影。” “公孙鞅绝不会辜负君上的信重。” 声音落下之后,公孙鞅再次向着魏罃躬身一拜,这一次却是无比郑重。 等待了片刻轻轻将他扶起身来,魏罃的目光移转,来到了在场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先生,可还记得那日宫室之中你我相见之时?” “臣自然不会忘记。”想到在那间大殿之中和魏罃所说的每一句话语,孙伯灵沉声说道:“君上信重之情,孙伯灵始终铭记在心。” “先生同样不必如此。” “在我看来以军略而论,天下之间能够比得上先生的寥寥无几。” “单单那日所提出的对秦方略,就足以包括我在内的天下人对先生心存敬服。” “我知道要想将那一切变为现实,恐怕非数年苦功无法完成;但是我想只要先生在河西、秦东一日,那天总会到来。”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直接向着孙伯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而见此情景的孙伯灵同样也是伸出了右手。 “臣愿竭尽全力,让那天尽早来到。” “我期待着那天。” 就在魏罃与孙伯灵两人的右手紧紧相握,又有一只右手放了上来。 “君上、伯灵兄,鞅也愿意尽几分微薄之力。” 秦东大地、栎阳城头,未来的一切在那三只紧紧握住的右手以及三人的笑容之中缓缓发生着偏移。 ……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五年之后 公元前361年,魏侯魏罃继位的第九个年头,同时也是那场大战几乎波及整个天下落幕的第五個年头。 在这五年之中,或许是因为规模浩大的战争使得多数诸侯都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整个天下总体上是处于比较和平的状态之中。 难得的和平给予了天下各国以宝贵的发展机遇。 尽管每个国家想要强大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防止被周边的强国所侵扰,有的是想要积蓄力量开疆拓土,还有的是要恢复实力洗雪前番大战的仇恨。 总而言之,无论强大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难得的和平时期各国都开始铆足劲地扩充自己的实力。 不过就在天下大部分国家的黎庶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之时,一些诸侯的内部却是并没有那般的和谐。 越国,传说自夏朝之时便已经存在,一直是东南之地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卧薪尝胆之后的越王勾践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自己对于吴王夫差的复仇,洗刷了吴国带给越国的耻辱。 灭亡了宿敌吴国之后,越王勾践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的目光开始向着北方投射而去。 顺着吴国曾经与诸侯争霸的脚步,开始率领大军一路北上,向中原各国炫耀着自己越国的赫赫军威。 他与齐国、晋国两个中原大国在徐州会盟,他把吴国侵占宋国、鲁国等国的土地归还,他将淮河流域的土地赠送给了楚国。 强大的军队与友好的外交有效结合之下,越国的影响力开始自长江流域北扩到了淮水以北,最北处甚至已经与齐国毗邻。 而伴随着周元王派人向越王勾践送来祭祀的胙肉,并将“伯”这个霸主的称号赐予他,越王勾践也成为了春秋时代的最后一个霸主。 这时的越国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几个强国之一,墨子更是曾经说过“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 越国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只是辉煌之后迎来的却是一段漫长衰落。 孔子曾经说过:“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这是孔子在说鲁国三桓担忧的是来自内部的敌人,而越国的衰落同样是来自它的内部。 历史的车轮由春秋晚期进入到战国初年,越国内部发生一场弑父篡位的人伦惨祸,这就是朱勾之变。 虽然这位发动才得以上位的越王朱勾堪称是雄才大略,一度将越国的势力推向了顶峰; 但是越王朱勾的弑父之举给了后来的越国宗室开了一个坏头,并最终导致了越国的衰落。 越王朱勾薨逝之后,他的儿子太子翳继承了越王之位,这就是越王翳。 越王翳有一个弟弟名豫,这人一直对于越国王位虎视眈眈,为此他连续挑唆并害死了三名王子。 当时,越国的太子诸咎感受到了来自叔父豫的威胁,为了免除祸患,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公元前375年,七月,诸咎效仿自己的祖父朱勾发动了宫廷,驱逐了叔父豫并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翳。 只不过太子诸咎并没有受到越国人拥护,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杀死了诸咎,越国由此彻底陷入了混乱。 诸咎之乱后,从中看到机会的吴地之人行动了起来,他们拥立了太子诸咎的儿子错枝继承越王之位。 位于本土的越人当然不能坐视吴地之人操控越国,于是越地的卿大夫寺区率领大军进入到了吴地。 在杀死了罪魁祸首豫、废黜了错枝之后,拥立了越王翳的另一个儿子之侯登上了越王的宝座。 至此,历经三年时间的越国诸咎之乱,以两代越王一死一废的结果而暂时落下了帷幕。 不过这并意味着越国内部这一场动乱的结束,一切的终结还要等到越王之侯继位的第十个年头。 公元前363年,那场几乎波及天下诸侯的大战结束的第二个年头,十年以前率军平乱的卿大夫寺区的弟弟思再次发动了叛乱。 因为越国地处东南偏僻之地,所以能够在这场叛乱之中发挥力量的国家就仅仅只剩下了齐、宋、楚三国。 在这三国之中,齐国在此前的大战之中受到了魏国所率领的诸侯联军的攻伐,无论是土地还是国力都被极大地削弱。 如今默默躲在一边、着自己伤口的齐国,根本无力干预越国此时发生的内乱。 宋国在此前的大战之中始终跟随着魏国的脚步,从齐国的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来。 按照常理来说,从齐国身上获取好处的宋国完全有兴趣也有能力趁着越国内部不稳的机会,再从越国的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只不过上天似乎并不准备给予宋国这个机会,在位二十三年的宋公宋休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人世,他的公子宋辟兵登上了宋公之位。 齐国受限于受损的国力,宋国受限于国君的死亡,三国之中能够干预越国叛乱的只剩下了楚国。 上一世,楚国并没有出兵干预此次越国的内乱,而是西征扫除了巴国这个来自西部的威胁。 这一次,已然决定实行东进之策的楚国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趁着卿大夫思弑杀越王之侯并扶立无颛继位为王的机会,楚王熊良夫果断下令发兵东进。 经历了内部的一场场动荡,权力斗争已经使得国力受到了极大地削弱,此刻的越国又哪里会是楚国的对手。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楚军,越军可以说是一溃再溃,丢失了大片属于越国的疆土。 最终,看不到获胜希望的越国,用长江以北所有土地换取了与楚国之间暂时性的和平。 在丢失了国都琅琊之后,新近上位的越王无颛将国都重新迁回了原本的国都会稽,他希望可以借此受到先祖庇佑、使得越国重新振作起来。 而获得此次胜利的楚国,则将自己的领土向东扩展到了东海之滨,江水流域的大部分土地也都成为了楚国的疆土。 就在越国国内的这一场动乱,以及其所引发的楚国出兵,备受天下有识之士所瞩目之时,作为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魏国倒是在有条不紊地消化着、发展着自己从秦国手中所夺取的秦东之地。 公元前364年,在魏侯魏罃以及魏相公孙颀的支持之下,栎阳县令公孙鞅在栎阳开启了在秦东之地推行授田制的先河。 拥有了归属自己耕种且受国家保护的土地之后,栎阳黎庶的积极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经过春季播种的忙碌和夏季烈日的辛苦,辛勤了大半年的栎阳黎庶终于迎来了秋天。 当秋日的凉风拂过栎阳大地,当黄色取代绿色成为了农田的主色,栎阳黎庶的脸上纷纷洋溢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年的辛勤劳作并没有白费,他们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收获时刻。 在县令公孙鞅和县尉孙伯灵的目光注视之下,在官府小吏的注视之下,在千千万万栎阳农人的注视之下…… 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之中铁所铸造的农具翻飞,一粒又一粒的粟米被农人们捧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笑脸汇聚成为了那幅名为“丰收”的画卷。 最终,当栎阳各乡里的粟米收成被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其结果不仅使得县令公孙鞅等人脸上泛起了笑容,也让远在千里之外国都安邑的朝堂也是生出了几分惊讶。 虽然今年栎阳的粟米收成还远远无法和自李悝变法之时便被大力开发的魏国河东等地相比; 但是魏罃和公孙颀这两个魏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 单单只是一个栎阳在实行了授田制之后,靠着农人无比高涨的积极性,便能够得到比以往多出许多的收成。 那如果将推行授田制的范围扩大,甚至在秦东全境推广又会起到怎样的效果呢? 心中生出了这个念头之后,魏罃的心中就隐隐产生了一些期待。 几次与朝堂之上重臣的讨论之后,魏罃最终以魏侯的名义下达了命令。 在原本的秦东之地上,魏罃仿照魏文侯设立西河郡的旧例设置了秦东郡。 公孙鞅因为在栎阳推行授田制有功,被魏罃从栎阳县令的位置上拔擢,担任了秦东郡建立的第一位郡守。 魏罃表面之上希望的是,公孙鞅可以发挥自己在栎阳授田之时的经验,将授田制从栎阳向整个秦东郡扩展。 不仅如此,魏罃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与公孙鞅、与前人有关的心思。 要知道当年魏文侯手下的李悝,可也是从毗邻秦国的河西之地一路向上,成为影响魏国乃至整个天下形势的名相。 魏罃希望公孙鞅可以像昔日的名相李悝一样,辅佐自己使得魏国更加强盛,并最终完成自己重活一世所订立的目标。 接下来几年公孙鞅在秦东郡守任上的表现,完全说明了魏罃对于其的信任与期许并没有半点错误。 靠着自己在栎阳之地推行授田制所得到的经验、积累下来的声势,公孙鞅几乎在执掌秦东大权的同一时刻便开始了授田制的推行工作。 行走在秦东大地的田间地头,你便可以看到不久之前发生在栎阳的熟悉场景。 伴随着秦东郡守公孙鞅的一声令下,无数官府的小吏开始奔赴四面八方,丈量自己任务范围之内所拥有的土地。 秦东大地如此大规模丈量土地的行动,自然与昔日的栎阳一般,会引起众多当地世族的不满。 不过有了栎阳的余开、丕占这两个前车之鉴,尽管大部分的世族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有多少触及底线的行动。 只是秦东之地的世族数量也真是不少,纵使大部分世族都没有生出不轨之心,但是你也无法避免有些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于是,一个个零星的世族叛乱,开始出现在了秦东所统辖的土地之上。 这些世族若是论及实力,都不如曾经在栎阳发动叛乱的余氏、丕氏两家,如何又能够是实力碾压两家的魏国军队的对手。 在郡守公孙鞅的一声令下,已经由一千被扩充到一万的秦东军开始配合着各地驻守的士卒,对于那些叛乱的世族进行有效而强大的打击。 于是,这一场看似声势浩大、四面开花,实则一盘散沙的世族叛乱在极短的时间就被平定了。 扫除了拦阻在前方的障碍,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公孙鞅终于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之前所既定的目标。 在秦东郡各地农人翘首以盼之下,栎阳所发生的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场景,不断在秦东各地重复地上演着。 笑容在脸上绽放,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欣喜在内心之中不断扩展自己的边界。 这些终于拿到属于自己土地的秦东黎庶,紧紧握住自己手中那些土地的凭证,心中念叨着和昔日栎阳黎庶一般无二的话语。 “好啊,有了这百亩之地,我们一家以后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了。” “有了这些土地,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是有盼头了。” “良人,我们……” …… 在那一张张的笑脸之中,秦东郡的发展开始走上了快车道。 或许是农人的淳朴感动了上天,在接下来两个年头之中,秦东大地之上可谓是风调雨顺。 接连好几年的丰收使秦东黎庶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虽然依旧比不上发展已久的河东等地,但是大部分家庭已然摆脱了积贫积弱的困境。 在这种情势之下,地处魏秦两国交界的秦东开始越来越被来自天下各处的商贾所青睐,栎阳南市也开始重新焕发起了昔日的繁荣。 也就是在秦东郡逐渐发展,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情势之下,一道来自安邑的君命来到了栎阳这个秦东郡治。 在这道命令之中,在秦东郡发展之中立有大功的秦东郡守公孙鞅被调离他坚守了五年的秦东,调往临近的西河郡担任西河郡守。 不仅如此,秦东郡内的一万秦东军也扩编成为了拥有五万士卒的秦东大营,与公孙鞅搭档的孙伯灵成为了这支大军的主将。 …… 第二百五十章 西河学宫 相比较于仅仅被魏国收取五年的秦东郡,落入魏国手中数十载的西河郡显然发展得要更好一些。 这一点,五年之前从河西前往秦东之时,亲眼见到两地差距的公孙鞅可谓是深有感触。 五年之后,当公孙鞅重新踏上这一块曾经匆匆经过的土地,他对于在这里的日子是有所期待的。 在抵达西河郡之后,公孙鞅做的并不是立刻开始处理政务,而是与之前一样开始走访自己的治下。 走过了一座座坚固的城邑,踏过了一条条乡间道路,也看过一张张并不相同的面容。 耗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从北向南将西河郡粗粗地走了一遍之后,公孙鞅心中对于自己治下的西河郡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公孙鞅不得不承认曾经担任西河郡守的吴起,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所拥有的才能果然是能够令天下之人所瞩目的。 不仅如此,他的才能无论是在军事之上,还是在治民之上都极为出色。 军事之上,吴起在任之时所修筑的城墙坚固非常,起到了十分有效的防御作用,这一点从抵御秦军十万大军攻击一个月的少梁城上便已然能够看出。 若不是此前那场大战之中,魏国针对秦国的攻击所采取的是诱敌深入的战术,单单就是那些坚固的城墙就能有效拖慢秦军的进攻节奏。 治民之上,吴起在任之时使得黎庶生活得到了极大地改善,这也是河西之地屡屡吸引秦人从当时的秦地前来的原因之一。 在此次走访的过程之中,公孙鞅还能够听到一些老人提到吴起这位郡守的名字,要知道此时距离吴起离开河西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啊。 吴起这位天下之人所瞩目的大才,为河西这块由他亲手攻取下来的土地并担任郡守的土地书写下了第一笔。 他所打下的基础就算是距离二十多年后,作为后辈的公孙鞅仍然能够看到。 虽然此前经历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但是凭借着原本就雄厚的基础,西河郡仅仅凭借五年的休养便已经基本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面对着这样一個底子被扎得无比坚实的西河,身为郡守的公孙鞅开始思考自己又该如何续写吴起这位前辈所书写下的篇章。 其实对于魏侯魏罃为什么会将自己从秦东郡守调任西河郡守,公孙鞅此前在心中有所猜测的。 魏国这头猛虎已经沉睡了整整五年,如今也是该张开血盆大口,让周边诸侯听一听震动天下的虎啸。 而此番魏侯魏罃与魏国朝堂之上的重臣所选定的开刀对象不是别的,正是坐落于秦东郡以北、上郡以西的义渠国。 在此前孙伯灵向魏侯魏罃所提出的对秦方略之中,覆灭义渠国进而从东、北、西三个方面完成对于秦国的包围便是其中的第一步。 为了此次对义渠的大战,魏国朝堂已经准备了五年,也是到了该发动的时候了。 西河郡在秦东郡以东、上郡以南,与此次魏国所要攻伐的义渠国可以说是并没有多少土地接壤。 只是西河郡却要在战时承担着物资中转枢纽的职能,来自河水东岸魏国富庶之地的粮草辎重将会经过这里送到前线的大军手中。 魏罃之所以将公孙鞅调往西河,就是看中了他所拥有的才能,想要让他为前线的大军把好这最为关键的一手。 魏罃以及魏国朝堂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公孙鞅却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运输大队长的职责。 这倒不是说公孙鞅心高气傲,而是他与魏罃所处的位置不同,进而导致了两者的目标有所不同。 魏罃身为魏侯,统观全局的基础之上,自然是一切都已保证前线大军能够进展顺利; 而公孙鞅身为西河郡守,他所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未来可能发生的这一场战事,而是如何能够让西河郡发展更加好。 那么该如何让西河郡发展得更加好? 还是那句话吴起所夯实的基础已经让西河有了一个不错的底子,公孙鞅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底子的基础上做得更好。 于是,经过了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公孙鞅选择了或许会令旁人意想不到的方面下手。 这就是重振西河学派。 西河学派,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诞生在西河之地的学派,前文之中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孔子死后,他的弟子子夏受到了当时在位的魏文侯的邀请来到西河之地讲学,这便是西河学派的由来。 原本魏文侯邀请子夏的目的,仅仅是想要通过子夏自身所拥有的巨大文化影响力,安抚河西这块新晋收取土地上的黎庶并且吸引那些生活在秦地的秦人前来河西。 只不过令魏文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子夏的到来直接缔造了一个战国前期能够辐射整个天下的文化中心。 伴随着子夏的到来,一大批诸如田子方、段干木之类学者纷纷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河西,众人合力之下河西学派可谓是令天下士子所向往。 在河西学派的鼎盛时期,在这里求学进而闻名天下的士子可谓是不胜枚举。 在他们之中既有李悝、吴起这样的军政大才,也有公羊高、谷梁赤这样的渊博学士。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昔日魏国能够那般迅速地崛起,这一个河西学派功不可没。 时至今日,河西学派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仍然能够造福于它所在的魏国。 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西河学派同样没有了当初子夏在时的那般辉煌。 伴随着魏武侯之时魏国朝堂日益严重的任人唯亲,崇尚着“学而优则仕”这一理念的西河学派士子没有了效命的对象。 如此长此以往下去,看不到前路的士子们自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那就是离开魏国、前往他国谋取一个前程。 如果是在前世,有一个地方承接了西河学派落寞之后,天下文化中心的地位,这就是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稷下学宫。 在那里,不拘是儒家抑或是墨家,也不管是孟子派还是荀子派,只要是有不同见解便能够一同交流甚至辩论。 理不辨不明,正是在临淄稷门之外的那座学宫的一次次言语的碰撞之中,才产生了后世无比灿烂的华夏文化。 而稷下学宫的文化繁荣对于它所在的齐国也是十分有益处的,刚刚曾经说过西河学派助推了魏国的崛起,那么稷下学宫则是缔造了那个强大无比的“东帝”。 只不过在这个时空之中,因为有了魏罃这个变数的存在,无论是前世的“西帝”秦国还是“东帝”齐国应当都不会拥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了吧。 这一世,因为魏国在前次大战之中对齐国所取得胜利所带来的声望,以及在战后身为魏侯的魏罃向天下发出招贤令; 所以齐国所设立的稷下学宫对于人才的吸引力,并没有前世那般的巨大。 或许也会有人被齐国所提出的条件所吸引,只是相比较于如今更加强大和第一个发布《求贤令》的魏国,大部分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还是会选择来到魏国施展自己的才华。 也正是看到了可以说是由魏侯魏罃一手缔造的契机,再结合之前西河学派的历史渊源,公孙鞅这才会想到要重振西河学派。 公孙鞅从来都不是什么空想之人,既然已经想到了,那么他就会努力将其变成现实。 于是,一份来自西河郡的奏疏就这么送入了魏国都城安邑,送到了魏侯魏罃的手中。 当看到公孙鞅所提出的这一个想法,魏罃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兴趣。 其实此前他的心中也曾萌生过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毕竟人才流失所造成的苦果,他可是亲口尝试过其中的苦涩的。 只是那时候秦魏之间还未开战,西河郡仍然处于对秦大战的前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战火所波及。 思来想去、几番权衡之后,那时的魏罃最终暂时放下了这一个想法。 如今从公孙鞅亲笔所书的奏疏之中看到这个建议,曾经的那个想法立刻便是重新浮现在了魏罃的脑海之中。 又是一番思索之后,魏罃提起了一旁的墨笔,给身为西河郡守的公孙鞅下达了一个命令。 在命令之中,魏罃要求公孙鞅在昔日子夏在河西讲学的地方修建一座学宫,这座学宫以西河学派的名字命名。 西河学宫。 就在这道命令由专人发往西河郡的同时,魏罃亲自提笔向天下士子书写了一份帛书。 因为之前魏罃所发《求贤令》实在是太过为天下士子所熟知,所以此次这份帛书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众多关注的目光。 当听到魏国准备在昔日大儒子夏讲学之地修建学宫,邀请天下士子前往之时,那些士子生出了几分波澜; 当听到此次邀请的对象“不拘派别、不看出身、只问学识”之时,那些士子的心中产生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心思; 当听到凡是在学宫之中表现优异之人,魏侯魏罃会亲自与他交谈并根据其学识授予官爵之时,这些士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魏国。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后世流行的一句话。 而对于此刻天下之间的士子来说,“学而优则仕”这个由大儒子夏所提出与前面那句意思相近的理念,也是他们心中所无限期待的。 当然,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也不都是想要官爵的,可是看着那些向着魏国方向的身影,他们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意动。 或许前往河西之地,去与天下有识之士纵论一番,也不失为一件妙事啊。 怀着心中不一样的想法,天下之间的一些有识之士,踏上了前往魏国西河之地的路程。 三月之后,在魏罃命令下修建的西河学宫已然初具规模,而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也有不少已经抵达了河西。 就在这个时候,魏侯魏罃的车驾却是自安邑出发,在越过河水之后一路抵达了这一座修建在河水西畔的西河学宫。 “臣西河郡守公孙鞅,拜见君上。” “臣西河郡长史公叔越,拜见君上。” 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是有些欣慰的。 五年的相府生涯让公孙鞅拥有了丰富的学识,五年的地方历练则是让他更加地老练。 除了以上那些公孙鞅此番所提出的建议,则更是让魏罃打从心里感觉到惊奇。 如果是前世魏罃印象之中的公孙鞅,那么他一定不会提出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甚至还会提出类似“禁止游士,禁止私学”的建议。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两世的经历有所不同,公孙鞅的见识以及对于一件事情的看法都与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然他的心中仍然拥有着某种的坚持,但是在行事之间他却是比前世温和了些许。 “鞅师弟,你这个提议提得好啊。” “君上谬赞了。” 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礼,公孙鞅沉声说道:“鞅曾经老师提到过河西学派的昌盛,心中一直十分向往。” “来到河西之后,看到了河西学派的没落,鞅的心中更是觉得万分可惜。” 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直直地看向魏罃,公孙鞅继续说道:“君上,昔日的魏国为何强大,实在是因为人才济济,而这些人才大多出自西河学派。” “为了能够使我魏国长久地强盛下去,重振西河学派之事是不得不去做的。” 脸上再次泛起了一丝笑容,魏罃满意地看了看公孙鞅,“你说得不错。” “文侯之时有西河学派,我魏国得以崛起于三晋;如今之时有西河学宫,我魏国必将大出于天下。” 此话落下,望着前方那一座不算高大却带着几分别样意味的建筑,魏罃双眼之中满是坚定的神情。 “走,鞅师弟,陪寡人去看看这天下之间的学识渊博之人。” 看着先走一步的魏罃那不徐不疾、自有几分君主气度的身影,公孙鞅却是情不自禁地躬身一礼。 “臣公孙鞅,谨遵君命。”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公叔病重 “君上到……” 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从门外传来,立时便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齐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一处,一道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我等拜见魏侯。” 在全场之人的齐齐注视与拜见声中,魏罃昂首阔步地来到了众人中间的空地之上。 带有一分威严的视线扫过全场,将面前的一道道身影收入眼底,魏罃心中顿时有一股豪情顿时浮现。 五年之前,刚刚将魏国重新推向霸主宝座的他曾经向天下发出了那一道《求贤令》。 那时的他也曾如同今日一般,站在来自天下各处的有识之士面前。 只不过今日魏罃的心情却比五年之前更加地汹涌澎湃,因为五年之前站在他面前的大多是来自各国的年轻士子,而这一次却是多了许许多多的年长者。 或许这些年长之人大多并没有出仕魏国的打算,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宣扬学说、争辩理念,但是魏罃却并不因此而感到沮丧。 前世曾经亲眼见证过齐国稷下学宫的魏罃很清楚,这些来自天下各处的年长之人来到一起,究竟能够碰撞出怎样的精彩。 换一句话说就是,魏罃修建西河学宫并不是为了现在,而是看到了长远的未来。 魏罃相信将来的河水西畔一定会因为这座西河学宫,重新成为魏国乃至整个天下的文化中心。 从这個文化中心之中不断汲取营养、收获人才的魏国,也必然会焕发出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切数十年前的河水之畔就曾经出现过,而这一次那朵名为“百家争鸣”的花朵会因为各家理论的不断完善而越发灿烂。 心中的汹涌与澎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平息,魏罃的思绪从天下回到了这一间大厅之中。 比刚刚平静许多的视线再次从周围众人身上扫过,就听魏罃那并不算大却十分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都是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此番诸位能够来到此地,是我西河更是我魏国的荣幸。” “还请诸位,受寡人一拜。” 双眼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躬身而拜的魏侯魏罃,在场虽然并没有一道声音,但是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过几许波澜。 从前方那道身影之上,他们看到了一个贤君,也仿佛看到了一个重新崛起的霸主。 有君如此,魏国合该称霸天下。 魏罃在全场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躬身,又在全场的瞩目之下挺直腰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语。 “数十年前,子夏先生应先君文侯相邀,也曾在这河水西岸讲学授礼,名动天下的西河学派由此而诞生。” “而伴随着田子、段子等大贤追随子夏先生的脚步前来,李相、吴子、公羊子、谷梁子等一批天下大才从这里走出,西河学派更是达到了他的顶峰。” 魏罃说出这一番话语之时,在场的一些人双眼之中不时有复杂的情绪浮现,他们仿佛看到了昔日在那西河学派求学的场景。 在这里知识可以交流,学问可以探讨,就连不同之处也可以争辩。 每每你从那里经过,你总能看到一名名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为了一个不同的理念而辩驳得面红耳赤。 那时的西河学派,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天下之间少有的文化圣地。 脑海之中想到昔日西河学派辉煌的场景,再联想到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渐渐腐朽,这些人的心中便是一阵的可惜。 此刻,魏罃的思绪似乎和这些人心中的想法达成了默契,只听他的一声哀叹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只可惜先君武侯没有能够将西河学派继续发扬光大,反倒是令往日西河鼎盛的文风逐渐衰落了下去。” 就在众人听到这一句哀叹,心中生出了几分共鸣,站在他们面前的魏罃却是忽然话锋一转。 “寡人继位之初,便有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只是因为连续的战乱而一直无法实施。” “如今我魏国四边还算安定,往日地处边境的西河也远离了战火,也是时候该实现这一个一直没有实现的想法了。” 双眼之中满满的坚定之色闪过,视线第三次扫过在场众人,就听魏罃沉声宣布了一道命令。 “寡人决意重振西河学派。” “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不拘腹有何家之学、不拘胸怀何种理念,自可来这西河学宫一争高低。” “昔日坐镇河西的子夏先生虽是儒家,这里却也产生了如李相、吴子这般的法家大才。” “寡人希望看到的是,天下各家的士子都在西河学宫之中会面,天下各派的理念都在河水西岸碰撞。” 魏侯魏罃将心中对于西河学派的这一番期许说完之后,全场众人的目光之中无一例外地浮现出了一丝激动。 大争之世,不仅仅是诸侯与诸侯之间的争斗,也是学说与学说、理念与理念的碰撞。 正是这种碰撞才诞生出了源远流长的璀璨文化。 可以说正是战国时代这个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缔造了华夏民族此后千年的昌盛不衰。 当然千年以后究竟如何,如今的魏罃却是不知道的,现在的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见证者罢了。 “魏侯胸怀宽广,我等钦佩之至。” 在接受了在场所有人齐齐地拜见之后,魏罃从台上来到台下,将展示的舞台让给了那些远道而来的学识渊博之人。 儒家、道家、法家、墨家…… 来自天下各处的各家学者,依次来到台上向魏罃、向其余人阐述着自己的学说; 仁爱、无为、法治、兼爱…… 因为不同地位、不同经历而产生的理念,在全场众人的耳畔不断地交织与碰撞。 见证着一切的魏罃此刻的心情是平静的,活了两世、拥有自己理念的他并不会那般轻易地被其中的某些学说所影响。 见证这一切的魏侯此刻的心情是激荡的,因为作为魏国君主的他从中看到了魏国更加昌盛的未来。 那一日,初具规模的西河学宫之中屡屡响起喝彩之声。 而魏罃相信至少在自己在位的时间之中,这阵阵的喝彩之声会在西河这片大地之上一直飞扬。 …… “驾……” “吁……” 一道控马之声自大地之上响了起来,而负责护卫魏侯的队伍也因此停了下来。 缓缓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看了看停在自己身旁的这驾马车,魏罃又转身看了看身后跟随着的公孙鞅、公叔越两人。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罃,公孙鞅与公叔越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股不舍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眼中。 或许是因为公叔痤,他们两人与魏罃之间往往更多了几许亲密,而魏罃继位之后的种种表现则让这种亲密转化为了更加坚实的忠诚。 如今眼见好不容易来一趟的魏罃,匆匆而来却又匆匆而去,两人的心中总有那么一股不是滋味。 看着两人脸上浮现的神情,魏罃的目光之中却是生出了几分了然。 “你们在西河郡干得不错,寡人也一直将事情看在了眼里,此番西河学宫一行更是让寡人对于你们更多了几分信心。” “寡人相信在你们师兄弟的通力合作之下,西河一定会比从前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面对着魏罃这款款的期许,公孙鞅两人脸上的神情立时一变,双眼之中尽是郑重之色。 “臣等定不负君上重托。” “好了,鞅师弟、越师弟,我们三人之间也不是外人。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两个怎么做了。” 上前几步将面前的两人扶起身来,魏罃看了看远处,“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臣等恭送君上。” 对着面前的两人轻轻点了点头,魏罃当即走向自己的车驾,踏上回返安邑的路途。 恰在此刻,一道催马之声却是从远处传来。 “驾……驾……驾……” 片刻之后,一名魏军传令兵就已经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来自安邑的噩耗。 “启禀君上,相国从安邑发来急报,公叔老相国病重。” “什么!” 听到这则消息,魏罃脸上立刻脸色一变,站在原地的公孙鞅、公叔越两人更是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 “不可能,我不久之前离家之时,父亲还……” 听着耳畔这道声音,看着视野之中那张面容,魏罃原本准备乘坐车驾离开的心思立刻消散而去。 “去牵两匹快马来。” “喏。” 伴随着一道躬身应喏的声音响起,魏罃带着几分锐利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面前的公孙鞅身上。 “现在情势紧急,没有那么多说话的时间了。” “鞅师弟,你留在西河,西河现在不能没有你这个郡守。”说完之后也不顾公孙鞅的反应,魏罃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公叔越,“越师弟,和我一起尽快回返安邑去见老师。” “臣等谨遵君命。” 这一句话语落下不久之后,看着视野之中快速疾驰的一支轻骑,公孙鞅的目光之中浮现了几分担忧。 脑海之中回想着那一道曾经对于自己谆谆教导的身影,公孙鞅更是在心中默默念道:“老师……” …… “驾……驾……驾……” 安邑的城头之上,一面面赤色的旗帜高高飘扬;一面面旗帜下方,一名名士卒肃然而立。 作为执守国都安邑、护卫国都安全的士卒,这些身穿甲胄的魏军士卒可谓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一点,从他们紧紧握住锋利长戟的右手,以及那看向了前方的锐利眼神之中便可窥一二。 在这些精锐的注视之下,前方一马平川的城外可谓是一览无余,所有异常之处都可以被及时地发现。 恰在这时,一阵自远处而来马蹄踏地之声,立刻吸引住了城头之上值守的那些士卒的注意力。 望着视野之中那一阵直冲上天际的尘土,这些士卒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手中锋利的长戟更是直直地指向了前方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当远处的那支队伍在一阵疾驰之后接近城墙,看到他们所穿的赤色轻甲,这些士卒的脸上微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是带着几分警惕大喝了一声。 “来者何人?” “魏侯率军回城,不得阻拦。” 伴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这支队伍马不停蹄地冲入了城中,留给城头之上将士的只有声声马蹄以及最前面那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穿过了安邑的城墙,走过了繁华的街道,自西河一路疾驰的魏罃一行人总算是来到了公叔痤的府邸。 还未等魏罃翻身下马,心中担忧自己父亲病情的公叔越直接是翻身下马,快步跑入了前方这座府邸之内。 “父亲,父亲……” 沿着此前走过无数遍的道路,公叔越一路来到了自己父亲的房间之外。 伴随着“砰”的一声撞门之声响起,躺在床榻之上的公叔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在病魔的折磨之下,此刻的公叔痤比之不久之前两父子离别之时,却是显得衰老憔悴了许多。 看着与记忆中的身影有些陌生的公叔痤,公叔越的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 没有半点犹豫,他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公叔痤床榻前,扑通一声直接就这么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 对于自己突然出现的儿子,床榻之上的公叔痤显得有些惊讶,不过这股惊讶很快化成了父亲对于儿子的怜爱。 轻轻伸出自己有些枯槁的右手,用力地搭在了他的头上,公叔痤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越儿,你不是在西河吗?怎么回来了?” “父亲,儿子是听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和君上一道轻骑回到安邑的。” 双手缓缓来到头顶,轻轻地握住了那支充满着沧桑的手,公叔越的心中只剩下了心疼。 “父亲,父亲……” 就在两父子交谈之际,晚来一步的魏罃已然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看到他的出现,公叔痤立马便着急地要从床榻之上起身。 “老臣公叔痤,拜见……” …… 第二百五十二章 重臣离世 魏国,国都安邑。 大殿之中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魏侯魏罃缓缓抬起了头来,幽幽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老相国……” 不过是刚刚说了三个字,魏罃便就此停了下来,又是一番安静之后只见他神情郑重地看向了下方站着的医官。 “这……” 面对着魏罃脸上此刻的神情,下方的医官心中凛然之下,一时之间言语中充满了慌乱。 恰在此刻,一阵清风不知从何而起,吹过了两人的脸庞,也吹动了大殿之中已然越发幽暗的灯火。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医官顿时心中有了话语,他知道该如何应答魏罃了。 “君上请看。” 当魏罃的目光顺着医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听对方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 “君上,如今的老相国就像是那盏幽暗到几乎快要熄灭的灯火,虽然还有些许残油,但是也离灯灭不远了。” 听出了这名医官话语之中的那份无奈,魏罃心中知道公叔痤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他的心中依旧还存留着那么一丝希望。 “或许会有……” 只可惜魏罃的这一丝希望还没有说出,便被下方医官的轻轻摇头给彻底击破。 花费了一些时间接受了这个对于他、对于整個魏国来说都算是噩耗的消息,魏罃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辛苦医官了,你先下去吧。” “臣遵令。” 伴随着一道躬身告退以及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这一座大殿再次恢复了刚刚的寂静。 说实话,如果说当今天下有谁对于死亡最为了解的话,恐怕非魏罃莫属了。 不仅仅是因为前世整整活了八十岁的他,见证了太多生命的逝去,更因为他亲身体验了一个人是如何渐渐逝去的。 按照道理来说,经历过这么多的魏罃应该比平常人对于死亡更多几分豁达,只是重回一世的他却变得更加畏惧死亡。 或者更加准确地来说,他并不是畏惧死亡本身,而是恐惧临死之际不断在脑海之中浮现的一个个遗憾。 前世的魏罃整整活了八十载岁月,这个年纪放在后世的千年里也可以称得上一句长寿。 只可惜这八十年对于魏罃来说,辉煌只是片刻,一个个遗憾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太子魏申的战死、大将庞涓与十数万魏军主力的全军覆灭、魏国从霸主之位上跌落成为二流的诸侯…… 这一桩桩、一件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此刻依旧被铭刻在魏罃的心头,也鞭策着魏罃不断地驾驶着魏国这辆战车一路向前。 如今因为公叔痤的命不久矣,这些如同梦魇一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倒是令魏罃的心中更加生出了几分复杂莫名的滋味。 缓缓地从自己的君位之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殿门,视线遥望西方的天际,已经大半没入地平线的残日映入了魏罃的双眼之中。 “唉……” 一声悲叹自魏罃的口中缓缓吐出,他站在原地默默看了许久,直到西方的天际再也没有了那轮残日的踪迹。 “备车,去老相国府。” …… 当魏罃自车驾之上走下缓步迈入老相国府邸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虽然公叔痤在那次大战之后就激流勇退,将相国之位交给了如今的公孙颀,但是魏罃对于自己这位老师可是没有半点的怠慢。 不仅经常赏赐精美宝物、珍馐佳肴,而且还时不时地前来府邸,或是聊些市井趣事或是求教朝堂政务。 因为魏罃经常光顾,老相国公叔痤的府邸即使不是宾朋满座,也称不上是门可罗雀。 只是今日的这座府邸给魏罃的感觉,似乎是充满了一种秋日来临之时的萧索与冷清。 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向着后院走去,轻车熟路的魏罃就这么来到了公叔痤房间之外。 正待前方引路的侍者要扣响房门,房间之中传出的一道充满虚弱的声音却是让门外的魏罃立刻拦住了。 “越儿啊,父亲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听着这句充满遗憾又有几分平静的话语,魏罃用眼神示意那位侍者离开,然后独自已然默默地站在了门外静静聆听。 此刻的房间之内,同样听完了公叔痤话语的公叔越,颤抖的双手一把便抓住了自己父亲的手。 “父亲,您还能够活很久,您还没有看到平儿这个您的孙儿长大呢?” “看到平儿长大,为父又如何不想呢?只可惜……” 一道有些遗憾的话语渐渐落下,公叔痤脸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越儿,莫要作此女儿状,为父的身体为父自己知道。” “细数为父这一生,曾经有过怀才不遇,也曾经历过意气风发;” “曾经有过为自己的私利而置家国利益于不顾,也曾经为了魏国竭尽全力……” 伴随着话语不断地被吐出,伴随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之中重现,公叔痤的精神却是好似正在渐渐好转。 尽管如此,感受着双手之中那越发有力的右手,床榻边的公叔越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反倒是越发痛苦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体并不是在好转,而恐怕是临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将自己这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一生细数了一遍之后,公叔痤的右手直接抓住了身旁的公叔越。 “越儿,为父还有三件心愿未了。” 公叔越听到自己父亲的这三句话,脸上立刻浮现了几分坚定,双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父亲,您请说。” “这第一件事情便是吴起的后人。”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叔痤此刻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一抹痛悔之色。 “当年的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吴起,若不是我从中作梗,恐怕他也不会离开魏国,更不会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前次出使楚国我已经将他的后裔接回魏国,越儿你今后可要多多照拂他们。” 公叔越语气郑重地回答道:“父亲,儿子会的。” 说完了这第一件事情,听着儿子郑重地回应,公叔痤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第二件事情便是你还有你鞅师兄。” “你们都是为父悉心培养出来的,如今也都已经成了我魏国的一方重臣。” “即使为父不在了,你们师兄弟也要相互扶持,一起恪尽职守、辅助君上。” “父亲,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公叔痤的第二件事情说完,公叔越当即点头应和道。 就在公叔痤正要说自己的第三件事情的时候,房门却是被缓缓推开,魏罃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房内两人的面前。 “(老)臣,拜见君上。” “老师,越师弟不必多礼。”上前一步将两人拦了下来,魏罃当即说道:“刚刚老师的话语,寡人也是听到了。” “既然老师要求越师弟、鞅师弟尽心竭力辅佐寡人,那么寡人也在老师面前给出一个承诺。” “只要寡人在一日,越师弟、鞅师弟自当端坐于我魏国朝堂之上。” 听完了魏罃给予的这一份承诺,公叔痤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激动,他的双手更是搭上了魏罃的手。 “老臣公叔痤,多谢君上。” 公叔痤知道有了魏罃今日给出的这份承诺,至少在未来数十年里,他的子嗣以及最为看重的学生在魏国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的。 如此有分量的承诺,又怎么能够令他不心生激动的。 轻轻地握住了公叔痤的双手,魏罃的脸上分明是显露出了几分关切,“老师,不知道您的第三件心愿?” “我的第三个心愿便是,君上能够继文侯遗风、复文王之业,使我魏国强盛于天下诸侯。” 用着自己最为雄浑的声音吐出了这一句话语之后,公叔痤灼灼的目光立刻看向了魏罃。 “君上,若是有朝一日大功告成,君上可别忘了一定要告诉老臣。” “老臣,会一直祝福着魏国,等待着那一天的。” 两只手同时握住了公叔痤的手,双眼之中的神情越发郑重,之后魏罃短促却充满力量的回答出现在了公叔痤的耳畔。 “一定。” 那一夜,为魏国操劳半生的公叔痤,怀着心中对于魏国的期待离开了这个世间。 对于公叔痤的离世,身为魏国君主的魏罃在朝堂之上表达了心中的悲痛; 对于这位老相国的一生,在魏罃的授意之下,魏国朝堂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虽然因为一时的私利而做出了一些错事,但是在魏国朝堂上下一致达成的共识中,公叔痤依旧是一位对于魏国厥功甚伟的功臣。 若是没有公叔痤,魏罃恐怕能否坐上魏侯之位也是一个未知数;若是没有公叔痤,魏国或许难以击败并降服韩赵;若是没有公叔痤,魏国代际的权力交接恐怕还会再起波澜。 可以说,没有公叔痤这个堪称魏国朝堂定海神针一般的重要存在,魏国不可能如同今日一般强盛。 基于这个朝堂众人一致达成的评价,魏罃在公叔痤去世之后给予了他以及和他有关的人以丰厚的赏赐。 其中受益最大的有两人,其一是公叔痤长子公叔越,他得以继承公叔痤平阳君的爵位以及其所被赏赐的万顷土地。 只不过或许是得到了公叔痤去世之前的嘱托,公叔越很快便上奏要求将平阳君和万顷土地归还朝堂,这当然是被身为魏侯的魏罃给驳回了。 经历了一番你来我往的赏赐与推辞之后,最终公叔越接受了亚卿之爵以及两千顷的土地。 除了长子公叔越之外,公叔痤最为爱护的学生公孙鞅自然是此次最为受益的另外一个人。 身在西河郡内、临晋城中的公孙鞅,看完了手中这份晋爵下卿的君命以及和君命一同送来的公叔痤亲笔。 任凭手中的帛书就这么落在了几案之上久久无语之后,公孙鞅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房间之外。 此时此刻,公孙鞅的脑海之中已然只剩下了在相国府邸之上五年的种种场景以及老师公叔痤对于自己的谆谆教诲。 默默在原地站了许久,脑海之中也想了许多,只见公孙鞅缓缓转向了东方。 那是魏国国都安邑所在的方向,也是他的老师公叔痤所在的方向。 “扑通”一声,公孙鞅直接向着东方跪了下去,泪水直接从他的眼眶之中喷涌了出来。 “老师,老师,老师!” ……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魏国老相国公叔痤离世的消息开始由魏国向着天下各国不断地传扬。 当听到公叔痤的死讯,与其素有仇怨的或许会暗自欣喜,与其交谈甚笃或许会扼腕叹息,与其相交莫逆的或许会痛心不已。 也正是在天下曾与公叔痤有过接触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生出不同的情绪之时,一匹快马却是冲入了秦国此刻的都城雍城。 “君上,君上,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大早,秦国上大夫甘龙的报喜声就出现在了雍城的秦宫之中,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手拿拐杖却依旧矫健的身影。 很快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的甘龙,便来到了秦公嬴师隰的面前,将这个好消息迅速说了出来。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公嬴师隰听到消息之后,脸上却是并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是多了几分悲伤。 接下来的寥寥几句话语之后,当甘龙胸中怀着疑惑离开大殿之时,独自一人坐在君位之上的嬴师隰却是拾起了几案之上的那份帛书。 “痤兄,不想你却是先我一步而去了。” 幽幽一句话语落下,因为公叔痤的离世,嬴师隰那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却是缓缓浮现了出来。 数十年前,因为叔祖父秦简公的夺位,所以原本作为秦灵公太子的嬴师隰不得不离开母国,前往东方的魏国以求安全。 正是在魏国的那些时日里,嬴师隰亲眼看到了魏国变法的一些举措,也认识了那时候还是英姿勃发的公叔痤。 嬴师隰依旧记得那年安邑城内,他与公叔痤可是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可惜,这些年来他为了秦国而始终坚持,他的这个好友却是先他一步去了。 “痤兄,一路好走。”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君位抉择 秦国,国都雍城。 大殿之中,秦公嬴师隰端坐在君位之上,他此刻的脑海之中依旧充斥着公叔痤这位老友的死讯。 其实如果历史的进程按照前世那般发展的话,嬴师隰会比公叔痤早一年离世。 嬴师隰在经过了半生的飘零,二十年的积累,终于率领秦国对魏国发起了收复河西的战争。 因为魏国所执行的东进战略,魏军的主力与国都一起向着东方调集,这无疑是给了地处西部的秦国以绝佳的时机。 筹谋许久的嬴师隰果断抓住了时机,调遣秦军对魏国取得了洛阴、石门、少梁三场大战的胜利,河西秦魏两国之间的力量对比也就此开始发生改变。 可以说,前世的嬴师隰让秦国这只玄鸟实现了浴火重生,并将其安稳地交到了自己的儿子嬴渠梁的手中。 他的生平经历波澜曲折,他的丰功伟绩值得称颂,他在秦国这幅画卷之上留下了属于嬴师隰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这个时空中,历史的进程因为魏罃这个变数的存在,而转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秦国不仅没有连连击败魏国及其盟友,甚至在河西一战中,秦国可谓是遭遇了惨败。 此时此刻,嬴师隰不敢死。 嬴师隰知道自己如果离世,秦国国内势必会生出一番动荡,魏国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情势如此危急之下,身为秦公的嬴师隰一刻也不敢有半点松懈,甚至硬生生地又挺过了数年的光景,甚至还送走了公叔痤这个老朋友。 只可惜人力有限,天命却是难违。 尽管嬴师隰如何地咬牙支撑、如何地勉力维持,他仍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之中生机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将有些复杂的神情收起,双手拾起了前方几案之上的那一份帛书,嬴师隰默默地看了许久。 当这一份帛书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嬴师隰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已然来到了尽头。 许久之后,轻轻将视线从帛书之上移向前方,恍惚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师隰兄,公叔痤要走了……” 缓缓将自己的右手抬起,脸上满是不舍的神情,嬴师隰的呼唤声伴随着动作一齐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痤兄,痤兄……” 忽然之间,嬴师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沉闷,一股腥苦的液体顺着咽喉就涌了上来。 “扑”的一声,一道血箭从嬴师隰的口中喷吐而出,鲜艳的液体就这么落在了帛书的一个个篆字之上。 “君上,君上,君上……” 不久之后,大殿之中一道道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 此时此刻,雍都城内的一座府邸之中,嬴师隰的两位公子嬴虔和嬴渠梁相对而坐。 默然无语的寂静氛围之中,始终萦绕在两人脸上的却都是那一道充满担忧的神情。 “渠梁……” 伴随着一道欲言又止的声音响起,房间之中这阵长久的沉寂,最终还是被嬴虔给打破了。 嬴渠梁的思绪被兄长嬴虔的这一道呼唤声拉回到了现实,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对面那张忧心忡忡的面容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就这么一直看着对面的嬴虔,嬴渠梁始终是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是想问些什么。 最终,与嬴渠梁对视了片刻之后,只见嬴虔再次鼓了鼓劲说道:“渠梁,你说公父可还……” “大兄,自五年之前那场河西大战之后,公父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之所以能够撑到今日,也全都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在为秦国的前途而深深地担忧着。” 低沉并且缓慢的声音自嬴渠梁的口中说出,与此同时他的那双眼睛之中更是浮现了几分无奈。 “唉……” “只可惜上天不佑我秦国,公父支撑到如今,恐怕也早已经是……” 就在这一对兄弟议论着自己的父亲嬴师隰的时候,一道脚步声却是自房门之外传了进来。 “两位公子……” 门外侍者的禀报声打断了两人此刻的交流,随后只听嬴虔冷声问道:“什么事?” “启禀两位公子,君上急召两位公子入宫觐见。” 侍者的回应令两人心中的那根弦不约而同地绷紧,视线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对方。 “大兄,公父急召,或许有变。” “快走。” 从房间径直走到了府邸之外,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战马,嬴渠梁两人就这么向着秦宫的方向快速而去。 等到双脚重新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还未进宫只是站在宫门前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看,一股别样的感觉涌上了嬴渠梁和嬴虔的心头。 今日的秦宫,似乎和平日里有了些许的不同。 又是一次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嬴渠梁和嬴虔在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之后,径直便向着前方的秦宫大步而去。 自宫门到寝殿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两兄弟对于自己心中的那份感觉更加确信了几分。 今日的秦宫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森严,原本就很充足的秦宫郎卫,此刻却是比之寻常增加了两倍有余。 从路过的一道道郎卫身上所穿着的墨色甲胄,从竖立着的一杆杆长戟之上所散发出的幽幽寒芒,使得两兄弟的心弦越发紧绷了起来。 今日的秦宫比之往日多了几分压抑,当脚步踏入这座宫殿之时,两人只觉得前方仿佛有一股巨力向他们袭来,直将他们压得是喘不过气来。 用了比平常长得多的时间,嬴渠梁和嬴虔总算是来到了嬴师隰的寝殿,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令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到痛苦。 “公父,公父……” “母亲,公父情势如何了?” 在嬴渠梁两人的呼唤与询问声中,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的嬴师隰努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扫过了面前的两个儿子,嬴师隰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女人身上,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自己丈夫这个样子,这个陪伴了嬴师隰几十年的女人,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果她和嬴师隰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夫妻,她此刻一定会断然拒绝嬴师隰的要求。 只可惜嬴师隰不是普通人,他是秦公,是执掌秦国这个老牌诸侯的君主。 眼中闪过几分无奈与关切,脸上尽是埋怨之色,秦公夫人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扭转身来,双眼之中浮现的满是不舍与依恋。 片刻之后,直到秦公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中,嬴师隰的目光才落在了两个儿子的身上。 “来,扶我起身。” 听出了嬴师隰话语之中的那份倔强,嬴渠梁与嬴虔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抹担忧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父亲,万万不可。” “父亲,您如今还是应该好好休息……” “莫要多言,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的身体知道。”厉声打断了两个儿子的劝说,嬴师隰用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我说了,来扶我起身。” “喏。” 眼见嬴师隰执意如此,嬴渠梁与嬴虔齐声应诺,然后各自上前选择了一边。 在嬴渠梁与嬴虔的帮助之下,此刻已然十分虚弱的嬴师隰从床榻之上站了起来。 回头看了看那张床榻,嬴师隰唏嘘感叹了一句,“古往今来,有多少贤君明主、名将宿将,在建立了不世的功勋与伟业之后,最终却是窝囊地死在了床榻之上。” 脚下偏移了几步,来到房间之中一张几案之上坐下,嬴师隰的目光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不断逡巡着。 其实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儿子,嬴师隰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满意的。 老大嬴虔,从小习练武艺,对于军略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与令人惊叹的天赋。 虽然之前身上带着年轻人难免的稚嫩与冲动,但是经过了一场场战争磨炼已然开始逐渐成熟。 未来的他极有可能成长为一名能够统领全军的优秀统帅。 老二嬴师隰,同样从小习练武艺,虽然在军略之上不如老大,但是却在沉稳与果决之上更胜一筹。 若是将秦国交到老二的手中,凭他沉稳果决的性子,嬴师隰便知道一定是错不了。 只是老二如果继承国君之位,老大是否会…… 脑海之中的思绪流转到这里,嬴师隰先是扫了嬴渠梁一眼,然后对着嬴虔沉声说道:“今日将你们兄弟叫过来,乃是因为一件对我秦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的身体如何,想必你们兄弟也都是心中有数。我倒是想再为你们支撑些许时日,只可惜上天不允许啊。” 话到此处,嬴师隰脸上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直接是浮现而出,看到这一幕的嬴渠梁和嬴虔两人连忙上前一步。 “公父!” 听到两个儿子的呼唤,嬴师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拦住了两人,脸上更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们兄弟不必如此,这一天我早已经是有所预料的。如今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决定迟迟难下,你们兄弟来为我计较一番。”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如果不在了,你们兄弟以为谁能够执掌秦国?” 嬴虔在听到嬴师隰的这一句问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是一凛,紧接着抬头的他直接对上了那道无比郑重的视线。 他很快便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落在了一旁的嬴渠梁身上,一个念头立刻涌上了心头。 “我以为再也没有比渠梁更合适的国君人选了。” “启禀公父,渠梁他是公父的嫡子,继承秦国国君之位原本就是顺理成章;” “再加上渠梁一向沉稳果决,秦国若能够交到他的手中,有朝一日定然能够洗刷屈辱、恢复故土。” 一番话语表明了自己对于弟弟嬴渠梁继承国君之位的支持之后,嬴虔干脆便是直接单膝跪在了嬴师隰的面前。 “公父,若渠梁继承秦公之位,儿子定然会真心辅佐他光大秦国。” 对于自己大儿子嬴虔此刻的这番表态,嬴师隰心中还是十分满意的。 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嬴渠梁,幽幽的话语之声出现在了寝殿之中。 “刚刚虔儿推你继任秦公之位,不知渠梁你自己怎么想的?” “公父……” “大兄……” 嬴渠梁的目光伴随着他的自语,不断地在嬴师隰、嬴虔两人的脸上移转着。 眼见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迟疑,就听一旁的嬴虔沉声说道:“渠梁,你莫要推辞了,这秦公之位非你莫属。” 嬴虔这一句话语传入耳中之后,嬴渠梁双眼之中的迟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坚定的神情。 视线就这么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嬴师隰,就听嬴渠梁无比郑重地说道:“公父,五年之前秦国在魏国手中遭遇惨败,原本蒸蒸日上的国势更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衰弱。” “渠梁若能够继承秦公之位,此生定当竭尽全力使我秦国恢复强盛,直至向魏国洗雪耻辱、重新夺回属于我秦国的疆土。” “好!” “咳咳咳……” 叫好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在房间之中响起,嬴师隰此刻的目光之中满是欣慰的神情。 “渠梁,你能够这么想,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把秦国交给你了。” 一句话说完,嬴师隰的两只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拉住了嬴虔的手,另外一只手拉住了嬴渠梁的手。 在两人目光的齐齐注视之下,嬴师隰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两人的手就这么搭在了一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两兄弟能够同心协力,我相信我秦国一定有洗雪国耻的那一天。” 嬴渠梁和嬴虔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彼此看了一眼,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满是郑重的神情。 “公父教诲,儿子记住了。” “莫要单单记在嘴上,而要时刻记在心里。” 用这一句话语来为这一次继承人的选择画上一个句号之后,只听嬴师隰的声音再次在两兄弟的耳畔响了起来。 “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要跟你们兄弟说。”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扫除后患 “我这一生可以说是历经坎坷,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 寝殿之内,幽幽的声音回荡期间,身为秦公的嬴师隰脸上浮现着的是说不尽的怀念。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所经历的六十载光阴用一句波澜起伏来说也是毫不为过。 身为秦灵公太子的他,一出生便注定着不凡,更是秦公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可惜父亲的早逝、叔祖的夺权,让他来不及享受他血脉所带来的那份荣耀,便要为了保全自身而东奔西走,最终前往了秦国以东的魏国。 虽然因为他的身份所蕴含的特殊意义,魏文侯、魏武侯两代魏国国君对他礼遇有加; 但是荣华富贵并不能削弱半分他心中的宏图大志,他无数次地梦想着自己能够回到只存在自己记忆之中的秦国。 嬴师隰这个“回国”的大梦一直做了三十年,秦国的君主也从叔祖秦简公、叔父秦怀公,最终变成了年仅两岁的弟弟秦出公。 当此之时,秦出公年纪过于幼小无法处理国政,秦国的大权也就落在了秦出公的母亲小主夫人的手中。 只可惜这个华夏历史之上第一個借助儿子的地位而获得权力的女人并没有能够用好手中的这份权力,只将秦国搞得是乌烟瘴气、世族国人无不心怀怨愤。 也正是在这个秦国国内风雨飘摇的当口,流落在魏国三十年的嬴师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他当即向当时在位的魏武侯提出了借兵回国的请求。 这个时候魏国正在和赵楚争锋,也迫切需要和西边的邻国秦国暂时休兵罢战。 于是,一个想要休兵、另外一个想要继位,两人一拍即合之下,嬴师隰率领着借来的大军踏上了回国继位征程。 几个月之后,在庶长菌改这位秦国将军的主动投效之下,嬴师隰的大军终于抵达了秦国使用了几百年的都城,雍都。 在这里嬴师隰与一干秦国老世族达成协议,废黜并杀死了自己的对手小主夫人母子,并最终登上了三十年前就应该登上的秦君之位。 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道理来说成功继位的嬴师隰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可是现实却不准备给他以任何休息的时间。 只因为嬴师隰所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秦国。 对东边强敌魏国的连战连败、南方南郑之地从未断绝的叛乱,以及小主夫人所下达一系列错误的政令…… 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直接促成了此时秦国内外交困的现状。 面对着自己接手的这一个犹如千头万绪的秦国,嬴师隰心中很清楚如果再这么下去等待自己和秦国的就是死亡,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稳定秦国的人心。 于是,在甘氏家主甘龙的建议之下,嬴师隰在继位之初便向秦国发布《止从死令》。 这道法令从制度上结束了秦国自秦武公以来实行了几百年的人殉制度,立刻受到了秦国广大黎庶的拥护,也使得嬴师隰坐稳了秦国国君的宝座。 稳定了人心之后,面对治下千疮百孔的秦国,在魏国生活了三十年的嬴师隰开始将自己这些年所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都用了出来。 迁都栎阳,将中心迁移到世族力量薄弱的地方。 设立县制,持续扩大秦国中央的权威。 初行为市,对工商业进行管理,为秦国国库带来丰厚收入。 编制户籍,使得秦国官府对于治下黎庶做到心中有数。 …… 一项项新的法令自朝堂之上不断发往秦国各地,原本处于衰弱之中的秦国也开始有了崛起的势头。 越王勾践曾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通过二十年的发展,秦国在嬴师隰的手中逐渐摆脱了旧日的衰颓。 正当此时的嬴师隰踌躇满志,想要凭借日渐强大的秦国,来和宿敌魏国来一场正面的交锋之时,一场瘟疫降临在了秦国头上。 常言道:“多难兴邦”,这一场几乎席卷秦国全境的瘟疫,直接将嬴师隰从东出的梦想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面对步步紧逼的瘟疫,嬴师隰不得不集合自己能够掌握的所有权力,带领秦国上下打响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苦心人天不负,在上下团结一心之下,秦国最终摆脱了这一场历时数年的瘟疫,嬴师隰个人所拥有的威望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历史进程的话,墨色的秦旗将重新插在河西的土地之上,嬴师隰也会在秦国接连取得洛阴、石门、少梁三场大胜之后寿终正寝。 只可惜这一世的秦国刚刚重新踏上东出之路,便一头撞上了属于魏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全力一击。 “唉……”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自嬴师隰的口中发出,他那带着几分遗憾、几分不舍的目光缓缓望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此刻的嬴虔、嬴渠梁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将灼灼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是说不尽的郑重。 刚刚嬴师隰所说的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字,他们都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而从中他们更是感受到了一个老人对于过去的无限怀念。 双手紧紧握住了已然是风烛残年的父亲,只听得嬴渠梁坚定说道:“请公父放心,渠梁此生定当克己勤勉、光大秦国。” “嬴虔定当竭尽所能,襄助渠梁。”说话之间,嬴虔的双手也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父亲。 感受着从两只手上传来的温度,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坚定的目光,嬴师隰脸上再次浮现了一缕欣慰的笑容。 “公父相信你们兄弟一定能够做到。” 渐渐地笑容消失在了嬴师隰的脸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担忧的神情。 “渠梁、虔儿,公父若是离世秦国朝堂必然会掀起一番动荡,有些事情你们两个一定要有所准备。” “其一,我死后立刻派遣使者前往齐国以及楚国。” 对于魏罃和治下的魏国这个对手,嬴师隰可谓是熟悉非常,他也知道魏国一定会趁着自己离世、秦国动荡的机会有所行动。 当今天下之间,同属三晋的韩、赵两国摆明了是站在魏国的一边,宋国、鲁国、卫国等魏国周边的小国也纷纷选择依附魏国。 能够在此时此刻帮助秦国的,细数天下众多诸侯,也只有东方的齐国和南方的楚国了。 东方的齐国,虽然之前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被魏国拉着诸侯联军所重创。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拥有渔盐之利的齐国实力恢复得可以说是非常快。 再加上秦、齐之前所订立下的婚盟,若是秦国有难,齐国大概率会出兵相助。 只不过前次大战的教训时刻提醒着嬴师隰,如今魏国国势的强大就好比是昔日的晋国,不是秦齐同盟两国就可以与之抗衡的。 而要实现对于魏国的压制,就必须要效仿秦国先祖当年的举措,将南方时刻感受到北方压力的楚国拉入自己一边。 幸好秦楚之间自两百余年之前就有婚盟,这些年来秦楚之间的关系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融洽。 在这种情况之下,秦国完全有条件将楚国拉向自己,进而实现秦、楚、齐三国同盟从东、西、南三个方向钳制魏国的战略。 听完了嬴师隰这第一个嘱托之后,略微思考便明白他意思的嬴渠梁当即面露郑重之色。 “还请公父放心,这件事情渠梁一定铭记在心。” “好。” 轻轻地点了点头,嬴师隰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嬴虔,“虔儿,如今雍城之内有多少军队?” 听到嬴师隰问起城内的军队规模,嬴虔心中先是一肃,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之后沉声回答道:“启禀公父,雍城之内如今驻有五千精锐,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等嬴虔将这一句话禀报完,嬴师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五千人,这在平常或许是足够,但若是情势有变……” 一道寒光自嬴师隰的双眼之中放射而出,与此同时几分威严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渠梁,去将我几案之上的那个盒子取来。” “喏。” 起身快走几步之间,嬴渠梁已然捧着一个墨色的盒子回到了嬴师隰的面前。 抬头看了嬴渠梁手中的盒子一眼,只听嬴师隰冷冷地说道:“打开他。” 嬴渠梁在嬴师隰的命令下将盒子打开,立时之间一枚由青铜铸就、上面还印刻着铭文的虎符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公父,这是……” “这是距离雍城西南三十里的陈仓大营的虎符,通过它你就可以调动驻扎在那里的大军。” 为嬴渠梁解释了一句之后,嬴师隰的双眼之中更多了几分严肃,“我离世之后,朝堂之上难免生出几分波澜。有这支大军握在手中,你也可以从容一些。不像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嬴师隰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很显然此刻的他回想起了自己少年之时的流离。 他已经历经了三十年的颠沛流离,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君位的过程有什么风波与变故。 手中的虎符加上盒子其实并不算沉,但是在此刻的嬴渠梁感觉这却是有千斤之重,其中包括的是一个君主对于自己继承人的期盼,也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儿子深深的眷顾。 捧着装有虎符的墨盒,缓缓地向着嬴师隰跪了下来,一道泪痕悄然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脸颊之上。 “儿子嬴渠梁,多谢公父。” 没有去看或者不敢去看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嬴渠梁,嬴师隰将头偏向了一边。 “好了好了,莫要如此。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累了,你们两兄弟先下去吧。” 嬴师隰的话语刚刚说完,嬴渠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出声拒绝道:“公父,渠梁不走。” “公父,嬴虔也不走。” 看着脸上同样浮现着一抹决绝的两兄弟,嬴师隰心中暖意顿生,只不过他却是有不得不让两人离开的理由。 最终,在嬴师隰的强力命令之下,嬴渠梁、嬴虔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 一直注视着视野之中两道离开的身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嬴师隰这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霎时之间,一股充斥着冷意的神情出现在了嬴师隰的脸上,这让此时的他和刚刚的形象可谓是判若两人。 “来人,去请上大夫。” “喏。” …… 不久之后,被嬴师隰一道君命匆匆召来的甘龙,拄着拐杖直接便来到了嬴师隰的面前。 看着视野之中这道明显是油尽灯枯的身影,再回想起曾经的意气风发,甘龙心中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番唏嘘感叹。 “老臣甘龙,拜见君上。” 目光注视着甘龙的一举一动,嬴师隰的脸上浮现了一缕笑容,“上大夫,寡人还记得当年寡人自魏国归来,便是你率领着朝中群臣前来迎接寡人。” “这些年来你辅助寡人改革秦国、使秦国日益富强,可以说你是我秦国的功臣啊。” 对于嬴师隰对自己的称赞,甘龙当即便是谦辞回应道:“君上谬赞了,老臣身为秦国之臣,自当为秦国分忧,又哪里敢居功呢?” “如果非要说是有谁对于秦国有功的话,那一定非君上莫属。若是没有君上,哪里会有秦国的强盛。” “只可惜,二十年的辛苦经营仅仅一战便付诸东流,我秦国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元气啊。” 甘龙的话语似乎是让嬴师隰想到了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一战,一阵唏嘘感叹顿时在两人之间响起。 就在甘龙默默站在原地,思考着如何去接嬴师隰话的时候,只听对方话锋一转,“如今寡人已经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不瞒上大夫,这些日子以来寡人时常梦到自己死后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孤独寂寥。” 嬴师隰这一句话落下之后,甘龙当即便是上前一步,双眼之中充满了悲戚之色。 “君上,臣自请人殉,陪伴君上。” 甘龙这一句话之中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只不过对面的嬴师隰在听完这一句话语之后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上大夫有此心,那么寡人又如何能够推辞呢?”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君臣离世 “哒哒哒……”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雍都城内的一座府邸前方响起,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 看到这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之中,等候在府邸门前的侍者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便是快步来到了马车旁边。 这些侍者之所以这般地谨慎,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辆马车的主人乃是如今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大夫甘龙。 这些心怀敬畏的侍者匆匆来到了马车旁边等候,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往日里马车停下便会下车的上大夫甘龙,今日却是半点出现的迹象。 望着身前已然停驻了许久却没有半点动静的马车,这些侍者心中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不过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有默默地等候在原地。 此时此刻,对于马车之外那些侍者心中的疑惑,马车之内的甘龙并不知晓。 不过就算是知晓了,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理会,只因为他此刻的思绪并没有回到府邸,而是依旧存留在那秦宫之中。 刚刚与秦公嬴师隰的交谈一字一句地在甘龙脑海之中浮现,一股悲凉之意伴随着一幕幕画面涌现在心头。 “君上,君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一道道莫名的呼唤声中,甘龙的思绪回到了现实的马车之中。 望着眼前那无比熟悉的场景,不知怎么地甘龙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 生疏地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幕,缓慢地将脚落在地面之上,在周围侍者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之中,甘龙一步一步地向着府邸之内走去。 那些想要上去搀扶却被一把推开的侍者,看着视野之中这个自己侍奉多年的老人,不知怎么地只觉得今日的这道身影显得是那般的陌生。 耗费了比之寻常多了数倍的时间,甘龙总算是沿着府邸之内的道路走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之后,甘龙就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了书房之内,不允许府中任何人打扰,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子。 就这么默默地坐在书房之中几案之后,甘龙的神情无比平静,与此同时昔日与秦公嬴师隰相识的一幕幕仿佛浮现在了眼前。 昔日,嬴师隰作为灵公太子率军回国夺位之时,是甘龙率领朝臣世族主动出城迎奉他继位。 昔日,嬴师隰面对治下秦国的混乱而焦头烂额之时,是甘龙主动提出了“止从死”这道法令。 二十多年以来,甘龙作为秦国上大夫一直是恪尽职守,竭尽自己所能来辅佐身为秦公的嬴师隰。 其实甘龙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当秦公嬴师隰身体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会将自己也一并带离这個世界。 辅佐秦国朝政二十余年,甘龙无论是在朝中的人脉亦或是威望,都不是即将继位的新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面对这种主弱臣强的局面,上一代君主一定会为自己的继承人做些什么。 古往今来,这种例子是不胜枚举。 比如后世的汉武帝为什么会赐死汉昭帝的生母钩弋夫人,不就是因为自己受窦太后钳制太甚,所以要为自己的儿子消除掉这一隐患吗? 再比如明朝开国皇帝洪武帝,为什么要掀起蓝玉谋反案,其中难道没有太子朱标早死、皇太孙朱允炆暗弱的原因吗? 再将视野从后世拉到过去,秦穆公以子车奄息、仲行、针虎三位子车氏的贤良殉葬,引得天下之人纷纷表达不满。 难道其中就没有秦穆公忌惮子车氏人才济济、在秦国朝堂势力太甚,借人殉来削弱其势力、保证新君秦康公顺利执掌秦国朝政的谋算吗? 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对于今日秦公嬴师隰的作为,甘龙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惊讶。 他只是有些悲凉,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在君权面前实在是太不值得一谈了。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脑海之中的画面一点点消散殆尽,已然是心如死灰的甘龙开始唱起了那曲闻名遐迩的《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道这首凄婉之中带着几分哀怨的诗句在房间之中响起了多少遍,最终它却是被一阵敲击声给打断了。 “叩叩叩……” 缓缓平复下心中的那份思绪,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甘龙向着门外沉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启禀主人,宫中的宦者令领着一干郎卫前来,说是奉君上之命有事求见主人。” 当门外侍者的回话刚刚落下,甘龙的心中立时便是一沉,此刻的他仿佛已经遇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来得好快啊。” 一句淡淡的自语之后,甘龙从几案之后站起,在侍者的侍候下换上了一套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着的墨色深衣。 右手执着自己平日里的那根拐杖,左手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衫,甘龙笔直地站在了书房门前。 不多久之后,侍者口中的宦者令领着一干披坚执锐的秦宫郎卫就这么出现在了的面前。 “我等拜见上大夫。” “诸位不必多礼。”一番见礼之后,甘龙强打起精神对着眼前的众人问道:“不知君上派诸位前来老夫府邸,所为何事?” 面对着甘龙此问,那名一直跟随在甘龙身旁的宦者令带着几分警惕开始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房间之中有什么异常似的。 见此情景之下,甘龙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宦者令不必如此,我此前已经下令,五十步之内不会有任何府中下人靠近。” “这就好,这就好……”似乎是被甘龙的言语说中了一些什么,这名宦者令带着几分尴尬说道。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双眼之中也是浮现了几分郑重的神情。 “自君上登位以来,上大夫一直忠于职守、甘于任事,可谓是有大功于我秦国。” “君上为奖赏上大夫的功绩,特赐美酒一爵,还请上大夫享用。” 这名宦者令的话刚刚说完,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郎卫便是上前一步,他手中的托盘之上此刻正盛放着一件斟满美酒的酒爵。 看到那件酒爵,不禁浮现了一抹苦笑。 这哪里是什么酬功的美酒,分明索命的毒酒啊! 只不过有嬴师隰的君命在前,又有一干郎卫在侧,这爵“美酒”甘龙恐怕是不得不喝了。 有些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托盘前,甘龙有些颤抖的手缓缓将那爵“美酒”举了起来。 将自己面向秦宫所在的方向,此刻甘龙的双眼和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老臣甘龙,多谢君上。” 一句话落下之后,甘龙没有带丝毫犹豫,当即便是将手中酒爵一饮而尽。 “哐当”一声,任凭青铜做成的酒爵径直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甘龙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几案后。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诗经之中那曲《黄鸟》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之中响起,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散在了房间之内一干人等的耳畔。 “启禀宦者令,上大夫……。” “唉……” 一句充满无奈的叹息之后,宦者令率领着一干秦宫郎卫就这么离开了甘龙的府邸。 出了府邸,这些人并没有回返秦宫,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向西走了二十里。 在抵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之后,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事的人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目光从站在自己前面的一干秦宫郎卫脸上划过,带着几分满意就听宦者令说道:“将士们,我等已经完满地完成了君上交给我等的任务……” 话说到这里,一段有些漫长的沉寂过后,宦者令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许多。 “也是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听到宦者令说出的这一句话,在场每一名秦宫郎卫的心中都是一震,只是却没有人说些什么。 右手齐齐摸向佩在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寒芒在缓缓的拔剑声中浮现,下一刻这些可以说是死士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愿为君上效死 ,愿为秦国效死。” 这一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伴随着寒芒绽放,一道道鲜艳的血箭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数息之后,这些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一具倒在地面的尸体。 而将这一具具尸体收入眼底之后,宦者令的双眼一道寒芒与决绝闪过。 只见他同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然后毫不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心脏。 从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宦者令的双眼变得狰狞,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地逝去。 将自己面向雍城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宦者令将又扎深了几分。 “君上,臣替您先去探探路。”用尽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宦者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至此,这些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尸体最终会变成野兽的美餐,消失得是那般的悄无声息。 …… 天空的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映照出了如同鲜血一般的晚霞。 只不过此刻的秦宫之中却没有人有兴趣欣赏这份美好,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投射在了寝殿之内。 “渠梁,怎么了?”用着无比虚弱的声音,嬴师隰询问起了儿子同样也是自己继承人的嬴渠梁。 面对此刻父亲的询问,刚刚收到消息而心中惊讶的嬴渠梁,连忙便是出声回答道:“启禀公父,刚刚接到上大夫长子甘平送来的消息……” 话说到一半,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上大夫突发恶疾,已经离世了。” “是吗?看来下一个应该是到我了。” 说话的时候,嬴师隰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有一滴淡淡的泪水自眼眶之中流出。 嬴师隰知道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死了,而且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其实如果秦国的情势安稳一些,又或者没有经历五年之前那一场河西之败的话,嬴师隰并不会选择对于甘龙动手。 只不过如今已然是内外交困的秦国,再也经不起一丝半点的动荡了。 为了秦国的未来,为了嬴氏的未来,身为秦公的嬴师隰不得不作出这个令他感到痛心不已的选择。 回望了甘龙府邸所在的方向许久之后,嬴师隰用右手抹掉了那滴已然流过脸颊的泪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那位老友说了一句。 “甘龙,我嬴师隰对不起你,一路走好。” 忽然,一阵汹涌澎湃自喉咙之中传来,然后便是一阵腥苦出现在嘴里。 “公父……” “君上……” “祖父……” …… 众人担忧夹杂着悲痛的呼喊声中,一道血箭就这么自嬴师隰的口中喷出。 将这道血箭吐出之后,在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嬴师隰原本虚弱的身体仿佛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嬴师隰的目光自周围的众人脸上划过,落在了人群之中那张稚嫩的面容之上。 “驷儿……” 听到祖父的呼唤,刚刚亲眼看到鲜血喷吐的小嬴驷明显有些胆怯,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些。 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挡住了他,与此同时一道充满着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驷儿,还不快去你的祖父那里,平日里谁最疼你?” 当这道来自父亲嬴渠梁的询问出现在嬴驷耳畔,嬴驷的双眼立刻看向了前方的那道身影,其中流露出的是说不出的依恋。 “祖父……” …… “驷儿,你看到了什么?” 站在秦宫的高墙之上,望着脚下的雍都,牵着嬴驷小手的嬴师隰用着几分威严抛出了这个问题。 看了看自己的祖父,又看了看远处的一座座房子,嬴驷用着有些稚嫩的声音回答道:“祖父,驷儿看到了雍都。” “哈哈哈……” “不错不错,驷儿看到了雍都。” “驷儿可知道祖父看到了什么?”对着嬴驷问完了这一句之后,嬴师隰的目光就这么幽幽看向了远方。 “秦国。” 公元前361年,在位二十二年的秦公嬴师隰薨于秦国雍都,史称秦献公。 …… 第二百五十六章 魏国欲动 片片白布出现在雍都城内的上大夫府邸,向朝堂上下宣告了甘龙这位辅佐君王二十余年的老臣的离世; 入眼的白色覆盖了一座座宫殿,向整个秦国宣告了嬴师隰这位在位二十二年的秦公的薨逝。 因为两位对于秦国来说至关重要人物的接连离世,整个秦国上下都陷入了一种危险的气氛之中,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一些什么。 正当整個秦国特别是位于这场风暴中心的雍都一片人心惶惶的时候,作为秦公大位继承人的嬴渠梁完美地展现了属于他的风采。 首先运作起来的便是雍都城内的五千秦军,他们在长公子嬴虔的率领之下迅速在雍城几处城门戒备,严密地把守着城内城外交通的要道。 与此同时当一枚虎符出现在距离雍城三十里之外的陈仓大营,驻扎在此地的两万秦军立刻向着东北方向开拔而去。 有了这支总计两万五千士卒的大军在手,还未正式继位的嬴渠梁便掌握了能够镇压一切的决定性力量,原本人心浮动的雍城开始逐渐安定了下来。 消除了雍城之内某些可能存在的宵小之辈趁乱起势的图谋,嬴渠梁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嬴师隰、甘龙死后秦国的局面。 按照先君嬴师隰临死之前的交代,几乎是在局势逐渐平稳下来的那一刻,秦国便向了齐国、楚国派出了使者。 当一东一南两驾马车驶出雍都坚固的城墙,秦国随即开始了嬴师隰薨逝、嬴渠梁继位之后的第一次对外邦交。 除了对齐国这个守望相助的盟友以及对楚国这个数代联姻的姻亲的邦交活动,还未正式登位的嬴渠梁可没有忘了三晋特别是魏国这个宿敌。 要知道魏国在五年来可是没有少往秦东郡增兵,而每一次都能引起秦国朝堂的一番议论。 面对着如今因为权力交替而显得有些忙乱的国内,嬴渠梁又怎么可能不多留几个心眼,以防备魏国可能采取的某些行动呢? 于是,在嬴渠梁的一声令下,作为秦国长公子的嬴虔升任右庶长,全权处置秦国对于东部魏国的防御。 秦国内部的权力交替当然不可能瞒得过魏国深埋在雍城之内的细作,边境秦军的动向自然也是被时刻关注秦国军情的魏国秦东大营看在了眼中。 一匹匹的快马在秦东通往安邑的道路之上快速驰骋,为魏国朝堂送来了关于秦国内部发生的这一场动荡的消息。 “报……” 此时此刻,端坐于君位之上的魏侯魏罃如同往日一般,处理着来自魏国各处呈递上来的奏疏。 就在墨笔在一卷卷竹简之上书写下一个个篆字的时候,一道由殿外传来的禀报声却是打断了魏罃的思绪。 伴随着手中墨笔的微微停顿,魏罃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之中自是一片平静的神情。 “启禀君上,秦东有急报送到。” “呈上来。” 传令兵在魏罃的命令下缓缓上前几步,将自己千里迢迢送到的这份帛书送到了侍奉在一旁的宦者手中。 数息之后,当魏罃接过这份来自秦国的消息缓缓打开,目光移转之间一缕淡淡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对于当今秦公嬴师隰命不久矣的事情,魏罃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所预料。 除了前世对于嬴师隰这个对手离世刻骨铭心的记忆之外,这些年来从雍都发回安邑的秦公重病缠身的消息,更是让魏罃对于此刻手中的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 之所以此刻的魏罃会面露笑容,是因为秦公嬴师隰的薨逝给予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彻底击破秦国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 放下手中的这份帛书之后,魏罃的视线立刻看向了对面送信的传令兵。 “一路辛苦,你先下去休息吧,你的功劳寡人不会忘记的。” “愿为君上效命。” 看着躬身一拜之后缓缓退出大殿的士卒,魏罃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只听他对着一旁侍奉的宦者说道:“去请相国入宫一趟,就说寡人有要事与他相商。” “遵令。” …… 因为魏罃这一道君令,正在相国府中处理政务的相国公孙颀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乘坐着马车向着魏国宫室而来。 半个时辰之后,在几名宫人的引领之下,公孙颀出现在了魏罃所在的大殿之外。 “相国,君上在殿内等您。” 等到宫人的声音在耳畔落下,视线跟随着脚步一齐进入前方的大殿之中时,魏侯魏罃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公孙颀的视野之中。 只不过与平日里处理奏疏的勤勉形象不同,此刻的魏罃正默默地站立在大殿一角,他的前方挂着的乃是一幅巨大的舆图。 一边缓步向着前方走去,一边用目光注视着魏罃,公孙颀发现魏罃视线落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地处魏国以西的秦国。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似乎是神情太过投入的缘故,因为公孙颀的这一道拜见声,魏罃的眼底生出了几分无措。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当即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容缓缓转身看向了公孙颀。 “相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一番惯例性的君臣见礼之后,魏罃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般的灿烂,与此同时一个问题却是被他直接抛给了面前的公孙颀。 “相国可知,寡人今日请相国来所为何事?” 对于魏罃这个问题的答案,联想一下他此刻脸上掩藏不住的笑容,以及他刚刚目光一直注视着的秦国,公孙颀略微思索一下心中便已然有了猜测。 “观君上今日面露笑容,臣猜测这件事情定然是一件好事,不知是否正确?”故意露出了几分迟疑,公孙颀轻声说道。 “正是。” 或许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魏罃似乎是格外有兴致,一句肯定的话语落下后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公孙颀的脸上。 “刚刚臣入殿之时,发现君上的目光落在魏国以西,所以臣大胆猜测这道喜讯来自秦国……” 话到此处略作停顿片刻,公孙颀随即半是猜测、半是笃定地说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秦公重病或是薨逝了吧?” “彩!” 一道喝彩之声在大殿之中响起,然后就听魏罃带着几分敬服感慨道:“相国才智的确令寡人钦佩之至!” …… “君上到……” 一阵洪亮的报号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立刻便将在场一干魏国朝臣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当魏罃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缓缓迈入大殿,一番君臣见礼之后,他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往日朝会一般先行扫视了下方的一名名群臣。 等到将那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有些陌生的面孔尽数收入眼底,今日这场魏国朝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诸卿,昨日寡人收到了一个消息,今日大朝会上想与诸卿分享一番。” 魏罃这一句话落下,全场朝臣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上方,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据报,嬴师隰已于十日之前病逝于雍城,其嫡子嬴渠梁将继承秦公之位。” 魏罃此刻说出的这一个消息给在场朝臣所带来的震撼,不弱于将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 霎时之间,整个魏国朝堂就沸腾了起来。 嬴师隰是谁,他是秦公,是秦国的君主。 秦国对于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从晋国之时算起竞争了四百多年的宿敌。 远的不说,就说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大战,不就是秦国休养生息了二十年后引十五万之众想要收复失地吗? 若不是魏国兵力强盛、朝堂上下又有了提前的布置,恐怕那一场大战是胜是败还未可知呢。 如今身为秦公的嬴师隰薨逝,必然会引起秦国国内的一番动荡,这对于魏国来说可谓是一件大好事。 当朝堂之上的一干朝臣们从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之中反应过来,他们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欣喜。 天佑魏国,天佑魏国啊!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小部分朝臣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一礼。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 对于这些朝臣此刻的行为,朝堂之上包括魏罃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在心中表示了支持,那不约而同地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便是明证。 毕竟敌方的君主死了,己方感到快乐并不是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只不过就在魏国朝堂之上这股欢乐的气氛久久不散之际,一道身影却是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上大夫申不害,有一问想要请教君上?” 当这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魏罃的视线立刻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一道傲然挺立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自那场河西大战落幕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是公孙鞅崭露头角的五年,而眼前这位与他交好的申不害在这五年之中同样有着不俗的表现。 在担任河东监御史的三年,申不害走遍了河东这片魏国起家同时也是最为核心的区域。 巡查的过程之中,申不害遇到了不少拥有显赫身世但却庸碌无能之辈,对于这些人他从来没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无论对方拥有着怎样的煊赫的背景,无论对方的身后站着是谁,他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本心与魏国所制定的律法行事。 因为在他的手中太多的官员丢掉了属于自己的官职,所以整个河东地方提起他申不害的名字,总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对于申不害所具备的才能,魏罃是打从心里爱惜的;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魏罃也是十分认可的。 于是,当申不害做完了三年河东监御史之后,魏罃亲自下令将其拔擢为上大夫并命其辅佐相国公孙颀处理政务。 如今眼见申不害站了出来,魏罃双眼之中满是欣赏的神情,“不知上大夫有何话要问寡人?” “不知此时此刻可有伐秦之心?”面对着上方的魏罃,申不害面露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申不害这话一问出,魏罃心中立时一动,他明白对方或许是已然知晓了什么。 顿时之间,一股考校的心思出现在了魏罃的心头。 “寡人若是有伐秦之心,应当如何?” “寡人若是无伐秦之心,又应当如何?” 接连两个问题抛出之后,魏罃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下方的申不害,脸上浮现了一抹好奇的神情。 “寡人想知道上大夫有何教寡人。” “若是此时此刻君上有伐秦之心,臣以为君上应当即刻打消,因为此刻却不是伐秦的良机。” 感受着自己说完之后那全场齐齐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成为焦点的申不害依旧是那般的从容不迫。 “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大战,秦国虽然是损失惨重,但是我魏国两线作战之下同样是受创不小。” “短短五年时间,我魏国即使战力有所恢复,也没有达到能够一战灭秦的地步。” “这是臣以为不该在此刻伐秦的第一个理由。” 一个理由说完之后,申不害的目光扫过了全场,然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 “如今秦国虽然国君新丧,但是秦公在位二十余年,其声望在秦国国内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所以秦国国内或许难免有些小的动荡,不过却对整个秦国大局并无影响。” “相反若是此刻我魏国发兵伐秦,必将引起秦国上下同仇敌忾。” “这是臣以为不该再想到此刻伐秦的第二个理由。” 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听完了申不害的一番话语,在心中一番计较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大夫此言颇为有理,那我魏国此刻应当如何去做呢?” 申不害的脸上神情更显得郑重了几分,就听他朗声说道:“君上应当派遣使者前往雍都,一来显示我魏国不乘人之危的霸主胸襟,二来也是安定秦国之心。” 听完了申不害的建议,魏罃这一次却是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看向了下方位于群臣之首的相国公孙颀。 当视野之中出现对方轻轻点头的回应,魏罃当即对着申不害说道:“寡人以为上大夫此言同样颇为有理。” “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以上大夫为使者前往雍都。” “臣申不害,谨遵君命。” …… 第二百五十七章 义渠攻略 针对秦国国君新丧一事的讨论尘埃落定,这一场朝会也便宣告了终结。 如果说在这场朝会之中谁的表现最为惊艳的话,那恐怕非上大夫申不害莫属了。 在朝堂上下都为了秦公嬴师隰的薨逝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申不害却是主动地站了出来。 他不仅从魏国、秦国两方面的角度分析了如今魏国发兵伐秦的弊端,彻底打消了此刻魏国朝堂之上那蠢蠢欲动的伐秦之意。 更是向着魏侯魏罃提出了派遣使者前往秦国,彰显魏国霸主胸襟的同时,更可以使秦国对于魏国的戒心放松一些。 可以说,申不害在朝堂之上这一番话语,让一干朝臣再次刷新了对于他的认知。 那个执法必严的声名之上,又增添了敢于直言、有理有据的精彩一笔。 而就在朝会落幕之后,接受魏侯之命的申不害即将回返府邸,做些出使秦国的准备之时,一个宫人却是将他直接拦了下来。 在之后,心中怀着几分疑惑的申不害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大殿前方。 “上大夫请。” “有劳了。” 当脚步踏入前方的那座大殿,首先映入申不害眼帘的却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相国公孙颀、御史大夫王错、上将军庞涓……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在魏国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在朝会之后齐聚于这座大殿之中,必然是有重要的大事需要商议。 也就是在申不害心中思索之际,一道来自相国公孙颀的呼唤却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上大夫,站到我这边来。” “遵令。” 面对着上官公孙颀的命令,申不害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肃然,当即便是快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脚步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稳,轻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申不害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伴随着视线在周围不断移转,一张摆在面前的沙盘直接映入了申不害的眼帘。 对着沙盘仔细观察了一番,从那标志性的河水、渭水之中,申不害已然看到了此刻为魏国所占据的西河所在。 而河西以西是魏国新晋获取的秦东郡,秦东再向西边渡过河水便就是秦国的疆土了。 莫非魏国这是准备要向秦国动手了? 在这個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那一瞬间,申不害直接将其打消了。 从这些年来的表现来看,当今魏侯魏罃绝对不是一意孤行之辈,而是一位能够听得进意见的明主。 通过刚刚朝堂之上的一番话语,申不害清楚魏罃已然明白了此时魏国伐秦的弊端。 既然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么魏罃就没有理由去做。 不是为了秦国,今日将如此多的重臣召集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视线自西边缓缓移回处于渭水、河水夹角处的西河,这一次申不害却是将双眼移向了北方。 “莫非……” 就在一道精芒浮现在申不害眼中,喃喃自语声随之出现之际,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从大殿之外响了起来。 “君上到……” 声音打断了申不害心中的思绪,等到他的目光看向殿门处,只见已然换了一身服袍的魏罃缓步迈入了殿中。 在全场一干群臣的齐齐注视之下,魏罃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主位之上站定。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免礼。” 又是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过后,魏罃脸上带着几分郑重看向了前方的一干重臣们。 “诸卿都是我魏国的重臣,今日将诸卿召集至此,乃是为了我魏国的一件大事。” “寡人事先言明,此事关系重大,寡人不希望今日之后听到有一丝半点的风声泄露,还请诸卿能够尽可能地保守秘密。” “若是寡人之后不小心听到了什么……” 话说到最后,魏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却是什么话语也听不到了。 虽然魏罃没有将话语继续下去,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一番话语引起了全场重臣心中的警惕。 魏罃之后听到风声的后果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并没有多少人想要知道。 思绪流转到这里,与平日里相熟的同僚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一干重臣当即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臣等谨奉君上之命。” 耳畔一阵声音响起,魏罃看着一干重臣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顺势转向了一旁的相国公孙颀。 得到了来自魏侯的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公孙颀直接便是抄起一根木棍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诸位,今日所议之事,其实在五年之前便已经有了初步的谋划。” “在这五年之中,我魏军、河西、秦东还有上郡一直在暗中动作,如今一切准备也是基本上完成了。” 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今日所议之事的来历,公孙颀手中木棍快速挥动,直接落在了前方沙盘之上的某一处。 上郡以西、秦东以北,公孙颀手中木棍所指的地方赫然便是盘踞在秦国以北的义渠等部族的所在。 虽然心中清楚秦国国君新丧这个机会,魏国绝对不会白白错过,一定会有些动作; 但是公孙颀此刻将矛头指向义渠之时,众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副未曾预料的惊讶。 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一干重臣,看着大部分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公孙颀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 不过很快那抹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重臣应具备的镇定与锋芒。 “诸位不必惊讶,此番我魏国所要发兵攻伐的,正是义渠。” “诸位请看,义渠之地东至雕阴、西入西戎之地,与秦国更是有漫长的边界。” “自夏商之时,义渠便在关中以北生活……” 接下来,伴随着公孙颀手中的木棍在上郡以西、秦国以北的广大区域之中不断挥动,关于义渠的一切也开始展现在了在场一干魏国重臣的面前。 从义渠的来历到义渠部族的北上,从与周室相处融洽再到与秦国几轮交锋…… 渐渐地笼罩在义渠这个部族之上的神秘面纱被缓缓揭开,在场的一干朝臣心中也明白了魏国此番为何要对义渠动手。 若是魏国能够趁着秦国国君新丧、无暇顾及外部的机会,发动大军灭亡了义渠这个历史悠久的部族,那么秦国以北那广袤的土地将直接被划入魏国的版图。 如此魏国不仅能够解除义渠对于上郡可能的威胁,而且可以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对于秦国实现压制。 当一切的设想真的变成现实,当义渠之地变为魏国的疆土,魏国原本就对秦国存在的优势将变得更加巨大。 至于下一步便是将这种优势转化成为真正的收获,直至最终完成对于秦国…… 就在一干魏国重臣明白了义渠所蕴含的巨大战略价值,并畅想着魏国今后可能得到的利益之时,魏罃再一次地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诸卿,想必诸卿都已经清楚了此番我魏国所要攻伐的目标,不知诸卿以为这件事情如何?” 面对着魏罃此刻抛出的这个问题,一干重臣互相对视之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态度。 刚刚众人已经了解到了义渠之地所蕴含的价值,拿下它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反对魏国此次出兵呢? 再者说了,从相国公孙颀刚刚的话语之中,众人也了解这件事情已经在暗中筹谋了五年。 这说明魏罃这个魏国君主对于这件事情是支持的,凭借魏罃如今在魏国朝堂无人可以撼动的权威,他们又有什么底气来提出反对的意见呢? 扪心自问一番之后,站在群臣前方的御史大夫王错率先便是站了出来,“启禀君上,臣以为义渠之地对我魏国日后的大策至关重要,此次务必要抓住机会将其夺下。” “君上,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在理。” “君上,臣附议。” …… 很快在王错率先表明了态度之后,整个大殿之中的魏国重臣们迅速达成了共识,也即魏国一定要趁此良机夺下义渠之地。 “既然诸卿一致同意,那么……” 轻轻点头一番,魏罃的目光顺着看向了重臣之中那道年轻而又干练的身影,“上将军庞涓何在?” 几乎就是魏罃刚刚话语落下,庞涓当即便是一礼,“末将在。”“来,为诸卿说说此番大战我魏军的进军方略。” “遵令。” 庞涓在接受了魏罃的命令之后,大踏步地来到相国公孙颀的身旁。 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根木棍并轻轻点头示意之后,庞涓挺拔的身姿就这么映入了一干重臣眼帘。 “诸位……” 公孙颀在将舞台交给了庞涓之后,便缓步回到了刚刚自己所站的位置,开始聆听起那个由他参与策划的作战方略。 在公孙颀、孙伯灵、庞涓等人所共同制定的这个作战方略之中,此番攻伐义渠魏国总计出兵十一万。 这一支十一万人的大军由两方面的力量所组成,其一乃是驻扎在西河如今已经扩编至六万人的河西大营,其二乃是驻扎在秦东如今已经扩编至五万人的秦东大营。 等到这场魏国对义渠的大战一开始,六万河西大营士卒将在主将翟良的率领之下率先出发。 他们北上魏国地处义渠以东的上郡,并从这里对义渠最东部的城邑雕阴展开攻势,由此敲响魏国对义渠的第一声战鼓。 等到翟良率领六万河西军夺下了雕阴之后,会继续向西挺进以持续吸引义渠的目光。 这个时候身为秦东大营主将的孙伯灵将率领麾下的五万士卒从秦东出发,攻取义渠此前攻占秦国的云阳、栒等城邑。 最终,两支大军将会在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会师,并在这里与义渠大军的主力展开双方之间的决战。 大殿之中的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到将一切计划诉说完毕,庞涓迅速收起了手中的木棍。 “诸位,这便是我魏军此番全部的作战方略。此战我魏军并不会采取盲目冒进的策略,一切只会稳扎稳打、一点一点去攻占义渠所拥有的疆土。” 听完了庞涓的这番对于作战方略的介绍,特别是最后稳扎稳打的态度之后,大殿之中的一干重臣们都表现出了赞同的态度。 从刚刚相国公孙颀对于义渠的介绍之中,众人已然清楚了义渠与魏国国力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 若论国力的话,义渠连秦国都多有不如,也如何能够与国力强于秦国的魏国相抗衡。 在这种实力处于不对称的情势之下,魏国所应该做的并不是轻易冒进,而是应该稳扎稳打、用自己强大的实力去不断挤压义渠的腾挪空间并最终获得最终的胜利。 “上将军刚刚所说的方略深谋远虑,确实是符合我魏国如今的现状。” “若能按照上将军此策,臣以为此战我魏国定然能够马到功成。” “臣以为冒进并不可取,上将军的稳扎稳打乃是上策。” 耳畔不断传入一干重臣赞同的话语,魏罃的视线先是看向了庞涓,随后又落在了公孙颀的身上。 在与这两位自己手中的顶尖大才一番眼神交流之后,魏罃再一次站到了一干重臣们的眼前。 “既然诸卿都以为上将军此策妥当,那此战就按照这个方略执行。”话落之后,魏罃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身旁的公孙颀身上,“相国。” “臣在。” 脸上泛起一丝和善,就听魏罃沉声说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大战我大军将深入义渠境内,粮草辎重的转运至关重要,这件事情还望相国多多费心才是。” “另外,传令西河郡守公孙鞅,寡人任命他为此次前线粮草转运的主官,还请他一定保证好大军粮草辎重的供应。” 面对着魏罃此刻说出一番话语,公孙颀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拜道:“臣谨遵君上之命。” 与公孙颀说完之后,魏罃的目光顺势看向了他身后的上大夫申不害,“上大夫如今可知寡人派你前往秦国的真正意图?” 亲眼见证了一切的申不害,此时此刻如何能够不明白魏罃派遣自己前往秦国的深意。 “启禀君上,虽然秦国与义渠素来互有仇怨,但是双方之间的了解也最为深刻。此番我魏国对义渠动兵,秦国极有可能有所动作。” “请君上放心,臣一定尽可能地迷惑秦国,为我魏国对义渠的行动争取时间。” “上大夫此言,正合寡人心意。”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蓄势待发 魏国,安邑,西门之外。 注视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平野许久之后,相国公孙颀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那里,身穿着一袭赤色服袍的上大夫申不害,此刻正握持着象征使者身份的符节默默地站在原地。 “此去秦国一路奔波,上大夫可要多多保重。” “多谢相国关心。” 手中握持着符节欠身一礼,申不害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还请相国转告君上,此去秦国申不害一定会完成君上交托的使命,不负君上对我的信重。” “上大夫能有此心,此次秦国之行定能够马到功成。等到上大夫回返之日,我一定会来这城门之外迎接我魏国的功臣。”带着满脸的欣赏之意,相国公孙颀说道。 “再会。” “再会。” 互相道了一声离别之后,作为使者的申不害登上了马车,踏上了前往秦国都城雍都的路途。 片刻之后,视线遥望着西方那渐渐消失的马车,相国公孙颀的目光之中一道期许之色闪过。 “保重……” 申不害的马车已然向着西方驶去,相国公孙颀的祝愿在安邑城外响起,魏国这架战争机器也在同时高速运转了起来。 从五年之前进入魏国的士子孙伯灵向魏侯魏罃献上“欲灭秦国、先取义渠”的战略之后,魏国针对义渠乃至秦国的攻势已经是悄然进入到了筹备的阶段。 为了给从秦东之地出击义渠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魏国将公孙鞅这个天下之间顶尖的政务人才以及孙伯灵这个军略大家一起派往了秦东。 在这两位大才的通力合作,以及魏侯魏罃强而有力的支持之下,魏国在秦东完成了井田制向授田制的改革。 通过此举魏国不仅尽收当地人心,更是使得原本穷困的秦东之地逐渐焕发出了新的生机,由此魏国义渠攻略之中最薄弱的一环被最大程度地提升了上来。 解决了秦东这個木桶之中最短的一截之后,魏罃又下令将公孙鞅这个政务奇才从秦东调往西河,为的便是由他来把握整场义渠之战的粮草辎重供应。 与此同时在秦东之地辅助公孙鞅的孙伯灵也被调任秦东大营主将,他和他麾下扩编的五万秦东军士卒成为了此次攻伐义渠的主力之一。 完成了人事以及军事之上的准备工作之后,魏罃或者说是魏国所所需要做的就是默默等待,等待着发兵时机的到来。 这一天魏国并没有等待太久,当魏罃的目光缓缓注视着秦国北方的大片土地的时候,秦公嬴师隰薨逝的消息传到了魏国。 国君突然薨逝,秦国国内必然会有一番动荡,自然无法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外部。 这就给了魏国以最佳的出兵时机。 一声令下,分布在魏国各地的战备粮仓轰然洞开,开始将一车车的粮草向着国都安邑方向运送。 一时之间,安邑通往西河、秦东两地的道路之上一匹匹战马驰骋,将一份份来自魏侯魏罃的军令送往即将参与大战的两支军队。 …… “驾驾驾……” “哒哒哒……” 哒哒马蹄之声伴随着急促的催马声自远处响起,立刻引起了大营营门处戒备的魏军士卒。 双眼之中一道警惕之色闪过,手中长戟迅速指向前方,望着视野之中那道越发接近的身影,一道厉喝声突然便是响了起来。 “来者何人?” 面对着来自前方的喝问,看着面前一杆杆长戟之上闪烁的锋芒、一支支利箭之上浮现的锐利,远道而来的传令兵用力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吁……” 控马之声落下,传令兵直接停在了值守营门的士卒面前,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符。 “君上军令,需立交翟良将军。” 此时此刻,身为河西大营主将的翟良正呆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悬挂在他面前却是一张包括魏国西部、秦国东部以及整个义渠之地在内的地图。 望着视野之中所描绘的一道道河流、一座座城邑,翟良这个沙场宿将的脑海之中不断地规划着一场场战役。 自从五年之前从魏罃的口中知道了魏国接下来的作战方略,翟良便开始了对于义渠这个对手的了解。 而对于这个对手越发了解,翟良心中对于这场即将开打的战役就越发有兴趣了。 通过义渠之前与秦国的交锋,翟良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屈而又难缠的对手。 秦厉共公之时,秦国曾经发动大军北上,那一次秦军甚至攻入了义渠王庭并生擒活捉了义渠王。 只不过秦厉共公薨逝之后还没有多少年,曾经遭受重创的义渠便又卷土重来,这一次义渠将自己的领土一直扩展到了泾水南部。 可以说,如今的义渠若论实力或许比不上秦国,但是其战力却并不弱于秦国多少。 身为一个经历了无数场战争的宿将,面对着义渠这个对手,翟良的心中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呢? 就在一场场战斗伴随着视线的移转而不断浮现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就这么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报……” “启禀将军,有君上军令送至。”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那份由魏罃亲手所写的军令,翟良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很快便浮现出了一抹激动。 “终于来了。” 缓缓平复下心中因为这份军令而生出的激荡,翟良带着几分郑重之色看向了前方。 “传本将将令,擂鼓聚将。” “喏。” 翟良的一声军令,亲兵的一声回应,下一刻激昂的战鼓声直接便在河西大营之中响了起来。 “咚咚咚……” …… 距离西河数百里之外秦东大营之中,一面面赤色的魏军旗帜在风中高高地飘扬着,旗帜震荡的声音更是传遍了大营校场。 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来自旗帜的声响,身穿着一身赤色将领甲胄的秦东大营主将孙伯灵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一名名士卒。 “一。” “杀!” “二。” “杀!” “三。” …… 一道洪亮的号令声响起,必然伴随着一片齐齐的喊杀之声。 孙伯灵前方的校场之上,每一名士卒脸上都是一片肃杀之意,每一杆长戟戟刃都有一道凛冽寒光。 从远处看过去,好一派百战而成的精锐气象。 正当孙伯灵站在高台之上,操练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之际,一匹快马却是疾驰着来到了校场边。 迅速翻身下马,那名携带着军令的传令兵小跑着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启禀将军,有君上军令送至。”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这份同样是由魏罃亲笔所书的军令迅速浏览,孙伯灵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仿佛上面的内容他早已经提前知晓了一般。 片刻之后,轻轻收起这份军令,孙伯灵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道锋芒。 “传我将令,所有将领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喏。” 孙伯灵的一道命令被传向整座军营,一名名魏军将领们开始迅速向着他所规定的中军大帐集结。 当一刻钟之后,孙伯灵走入中军大帐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众多挺拔的身影所占据。 “末将等,拜见孙将军。” “诸位将军,都起来吧。” 带着平静的目光自眼前的一名名将领脸上扫过,孙伯灵的右手缓缓举起了那份来自安邑的军令。 “今日本将将诸位将军召集于此,乃是为了一件大事,我魏国即将对义渠用兵。” 当孙伯灵说出这一句话之前,帐内诸将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可能有战事的准备,毕竟是孙伯灵是那般郑重地将他们召集而来。 只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此番所要攻伐的对象竟然会是义渠。 秦东之地毗邻秦国,向西渡过了泾水便是秦国的国土。 这些年来在孙伯灵的指挥之下,他们这支由栎阳县兵扩编而来的秦东军一直是保持着严格的训练,由此也锻造出了不俗的战力。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是要应对秦国这个与魏国素有仇怨并且五年之前还打过一仗的秦国。 直到身为主将的孙伯灵说出军令,他们才知道秦东军的第一个对手竟然会是秦国北方的义渠。 不过从错愕之中反应过来之后,其中一些将领脸上的神情开始出现的变化,几许蓬勃的战意出现在了他们的双眼之中。 要知道此刻身处这间中军大帐之中的将领,可有不少就是出自于秦东之地的。 公元前429年,义渠自北方大举南下攻打秦国,直面义渠兵锋的便是泾水以东的秦东之地。 这些年来虽然义渠没有发动过如同当年那般的大规模攻势,但是对于秦国特别是秦东之地的小规模骚扰可是一直没有间断过的。 可以说,生活在秦东之地的黎庶,与义渠之间可是存在着不共戴天的私仇。 如今听到魏国即将对义渠发动攻势,这些人在经历了起初的错愕之后,心中自然是充满了即将复仇的战意。 视线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将一干将领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身为主将的孙伯灵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秦东黎庶与义渠之间的仇怨,生活在这里整整五年的孙伯灵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 而这一次身为主将的孙伯灵有信心率领着麾下的五万大军,北上直取义渠王庭郁郅城所在。 将那卷帛书牢牢地握在手中,双眼之中锋芒浮现,“传本将将令,全军立刻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拔。” “遵令。” 当来自安邑的军令陆续抵达河西、秦东两座大营,参与到此次大战之中的魏军立刻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伴随着魏军日渐频繁的调动,魏国整块河水以西的疆土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云团,直将人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魏国境内大军频繁调动而引起的紧张氛围,毗邻魏国的秦国很快便感受到了。 对于魏国大军的调动,驻守此地的秦军将领可谓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如今秦公嬴师隰薨逝不久,秦国国内正处于权力交接的动荡阶段,谁也不敢保证魏国是否会趁此机会攻打秦国。 于是,就在秦国边境一片风声鹤唳的时候,一匹快马却是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 秦国,雍都。 大殿之中,刚刚完成秦公嬴师隰葬礼的嬴渠梁,此刻正一袭白衣端坐在几案之后。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大殿之外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 “仲兄,仲兄,不好了。” 听到耳畔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嬴渠梁连忙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了对方。 “三弟,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这位被嬴渠梁称为三弟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君嬴师隰的第三个儿子,公子少官。 听到自己仲兄发出的疑惑,公子少官当即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将手中那份来自前线的帛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仲兄你看,大兄自前线送来战报,说是边境魏军调动频繁似乎是准备对我秦国动手。” “如今公父刚刚薨逝、仲兄你还没有来得及继位,魏国此刻来攻我秦国恐怕无力招架啊!” 一字一句之间,将此刻公子少官内心之中的焦急体现得明明白白,也说明了此刻秦国所面临的局面之凶险。 面对着耳畔少官带着浓浓担忧的话语,君位之上的嬴渠梁却是显得从容许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心中没有半点担忧,但是嬴渠梁很清楚眼下的局面仅仅靠担忧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捧起那卷帛书仔细将其阅读了一遍,嬴渠梁缓缓从君位之上站起,双眼之中满是沉思的神情。 片刻之后,嬴渠梁脸上一道凝重之色闪过,他的目光迅速转向了一旁的公子少官。 “三弟,雍城之内如今还有多少大军?” 嬴渠梁的询问落下之后,公子少官略微回忆了一下当即说道:“此前大兄前往前线带走了一万人,如今雍城之内还有一万五千人。” “留下三千守军,命令其余一万两千大军即刻前往秦魏前线,还有命令各地随时准备征召士卒。” 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魏国此刻调动大军,必然图谋不小,也不知道我秦国此番能否脱险。” ……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秦国试探 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嬴渠梁只觉得此刻背上所担负的责任是那般的沉重。 从小在嬴师隰羽翼下长大的秦国公子,总是会用崇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公父。 他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和公父那般,靠自己的双手将秦国变得更加强盛。 只是当这一个偌大的秦国真正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嬴渠梁却不禁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公父刚刚薨逝不久,秦国上下依旧处于一片混乱无序之中,作为宿敌的魏国又在两国边境频繁调兵。 此刻的嬴渠梁不知道自己能否率领秦国摆脱眼前的危局,更看不清前方那被迷雾深深笼罩的道路。 沉寂一直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嬴渠梁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血丝看向了站在自己前方的公子少官。 “少官,这支一万两千人的大军由你率领立刻向秦魏边境开拔,大兄那边此刻一定是万分紧张。” “你率军抵达边境之后告诉大兄,对面魏军如果有什么异常,即刻快马回报雍都不得有误。” 嬴渠梁此刻的语气是那般的严肃,立时让对面公子少官的心弦紧绷了起来。 赶忙行了一礼,公子少官立刻回道:“仲兄放心吧,我一切都会按你说的办。” “好,你去吧。” 公子少官的话语令嬴渠梁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一些,他就这么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对方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只不过或许是公子少官走得太急,还没有走出大殿便迎面与一位中年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当这名中年人痛呼之后看清楚来人是公子少官之后,连忙道出了几声埋怨。 “少官公子,我可不比你这般健壮,你这一撞可是让我有些吃不消啊。” 听着对面中年人的出声抱怨,公子少官脸上也是浮现了一抹抱歉的神情。 “郑声先生实在抱歉,我确实是有急事在身。”说完了这句心中惦念着嬴渠梁交托他的任务,当即便是向外面继续走去,“来不及和先生多说了,我先走了,下次一定设宴向先生赔罪。” “公子,公子……” 看着视线之中那道离开的身影,站在原地的郑声心中也是一阵的无奈。 自己今日入宫求见君上,怎么就遭了这么個无妄之灾呢? 就在郑声一边依旧有些疼痛的身体,一边不时看向远处那道越发渺小的身影,身后却是有一股熟悉的询问声响了起来。 “先生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郑声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下一刻嬴渠梁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心中一道惊讶闪过,郑声连忙躬身行礼道:“臣郑声,拜见君上。” “先生不必多礼。” 伸出手将郑声扶了起来,视线在他身上轻轻扫过,嬴渠梁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而在嬴渠梁的声音落下之后,郑声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君上,魏国使者申不害已经入秦。” “什么!” 郑声说出的这一个消息,立刻便让嬴渠梁生出了几分惊讶,他连忙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 伴随着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之间流转,对于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嬴渠梁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 惊讶逐渐消失之后,一股深思不禁在嬴渠梁的脑海之中缓缓生出。 秦魏边境魏军那般频繁地调动,不可能只是虚张声势,魏国一定是在图谋些什么。 而在嬴渠梁看来秦魏之间仇怨素深,魏军调动最大的可能便是针对秦国。 只是此刻自己手中的这份帛书,却让嬴渠梁心中对于之前的判断生出了几许怀疑。 既然魏国大规模调兵甚至于有意出兵秦国,那么又何必派遣使者来到秦国呢? 难道说魏国此番所要针对的不是秦国。 当这个念头一在心中萌发,嬴渠梁双眼之中立时一道异色浮现,随后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极有可能是现实。 刚刚生出了一个猜测,又有一个疑惑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脑海之中。 不是秦国,那魏国此番针对的目标又是哪一个呢? 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翻飞,经过了一番绞尽脑汁之后,嬴渠梁依旧没有能够想出比较合理的结果。 索性嬴渠梁放弃了继续苦思冥想下去,他将目光移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声。 “先生入秦以来,没少替渠梁筹谋,可谓是劳苦功高。” “之前因为公父薨逝,渠梁忙得是焦头烂额,也没有顾得上给予先生以官职。” “今日渠梁便任命先生为中大夫,依旧辅佐渠梁处理政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身为新君的嬴渠梁授予官职,数年以来一直尽心辅佐他的郑声心中又如何会不愿意呢? 当即便是躬身一礼之后,就听郑声带着几分感动道:“臣郑声,多谢君上。” “唉,先生不必多礼。” 说话之间再次伸手将郑声扶起,嬴渠梁脸上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郑重。 “此番魏国使者入秦,定然肩负着某种使命。如今渠梁麾下无其他可用之人,迎接魏使一事还请先生为渠梁分担一二。” 郑声在将嬴渠梁的话语听完之后,心中已然明了其中蕴含的意思。 “臣郑声,谨遵君上之命。” …… 十日之后,秦国都城雍城之外,一身墨色深衣的郑声早早地便在此等候了。 许多次远望又许多次失望之后,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视线顺着马车的身影向后看去,当十数名坠在后面的骑兵映入眼帘的时候,郑声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 “来了!” 片刻之后,那辆马车在城门之外停下,马车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着赤色服袍的年轻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出使秦国的魏国上大夫,申不害。 看到申不害出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早已等候在此的郑声连忙便是快步迎了上去。 “秦国中大夫郑声,见过魏使。” “魏国使者申不害,见过中大夫。” 双方之间互报了家门之后,作为主人的郑声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 “魏国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国,此番听说魏国使者入我秦国,君上可是十分地关切。” “只可惜先君新丧,朝野政务正是一团乱麻,君上实在无法亲自前来迎接魏使。” “所以特命在下专程出城前来迎接魏使。” 面对着郑声道出的一番话语,申不害脸上同样浮现了一抹笑容,“秦公身份显赫,外臣哪里敢让秦公亲自出城迎接……” 话说到一半,申不害的目光直直看向了面前的郑声,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只不过今日却是有劳中大夫了。” “哪里哪里,在下既然身为秦国的臣子,那么自当为君上分忧。” 一句谦辞过后,郑声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面。 “听闻魏使的母国乃是郑国,在下也是出自郑国,当真是一件妙事啊。” 申不害听到郑声突然说出这一句,双眼之中一道光芒闪过,脸上也是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 “哦,中大夫也是出自郑国吗?” 接下来以郑国作为契机,申不害与郑声之间的交谈开始逐渐密切了起来。 两人将郑国的历史、人物乃至风土人情说了一个遍,每每说到精彩之处更是齐齐地放声大笑。 城门之外的言语之间,两人的关系开始热络了起来,颇有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在城门处谈论了好久之后,郑声亲自将申不害引到了秦国为此次魏国使者专门准备的馆驿。 轻轻地在对面的酒爵之中斟了一爵美酒,郑声颇为熟络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来,不害贤弟,与为兄满饮此爵。” “郑兄,请。” 申不害一句话落下之后,两人各自捧起了身前的酒爵,将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酒爵落在几案之上,看着对面的申不害,就听郑声貌似无意地问道:“不害贤弟,你我之间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们之间不妨直言。” “秦、魏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五年之前更是为了河西爆发了一场大战,双方都将对方视为了仇敌。” “不知不害贤弟此次入秦,是否是为了向我秦国宣战而来?” 望着对面一爵爵美酒入腹已然有几分醉意的郑声,申不害可没有将对方的话当作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眼神一动,心中已然有了对策,然后就听申不害沉声说道:“郑兄此言差矣,申不害此番不是为了宣战而来,而是为了两国和平而来。” “正如郑兄之前所言,魏、秦两国之间是仇怨颇深,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两国之间因为争夺河西而屡屡发生争端。” “如今不仅河西乃至秦东也已经尽入我魏国之手,我魏国已然没有了向西扩张的打算。” 申不害的这话一出,郑声仿佛真的是醉了,连忙便是出声说道:“魏国能够有此心,那我秦国也便放心了。” “如今秦魏之间秦弱魏强甚至秦国远远比不上魏国,只要魏国没有攻秦之心,那么我秦国自然不会行那螳臂当车的不自量力之举。” “如此秦、魏两国之间的和平或许不远了。” 说完这一句话,郑声有些醉意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只见他再次举起了身前斟满的酒爵。 “来,不害贤弟,为秦魏两国的和平饮下这爵。” “为魏秦两国的和平,郑兄,请。” …… “砰!” 一声巨响在秦国宫室的大殿之中响起,君位之上的嬴渠梁当即抬起头来看向了下方的郑声。 将今日与魏使申不害交谈经过诉说完毕的郑声,望着此刻脸色阴沉的嬴渠梁,双眼之中一缕敬畏之色闪过。 “启禀君上,这便是今日臣与魏使交谈的全部。” 郑声的一句话让此刻心中一团火焰燃烧的嬴渠梁,努力地平复下了胸中的怒火。 双眼之中恢复了清明,嬴渠梁看着郑声平静地问道:“依先生看,这位魏国使者如何?” “能够在如此年轻便被魏侯委以重任,这位魏使的才能已然可见一斑。而在与他的言语交谈之中,臣更可以看出此人乃是身居大才之人。” 给予了申不害以极高的评价之后,郑声忽然生出了一份感慨,“魏国如今已然这般强大,当今魏侯又招揽到了如同申不害这样的贤才,魏国的将来不可限量啊。” 秦魏之间如今可谓是势同水火,对于此刻郑声吹捧魏国的话语,嬴渠梁的心中难免会生出几分不快。 只不过嬴渠梁也清楚魏国如今的强大不是秦国一国可以撼动的,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如此强大的魏国究竟会不会发兵攻秦。 “依先生来看,此番魏使入秦果真是为了秦魏两国的和平而来的?” “当然不是。” “秦魏之间势同水火,若要两国和平实在是难如登天,这一点不仅仅是君上和秦国知道,当今魏侯和魏国上下同样十分清楚。” 几乎就是在嬴渠梁话语刚刚落下的那一刻,郑声便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在明确说明了秦魏两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郑声却又是突然话锋一转。 “只不过两国日后虽然还会有不止一场的大战,但是臣从与魏使的言语交谈来看,魏国此番频繁调动大军所针对的应当不会是我秦国。” “果真?” 听到此刻郑声给予的这个判断,嬴渠梁连忙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双眼之中一道精彩之色浮现。 此前嬴渠梁就有过这样的猜测,此刻从郑声口中再次得到证实,他心中因为魏国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的那个疑惑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究竟魏国要对谁动兵呢? “仲兄,仲兄,仲兄……” 公子少官的声音再次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随后嬴渠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少官,你怎么回来了?”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身处前线的弟弟,此刻却是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嬴渠梁连忙出声问道。 “仲兄,魏国此番所要攻伐的目标已然被大兄带人探明……” “义渠,是义渠!” …… 第二百六十章 战鼓敲响 “什么!” 耳畔响起少官禀报的这个消息,当一抹震惊在心中浮现,嬴渠梁当即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 盏盏灯火散发的光芒在大殿之中闪耀,嬴渠梁将一张地图就这么平铺在了几案之上。 视线在地图之上所描绘的山川河流之间穿梭,一抹沉思之色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脸上。 秦国正是国君薨逝、朝局未稳之际,魏国选择在此刻攻伐义渠究竟意欲何为? 沉默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苦思之后仍是不解的嬴渠梁当即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公子少官。 “少官,魏军情况究竟如何,你和我们详细说说。” “好。” 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嬴渠梁又看了看郑声,公子少官的声音立时出现在了三人之间。 自秦魏边境魏军频繁调动的消息传来,嬴渠梁当即命令公子少官率领着一万两千大军向着前线驰援而去。 可是当公子少官率领着大军抵达秦魏边境的时候,他却从大兄嬴虔的口中听到了情势好像有些不太寻常。 对岸的魏国军队确实是调动频繁甚至还有大批粮草辎重转运的迹象,但是这些好像都不是冲着泾水以东的秦国来的。 秦魏之间因为土地之争而宿怨已深,百余年来双方更是因此而屡屡爆发大战。 此番魏国出兵不为秦国,那么又是为了哪一个目标呢? 这個问题的答案不仅身处雍都的嬴渠梁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坐镇前线的嬴虔也是心生好奇。 相比较于嬴渠梁绞尽脑汁地去思索魏国可能的行动,嬴虔的做法就显得直接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派往前线的斥候确认魏国没有渡过泾水的动向之后,嬴虔便领着公子少官还有数名轻骑趁着夜色主动渡河。 暗中跟随着多支魏国队伍一路向北,这支由嬴虔亲自率领的小队亲眼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根据之前斥候所传回的消息,以及此行亲眼看到了景象,久处战场的嬴虔很快便得到了一个结论。 魏国此番出兵所要攻伐的对象确实不是秦国,而是位于秦国国土以北义渠。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手指在身前的地图之上一阵指点着,公子少官面色郑重地看向了对面的嬴渠梁,“仲兄,这就是我和大兄遭遇魏国大军的地方。” “因为害怕被魏军斥候发现,所以我们并未靠得太近,也没有继续跟随他们的脚步北上。” “但是按照大兄的分析,此番魏国出兵的目标,的确是义渠无疑了。” 嬴渠梁的目光已然由原本的关中向着北方看去,在公子少官指出的那几个点之上他更是驻留了好久。 伴随着公子少官的讲述,嬴渠梁只觉得眼前原本一片迷雾的战场,此刻已然是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么又回到了刚刚的那个问题,为何魏国要选择在此刻对义渠动手呢? 停驻在义渠疆土的目光一路向西,再度折向下方,地图之上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嬴渠梁的眼前。 雍都! 双眼之中一道明悟之色闪过,只是刹那一刻,但是嬴渠梁已然明白了魏国的图谋。 表面之上是对义渠出兵,实质上还是剑指秦国,魏国果然是攻秦之心不死。 “砰”的一声巨响在大殿之中响起,就听嬴渠梁带着一脸的坚定大声说道:“我秦国不能坐视义渠受到魏国攻打。” “仲兄,这是为什么啊?”公子少官在听到嬴渠梁的这一番话语,脸上顿时一股不解之色浮现。 在公子少官看来,魏国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义渠难道就是秦国的朋友了吗? 要知道数十年来,义渠可是没少趁着秦国国力衰弱,而在边境之上掳掠秦人。 若不是秦国的东方有魏国这个大敌,说不定秦国早就和义渠开启一场大战了。 现在魏国出兵攻伐义渠,那不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秦国应该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公子少官此刻的心中是充满了疑惑,可是一旁的郑声在仔细看了好几遍眼前的那张地图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君上,你的意思是……” 眼见郑声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担忧,嬴渠梁立刻说道:“没错,魏国出兵义渠表面上来看与我秦国无关,可实际上这却是与我秦国息息相关。” “先生,少官,你们来看。” 说话之间,嬴渠梁的右手落在了前方,并开始在地图之上连续地挥动。 “一旦义渠之地为魏国所占有,我秦国便会处在魏国大军东、北乃至西面的包围之下。” “日后若是爆发战事,魏国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国力以及所占据的地利兵分三路对我秦国展开攻势,而我秦国也只能疲于奔命。”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坐视义渠为魏国所吞灭。” 嬴渠梁的分析,不仅让郑声脸上更显凝重,就连公子少官也明白了秦国此刻的危局。 只是如今这场魏国对义渠的大战之中,秦国若想自保尚且有余力,但又如何去阻止魏国吞灭义渠呢? “仲兄,如今公父薨逝未久、秦国国内正是一片混乱之时,我们就算是有心援助义渠,可也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啊。” 公子少官的提醒令嬴渠梁眉头就是一皱,一种无力感就这么涌上了他的心头。 缓缓从几案之后站起,一步步来到了殿门之前,望着外面浓重的夜幕,嬴渠梁的心绪在此刻颇有些复杂。 最终,一切的思绪都消散不见,留在嬴渠梁心中的只有一份坚定之色。 “就算是我秦国此刻没有足够的力量,也一定要竭尽全力阻止魏国,这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 双手在此刻紧紧地握成拳头,嬴渠梁猛然转身看向了身后,双眼之中一股不忍却是浮现而出。 “少官,仲兄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 听到嬴渠梁这句话,公子少官当即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仲兄,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了吧。” …… 义渠,雕阴城。 雕阴,作为义渠最东边的一座城,就坐落在勾画出了义渠、两国双方边境的洛水西岸。 说是一座城池,但是这座由黄土简单垒筑而成的建筑,更是一个勾连义渠与魏国双方的贸易节点。 往日义渠、魏国相安无事之际,总是会有两国各自的商贾前来此地。 魏国商贾所携带的魏国特产从这里卖向了义渠腹地,而义渠人所带来的风物也从这里流传往了魏国。 双方之间的商品交流,倒是形成了雕阴城内有些繁华的气象。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繁华的气象因为一些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场大战之前的一触即发。 站在雕阴那称不上坚固只能说是简陋的土墙之上,被兽皮所覆盖的义渠士卒此刻正全神戒备,他们的灼灼目光此刻正注视着城外。 城外,与这些义渠士卒的简陋形成对比的,是一名名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军士卒。 阳光洒落在这些魏军士卒所穿戴的甲胄之上,更是散发着缕缕耀眼的光芒,令人一见就不禁心生敬畏。 由这些魏军士卒所形成的巨大方阵的中央,那一面高高飘扬的赤色旗帜之下,身为魏军主将的翟良此刻正一脸肃然地站在战车之上。 目光在远处的雕阴城上缓缓扫视,视野之中的一切就这么印刻在想到了这位沙场宿将的脑海之中。 恰在此时,一旁的副将在观察了一番对面之后,声音悄然在翟良的耳畔响起。 “将军,末将以为可以开战了。” “嗯。” 轻轻点头之间,一抹肃杀之色出现在了翟良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在战场之上响起,然后翟良蕴几分杀意的命令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全军听令……” “开战!” 一声令下,主将身后高台之上的大纛飞快挥动,将翟良的命令迅速传向全军各处。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为辽阔无垠的战场增添了一抹肃杀的苍凉感;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敲响,在魏军士卒的胸中引动着阵阵杀敌报国的战意; 号角与战鼓交织的战场之上,此刻能够听清楚的人声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 “杀杀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地在魏军方阵之中响起,而在整个魏军方阵前部那一架架堪称庞然大物的攻城利器显得是那般地狰狞。 “投石车准备……” 命令声在耳畔响起,那些不知道训练了多久的魏军士卒们迅速开始按部就班地操作着一切。 很快伴随着一颗颗十数斤重的石弹被搬了上去,略显狰狞的投石车已然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放……” 又是一道命令声在耳畔响起,当数名魏军士卒拉动绳索,悬臂以极快的速度从最低达到了最高。 只听得石头划破空气的沉闷响声,一颗颗石弹犹如天外飞来的陨星一般,直直地向着对面的雕阴城砸了过去。 “砰砰砰……” 当石弹砸落在雕阴城头,一道道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声响奏出了一曲别样的战歌。 这些石弹有的落在了坚守城头的义渠士卒之中,血肉模糊的场景之下响起的是一阵阵痛苦的哀号; 这些石弹有的直接砸在了那并不算坚固的黄土之上,沙砾与尘土飞扬之间雕阴城仿佛摇摇欲坠。 一波、两波、三波…… 最终,在魏军投石车一轮又一轮地轰击之下,本就不算坚固的雕阴城城墙直接便是轰然倒塌了一段。 当看清巨响过后前方出现的那一段残骸,矗立在原地、时刻准备着进攻的一名名魏军士卒当即爆发出了无限高涨的士气。 “万胜!” “万胜!” “万胜!” …… 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看着对面已然变成通途的阻碍,战车之上的副将显得是格外的激动。 “将军!” 望着明显是倒向自己一边的战局,此刻的主将翟良心中自然也是一阵欣喜。 花费了一些时间,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中有些过激的情绪,翟良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全军听令……” “进攻!” 与刚刚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不同,此刻的魏军方阵之中虽然也有命令声不断回荡,但是总体上却是显得有些安静了。 魏军如同一只沉稳的捕猎者,安静却又缓缓地靠近自己的猎物,然后给予对方最为沉重的打击。 当赤色的魏军如同巨浪一般,冲破了城头之上义渠士卒设下的阻碍,这一场本不算对称的攻城战已然宣告了终结。 当一柄柄锋利的长剑刺入义渠士卒身上所覆盖的兽皮,这一座雕阴城便开始一寸一寸地落入了魏国手中。 最终,魏国的赤色军旗插在了雕阴的城头。 …… 义渠,郁郅。 作为整个义渠部落的核心,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较之义渠其他地方却是更多了几分繁华。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来自义渠各地的商贾们,贩卖着自己所携带的当地特产;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那些穿戴着精美器物的义渠贵族们,肆意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权势;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拥有整个义渠部落最高权力的义渠王,向着他麾下的臣民们展现着他所具有的威严。 好酒、骏马、美人…… 整个义渠部落最好的东西,你在这里都能够看见。 今日,义渠部落权力核心的王庭之中,却是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当如今的义渠王义渠瀚在王帐之中与麾下的贵族们肆意地享受着美酒美食之时,一道年轻的身影却是进入大帐来到了义渠瀚的面前。 一阵耳语之后,义渠瀚的脸上一道惊愕之色浮现,“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臣不敢欺瞒父王,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面对着义渠瀚双眼之中的审视目光,年轻人当即便是沉声应答道。 年轻人的声音落下之后,一阵沉思在胸中激荡,义渠瀚脸上的神色却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把他带进来吧。” “喏。” 对着义渠瀚带着深深的恭敬躬身一礼之后,年轻人当即向王帐入口走去。 “把人带进来。” 一句命令落下,一道身穿墨色服袍的年轻身影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秦国公子少官,见过义渠王。”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少官入帐 当公子少官进入义渠王帐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乃是一位位神情各异的义渠贵族。 在这些人之中,有对他怒目相向、恨不得将他击杀当场的人,也有对他面带审视之色,似乎在好奇着他此番的来意。 对于这些义渠贵族此刻的神态,公子少官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惊讶,脸上神情之中更是一脸的从容。 秦国与义渠之间的仇恨由来已久,秦厉共公之时秦国更是出兵攻占了义渠王庭。 面对他这个远道而来的秦国公子,这些人无论表现出多大仇视,都不会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当公子少官的视线从周围这些义渠贵族脸上扫过,落在坐于上首的义渠王义渠瀚脸上之时,对方的神情却是令他生出了几分错愕。 没有身旁那些义渠贵族所显露出的仇恨,反倒是一脸笑容地看着他,此刻义渠瀚表现得好像是家中长者那般和善。 只是出身秦国公族的公子少官很清楚,权力斗争的无声硝烟之下,掩藏着多少的血腥与杀戮。 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人,又怎么会像表面之上看起来那样的人畜无害呢? 望着义渠瀚双眼之中浮现的那一抹笑意,公子少官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前方,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在公子少官的目光注视之下,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的义渠瀚缓缓将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伴随着一道有些清脆的声音,一柄短剑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在帐内火光的照耀之下这柄短剑的剑刃更是不断地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也不去看面前的公子少官,义渠瀚就这么将自己另外一只手摸向了短剑,结着一层老茧的表皮在剑刃之上轻轻摩挲着。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我义渠与秦国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这些年来双方更是屡屡发生冲突。” “本王实在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位秦国公子会来到义渠王庭,站在本王的面前。” 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义渠瀚的头猛然抬起,如同利剑一般锐利的目光径直看向了面前的公子少官。 就在这一刻,对面的公子少官只觉得一股危险向自己袭来,仿佛下一刻他便会身首异处一般。 沉默在王帐之中持续了数息,当义渠瀚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周围似乎已经凝滞的气氛却是逐渐柔和了下来。 “不知少官公子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萦绕在周身的危险气息忽然之间消失,公子少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便是一松。 还未等他粗粗地缓一口气,当义渠瀚的询问在耳畔响起,他连忙出声回答了起来。 “义渠王,实不相瞒此番少官来到义渠,乃是有一件事关义渠安危的大事要告知义渠王。” “大胆……” 就在公子少官这话刚刚说完的时候,一旁的义渠贵族之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其后只见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在帐内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来到了公子少官的面前。 “秦人恨不得我义渠全部死绝,有事关义渠安危的大事,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好心地来提醒我们呢?” “依我来看,你这个秦国公子就是心怀狡诈,来我义渠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神情愤怒的对着公子少官说出了这一番话,这名义渠贵族的目光立即转了個方向。 “大王,秦人多是狡诈,不可以相信。” “依我来看,不如直接将这个秦国公子拉下去杀了,用他的鲜血来祭拜我义渠的神灵。” 这名义渠贵族的提议说完,公子少官的脸色立刻便是阴沉了下去,而周围的义渠贵族们却是纷纷发表起了自己的意见。 “说的不错,秦人狡诈,不可轻信。” “这秦国公子的身份倒也算尊贵,他的鲜血神灵一定会满意的。” “对对对,杀了他,杀了他。” …… “够了。” 就在义渠贵族们的议论就要充斥整个王帐的时候,来自上方的一声怒吼却是让一切安静了下来。 霎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向上看去,落在了此刻坐在王位之上的义渠瀚。 “砰”的一声,手中短剑插在身前的小桌之上,义渠瀚缓缓地来到了公子少官的面前。 视线扫了一遍周围的义渠贵族,看着他们纷纷低头的模样,义渠瀚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带着这一抹笑意看向公子少官,义渠瀚问道:“本王倒是有些好奇,少官公子要给本王带来些什么消息?” 公子少官听到义渠瀚这句,将头轻轻抬起,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努力地浮现出几分郑重。 “义渠王,据我秦国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魏国大军已然北上,他们的目标正是义渠。” “哈哈哈……” 公子少官的话说完,迎接他的并不是义渠王的感谢,而只是对方那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大笑声。 义渠王的这阵笑声好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下一刻整个王帐之中都洋溢着一股快乐的气氛。 笑声渐渐在义渠瀚口中停息,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秦国公子,双眼之中是说不尽的嘲讽之色。 “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我义渠与那魏国之间虽然有所龃龉,但是还到不了刀兵相向的地步,魏国又何必对我义渠大军压境。” “不过本王倒是听说秦国和魏国之间屡屡开战,莫非公子此行是要挑拨我义渠与魏国开战?” 眼见义渠王并不信任自己,公子少官当即便要出声:“义渠王,我说的……” “好了,不必再说了。” 没等公子少官把话说完,义渠瀚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双眼之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冰冷。 “按我义渠之前的做法,本王是应该将你少官公子拉出去,以鲜血来祭拜我义渠的神灵。” “只不过你们有句话说得好,两国交兵帛书,不斩来使。我义渠虽然只是蛮荒小国,却也愿意遵守这个礼仪。” 话落之后,义渠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向着王帐帐帘处做了一个手势。 “少官公子,请吧。” 视线从脸上一路来到了对方的右手,公子少官知道义渠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 其实公子少官心中也是不愿前来义渠的,只可惜秦国与义渠之间虽然昔日曾经是仇敌,但如今却是唇齿相依。 一旦义渠为魏国所击破,那么秦国必然会成为魏国的下一个目标。 怀着心中万分的不甘,怀着对于仲兄嬴渠梁的歉疚,公子少官再次看了义渠瀚一眼,然后缓缓转身向着帐帘处走去。 就在公子少官的脚步刚刚踏出几步的同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义渠王帐之外。 “报……” 焦急的禀报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一起出现在了义渠瀚和一干义渠贵族的面前,只见一名气喘吁吁的义渠士卒双手递上了一张羊皮。 “大王不好了,魏军从东方向我义渠发动攻势,如今雕阴已经落入了魏国手中。” 伴随着这道禀报声的响起,刚刚还是满脸笑容的义渠众人,现在只剩下了错愕与震惊。 正当义渠瀚伸出右手要去取过那张递到自己面前的羊皮,又是一道禀报声在他的耳畔浮现。 “报……” “大王不好了,魏军从南方向我义渠发动进攻,如今云阳已经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什么!” 连续两道噩耗传来,此刻的义渠瀚已然不能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绪,他有些疯狂地将两张羊皮抢了过来。 目光在羊皮之上飞快地扫视着,渐渐地怒火直接从胸膛涌上了大脑,盛怒之下的义渠瀚就这么将手中的羊皮撕成了两半。 “魏国!” 咬牙切齿之间,怒火自双眼之中喷薄而出,义渠瀚对于魏国只剩下了痛恨。 许久之后,义渠瀚或许是将怒火发泄了出来,又或者是将怒火压在了心底,他整个人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少官公子。” 叫住了此刻已然来到帐帘处的公子少官,义渠瀚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看向了他。 “本王想知道,义渠与秦国之间的仇怨根本化解不开,你又为什么要来提醒我义渠?” 面对着义渠瀚此刻的这个问题,公子少官的心情是有些无奈的。 魏国已然连续攻占了义渠的两座边境城邑,这个时候来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思考了片刻之后,公子少官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义渠王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叫做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听着公子少官说出的这个名字,义渠瀚不禁喃喃自语道。 …… 义渠,栒城。 “杀……” 喊杀声在栒城的土墙外响起,只见无数名魏军士卒如同赤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一杆杆长戟整齐地刺出又利落地收回,戟刃之上残留的是义渠士卒身体之中流淌着的血液; 一柄柄长剑轻松地划开了略显单薄的兽皮,倒在面前的是义渠士卒那年轻的生命。 在主将孙伯灵数年的淬炼之下,他手中的这柄利刃,今日终于展现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义渠士卒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效地防御,魏军齐整装备与军阵配合所形成的战斗力直接将他们打得是溃不成军。 撤退成为了义渠士卒的主要选择,进攻就是魏国大军此刻所要做的事情,战争的天平也在这一退一进之间发生着巨大的倾斜。 最终,当义渠士卒退无可退的时候,整个栒城就成为了魏国此战的战利品。 腥苦的气息在空气之中弥漫,流淌的血液与倒地的尸体随处可见,大战之后身为主将的孙伯灵登上了栒城的城头。 当一阵疾风袭来带起阵阵旗帜飘扬的声音,望着身旁取义渠旗帜而代之的赤色魏旗,孙伯灵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先灭义渠,再图秦国”这个战略是他五年之前向魏罃提出的,而这一规划如今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十日之前,他率领麾下的五万秦东军北上,用了六天时间拿下了秦国之前被义渠所攻占的云阳。 又花了四天的时间,他率领大军攻取了脚下的这一座栒城,那么下一步他所要做的就是……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目光看向西北方向,一抹锐利而又自信的光芒出现在了孙伯灵的脑海之中。 “启禀将军,我军已然彻底夺下了云阳城。” “彩!” 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一道禀报声,孙伯灵脸上喜色尽显,心中澎湃之际更是忍不住大声喝了一声彩。 转过身来,看向同样面露喜色的副将,孙伯灵大声命令道:“命人回报君上,我军十日之间已经顺利夺下了云阳、栒城。下一步我军将……” 说到这里的时候,孙伯灵的目光再次看向了西北方向,双眼之中尽是一片豪情。 “下一步我军将继续挥师北上,直抵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下。” 孙伯灵的命令声在耳畔响起,令待命的副将脸上也是露出笑容,他当即便是躬身一礼,“喏。” 兴奋过后,孙伯灵脸上虽然依旧是露着几分笑意,但是内心已然渐渐平静。 双眼之中一道锋芒闪过,只听他继续下令道:“另外派人联系翟良将军,询问他所部河西军的具体动向。” “遵令。” 干脆利落的应答在城头之上响起,很快这名副将的身影消失在了孙伯灵面前。 脚步轻移之间,孙伯灵的目光转向了北方,那里正是他即将兵锋所向的地方。 就在孙伯灵麾下的五万秦东军节节取胜的时候,翟良手中的六万河西大军的进展同样也是十分顺利。 从地图之上来看,这两支大军就犹如是义渠国土的两柄利剑,利剑的剑刃直直地朝着义渠的要害刺去。 而这个要害不是别处,正是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 …… “魏国,欺人太甚!” 愤怒的低吼声在王帐之中回响,作为义渠王的义渠瀚此刻已然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危险正在向自己一步步袭来。 就在他忙着调兵遣将的同时,魏国的兵锋可是丝毫没有迟疑,他仿佛已经能够聆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大战,已然就在眼前。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两军对垒 义渠王义渠瀚的怒吼声在王帐之中激荡,立时点燃了周围一干义渠贵族胸中的勃勃战意。 下一刻,一名身披兽皮的年轻人挺身而立,却正是如今的义渠王子义渠苍。 双眼之中一抹坚定之色浮现,义渠苍朗声说道:“父王,我义渠与魏国之间往日并无冤仇,此番魏国大军压境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魏国固然是如今天下之间的强国,可我义渠也不是可以轻易欺侮的。” “我义渠苍,义渠国王子愿听父王调遣,用手中利刃向魏国宣誓我义渠的强大。” 义渠苍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在王帐之中落下,却是使得周围义渠贵族胸中的战火更加熊熊。 一名接着一名义渠贵族站了起来,他们面向前方王座之上的那道身影,求战之声可谓是此起彼落。 “愿听大王调遣。” “大王,让我们用手中利刃,好好地教训那些欺辱我们义渠的魏人。” “划开他们的喉咙,用他们的血肉来祭奠我义渠的神灵。” …… 耳畔不断响起一道道求战之声,义渠瀚却迟迟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当义渠瀚那高大的身影自王座之上站起,王帐之中立刻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看向了义渠瀚,他们在期待着义渠王能够在此刻说些什么。 “我义渠的勇士们……” 义渠瀚的声音在王帐之中回荡,他的视线在脚步移动之间扫过了王帐之中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东南方向。 他的手臂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缓缓抬起,手指就这么指向了前方,双眼之中更是一道寒光闪过。 “那里便是我义渠的敌人魏国所在的方向。” “我义渠从来都没有与魏国为敌,但是仅仅一月之间我义渠大片疆土就这么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魏国,分明是要覆灭我义渠……” 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义渠瀚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仇恨,他的视线再一次从周身扫过。 “我义渠的勇士们,魏国要覆灭我义渠,你们……” “答应吗?” 义渠瀚咆哮的询问声响彻在了王帐之中的每一个人耳畔,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坚定的回应声出现了。 “不答应!” “不答应!” …… 渐渐地齐齐的回应声凝聚成了沸腾的声浪,听着耳畔有些刺耳的声音,义渠瀚的嘴角却是勾起了几分弧度。 虽然大敌当前,但是众志成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右手从腰间拔出了锋利的短剑,剑刃在左手之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伴随着高举的左手不断涌出。 在鲜血的刺激之下,义渠瀚胸中的战意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我义渠的勇士们,让我们如同数十年前那样,击败当面的强敌、踏上南下的征途。” “到时候,魏国的土地、财富、女人,本王将和你们一同享用。” “杀敌!” “杀敌!” “杀敌!” …… 郁郅城外五十里,魏军大营。 “唳!” 一道嘹亮的啼叫之声自高天响起,一支黑色的羽箭飞快划过天际。 振动自己强而有力的翅膀,翱翔在天际之上的苍鹰用着锐利的目光俯瞰大地,仿佛一位帝王在检视着自己的领土。 当一抹鲜艳的赤色出现在它的瞳孔之中,双翅在一瞬之间发力,它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急速向下。 就在一场坠落的惨剧即将发生之际,这只苍鹰又猛然之间将自己的身体停住,稳稳地落在了那赤色的魏旗之上。 魏旗之下,一名名身披甲胄的魏军士卒执戟而立,他们同样锐利的目光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眼见此刻站在旗帜之上的只是只苍鹰,这些士卒们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将警戒的目光看向了一旁。 “砰砰砰……” 忽然之间,激昂的战鼓声在大营之中响起,苍鹰锐利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随后的一段时间之中,它看到了一名名魏军将领陆续进入到了一座大帐之中。 “翟良将军,孙伯灵将军到……” 大帐之外,洪亮的报号声响起,立刻便让帐内等候的一干魏军将领们振作起了精神。 其后,在一抹抹肃然目光的齐齐注视之下,翟良、孙伯灵这两位分别统率河西军、秦东军的主将大踏步地迈入了大帐之中。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自大帐两边列队的将领面前缓缓走过,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张张充满严肃的脸庞。 最终,当脚步走过这些魏军将领,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看着视野之中那张沉稳的面容,作为一個初次领兵征战的新人,孙伯灵率先开口了。 “翟良将军是沙场宿将,更是我的前辈。” “数十年来,将军率领大军镇守西河,护卫我河西之地不失,可谓是有大功于我魏国。” “伯灵此番初掌兵权,对于军中之事依旧有些陌生,今后还要向翟良将军多多请教。” 一口气将自己胸中的话语说完之后,孙伯灵直接迎上了翟良看向自己的视线。 “伯灵以为此番大战的主将,理当由翟良将军担当。” “伯灵将军此言差矣。” 对于孙伯灵推举自己担当主将的话语,翟良显得并不在意,他看向自己面前这名年轻人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赏之色。 “翟良在年龄之上确实是长伯灵将军不少,但是这军略之上的才能自认却是不如将军的。” “若非伯灵将军向君上献上义渠方略,我军又如何能够抵达这郁郅城下。” “昔日吴子助鲁破齐之时,同样是初上战场。伯灵将军在军略之上的才能不弱于吴子,如何不能够率领我军取胜?” 朗声说完此番话语,翟良向着孙伯灵就做了一个军礼,“末将翟良,请伯灵将军担当主将。” “请伯灵将军担当主将。” 翟良的话语声刚刚落下,一阵齐齐的请求之声自右边的队伍响起,那正是翟良麾下的河西军将领。 “请将军担当主将。” 河西军的声音还未落下,对面的一干魏军将领又齐齐呐喊道,这些乃是孙伯灵麾下的秦东军。 视线自身旁的翟良而起,从河西军扫到了秦东军,最终又回到了翟良的身上。 双眼之中一道坚定闪过,孙伯灵当即向前一步,来到了主将之位前转身面向众将。 “承蒙翟良将军与诸位将军信任,让伯灵担当此次大战的主将。” “伯灵在此立誓竭尽全力、率领大军将士赢取此番大战的胜利。” “不灭义渠,绝不回还。” “不灭义渠,绝不回还。” …… 伴随着孙伯灵的高吼,呐喊声在大帐之中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他用眼神示意诸将才缓缓停止。 等到周围一切安静下来,孙伯灵的视线落在了前方一人身上,“斥候营主将何在?” “末将在。” 望着面前站出来的那道身影,孙伯灵沉声问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军陆续向郁郅方向派出了大批精锐斥候,具体情况如何?” 斥候营主将面对孙伯灵的询问,当即微微躬身应答道:“启禀将军,自我大军攻打义渠以来,义渠王庭就一直在调集兵力。” “据前线斥候所探查的消息来看,如今郁郅城内兵力大约在八万,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骑兵。” 听到斥候营主将所禀报的消息,孙伯灵轻轻点了点头。 义渠原是生活在关中之地,其祖先大多以耕种狩猎为生。 其后因为秦国的逐渐强盛,义渠被从关中向北驱赶,由此逐渐适应了草原游牧的生存方式。 广阔的草场为义渠养育了一匹匹健壮的骏马,马背上的生活使得义渠人逐渐成为了天生的骑兵。 当面来去如风的八万义渠骑兵,便是此番秦国所要面对的大敌。 思绪在胸中回荡,沉默在大帐之中蔓延,直到孙伯灵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之中生出无限的肃杀之意。 “众将何在?” “末将在。” 孙伯灵的一声令下,包括翟良在内的一干魏军将领齐齐回应,一个个军礼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望着面前这些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的将领,孙伯灵轻轻地点了点头,双眼之中一道满意之色浮现。 “传莪将令,此番大战长戟在前、弓弩居中、远程器械在后,以严整方阵迎击义渠骑兵。” “剑盾步兵居于方阵侧翼,战车部队列阵于方阵之间,随时准备策应。” “此战全军务必做到闻鼓而动、令行禁止,不得有误。” 就在孙伯灵这一系列命令下达完毕之后,一干魏军将领们当即便是齐齐躬身一礼。 “末将等遵令。” 只是就在众人接受命令的声音落下之际,一道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在众人耳畔这么响了起来。 “启禀将军,不知末将麾下的八千骑兵应当身处什么方位?” 看着这名站出来的身影,孙伯灵脸上一阵笑容忽然浮现,“骑兵暂时待命,我自有安排。” “末将遵令。” …… “呜呜呜……” 号角声在草原之上响起,为这片苍茫的大地增添了一抹大战来临时的肃杀。 “唏律律……” 战马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焦躁不安地迈动着自己的四蹄。 义渠骑兵所组成的队列之中,望着自己身旁焦躁不安的那匹年轻的战马,以及马背之上那道一样年轻的身影,义渠王义渠瀚脸上浮现了一抹追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年轻的,也是因为即将爆发的大战而焦躁不安。 没有再去看正在努力安抚着自己麾下战儿子,义渠瀚的目光遥遥地看向了前方,一抹凝重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因为与秦国之间几乎不可调和的仇恨,对于秦军义渠瀚可谓是十分了解。 将对面的那支队伍映入眼帘,义渠瀚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阵警惕,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秦军的军队。 秦军之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穿上坚固的铠甲,而对面的魏军几乎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秦军在迎击义渠之时常常都是以轻骑与步卒配合正面对攻,而对面的魏军排列的方阵是那般齐整肃然; 秦军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猛烈;魏军就像是沉重的高山,寂静之中所散发出的却是巨大的压力。 这是一支精锐之师,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可怕敌人,这是义渠瀚心中生出的念头。 “唏律律……” 身下战马似乎感受到自己主人的焦躁,嘹亮的嘶鸣声顿时响了起了,将义渠瀚从凝重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再次看了一眼前方的那支赤色军团,义渠瀚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了一阵恶狠狠的神情。 右手缓缓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短剑,下一刻锋利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烁出了缕缕寒光。 义渠瀚知道自己应该要下令了,然后只听得一道洪亮的咆哮声出现在了义渠骑兵之间。 “杀!” 喊杀声伴随着哒哒马蹄之声响起,万马奔腾的景象在此刻的草原之上化为了现实。 无数匹战马汇聚成为了一道洪流,向着对面的魏军方阵滚滚而去。 “咚咚咚……” 对面的义渠骑兵席卷而来之际,激昂的战鼓声出现在了魏军的方阵之中。 “放……” “放……” “放……” …… 咆哮的命令声下,一颗颗十数斤重的石弹与一杆杆数丈长的弩箭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在一阵阵破空声中向着迎面而来的义渠骑兵就这么飞过去。 一颗颗石弹犹如天外的流星,砸落在了义渠骑兵的身上,顿时之间人连带着身下的战马直接被砸得是血肉模糊; 一杆杆弩箭跨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径直地射中了疾驰中的义渠骑兵,立时之间一串串人数不一的人串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位于魏军后方的投石车与床弩,在双方还没有接战之际,在魏军的前方铸造出了一道无形的防线。 虽然因为义渠骑兵的高机动性,这些威力强大的战争巨兽并不能每次都命中,但是一旦被它们撞上,那就是一个个凄惨无比的死状。 “全军散开,加快速度……” “冲杀!” “杀!”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义渠遁逃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冒着投石车与床弩所构筑成的第一道防线,义渠骑兵们保持着松散的队形,向着魏军方阵冲击而去。 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对面正在急速接近的义渠骑兵,下一刻魏军中军震耳欲聋的鼓点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边聆听着耳畔不断回荡的鼓点声,一边手中不停地动作,一名伍长向着自己麾下五名士卒发出了短促的命令。 “弓弩手,准备……” 来自自己伍长的一声令下,这些饱经训练的魏军弓弩手很快便行动了起来。 张弓、搭箭,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之后,一杆锋利的羽箭直接锁定了对面正在快速接近的义渠骑兵们。 “放!” 洪亮的命令声在五人之间响起,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过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只听得一阵弓弦的震荡声。 作为此次魏军所射出的无数支羽箭之一,这支羽箭很快便穿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直直地射中了对面的目标。 身下的马蹄有节奏地响起,对面的敌人正在快速接近着,仿佛下一刻这名义渠骑兵就能够冲入魏军的方阵。 短剑挥舞之下流淌着的一定是魏军士卒的鲜血,马蹄过后倒下的一定会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只是正在这名义渠骑兵畅想着未来的美好之际,凌空声在他的耳畔响了起了。 入眼所及,无数支羽箭与弩箭所形成的箭幕,直接向着他们激射而来。 身体微微向下,右手熟练地牵住战缰绳,这名义渠士卒在本能的驱使之下想要躲避掉这些羽箭。 忽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出现在了他的咽喉,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摔落了下去。 往日健壮有力的战马是义渠士卒最好的伙伴,而如今那坚实的四蹄却是死亡的号角。 战马毫不犹豫地踏过了自己伙伴的尸体,义渠士卒过境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刚刚的这一幕无数次地在战场之上重复,魏军的第一波箭矢给予了义渠骑兵最狠厉的打击。 只不过义渠骑兵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阵形更为分散的同时,这些人抄起了自己手中的弓箭。 双手紧紧地握住弓箭,双腿紧紧地夹住身下战腹部,由兽骨做成的箭头直接瞄准了对面。 “反击!” “反击!” 反击的身影在义渠骑兵的阵形之中不断响起,无数支有些简陋却依旧致命的箭矢们向着对面抛射而去。 义渠骑兵的箭矢很快便落在了魏军方阵的上方,但是迎接他的却不是一道道惊恐的神情。 “举盾,防御……” 在来自军官的命令之下,位于魏军队伍前方的一些士卒举起了手中的圆盾,下一刻沉闷的声音在魏军方阵的上方响了起来。 虽然有些箭矢穿过了魏军构筑的圆盾防线,一些魏军士卒也因为中箭而倒地,但是魏军所遭受的伤亡却并没有义渠那般巨大。 这一次,魏军弓弩与义渠骑射的对决,显然是魏军一方占据了上方。 战马在义渠骑兵的驱使之下不断向前,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又经过了几轮双方之间的弓箭较量之后,义渠骑兵最终来到了魏军方阵的前方。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再次出现在魏国的中军,得到命令的魏军前军脸色肃然。 “砰砰砰……” 一阵接着一阵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站在方阵最前方的魏军士卒将一面面沉重的大橹砸落在了地面之上,构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最为坚固的盾准备好了的同时,一支支长戟直直地刺向了前方,阳光照射之下闪烁出的却是无匹的锋芒。 因为对于魏国这个对手的不熟悉,所以义渠此刻运用的却是针对秦国军队的手段。 他们相信当战四蹄踏入对方的方阵,就算是最为坚固的防线也会因为恐惧而遭受着重创。 只是接下来的一切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魏国靠着自己强大的武力和精良的装备,给眼前那些义渠骑兵们表演了一场不对称的屠杀。 用轻骑兵去冲击对面阵形严整的方阵,那最终的结果一定会是以己方的重创而告终。 当高速奔驰的骑兵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冲入魏军方阵之时,魏军前军手中的长戟直接刺入了迎面撞来的血肉之中。 鲜血在大地之上流淌,哀嚎声在两军相接之处回荡,分布在魏军方阵前部的长戟兵们顺利地完成了主将孙伯灵交给他们的任务。 虽然再坚固的防线也会出现震荡,但是魏军长戟兵所形成的长城阻住了前冲的义渠骑兵。 骑兵一旦失去自己的速度,那么他们就丧失了他们最为锋利的武器。 当前方的同袍一个接着一個倒下,当后方的义渠骑兵没有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混乱在义渠骑兵这支并不算是令行禁止的军队之中发生了。 这个时候死亡的威胁甚至不是来自对面的魏军方阵,而是来自自己身旁的同袍,战四蹄迈动之下不知道存在着多少己方的生命。 眼见着自己一方逐渐陷入了混乱之中,义渠王义渠瀚可以说是1焦急不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士卒倒在自己的面前。 恰在此时,隆隆的战鼓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令他的心情越发地恶劣了起来。 入眼所及原本抵挡着义渠骑兵从侧翼展开攻势的魏军剑盾兵们,开始按照刚刚鼓点敲响的命令,犹如两个巨大的钳子一般向着正面的义渠骑兵主力发动了攻势。 虽然剑盾步兵对骑兵的效果没有长戟兵来的那样克制,但是超越当面之敌的数量却是足以弥补这一切。 长剑与大盾挥舞之间,义渠骑兵的空间被不断地压缩,前部与后军之间也开始出现了间隙。 位于义渠中军的义渠瀚看着视野之中逐渐合围的两只巨钳,双眼之中爆发出了无限的愤怒。 手中长剑指向前方,看着那些与自己逐渐分离的麾下士卒,义渠瀚本能地就想去援救。 “我义渠的勇士们,随本王……” 义渠瀚的声音刚刚响起,身旁一条手臂却是忽然拦住了他,映入义渠瀚眼帘的是儿子义渠苍略显焦急的目光。 “父王,不能再冲了,这一战显然是中了魏人狡猾的圈套,他们与我们所遭遇的秦军完全不一样。” “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魏军会一点点地吃下我们士卒,最终将我们完全消耗在这里。” “到了那个时候,我义渠就算是有心,却也是没有了抵抗魏军的力量。” 义渠苍的话语让身为义渠王的义渠瀚渐渐冷静了下来,愤怒的神情被取而代之,一抹阴沉出现在了他双眼之中。 “那么你又有什么好想法?” 目光转向了前方正在和魏军交战的义渠骑兵,冷冷的声音在义渠王的耳畔响起。 “既然无法去救,那么就应当果断舍弃。” 义渠苍的声音落下之后,义渠瀚脸上的神情更加阴沉了几分,咬牙切齿之间仿佛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们走。” 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义渠瀚拨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驰骋而去,很明显他已经抛弃了忠于他的义渠骑兵们。 眼见着义渠瀚作出了选择,那些巨大还没有能够与魏军交战的义渠骑兵们果断跟了上去。 于是,战场之上发生了一个景象,正当义渠前军的骑兵们与逐渐包围上来的魏军死死鏖战之际,来自后方的援军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 魏军的两道巨钳最终合拢,大约有一万名义渠骑兵被包围在了魏军所设置的包围圈中。 看着前方那些毫不犹豫地便离开的义渠骑兵,站在中军战车之上的翟良立刻便是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伯灵将军,义渠主力遁逃了,还请给我一支军马,我去追上他们。” “不必。”同样将面前的一切收入眼底,孙伯灵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要和来去如风的义渠骑兵比拼速度,身穿着轻甲的秦军都无法做到,更何况是自己麾下这支武装到牙齿的步卒呢? 凭借着自己的高机动力,来去如风的骑兵在草原之上很难被全歼,而要想击败骑兵所能依靠的就是比他更为强大的骑兵。 目光从远处转向方阵之前,望着那些被包围的义渠骑兵,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一道寒光闪过。 “传本将令,全歼当面之敌,然后兵发郁郅。” “遵令。” 孙伯灵的一声令下,战鼓声再次敲响,这次发出的是总攻的命令。 伴随着一名名义渠骑兵倒在地面之上,包围圈被一点点地缩小; 伴随着当啷一声金属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这场发生在义渠王庭之外的大战宣告了终结。 携大胜之威,孙伯灵率领着麾下的大军急攻郁郅城,这座义渠王庭在数十年后最终落在了魏国手中。 登上郁郅那有些斑驳的城墙,孙伯灵的目光一阵精芒浮现,他的视线就这么看向了西北方向。 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 夜晚,郁郅城西北五十里处,一座简易的营寨之中一名名义渠骑兵无力地瘫倒原地。 原本他们面对南方的秦军之时,虽然说是不至于大胜,却也可以打一个有来有回。 今日面对着魏国所构筑的坚固防线,没有探明敌情的他们一股脑地便撞了上去,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以头破血流而告终。 没有了往日抢掠秦国之后的丰收,有的只是战败之后的士气低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位于营寨之中那个亮着灯火的王帐。 大战之后的王帐显然没有之前那般的万众一心,失败所催生出的除了低落的士气,还有对于旁人的不满。 视线依旧如同从前那般扫过前方,只是往日里身为义渠王的权威,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得到全体的回应。 一丝阴沉出现在了义渠瀚的眼中,淡淡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对于今日这场战争,你们都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不就是因为魏人过于奸诈,我军踏入了他们的陷阱而损失惨重。” 几乎就是在义渠瀚说完话语的同时,站在他身旁的王子义渠苍却是连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义渠苍的这一段话语,既是代表了他自己,同样也代表了他的父亲义渠王的态度。 或许是被义渠王的威势所胁迫,接下来站出来的义渠贵族都表示了赞同。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如同义渠瀚预想的那样发展,在接连几个人表示了赞同之后,有人却是发出了并不太和谐的声音。 “在我看来,此次战败不仅仅是魏军太过强大,我们内部同样存在着问题。” 这一句话落下的一瞬之间,王帐之中立刻便是一阵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时看向了这名站出来的人。 “姜源,你放肆。” 怒吼声在王帐之中响了起来,发出这道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义渠苍。 “我放肆,那么是谁在战场之上临战脱逃,将我大批的义渠勇士丢给魏人。” 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个方向,落在了坐在王位之上的义渠瀚身上。 很明显身为姜氏族长的姜源,已然不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上方的义渠瀚。 其实在此次大战之中,姜源所率领的姜氏部族,力量根本没有遭到重创。 按照道理来说,第一个站出来表达不满的也不应该是他,但是姜源就是看不上义渠瀚临战脱逃的行为。 当然这份看不上之中是否有什么别样的心思,那就不是旁人可以看到的了。 “姜源,你这是要反叛吗?” “想反叛又如何?” 冷冷地看着询问自己的义渠瀚,只听姜源有些蔑视地说道:“我义渠的王者必须是最强大的勇士担当,你义渠瀚今日就是一个懦夫,又有什么资格来领导我义渠?” “好啊,这是将真心话说出来吧。” 双眼之中一道锋芒闪过,就听义渠瀚厉声说道:“来人啊。” “你义渠瀚有准备,难道我就没有,姜氏勇士何在?” …… 第二百六十四章 骑兵来袭 冲突,往往只需要一句话语,也有可能只是一个眼神。 当姜氏族长姜源率先站出来反对义渠王义渠瀚,当越来越多的义渠贵族表现出了自己胸中的不满,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不知是哪一方率先挥出了那一剑,当尸体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刻,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然是不可调和。 接下来,由原本应该是无可冒犯的义渠王帐开始,战斗在双方之间爆发了。 这些白日里还在并肩作战的同袍,此刻已然变成了敌人,他们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手中的短剑向前方挥去。 当锋利的剑刃刺破血肉,痛苦的哀嚎声随即响起,再之后便是地面之上多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鲜血的刺激点燃了每一名义渠士卒心中的凶狠,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冷血地击杀着自己身前的每一个敌人。 将一切的混乱都看在眼中,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名名义渠士卒的倒下,姜源身旁的一個年轻人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焦急的神情。 “父亲,我们此刻对大王发动反叛,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我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败,魏人的大军还在郁郅城内虎视眈眈,两败俱伤之下受损的不还是我义渠的实力吗?” “哼,大王,他义渠瀚又算什么大王?” 一句冷哼从姜源的口中吐出,他那如同苍狼一般凶狠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了前方。 “若不是他临战脱逃,我一万义渠勇士又怎么可能白白死在战场之上。” “从他选择带领大军抛弃麾下将士逃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成为义渠王的资格。” “再者说了,因为白日的战败,义渠瀚的威信已然衰落到了谷底,眼下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凭什么义渠王只能是他们义渠氏一脉,我姜氏又如何不能坐上那个宝座?” 话说到这里,姜源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寒芒,他的右手也是缓缓摸向了腰间的短剑。 锋利的剑刃出鞘之时,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响起,只见姜源用剑刃向着麾下的士卒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勇士们,杀……” “杀……” 喊杀声在队伍之中响起,更加激发了姜氏一方士卒胸中的战意。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对面义渠氏士卒冲了过去,猛烈的浪头强劲而有力地拍击着前方的堤岸。 眼见着己方的防线在姜氏士卒的冲击之下,隐隐显出了几分不支的模样,年轻的义渠王子义渠苍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焦急。 “父王,叛军势大,我军好像有些抵挡不住啊。” “慌什么!” 一声厉喝自义渠瀚的口中吐出,这位义渠的王者看着自己的儿子,双眼之中满是严肃。 父子之间用眼神对视了许久,义渠瀚才渐渐将目光移开,移向了前方那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姜氏士卒。 “这么多年来,本王倒是小看姜源了,没想到他手中竟然会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之后再让他逐渐壮大,倒不如趁这个时候便了结了他。” “敢与我义渠氏争锋,不知道他姜氏有没有这个实力?” 右手从腰间拔出佩剑,义渠瀚长剑指天,向着麾下的士卒下达了命令。 “传本王之命,全军压上击破叛军。待大胜之后,叛军所拥有的财富、牛羊、草场,本王愿与诸位勇士共享。” “遵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确实是历经考验而不破的真理。 在义渠瀚丰厚赏赐的诱惑之下,义渠氏一方的士卒士气立刻便是高涨了起来。 此刻的战场之上,双方之间明显处于拉锯战,看不出有谁占据着优势也看不到有谁落在了下风。 就在义渠营寨之内,义渠氏与姜氏双方大打出手的时候,却是有一支军队悄然来到了他们附近。 “将军,义渠大营突然喊杀声震天,似乎是发生了内乱。” 听着耳畔副将的禀报声,看着面前火光冲天的场面,这名身穿赤色轻甲的将军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身上所穿的铠甲颜色之上,这支军队的身份已然是清楚不过,没错这就是白日里没有参与到大战之中的那一万魏国骑兵。 在主将孙伯灵的命令之下,这支魏国骑兵在大战开启之前,便已经来到了郁郅城以西待命。 等收获义渠大军战败并在郁郅城西五十里的地方扎营,这支骑兵立刻便快速奔驰到了距离大营十里处,并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大营附近。 原本主将孙伯灵的命令给这支魏军骑兵的命令,是依靠突袭给予义渠大军以威慑,并由此扩大魏军依靠着胜利所获得的优势。 只是在看到了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之后,作为魏军骑兵主将的想法却是忽然一变。 “真是天助我魏国!” 脸上畅快的笑容一闪而逝,右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道锋芒自双眼之中爆发而出。 “传我将令,骑兵分成两队,由东、北两个方向对义渠大营发动突袭。” “记住敌军数量远胜于我军,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扩大混乱,不可恋战。” 话落,这名魏军骑兵主将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当即就向着不远处的义渠大营冲了过去。 “杀……” 在喊杀声的指引之下,原本聚在一处的骑兵队伍被分成了两支队伍,犹如两柄利刃一般杀入义渠大营的防线。 正在全神贯注进行着内战的义渠士卒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身后会突然出现一支是敌非友的军队。 弓弦的一声声振动之下,无数支羽箭抛射而出,猝不及防的义渠士卒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死在了来自身后的箭矢之下。 遭受到来自前方、后部的夹击,无论是义渠氏一方的士卒,还是姜氏一方的士卒都仿佛遭遇了雷击一般,不知所措成为了义渠士卒之中的主流。 伴随着魏军骑兵的攻势越来越深入,甚至已然有撕裂两军防线的趋势,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句,溃逃不可避免地在大营之中发生了。 兵败如山倒,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看着视野之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溃逃的族人,望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倒在魏军长剑之下的士卒,义渠苍的双眼之中已然只剩下了绝望。 “天不佑我义渠,天不佑我义渠啊!” 正在义渠苍的心中悲叹之际,一只右手却是直接搭上了他的手臂,下一刻映入他眼帘的不是他的父王义渠瀚又是何人。 “父王……” “如今情势不利于我方,眼下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逃离此地。” 话落之间,翻身跃上身旁的战马,眼见着儿子义渠苍也已经上马之后,义渠瀚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望着那些依旧在大营之中肆虐的赤色魏军,义渠瀚的双眼之中一道狠厉之色闪过,然后他的右手死死握住了身下战缰绳。 “我们走……” 一声令下这位义渠王再次毫不留情地抛下了自己的士卒,只率领着近两万名骑兵继续向西遁逃而去。 而在义渠瀚一方退出了战场之后,魏军也并没有过于恋战,再次冲杀了一阵之后便很快退出了战场。 至于先与义渠氏一方交战,又被魏军背后突袭的姜氏一族,此战同样是遭遇到了重创。 眼见着自己的两个敌人相继退出了战场之后,姜氏族长姜源在吞下了损失大半的苦果之后,率领着族人以及追随部族一万余人向着北方而去。 这一战对于义渠一方损失是惨痛的,先经内乱又遇突袭,三万名士卒或是死在了战场之上,或是向着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这一战对于魏国一方战果是辉煌的,靠着义渠内部的矛盾,魏国骑兵突如其来的攻势给予敌人以重创。 可以说,此次内部混战加魏军夜袭之后,双方战争的天平已然逐渐倾斜向了魏国一方。 …… 魏国,郁郅城。 当第一缕晨曦洒落大地的时候,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魏军骑兵,已然回到了此刻已然落入魏国之手的郁郅城。 就在骑兵主将命令麾下骑兵各自回营,自己也准备好好休息一番的时候,一道命令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魏将军,主将命你立刻前去见他,不得有误。” “遵令。”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战斗与长途奔袭,此刻骑兵主将的精神有些不太好,但是军令如山他只能选择遵守。 就这样,在一名魏军亲卫的带领之下,骑兵主将迈着脚步来到了一座大帐之前。 令骑兵主将没有想到的是,大帐之外此刻已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着他。 “末将魏卬,参见翟良将军。” 翟良并没有用任何的话语来回应魏卬的话语,迎接魏卬的却是翟良的一记有力的拳头。 沉闷的一记响声过后,翟良此刻的脸上已然满是笑容,“好小子,干得不错,我都听说了。” “在你的指挥之下,仅仅用一万骑兵就给予了义渠大军以重创,一次夜袭就让义渠损失了数万人。” “彩!” 面对着翟良对于自己的喝彩,魏卬的脸上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并没有显露出半分自得。 “这一切不只是我的功劳。” “若非义渠内乱,我军哪里会有那般绝佳的机会;若是没有麾下将士用命,又哪里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 眼见魏卬并没有因为大战的胜利而露出任何的骄傲神情,翟良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欣喜。 “不错不错,胜利了却不骄傲。假以时日,昔日的公子卬必然会成为统御一方的大将。” 说到了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帐,翟良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走,快入帐吧,伯灵将军可是等候你许久了。” “喏。” 等到两人脚步一前一后迈入大帐,孙伯灵的身影第一时间便映入了两人眼中。 只见此刻的孙伯灵正站在一张地图面前,右手食指更是在地图之上不断地勾画着。 两人来到孙伯灵的身后,齐齐地躬身一礼道:“末将翟良(魏卬),参见主将。” “翟良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快步上前亲身扶起了翟良之后,孙伯灵的脚步来到了魏卬的前方,当两人目光相对之间,对方的笑容却是映入了魏卬的眼中。 “魏卬将军,做的不错。” “你的功劳本将一定会如实记录送抵安邑,相信君上看到之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若是没有主将筹谋妥当,末将哪里会有如此之功。” 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孙伯灵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地图,“此事暂且不谈了,翟良将军、魏卬将军你们来看。” 来到地图之前,孙伯灵的手指首先落在了郁郅城东南,“昨日郁郅城外一战,我军总计消灭了义渠军队一万余人。” 说完之后,孙伯灵手指向西而去落在了郁郅城西五十里处,“昨夜一场激战,虽然详细战果还未出现,但是据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来看,义渠人的损失应该在三万人左右。” “如今原本的义渠大军已然分成了两个部分,义渠王所部已然向着西部逃窜而去,另外一部分则是向北而去。” “根据前线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来看,北部的那一支义渠残兵实力弱小一些。” “本将准备率领大军主力先行歼灭这一支残兵,然后再挥师西进,集全力攻打义渠王所部。” “不知两位将军以为如何?” “先易而后难,末将以为主将此策甚为妥当。”魏卬对于孙伯灵表达了自己赞同。 “末将也以为主将此策是老成持重,只是……” 眼见翟良话语之中存在着疑虑,孙伯灵当即出声问道:“有什么话,翟良将军不妨直说。” “将军,义渠以西乃是乌氏国等部落方国所在,末将担心义渠王所部逃向西方会与这些方国合流共抗我大军。” 听到翟良话语之中的这份担忧,孙伯灵脸上却是并没有显出忧虑,反倒是浮现了一缕笑容。 “传我将令,凡是与义渠王合流之人,便是我魏国的敌人。”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追击残敌 “君上,君上,君上……” 一阵带着几分兴奋的呼喊声在魏国安邑的宫室之间响起,随后只见魏相公孙颀迈着匆匆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 可是还未等公孙颀继续向前,从殿内走出的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见到这人出现,公孙颀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缓步向前躬身一礼道:“臣公孙颀,拜见夫人。” “相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那张美丽的容颜之间一缕如同春风一般的笑容浮现,看着面前的公孙颀作为魏侯夫人的赵依轻声说道:“相国匆匆而来想必是有要事禀报君上,那么我便先走一步了。” “臣恭送夫人。”听罢这话,公孙颀当即又是躬身一礼。 就这样,魏侯夫人赵依领着几名随身侍女缓缓离开了大殿,而公孙颀则是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之下走入了大殿之中。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当公孙颀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刚刚吃完一碗由赵依亲手烹煮的肉羹的魏罃连忙从君位之上站起身来。 “相国不必多礼。” 等到伸出双臂将公孙颀扶起,视线打量着对方双眼之中的那一抹兴奋之色,魏罃的嘴角也是勾勒出了一缕笑容。 “若是寡人没有猜错的话,相国今日入宫定然是为寡人带来捷报的吧?” “君上英明,正是如此。” 公孙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只见他转身快步来到了悬挂在大殿一边的一张巨大地图面前。 “君上,自我军开启对于义渠的攻势以来,进展可谓是一切顺利。” “短短半月之间,翟良所率领的六万河西军已经按照之前的部署,夺取了义渠东部的重要城邑雕阴。” “孙伯灵所率领的五万河西军表现也是同样不俗,连续攻占了云阳、栒等义渠的大片领土。” 顺着公孙颀手指在地图之上的移动,翟良、孙伯灵两部的进攻轨迹在魏罃面前无比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看着如同战前所规划一般顺利的战局,魏罃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了起来。 接下来,在魏罃的注视之下,公孙颀的手指落在了两支大军进攻方向的重合处,也即义渠王庭的所在,郁郅城。 “君上,据翟良、孙伯灵两位将军快马发回的捷报,我军主力与义渠大军主力在郁郅城外展开大战。” “此次大战我军或是斩杀、或是俘获义渠士卒总计一万余人,夺下了义渠王庭郁郅城,可谓是大大挫败了义渠人的锐气。” “不仅如此,当夜我魏军骑兵一万精锐,趁义渠内部爆发冲突的机会突袭义渠大营,再次给予义渠大军以重创,消灭了义渠士卒三万人左右。” “彩!” “彩!” “彩!” 公孙颀这一番战局汇报之后,魏罃脸上已然是兴奋满满,更是连喝了三声彩。 望着地图之上郁郅城那三个字的所在,魏罃朗声说道:“如今义渠王庭已然为我魏国所有,义渠大军也已经损失大半,这场战争我魏国已然是胜券在握。” 与此同时,魏罃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移了几分,落在了义渠以南那个一直令他充满忌惮的对手之上。 如今义渠攻略已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距离下一步的对秦开战也就更近了几分。 魏国与秦国之间,未来必有一场决战。 不过魏罃此刻并没有在秦国停留,他的目光重新又重新回到了义渠的这個当前的对手。 “眼下战局已然大利于我,不知孙伯灵、翟良两位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方略?” 面对着魏罃看向了自己的目光,公孙颀轻轻点了点头,“启禀君上,两位将军在捷报之上同样诉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方略。” “君上请看,郁郅大战以及大营夜袭之后,义渠已经在事实上分裂成为了两个部分。” “其中一个部分以反叛义渠氏的姜氏为主,其势力大致分布在如今义渠国的北部;另外一个部分便是义渠王义渠瀚所率领的义渠残兵主力,他们此刻已然向西逃遁。” “孙伯灵、翟良两位将军的计划是先行击破北部的姜氏,然后集中全力攻打剩余的义渠王残兵。” 视线顺着公孙颀的目光一阵移转,魏罃连连点头道:“嗯,不错,先弱而后强、先近而后远,两位将军的方略很是老练。” 不过当魏罃的视线顺着义渠瀚向西逃亡的路线一直走下去,两个代表着乌氏的篆字却是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危险的光芒随即在他的双眼之中浮现,“相国,义渠王残兵一路向西,恐怕难保不会逃往义渠以西的乌氏国。” “启禀君上,其实孙伯灵和翟良两位将军也有这样的担心,为此孙伯灵将军还向出征将士下达了一道军令。”公孙颀用着沉稳的话语说道。 “哦!” 语气之中浮现一抹好奇,魏罃当即问道:“寡人倒是想要知道我魏军的主将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传我将令,凡是与义渠王合流之人,便是我魏国的敌人。” 公孙颀的话语刚刚落下,魏罃心中便是一阵心潮澎湃,嘴里更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说得好,说得好啊!” “孙伯灵将军的这一道军令,说出了我魏国的军威强盛。谁敢与我魏国的敌人站在一起,那我魏军不介意将他一起覆灭。” 左手轻轻按上了腰间的佩剑,手指缓缓地握紧剑柄,这一刻一股身为君主的威严从魏罃的身体之中爆发了出来。 “相国,替寡人转告孙伯灵将军。” “放手去打,不要管前方的敌人是谁,寡人会在安邑给予他全力的支持。” 魏罃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气魄,立刻让公孙颀发自内心地感到动容。 虽然自继位之初,魏罃便很少对前线战事有所指摘,就连他公孙颀也曾经感受过这种全心信任的感觉; 但是每每听到魏罃说出这种话语并用自己的行动亲自去实践,公孙颀心中总会为之而感动。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是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君王能够真正做到如此,每每遭逢大战之时,就是在内的君主对在外的将军猜忌最为浓重的时候。 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魏罃,却能够保持对于前线大将的信重,这样的气魄如何又称不上“明君”二字。 想到这里,公孙颀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公孙颀因为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而动容,可是他又如何能够理解魏罃前世所遭逢的苦痛。 因为他前世对于庞涓在桂陵、马陵两次大战之中的干预,致使魏国损失掉了最精锐的军队,也丢失了天下霸主的地位。 没错,魏罃怕了。 为了让一切不再重演,魏罃从继位之初放弃了曾经的胡乱干预,而是任由麾下的统帅、良将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事实证明,魏罃的选择没有错,按照这种方法魏国逐渐摆脱了前世的命运轨迹。 而从中收获实实在在好处的魏罃,更加自觉地限制自己对于前线将领的干预。 这也是为什么此次义渠大战开启之后,魏罃虽然时刻关注战争走向,却没有向前线发布命令; 这也是为什么在前线孙伯灵、翟良确认了作战方略之后,魏罃会表示全力支持。 了解了前线大军的下一步动作之后,魏罃的注意力紧接着转向了大军粮草辎重的供给之上。 “相国,大军的粮草辎重供应可还充足?” “启禀君上,在过去的一月之间魏国各地的粮草辎重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往西河。” “据西河郡守公孙鞅的禀报,大军的粮草辎重足以维持接下来的大战,并且他还在不断地组织郡内黎庶向前线运送。” “嗯!” 魏罃轻轻点了点头,一步步地走到了地图前方,视线再次落在了秦东以北、上郡以西的郁郅城。 “传令公孙鞅,加派人手向郁郅城运送粮草辎重,这里未来必然会成为我大军继续北上以及西进的要点。” “喏。” …… 魏国,西河郡。 “嘿……” “好……” …… 在几名属官的跟随之下,身为西河郡守的公孙鞅行走在一辆辆装载粮食的马车之间。 此时此刻,灌入他耳畔是一道道合作的招呼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着在一名接着一名黎庶的合力之下,粮草辎重装满了一辆辆的马车,公孙鞅的脸上便禁不住浮现满意的神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公孙鞅很清楚这一句老生常谈,便是战争永恒不变的真理之一。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前线士卒的事情,他现在正在负责的事情,同样决定着前方能否取得胜利。 时间过去了许久,当这一列所有的马车都装载完毕,一道响亮号子声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走喽!” 声音落下,众多马车、无数民夫与数千士卒所组成的运粮队,径直向着西北方向缓缓而去。 视线一直注视着漫长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之中,公孙鞅的双眼之中一阵肃然闪过。 “伯灵兄、翟良将军,鞅在这里祝你们早日凯旋。” “驾驾驾……” 一阵突然的催马之声打断了公孙鞅的思绪,只见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 数息之后,来人翻身下马对着公孙鞅躬身一礼,“启禀郡守,安邑君上有命令送至。” 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书写着魏罃命令的帛书,公孙鞅视线在上面迅速浏览,下一刻一道郑重之色出现在了公孙鞅脸上。 “快……” 就在后方为前线大军的行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粮草辎重的同时,前线魏军对于义渠的行动同样是无比迅速地展开了。 在主将孙伯灵的一声令下,四万魏国大军从郁郅城出发一路向北,他们的目标正是如今坐守的义渠北部的姜氏及其随从部落。 经过与义渠氏一族那夜的内战,又遭魏军趁夜突袭之后,姜氏一族可谓是损失惨重。 即使回到属于姜氏的土地之上,实力得到一定的恢复,其所拥有的兵力也不过区区两万人罢了。 在几乎两倍的兵力差距,以及更大的装备差距之下,姜氏一族根本不是北上魏军的对手。 仅仅耗费了半月的时间,魏军便击破了姜氏一族的主力,并且将姜氏一族的残兵重重包围在了一处。 眼见突出重围已然没有办法做到,自知情势一时之间难以挽回,心志坚定的姜氏一族族长姜源选择了自己了断。 姜氏族长姜源死后,他的儿子姜河继承了姜氏族长之位,走投无路的他最终选择了向魏军投降。 至此,魏军彻底击败了北部的姜氏一族,完成了自己所设定的第一个目标。 “启禀将军,姜氏族长姜河带到。”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当亲兵的脚步从身旁经过,姜河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当一张年轻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一阵惊愕自心中不由的生起。 其实在他心中一直很好奇,自己义渠此番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 在战场之上与他麾下士卒交战的魏军士卒他看到了,那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指挥这样一支精锐之师的统帅,自然会是如此年轻一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打量,此刻正在埋头注视着地图的孙伯灵却是缓缓抬起头来。 “姜河,姜氏新任族长,我说得不错吧?”在姜河更加错愕的目光注视之下,孙伯灵用义渠人的语言缓缓问道。 迅速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惊讶,姜河带着几分迟疑说道:“不错,敢问将军?” “我叫孙伯灵,是这支魏军的主将。”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孙伯灵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视线与孙伯灵相对而视,姜河的话语立刻便是陷入停滞,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名年轻人那双眼睛之中所饱含的是无限的智慧。 沉默了许久之后,姜河做出了一个令孙伯灵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的动作。 “扑通”一声,姜河直接便是跪了下来,“将军,姜河情愿一死,但还请将军与魏国善待我姜氏一族。”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兵临乌氏 在主将孙伯灵的率领之下,魏军完成了对于义渠北部姜氏一族的攻击。 也就是在姜氏一族覆灭的同时,自郁郅向西远遁三百里的义渠王义渠瀚所部,最终抵达了西部邻居乌氏国的国都乌氏城。 因为义渠国力强大、军队悍勇,国力稍弱的乌氏国便奉义渠为主,依靠着其强大的武力使得自己免受来自更西方的威胁。 所以面对此次义渠王义渠瀚率领军队前来,乌氏国国主乌亚可谓是欢迎之至。 他不仅亲自出城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义渠王,甚至还妥善安排了跟随前来的两万义渠士卒。 经历了连续两场大败,又不得不远遁三百里,此刻的义渠大军从上至下都是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抵达了乌氏城内,义渠王义渠瀚和他麾下的两万名士卒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来,义渠王,请。” “国主,请。” 乌氏国的大帐之中,一场规格隆重的酒宴正在进行。 将一碗美酒一饮而尽,乌氏国国主乌亚对着义渠王义渠瀚宽慰道:“不瞒义渠王,贵国与那个什么魏国的大战,我也是听闻了一些消息的。” 乌亚这话一出,义渠瀚乃至于义渠苍手中的动作都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 义渠瀚父子此刻就犹如受惊的飞鸟一般,哪怕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只是乌亚接下来的话语却并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他的脸上尽是同仇敌忾的神情。 “在我看来,那个什么魏国不过是靠着不宣而战,侥幸击败了义渠王麾下的大军而已。” “义渠国是那般地强大,我相信总有一天,义渠王会率领大军重新打回去的。” 义渠瀚在听完了乌亚的话语,视线与身旁的儿子对视了一眼,一抹笑容同时出现在了两父子的脸上。 从乌亚这個乌氏国国主刚刚的态度,他们知道至少现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了。 意识到这一点并吐出了一声长叹之后,义渠瀚索性作出了一副沮丧的模样。 “都怪本王轻敌,这才令狡诈的魏人有机可乘,我义渠才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 “如今就算是本王有心重夺疆土,也是没有足够的实力。” “本王有意在乌氏国中暂且休整,不知国主……” 乌亚听出了义渠瀚话语之中的请求,因为义渠曾经的庇护而一向对其颇具好感的他,立刻便是出声应允了下来。 “义渠王放心,义渠与我乌氏世代交好。如今义渠遭逢大难,我乌氏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只要义渠王不嫌弃我乌氏国小,想呆多少时日便呆多少时日。” 眼见乌亚满口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义渠瀚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 将自己面前的陶碗倒满美酒,义渠瀚对着乌亚敬道:“直到此刻,本王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 “来,国主,为我们的友谊、为义渠与乌氏的友谊,干!” “为了友谊,干!” 这一场宫殿之内的酒宴过后,义渠王和他麾下的士卒便在乌氏国内留了下来。 有一句话说得好,秘密的存在便是为了泄露,更何况义渠王大军逃亡乌氏国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乌氏国收留义渠王所部的消息,如同一阵清风一般自西向东传扬,最终还是传到了魏军主将孙伯灵的口中。 “砰……” 一记重拳直直地砸落在地图之上,一道沉闷的巨响在大帐之中响起。 视线扫过面前站立着的一干将领,孙伯灵此刻的脸色格外难看。 “义渠,乃是我魏国此番必定要消灭的敌人。” “乌氏国敢于收留义渠王所部,分明没有将我魏国放在眼里。” 话语在这里停顿了数息,力量在胸膛之中凝聚,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一道寒光闪过。 “启禀主将,末将愿领大军西进,定为主将平定义渠、乌氏。”站在众将之前的翟良在此刻站了出来。 “启禀主将,末将愿追随翟良将军,替主将取回义渠王父子以及乌氏国主的首级。”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的魏卬。 当翟良、魏卬率先站出来之后,片刻之间一道道请战之声灌入了孙伯灵的耳畔。 “主将,末将愿往。” “愿听主将调遣。” “主将,下令吧。” …… 越来越多的将领站了出来,渐渐地汹涌的战意开始在大帐之中凝聚。 将一句句话语听在耳中,将一张张面容映入眼帘,孙伯灵心中自然是一片欣慰之色。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好。” 众将的声音立刻之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面前的孙伯灵。 “众将何在?” “末将在。” 孙伯灵右手猛然发力,锋利的长剑出鞘而出,剑刃之上不断散发着丝丝寒意。 “传本将将令,全军准备,兵发乌氏!” “遵令。” 主将孙伯灵一声令下,除了留守占领城邑之外的士卒,魏国十万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向着郁郅城进发了。 …… 乌氏国,乌氏城。 “国主,国主,国主……” 乌氏国依旧是那个乌氏国,乌氏城依旧是那个乌氏城,只是今日却是多了一道惊恐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帐之前响起,紧接着一名身穿兽皮的将领无比惊慌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情了,为何如此惊慌?”看着对方的样子,乌亚充满疑惑地说道。 很显然对于此刻城外发生的情况,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就在乌亚心中满是疑惑之际,那名将领却是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启禀……国主,不好了,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大军。” “什么!” 依旧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乌亚立刻自己的位置之上站了起来。 “这支军队是哪一方的?” “这支军队有多少人?” “这支军队来我乌氏城究竟要做些什么?” 面对着乌亚几乎是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这名将领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知……” 未等这名将领把话说完,眼见他脸上的迟疑神情,乌亚便知道自己可能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既然从这名将领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么乌亚索性直接大踏步地向着大帐之外走去,他倒要看看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将领眼见着乌亚不等自己说完便走了,心中焦急的同时赶忙便是追了上去。 “国主,国主,等等我……” 片刻之后,乌亚和这名将领总算是站在了城头之上,开始观察起出现在城外的那支军队。 可是这不观察还好,一观察乌亚心中一股恐惧便是生了出来。 只见城外不远处一座规模巨大的营寨正在被数量众多的士卒有条不紊地修建着,而营墙之上那面巨大的赤色旗帜在阳光照射之下显得是那般的鲜艳。 “魏军,是魏军!” 等到看清楚了那面旗帜之后,乌亚一口道破了城外军队的身份,他心中的恐惧也是越发深了。 原本在乌亚看来义渠是何等的强大,魏国不过是靠着偷袭才能够击败义渠。 更何况魏国与乌氏之间远达数百里,魏国大军恐怕不会攻打。 这就是乌亚收留义渠王义渠瀚所部的原因,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魏国大军不仅来了,而且来得这般迅速。 如今魏国大军就在城外,乌氏国可谓是危在旦夕,乌亚此刻可谓是焦急不已。 “国主,依末将来看,城外的魏军恐怕不下十万之众。” 未等乌亚的心情平复下来,身旁将领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让他此刻心急如焚。 “什么,十万?” 脸上一股绝望浮现而出,乌亚所有的生机都仿佛被十万这个庞大的数字而抽空,他已然能够看到乌氏的灭亡。 如今城内的兵力不过是一万乌氏军、两万义渠兵,如何能够与城外三倍于己的魏军相抗衡。 缓缓转过身来,艰难地踱着步子,乌亚一步步地向城下走去。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 就在乌亚打量着城外魏军的同时,城外同样有几道目光看向了这一座乌氏城。 看着不远处这一座名为城,实则比魏国小邑大不了多少的乌氏城,魏卬的双眼之中满是轻松的神情。 “主将,眼前这一座乌氏城论及城防坚固,实在是无法与我魏国坚城相比。” “若是我军全力攻打,一鼓作气将它夺下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能将义渠王父子还有那个乌氏国主生擒活捉。” 转身看向一旁的主将孙伯灵,魏卬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不知主将为何不令末将等即刻攻城,反倒是命令大军在城外筑营扎寨。” 魏卬的问题问出,孙伯灵都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将军翟良却是率先说道:“主将如此下令,自然有其深意。” “你难道忘了不久之前正是因为主将的命令,才能够取得那般辉煌的战绩。” “翟良将军实在是过誉了,那一战首功自然是魏卬将军。” 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看向了魏卬,孙伯灵说道:“先祖孙子曾经说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据斥候之前所探听得到的消息可知,如今城内不过三万士卒,其中两万还是不久之前才败于我军之手的义渠残兵。” “此番我大军十万抵达这乌氏城下,可以说是我众敌寡。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想必不久之后,这乌氏城内就会是人心惶惶。” 幽幽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乌氏城,孙伯灵双眼一道寒芒闪过。 “这人心一动,对于我大军来说便是一个机会,一个以极小代价夺下乌氏城的机会。”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孙伯灵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到了身旁的魏卬的面前。 “主将这是?”看着这份帛书,魏卬出声问道。 孙伯灵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对着魏卬说道:“昔日在栎阳之时,伯灵曾经见识过公子不俗的射术,不知多年以来是否还精熟?” 说完这一句话,孙伯灵看了看魏卬,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乌氏城。 孙伯灵的这一番动作立刻让魏卬是心领神会,他的脸上立刻是笑容满面。 “既然伯灵兄想看,那么魏卬就献丑了。” 将那份帛书从孙伯灵手中取下,从身下战马所背负的箭壶之中抽出一支羽箭,魏卬将帛书紧紧地绑在了羽箭之上。 随后,魏卬取过了自己的强弓,行云流水一般地张弓搭箭,锐利的箭簇就这么遥遥指向了前方。 一阵弓弦的震荡声在几人之间响起,下一刻之间那支离弦之箭直接便是射向了远处的乌氏城。 “……” 将这一番动作收在眼里,看着此刻已然射入城中的羽箭,孙伯灵立刻便是鼓起了掌。 “公子的射术依旧如同当年那般精湛。” “伯灵兄过奖了。” 孙伯灵与魏卬言语之间,那支被射出的羽箭却是飞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直直地射在了乌氏的城头之上。 看着这支突然出现的箭矢,站在城头之上的那名将领心中立时便是一阵后怕。 若非他躲闪及时,恐怕这支箭落在的地方,便是他的要害所在了。 经历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看到那支羽箭之上所绑缚的一份帛书,这名将领心中又是生出了几分谨慎。 将那支羽箭拔出,小心翼翼地从其上将那份帛书取下,这名将领的目光随即开始迅速浏览了起来。 当看清楚这份孙伯灵命人用乌氏文字书写的帛书之后,这名将领脸上的神情立刻兴奋了起来。 “国主,国主,国主……” 又是一阵呐喊声响起,只不过比之刚刚,此时此刻的这阵呐喊声之中却是多了几分轻松。 这阵轻松的呐喊声将正在走下城头的乌亚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他看着身后面露轻松之色的将领,心中却是再次生出了几分疑惑。 “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主你看,这是城外魏军刚刚射入城内的帛书。” 将话说完之后,将领将手中的那份帛书,送到了乌亚这位国主的面前。 …… 第二百六十七章 父子被擒 乌氏城外,魏军大营。 魏卬大踏步地迈入中军大帐,向着面前的主将孙伯灵说道:“启禀主将,乌氏国使者求见。” 端坐在主将之位上,孙伯灵放下了手中的一份竹简,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的翟良。 “乌氏国使者求见,翟良将军以为本将是见还是不见?” “启禀主将,这乌氏国冒犯我魏国威严,固然可恨之极。” 说完这一句,翟良突然话锋一转,轻轻说道:“只是我魏国毕竟是天下大国,自当有容人的肚量,乌氏国的使者求见自然是要见的。” “好。” 叫了一声好的同时顺势将腰杆挺直,孙伯灵面色严肃地说道:“既然翟良将军如此说,那么魏卬……” “末将在。” 声音又是一顿,视线再次看向翟良,对视之间两人的目光深处同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将这乌氏国使者带上来吧。” “遵令。” 躬身向着两人行了一礼之后,魏卬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中军大帐。 这一场几人之间的对话是这般的短暂,可是帐外的乌氏国使者此刻却是有些度日如年。 自进入魏军大营以来,魏军的一切都让他对于战争的胜利越发不抱希望。 在乌氏国使者看来,魏军身上的甲胄是那般的坚固,远远超过了己方士卒身上所穿的兽皮。 一柄柄锋利的长戟戟刃在阳光照射之下反射着道道幽光,更是让这名乌氏国使者从心中生出胆寒。 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占据着他的心田,他已经打定主意此行一定要避免双方之间爆发战争。 兵力之上已然是处于劣势,兵甲之间又远远不如,这一战乌氏国恐怕是难以取胜。 “使者,我家主将有请。” 魏卬的声音将使者从内心的思绪之中唤醒,反应过来的他一边脸上陪着笑容,一边跟随着迈入了大帐之中。 当脚步踏入帐内,看着分别坐在两边的孙伯灵与翟良,使者连忙躬身而拜,“乌氏国使者,拜见两位将军。” “使者不必多礼。” 孙伯灵年轻的声音在大帐之中响起,他的目光淡淡地看向了面前出现的这人。 “不知贵国国主对于我军提出的条件,考虑得如何了?” “这……” 听到孙伯灵提到魏军提出的条件,也就是孙伯灵命魏卬射入城中的那份帛书之上所记载的内容,这名使者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迟疑。 使者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其他,实在是因为孙伯灵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 孙伯灵直接在那上面说要求乌氏国打开城门、无条件投降,否则乌氏城破之日,便是乌氏国主丧命之时。 这让乌氏国主考虑什么,这样的条件难道还有什么第二条选择的吗? 这边眼见着乌氏使者面露迟疑,孙伯灵原本平静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来人啊,送使者离开,同时命令大军整军备战。”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眼见着自己还没有说一句话就要被轰走,再听到孙伯灵下达的备战命令,乌氏使者的心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小的乌氏国面对强大的魏国实在是没有多少底气。 “将军有话好说,我乌氏国一定会尽力满足。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孙伯灵抬头看向面前的使者,双眼之中一丝危险的光芒闪过。 “乌氏国国主收留义渠王所部,就是说要与我魏国为敌。” “在我大军抵达乌氏城外,仍然是百般推诿,分明是没有将我魏国放在眼里。” “砰”的一声巨响,孙伯灵望着面前的使者冷冷说道:“难道乌氏以为我魏国孱弱可欺吗?” “万万不是!” 双眼之中满含惊恐神情,使者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孙伯灵,“魏国乃是天下大国,非我乌氏这种孱弱小国可以相比。” “我家国主也明白自己是犯了大错,还望魏国能够宽容,饶恕我家国主一命。” “哼,谅你们也不敢欺侮我魏国。” 似乎是被乌氏国使者那一番示弱的话语所说服,孙伯灵双眼之中的暴怒消减了大半。 数息之后,孙伯灵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使者,“你家国主收留了义渠王,本就是罪无可恕,如何处置还需君上定夺。” “只是若你家国主想要凭借小小的乌氏城阻挡我大军,那他离死可就真的不远了。” “是是是,将军的衷告,我一定回去转告国主。只不过……” 孙伯灵听着使者话语之中的这份期盼内心便是一动,而他表面之上却依旧是那般的平静。 “只不过什么?” 使者大着胆子、压低了几分声音对着孙伯灵说道:“只不过我家国主若是能够打开城门,并且帮助将军擒获义渠王父子,将军是否能够在魏侯面前代替我家国主……” 当他的话语说到这里,孙伯灵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一旁,那抹笑意在他和翟良的目光深处是越发灿烂了。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攻心之计已然是大功告成。 …… “国主,国主,国主……” 乌氏城内,乌氏国国主乌亚正在大帐之内踱步,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到来。 忽然,这阵突然响起的声音,立刻让心急如焚的乌亚是喜出望外。 等到那名使者的脚步迈入大帐,乌亚立刻有些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 “魏军同意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这名使者将自己出使魏军大营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与了乌亚。 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之后,这名使者最后说道:“国主,只要今晚您能够打开城门并协助魏军擒拿义渠王父子,不仅我乌氏城能够安然无恙,而且魏军主将还大营在魏侯面前保你一命。” “好,太好了。”听完了使者的禀报,乌亚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原本乌亚仿佛都已经看到了乌氏城城破之后的惨状,没有想到现在可谓峰回路转。 至于他自己的性命,他相信为了乌氏国的稳定以及看在此次的功劳之上,魏国极有可能会对他乌亚网开一面。 只不过这种好心情在心中并没有存在多久,转念一想一股迟疑之色出现在了乌亚的脸上。 “国主,这可是我乌氏国唯一的机会。” 看着自己国主刚刚还是兴高采烈,如今已然是满脸迟疑,站立在一旁的使者立马焦急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魏军的可怕,他可是在魏军大营之中亲眼看见的,那根本不是此刻乌氏可以抵抗的。 “国主,你可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顾忌,而错失这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 “城外可是有魏国十万大军,而且那些士卒个个都是肩披甲胄、手握利刃,我乌氏士卒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使者苦口婆心的呼唤将乌亚的思绪是拉了回来,只见他有些无奈地抬头。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莪知道魏军的强大,我也知道这是我乌氏唯一的机会。” “只是……”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双眼之中满是担忧,乌亚对使者也是对自己说道:“我就是害怕,义渠王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会让一切功败垂成,我乌氏可不是义渠的对手啊。” “义渠固然强大,可是魏国国力更胜许多,若非如此义渠王如何会那般狼狈。” 使者明白了乌亚的担忧,赶忙上前一步献策道:“只要今夜我们将城门一开,十万魏国大军入城之后,合我两方之力义渠王如何会是对手。” 使者的话语仿佛让乌亚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在他双拳松开之际,一声坚定的话语却是响了起来。 “就这么干了。” …… 白日的脚步匆匆而过,漆黑的夜幕降临在了人间。 当黑色完全笼罩大地,乌氏城内一片安静之时,城墙之上那扇城门却是被缓缓开启了。 乌氏城外,耳畔响起一阵开门的木头挤压声,翟良带着几分警惕说道:“主将,你率军在此等候,末将率领一万大军先去试探一番以防不测。” “好,翟良将军,多加小心。”看了看前方的乌氏城,孙伯灵带着关心提醒道。 “遵令。” 一道回令声后,翟良率领着一万士卒浩浩荡荡地向着前方乌氏城进发了。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同翟良所担忧的那样,在国主乌亚的命令之下,守城的将领对于魏军的行动十分配合。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魏军就顺利地进入到了城内,并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城墙。 眼见着一面赤色的魏旗,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挂上了乌氏城的城头,孙伯灵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今夜的这第一步,魏军走完了,而且走得是十分顺利。 转身回头看了看身后依旧在时刻待命的众多魏军士卒,孙伯灵缓缓抬起了自己手臂。 “全军听令……” “入城。” 孙伯灵的一声令下,后续的魏军部队开始排着队伍开往城内。 在与翟良所率领的一万人完成会合之后,在乌氏士卒的带领之下,魏军马不停歇向着义渠大军所在直扑而去。 对于义渠这個昔日的宗主,乌氏可以说是十分优待,乌亚专门为他们在城内划出了一块领地。 只是原本的优待之举,今夜却给了魏军以可乘之机,正好将他们一举消灭。 此时此刻,义渠人还没有发现魏军进城,他们此刻正享受着夜深人静的美好睡眠。 片刻之后,望着面前戒备的一名名义渠士卒,孙伯灵的双眼之中泛出了一道寒光。 右手成掌猛然一挥,跟随他前来的千余名弓箭手直接从队列之中脱出。 “弓箭手准备……” 张弓、搭箭,几乎印刻在本能的动作做完之后,千余名弓箭手已然是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放……” 几乎就是在命令落下的一瞬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破空声,无数支羽箭直接便是落在了义渠大营之内。 其后,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在大营之中响起,由此拉开了今夜战斗的序幕。 孙伯灵一声令下,身后的四万魏军直接冲入了大帐之中,开始对义渠大军完成着最后一击。 义渠大军根本就没有想到魏军会出现,当一柄柄利刃刺入胸膛,他们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的猝不及防。 魏军的凌厉攻势之下,仓促迎战又不占据任何优势的义渠大军根本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义渠大军的防线一退再退,义渠士卒或死或降,这场战争的天平很快便彻底倒向了魏军一边。 “父王不好了,魏军打进来了,我们赶快走。” 就在义渠大势已去的时候,义渠王子义渠苍冲入了义渠王的大帐。 可是眼见看到的情景却是令他忽然一愣,只见义渠王义渠瀚无比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眼紧闭之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拼杀。 经历了短暂的停顿,义渠苍的目光重新变得焦急,“父王,我们赶快走,魏军已然快要杀到这里了。” “苍儿,父王不走了,父王累了。” 义渠瀚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向儿子,他的双眼之中此刻是充满了疲惫。 “与魏军大战那次,我走了;与姜氏大战那次,我也走了;这一次,我不想走了。” “再走,我们又能够走到哪里去呢?” 义渠瀚的一番话,令大帐之中陷入了沉默,也让义渠苍放弃了逃亡的计划。 几个时辰之后,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在义渠瀚、义渠苍父子的齐齐注视之下,一身赤色甲胄的魏军主将孙伯灵率领着数十名亲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魏军主将孙伯灵,见过义渠王。” 有些勉强地抬起头,抬头看着面前这名年轻的将领,义渠王有些低落地说道:“此次大战是我义渠瀚输了。” “想必将军已然已经平定了姜氏一族、攻取了我义渠全境。” “只是不知道将军准备怎么处置我这个义渠王,又准备怎么对待义渠?” “如何处置义渠王须有君上定夺,末将此刻无法言明。” 对着义渠瀚一个军礼之后,孙伯灵无比笃定地说道:“至于义渠,自然是全数并入我魏国。”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战后处置 数百里远征,魏军完美达成了胜利。 押送着此战所擒获的义渠王父子、乌氏国主等俘虏,魏军主将孙伯灵下达了凯旋的命令。 一面面在风中高高飘扬的赤色魏旗之下,是一名名昂首阔步向前的魏军将士。 此时此刻,这些魏军将士们的心情与来时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 如果说来时魏国十万大军是抱着决战之意,踌躇满志地想要攻破乌氏的城墙、将敌酋生擒活捉; 那么此刻这些将士心中更多的则是大胜之后的豪情,他们已然能够看到丰厚的酬赏就在他们的面前。 正是在这种豪情的驱使之下,魏国十万大军一路向东,很快便顺着来时的道路回到了郁郅城。 马车之中,双目紧闭的义渠王义渠瀚已然许久没有说话了,沉默仿佛成为了他心中的主旋律。 一旁的义渠王子义渠苍将担忧的目光移开了自己的父王,轻轻伸出右手拨开了马车的侧帘。 当视线顺着那一抹亮光向外看去,当一座无比熟悉的城邑出现在视野之中,义渠苍原本担忧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分激动。 “父王,父王,父王……” 义渠苍的声音唤醒了义渠瀚,听着那份言语之中的惊喜,他将目光缓缓移了过去。 义渠苍一边看着义渠瀚,一边用手指指向车外:“父王您看,是郁郅城,是我义渠的郁郅城。” 郁郅城这三个字灌入耳中,此刻满脸平静的义渠瀚立刻将身子凑了过去。 当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当一切被勾起的回忆在脑海之中浮现,原本如同行尸走肉的脸上荡漾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属于他义渠瀚的郁郅城,这是他的义渠王庭。 义渠瀚的右手下意识地捉住身旁义渠苍的手,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量,“苍儿,我想下去看看。” “好。” “驾,驾,驾……” 片刻之后,一匹快马自队列之中飞驰而出,来到孙伯灵所乘坐的战车之前。 这名传令兵在马上向孙伯灵行了一礼,“启禀主将,义渠王父子有一个请求,他想要下车再看看郁郅城。” 孙伯灵听到传令兵转达的这一個请求,随即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翟良。 “对于义渠王父子的这个请求,翟良将军以为呢?” “启禀主将,末将以为我魏国虽然和义渠是对手,但是如今已然大胜而回。” “作为此战的胜利者,我们不可以心生骄傲,但有些事情上还需要体现我们的胸怀。” 转头看向了身后,望着那一道浩浩向前的队伍,翟良脸上浮现出了缕缕自信的笑容。 “翟良将军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既然如此那么作为胜利者的我们确实不该拒绝这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说完,抬头望天之际,远处一片日暮之色浮现在孙伯灵的眼前。 “如今天色已然不早,我军也是时候该停止进军。” 一句似乎是喃喃自语的话语之后,孙伯灵当即是脸色一肃,“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今夜我们在郁郅城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 “遵令。” 孙伯灵一声令下数匹快马顿时飞驰而出,而他与身旁翟良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抹笑容。 一夜无话,时间匆匆而逝之间很快便度过了黑白。 这一夜,无论是对于魏国还是对于义渠一方的将士,都可以说是十分安详。 经历了连番的大战与数百里的奔波,虽然其中不乏休整,但是魏军将士的身心无疑是十分疲惫的。 而郁郅城内这一场好好的休息,让即将回返母国的魏军士卒们能够养足精神,踏上属于他们的胜利归程。 对于义渠将士来说,此前因为战败于魏军之手,他们不得不选择远遁数百里逃往乌氏。 如今重新回到义渠的土地、睡在这座曾经是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那样安逸。 只是可惜一切美好仿佛都是短暂的,经历了一夜之后,队伍不得不再次踏上路途。 清晨,站在郁郅城的城墙边上,义渠瀚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从手掌之上传来的那份触感,义渠瀚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渐渐地一滴泪水夺出了义渠瀚的眼眶,这位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义渠王,如今却是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眼前的是他生活了数十年的郁郅城,也不知道此生此世他能否有幸回到这里。 义渠瀚手扶城墙而心中不是滋味的同时,一道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身后。 “父王,我们该走了。” “且慢。” 道出了这一句,义渠瀚缓缓转身走向了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魏军主将孙伯灵。 “孙将军,我知道我是一个失败之人,将军能够答应我在郁郅城停留一夜已然是宽容。” “我本没有资格提出什么条件,只是我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是否有幸回返,还请孙将军准许我取一捧郁郅城边之上的黄土。”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望着面前这一位充满着谦卑的中年人,孙伯灵缓缓点了点头。 “义渠王还请自便。” 得到了孙伯灵的请求之后,义渠王又重新走回到了郁郅的城墙边上。 “刺啦” 伴随着刺耳的破裂声,一片麻布被义渠瀚撕了下来,而一直跟随在身旁的义渠苍此刻却是赶忙上前。 两父子在城墙边上一阵忙碌之后,那片麻布之上已然多了一堆黄土。 无比珍视地将麻布捧起,仿佛看至宝一般看着它上面的黄土,义渠瀚无比郑重地向着自己马车走了过去。 数息之后,眼见着义渠王父子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孙伯灵同样走向了自己的战车。 “传本将将令,全军前进!” 此刻,一阵清风自远处而来,吹动了队伍之中面面旗帜、吹过了一名名魏军士卒的脸庞,也吹起了郁郅城墙边上的一缕黄土。 …… 魏国,都城安邑。 大殿之中,一名名魏国朝臣相对而坐,每一个人脸上都是隐隐显露出缕缕笑意。 三日之前,孙伯灵所率领的得胜之师便回到了安邑,魏侯魏罃亲自率领朝中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凯旋将士。 今日这场朝会的主旋律是什么,从这些魏国朝臣脸上的神情之中已然能够猜出几分。 就在朝臣们带着笑容互相攀谈之际,一道洪亮的报号声自殿外响了起来。 “魏侯到……” 在一干朝臣的齐齐注视之下,身着一身华丽诸侯服袍的魏罃迈入了大殿之中。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魏罃脚步是显得那般轻快,速度较之寻常更是快了不少。 等到魏罃的身影登上大殿前部的阶梯,依旧是以相国公孙颀为先,朝臣们齐齐站好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平身。” 数息之后,注视着一干朝臣们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魏罃却是没有如同平常一般回到自己的君位之上。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只听魏罃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寡人的心情是特别的高兴,至于原因想必诸位卿家也已然知晓。不错,这便是我魏军已然取得了对义渠之战的胜利。” “短短数月之间,我魏国便将义渠所覆灭,这一切靠的是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靠的是诸卿的通力配合,靠的是魏国上下的齐心协力。” 魏罃这一句慷慨激昂的话语声落下,下方的群臣再次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 称贺之声一直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等到声音渐渐平息,魏罃和一干朝臣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身形在君位之上坐定,视线之中泛起了一道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就听魏罃沉声下达了今日的第一道命令。 “宣义渠瀚父子上殿……” 听到魏罃的这一声命令,侍立在一旁的一名宦者当即小步快走地来到了殿门处。 “君上有令,宣义渠瀚父子上殿……” 通过这名宦者及殿外所站立的郎卫之口,魏罃的命令迅速被传递了下去,很快两道身穿着深衣的身影出现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义渠瀚(义渠苍),拜见魏侯。” 端坐在君位之上,看着下方充满了谦卑的两人,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 “义渠瀚,不知道你有什么话想对寡人说吗?” 义渠瀚听到魏罃这一句话,头缓缓抬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有办法吐出。 直到许久之后,义渠方才幽幽说道:“启禀魏侯,与魏国一战是我义渠国力不济,对于战败义渠瀚无话可说。” “义渠瀚愿意赴死,只是请魏侯能够怜惜义渠黎庶、善待义渠黎庶。” “这是义渠瀚此刻唯一想要说的。” 当义渠瀚的这句话说完之后,大殿之中忽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魏罃。 所有人都在好奇魏罃准备怎么处置义渠王父子,是准备杀死还是别的。 就在众人的联想与猜测之中,魏罃带着几分郑重看向了面前的义渠瀚。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义渠国存续到如今已然八百年,若是寡人将义渠的祭祀彻底灭绝,恐怕天下之人都会非议寡人。” 这两句话说完之后,只听魏罃停顿了数息,然后缓缓作出了决定。 “传寡人令,封义渠瀚为义渠君,赐郁郅三十里土地以存义渠祭祀。” 听到魏罃这一个决定,义渠瀚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出了一抹激动之色。 他直接便是跪了下了,向着魏罃大声感谢道:“臣义渠瀚多谢君上宽恕。” “义渠君不必多礼。”脸上泛起一丝笑容,魏罃继续说道:“寡人身处深宫,时常感到有些孤独,义渠君今后不妨就留在安邑。” “义渠君今后若是有空,可以时常入宫,不知义渠君意下如何?” 此刻的义渠瀚哪里会拒绝魏罃的邀请,连忙便是出声回应道:“臣谨遵君上之命。” 处置完了义渠王哦不现在应该叫义渠君父子之后,朝会的进程却是按照魏罃的意思继续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在义渠君父子之后,姜氏一族的族长姜源、乌氏国国主乌亚等人相继进入大殿,而魏罃则是完美地展现了属于一个霸主的大度。 如今魏军已然靠着武力完全控制了义渠、乌氏的大片土地,而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用比较柔和的手段收拢其上的人心。 这也就是存亡继绝这个惯例之外,魏罃会选择善待这些战败之人的原因。 处置完了一系列的战败之人后,接下来的进程自然便应该落在酬赏功臣之上了。 依旧是端坐在君位之上,魏罃的双眼之中闪过一缕淡淡的笑容。 “君上有命,宣孙伯灵、翟良两位将军以及西河郡守公孙鞅上殿。” 宦者的一道嘹亮的传令声落下,数息之后三道身穿赤色服袍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臣孙伯灵(翟良)(公孙鞅)拜见君上。” “三位爱卿快快请起。” 魏罃满脸笑容地看着面前的这三位,双眼之中满是欣赏之色。 “若是没有孙伯灵将军料敌先机,我大军如何能够决胜郁郅、远夺乌氏;” “若是没有翟良将军临战沉稳,我大军如何能够连克坚城,重创敌军;” “若是没有公孙鞅郡守转运粮草辎重,我大军又如何能够取得如此大胜。” “此次义渠之战能够如此顺利地结束,三位爱卿可谓是厥功甚伟。” 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三人的功绩之后,魏罃的视线迅速扫过了三人,酬赏的决定也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孙伯灵因为收取云阳和栒城、在郁郅城外击败义渠大军等功劳被魏罃晋为司马,并赐良田一千顷。 翟良因为攻取雕阴、协助孙伯灵击破义渠、攻破乌氏的功劳,被魏罃晋为安邑将军,并赐良田三百顷。 公孙鞅因为在秦东、西河治理有功,再加上此次为大军转运粮草等功劳,被魏罃晋为司徒,并赐田五百顷。 听完了自己几人的封赏之后,孙伯灵等三人向着上方的魏罃齐齐一礼。 “臣等多谢君上信重。” ……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魏秦反应 夜晚,一片浓重的黑色笼罩了整座安邑。 兴奋了一个白日的安邑黎庶,也渐渐从前线大捷的欢喜之中脱离出来,带着几分笑容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就在整个安邑都逐渐陷入安静的氛围之中,城内的一处地方此刻却是被灯火与笑语所弥漫。 这便是魏国宫室所在。 大殿之中,一名名身穿服袍的文官、一位位身披甲胄的武将列坐其间。 不拘于什么爵位高低,也不管什么官位大小,此时此刻每個人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缕畅快的笑容。 “君上到……” 这些文臣与武将相聚在一起,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一道嘹亮的报号之声却是打破了周围和谐的气氛。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之内,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殿门,今夜换上一身便服的魏罃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等到脚步从身旁的文臣武将面前走过,等到身影站在众人面前,魏罃的脸上却是一阵正色浮现。 “臣等拜见君上。”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轻轻做了一个抬手的手势,众人只听魏罃继续说道:“诸位爱卿,今夜我等欢聚于此,乃是为了共庆我魏军义渠大捷。” 魏罃说话的同时,一名宦者已然托着一个托盘走到了他的面前,其上摆放着的正是一爵斟满的美酒。 “今夜这第一爵酒,寡人想敬我魏国历代先祖。若非是先祖护佑,我魏国绝无可能取得今日的功业。” 话落,一股清澈的美酒从酒爵之中倾泻而下,就这么流淌在了魏罃面前的地面之上。 在全场目光的齐齐注视之下,魏罃将这第一爵美酒倾倒完全,然后又从宦者手中取过了第二个酒爵。 “今日这第二爵酒,寡人想敬我魏国浴血沙场的将士。若非将士效命,我魏国绝不可能取得此番的大胜。” 说完,又是一股酒水散落在地面的声音,魏罃身前的地面之上更加的湿漉了。 一爵敬先祖、一爵敬烈士,两爵美酒之后,魏罃从宦者手中取过了第三爵美酒。 这个时候魏罃脸上的神情越发郑重,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更是落在了全场每个人的身上。 “今日这第三爵酒,寡人想与诸卿共享。愿诸卿与魏国、与寡人一起共同举爵。” 魏罃这句话落下之后,全场所有的文臣与武将全都举起了自己面前几案之上的酒爵。 “臣等(末将)等愿与魏国、与君上共饮。” “诸卿……” “饮胜!” “饮胜!” …… 到了此时此刻,全场的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其后在场所有的文臣武将几乎沉浸在了这种欢乐的氛围之中。 大殿前部,身为魏侯的魏罃坐在那君位之上,手中的酒爵不时敬向位于前列的几名朝臣。 大殿中央,一干相熟的文臣武将坐在一起,饮酒议论之间可是好不快活。 “主将,哦不,伯灵兄。” 生性豁达、生来便有君子之风的魏卬,此刻却是恢复了自己魏国公子的豪迈,端着一爵美酒就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没有因为之前战场之上两人曾经是上下属的关系而有什么不适,这位魏国公子脸上带着笑容举起自己的酒爵。 “伯灵兄,此番义渠大战,若非伯灵兄料敌先机,我军哪里能够取得这般大胜?” “卬今日代大军将士,以此爵美酒,敬我主将一爵。伯灵兄,请!” 面对着魏卬这般的盛情,对面的孙伯灵脸上此刻也是浮现了一缕激动的神情。 “公子实在是过誉了,若不是全军将士用命,孙伯灵哪里又会有今日?” “只是公子这一爵酒,伯灵却是不能不饮。来……” 手中的酒爵缓缓举起,敬向对方的同时脸上泛起一缕笑容,孙伯灵的声音在两人之间随即响了起来。 “公子,请!” “伯灵兄,请!” 伴随着一爵甘洌的美酒被饮入腹中,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在两人胸中同时涌现。 相对而视之间,自又是两道充满默契的笑容同时浮现。 “伯灵兄、公子,你们两位在此独自畅饮,可是将我们两个好友忘了?” 这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倒是令孙伯灵脸上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错愕。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当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孙伯灵随即摇了摇头再次笑了起来。 “如何能够忘了司徒与上大夫?” 不错,此刻向着孙伯灵与公子卬两人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番因功晋升为司徒的公孙鞅与刚刚从秦国归来的上大夫申不害。 两人手中各自端着一爵美酒,径直就在孙伯灵的身旁坐了下来。 “秦东一别已有两年,不想再见之时,伯灵兄已然是我魏国司马。”脸上带着一抹怀念,公孙鞅轻声说道。 公孙鞅的话语似乎是将孙伯灵拉回到了两年之前,那个两人并肩携手共治秦东的日子。 在两人的治理之下,曾经贫穷落后、混乱动荡的秦东之地,如今已然有了一片大治之象。 “昔日初见之时,孙伯灵便对鞅兄的治政之能敬佩不已。”脸上同样浮现了满满的怀念,孙伯灵带着几分感慨说道:“若非鞅兄当年之功,秦东哪里又会有今日的景象。” 看似互相吹捧,实则追忆当年的话语声落下,公孙鞅与孙伯灵相视之间一缕笑容已然浮现。 “伯灵兄……” “鞅兄……” “让我们满饮此爵。” “请!” 大殿之中所发生的一幕幕,自然逃不过坐在上首的魏罃的关注。 对于几人之间交谈的内容,魏罃自然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看待。 毕竟今夜这场宴会乃是为了庆功而设立,求的便是一种畅快、求的便是一种开心。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魏罃将目光看向了下方的相国公孙颀,轻轻地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相国,与寡人共饮一爵。” …… 魏国这边是一片大胜之后的欢欣鼓舞,另外一些人的心情可就没有那般好了。 魏军成功覆灭义渠的消息并没有能够隐瞒多久,或者说义渠之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始终关注着它的秦国。 也就是在魏国大军回返安邑的同时,一匹自北方而来的战马已然驰入了秦国都城雍城。 不久之后,这名秦国传令兵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随即便是响了起来。 “前线有急报送到……” 此时此刻,距离这名传令兵并不遥远的一间大殿之中,秦公嬴渠梁、右庶长嬴虔、公子少官还有上大夫郑声同时列座。 这几名位于秦国权力巅峰的大人物的存在,并没有给这间大殿带来什么宽松的氛围,反倒是让周围的空气越发浓重了起来。 眉头深锁一般紧皱,双眼之中满是疑虑之色,嬴渠梁缓缓抬起了头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那道年轻身影。 “少官,在你看来,义渠……” “仲兄,我……” 未等嬴渠梁将话说完,公子少官便是带着无奈,轻轻地摇起了头。 “仲兄,不是我秦国没有伸出援手,实在是魏国与义渠之间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若以实力来论,他义渠比我秦国都差了一筹,更不用说是与魏国相比了。” “更何况此番魏国出动的大军不下十万,其中谋划又何止数年之功,而义渠能够做的只是仓促迎战。” “在我离开义渠之时,便已然得到了义渠大军败亡的消息,此番义渠恐怕……” 没有将自己的话语完全说完,公子少官便又带着几分无奈再次摇了摇头。 很明显在亲眼见识到义渠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公子少官看来,义渠已然注定了自己覆灭的命运。 就在公子少官的这一番评价,为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更添上几分阴霾的同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在大殿之外响了起来。 “报……” “启禀君上,义渠边境有消息传来。” 嬴渠梁此时此刻还沉浸在公子少官刚刚的话语声中,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声禀报,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声。 “拿来我看。” 数息之后,从宫人的手中将那一份竹简接在手中,嬴渠梁还未阅览心中就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妙的感觉。双手将这份竹简展开,等到其上的内容完全浮现在眼前,他的眼神立刻便是一沉。 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嬴渠梁的几人,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心中已然将其上的内容猜了个大概。 “你先下去吧。” “遵令。” 轻声下令让传令的人退下之后,一旁的嬴虔脸上带着几分关切对着嬴渠梁问道:“渠梁,如何了?” 将手中的竹简直接递到他的面前,嬴渠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兄、少官还有先生,你们看吧。” 明显有些兴致缺缺的声音响起,嬴渠梁直接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向着殿门处缓步而去。 这一刻,一股疲惫,一股深深的疲惫逐渐在嬴渠梁的心头涌起。 当他还是秦国公子的时候,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如何能够在从公父嬴师隰接手秦国之后,将秦国治理得日渐强盛。 可是等到这一个秦国真正交到了他的手中之时,当初的雄心壮志已然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有心中那深深地无力感。 甚至还没有等他真正从公父嬴师隰离世的痛苦之中摆脱出来,魏国这个坐落在秦国东方的大敌便已经抓住了时机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义渠,这个秦国名义之上的敌人,并没有倒在秦国的手中而是覆灭在了魏国大军的重甲之下。 义渠如此覆灭的影响,无论是对于秦国亦或是对于整个天下都无疑是深远的。 双眼渐渐从疲惫之中脱出,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嬴渠梁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了凝重。 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从来都不会被困难轻易打垮,而前世那个鼎力支持商鞅变法的秦孝公无疑是这样的一位君主。 视线从天际的幽远之中脱出,嬴渠梁转身过来看向了身后的三人。 面对着那三张充满关切的脸庞,嬴渠梁随即沉声说道:“大兄,随我来。” “好。” 跟随着嬴渠梁的脚步,嬴虔来到了大殿的一边,那里此刻正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右手缓缓摸向腰间,一柄随身的短剑出现在了手中,嬴渠梁毫不犹豫地将其扎在了地图之上书写着秦字的地方。 “大兄,我秦国已然到了最为危急的地步。” “六年之前,秦东之地尽数被魏国所夺取,我秦国的东方已然几乎无险可守。” “六年之后,义渠之地同样被魏国所夺取,我秦国所要面对的敌人从此将会从四面八方出现。” 说话的同时,嬴渠梁的目光顺着手指扫过了地图的上方,那里原本属于义渠的土地此刻已然化为了魏国的土地。 “原来的东方将会从今日之后变为东方、北方、乃至西方,我们甚至来不及确认对方会从哪里来?” 嬴渠梁此刻的脸上已然充满了凝重,双眼之中尽是担忧的神情。 “大兄,你是我秦军的主将,你有信心守住我秦国的疆土吗?” “莪……” 嬴虔在这一刻很想说自己能够做到,但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 看着地图之上那几乎是被魏国疆土三面包围的秦地,嬴虔的心中忽然爆发出了一股怒火。 “魏国!” 这一刻,战场之上曾经与魏军交手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不断上演,嬴虔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渠梁,不说什么别的,当魏军进攻我秦国的那一日,我嬴虔身为一个秦人一定冲锋在前。” 看着视线之中的灼灼目光,望着那一张坚毅的神情,嬴渠梁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下一刻两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大兄……” “渠梁……” 两兄弟之间这份无言的承诺持续了许久,随后嬴渠梁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人,一个自始至终从未开口的人。 “先生,渠梁还未登位之时,先生便曾经说过若想使我秦国强盛,要想若想使我秦国洗雪魏国带给我们的耻辱,唯有一条路。” “那就是变法!” 双眼之中闪过坚定,那是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嬴渠梁就这么看着面前的郑声。 “先生,嬴渠梁决意变法!” …… 第二百七十章 朝堂议论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安邑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上,魏侯魏罃的啧啧赞叹声,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片刻之后,魏罃放下了手中这份帛书,目光从下方的一干朝臣身上划过。 “诸卿可知,寡人手中这份帛书来自何处?” 声音落下之后,魏罃并没有等待下方的朝臣站出来应答,而是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寡人手中的这份来自秦国,说的是新晋秦公嬴渠梁有意效仿我魏国李悝相国当年的举措,以变法增强秦国国势。” 魏罃就这么将手中帛书之上的内容简单叙述,他脸上的神情也由刚刚的面带笑容,换成了此刻的几分凝重。 虽然通过这些年来的努力,如今的秦国在与魏国的争锋之中可以说是完全落入了下风; 但是对于这个地处魏国以西的对手,魏罃心中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半点的放松。 要知道前世正是这个他曾经小看的秦国,在魏国国力遭受重创之后,给予了他和魏国以最痛苦的一击。 河西惨败、割地求和那种刻骨铭心的屈辱,魏罃至今都是难以忘怀。 尽管秦国在六年之前的大战之中已然是遭受了重创,尽管魏秦交战的前线已然向西推移到了泾水一线…… 秦国,依旧是魏罃的心头大患。 魏罃说出的这一则消息,他脸上的那份凝重,让大殿之中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就在一干朝臣面面相觑之时,作为魏国上将军的庞涓却是率先站了出来。 作为魏国久经沙场的宿将,并且六年之前与秦军交手多次,庞涓对于秦国的态度与此刻的魏罃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新晋秦公嬴渠梁效仿我魏国实行变法,其图谋非同小可。” “我魏国若是坐视此番变法推行下去,秦国日后未必不会成为我魏国的心腹大患。” “为提前扫除祸患,末将请君上给予我大军二十万,末将必然为君上、为魏国平定秦国。” 上将军庞涓站出来的这一番表态,立刻在魏国朝堂之上生出了一片哗然。 在这片被滴入清水而沸腾的油锅之中,一干魏国朝臣或是四目相对、或是互相议论,谈论着关于魏国灭亡秦国的可能性。 此情此景,倒是令坐在上首的魏罃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前世这样的景象也曾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只不过与前世朝堂众臣们都沉浸在魏国的强盛之中不同,今生魏相公叔痤离世之后,魏国朝堂依旧存在着一位足以维持朝堂的强大人物。 “上将军说话实在是气魄十足,甚至老臣听来都是热血沸腾。” 当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所有人脸上的神情之中都浮现了一抹敬服之色。 这位在魏国朝堂拥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相公孙颀。 看到公孙颀自群臣最前方的坐席之上起身,缓步来到了过道之上,甚至连上将军庞涓也是向后退了一步。 要知道当初是公孙颀将他一手拔擢起来,并且这些年来其人所表现出来的高超军略水平更是令他打从心底敬服。 公孙颀的身形在魏罃面前站定,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庞涓,双眼之中明显夹杂着几分前辈注视后辈的意味。 下一刻转身向前对着魏罃躬身一礼,公孙颀依旧是十分沉稳地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上将军的担忧固然不无道理,但是此刻却不是我魏国向秦国派遣大军与其决战的良机。” “义渠之战刚刚落幕,数百里的义渠疆土才收获不久,此时此刻我魏国实在不应该再次对秦国掀起大战。” “此刻,我魏国的头等大事应当是全力消化义渠之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公孙颀的一番话语听起来好像没有刚刚庞涓那般震耳欲聋,但犹如一泼凉水一般直接平息了此刻魏国分明有些过于躁动的朝堂。 朴实得如同邻家农人一般的神情扫过周围众人,眼见着那一张张已然平静下来的脸色,公孙颀再次看向了上方。 “君上,司马孙伯灵曾向君上献上灭秦方略,这义渠之地既是第一步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步。” “只有将这一步走稳了、走实了,我魏国才能够按照这份方略所规划的那般最终顺利完成灭秦大业。” “其中种种,还请君上三思。”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语,公孙颀随即向着魏罃便是躬身一礼。 作为魏国的相国,公孙颀很清楚此时的魏国无疑是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之上。 现在魏国所要做的并不是被秦国传出的什么变法所影响,而是按照之前所谋划的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切。 等到魏国完全消化了义渠之地,就算是秦国真的完成了所谓的变法,魏国也已然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公孙颀的这种想法无疑是深谋远虑的,而他也自然得到了朝堂之上一些重臣的支持。 “启禀君上,臣孙伯灵以为相国所言极是。” “六年之前,河西大战之后,魏秦强弱之势已然是难以逆转。此番只要我魏国能够按部就班,秦国疆土迟早会落入我手。” “此中种种,还请君上定夺。” 司马孙伯灵此刻站出来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无疑是代表着他这個灭秦方略的提出者所持的态度。 魏罃在听完了他的话语之后,脸上凝重的神情渐渐消缓,他的脚步缓缓走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相国多虑了。” 轻轻将公孙颀扶起身来,魏罃脸上满是和善的笑容,说出的话语之中也是充满了亲近。 “寡人心中从来没有此刻对秦国动手的想法,今日不过是对于秦国传出的变法有些好奇罢了。” 魏罃明确的话语,将相国公孙颀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可也在同时引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启禀君上,臣司徒公孙鞅有话要说。” 在一干朝臣的齐齐注视之下,作为魏国朝堂之上的新面孔,公孙鞅就这么缓步走到了魏罃的面前。 “君上,臣以为此番秦国新君的变法,实在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哦?司徒何出此言?” 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之色,魏罃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鞅。 对于他所拥有的才能,前世曾经狠狠吃了一次大亏的魏罃可是没有丝毫的怀疑。 魏罃很想知道前世的秦国商君、今生的魏国司徒,究竟又会对此番的秦国变法给予怎样的评价。 面对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公孙鞅脸上轻轻泛起了一丝自信的神情,然后微微地躬身一礼。 “君上,臣以为一场变法若想成功,必须确保周边环境在整体上是和平的。” “昔日魏国变法之时,在外有赵、韩以为盟友,天下之间无人敢于侵犯,这才为李悝相国留下了充分的余地。” “再看此刻的秦国,其国土又被我魏国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之势,真可谓是大敌环伺。” “若是我魏国趁着秦国变法之时发兵,那么新任秦公嬴渠梁就算是想要完成变法,最终恐怕也会是功亏一篑。” 对于公孙鞅此番说出来的话语,包括魏罃在内的一干魏国众人都表示了赞同。 此时此刻秦国要想完成变法,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难道秦国新君嬴渠梁不知道吗?”一道充满着疑惑的声音在魏国的朝堂之上响了起来。 “当然知道。”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公孙鞅带着斩钉截铁的话语回复道。 “从我魏国从秦国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这位继位的秦国新君并不是什么昏聩的君主,反倒是颇有雄才大略。” “他当然能够明白秦国此刻的处境,甚至他已然深刻地看到了我魏国对于秦国的威胁就在眼前。” “这就是臣说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原因。” 视线再一次地看向了魏罃,公孙鞅双眼之中满是自信的神情,“君上,在我魏国几乎是三面夹攻的强大压力之下,秦国已然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前次大战的失利证明,盟友或许能够为秦国牵制我魏国一时,但是一旦大战再起最终还是要看秦国自身所拥有的国力。” “这也是秦国新君嬴渠梁会选择在此时此刻变法的原因,只因为这是他或者是秦国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公孙鞅的一番话语令魏罃陷入了思索,他开始试着将自己放在嬴渠梁的位置去思考这一切。 不变法,秦国国内或许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但迟早一天会遭遇魏国大军的三面夹攻而无力抵抗。 变法,秦国国内势必掀起惊涛骇浪、甚至还会有魏国这个对手趁火打劫。 但是相比较于安于现状,坐等被魏国所吞灭,前世那个鼎力支持商鞅变法的秦孝公无疑会坚定地选择后者。 沉默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魏罃缓缓抬起了头,对着公孙鞅轻声问了一句。 “司徒,你认为秦国的此番变法能否成功?” “启禀君上,臣不敢下定论,一切只能拭目以待。” 正如公孙鞅所说的那样,对于这一场发生在秦国的变法,身处魏国的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拭目以待。 前世的秦国与今生的秦国,前世的秦孝公与今生的秦国新君嬴渠梁,前世实力强劲的秦国老世族与今生被极大削弱的秦国世族…… 前世的种种与今生的一切真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也是因为如此这场发生在秦国变法的命运则是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只是在嬴渠梁这个拥有着雄才大略君主的坚定支持之下,在魏国这个宿敌的虎视眈眈之下,秦国的变法还是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鞅兄,你真的不知道秦国变法的结局如何吗?” 魏国都城安邑城内的一间酒肆之中,身为上大夫的申不害与老友司徒公孙鞅是相对而坐。 将一爵美酒饮入腹中之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爵,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不断传回的秦国消息,申不害的目光却是灼灼地看着面前的老友。 望着对方脸上的神情,特别是双眼之中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公孙鞅的嘴角也是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不瞒不害兄,鞅却是以为此番秦国变法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哦!” 脸上带着一抹好奇,申不害从一旁取过了一坛美酒,在公孙鞅面前的酒爵之中添上了美酒。 “倒要领教鞅兄的高见了。” 公孙鞅看着申不害将这一番动作完成,面带笑容举起了身前的酒爵,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一饮而尽。 “美酒。” “砰”的一声,酒爵之声落下,公孙鞅对着申不害同样也是对着自己轻声诉说了一句话。 “只因为秦国世族力量太小,而秦国新君手中拥有着足够的力量。” 其实这一场秦国变法与其说是从现在开始,倒不如说是从公元前385年秦献公回返秦国继位之时便已然拉开了序幕。 秦献公在此前已然为自己的后来人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嬴渠梁正在做乃是秦献公嬴师隰事业的延续。 这一场秦国变法归根究底乃是秦国国君与世族之间的博弈。 而甘龙这个在朝堂之上的领军人物死后,世族究竟还能够推出怎样德高望重对手来与嬴渠梁这个新君较量呢? 魏国刚刚结束的义渠之战,固然使得魏国在战略上更加有利于秦国,也无疑是给了秦国变法以短暂的时间。 公孙鞅有理由相信,嬴渠梁在未来的数年之内,至少能够取得一些初步的变法成果。 说起秦国正在如火如荼地变法,公孙鞅的注意力忽然转向了国内,落在了自己曾经所说的那些事情之上。 “不害兄,还记得你我曾经便如同今日这般,借助着美酒助兴畅谈着魏国所存在那些的弊端吗?” “当然记得。” 手中端起一樽酒爵,双眼之中满是怀念的神情,申不害对着公孙鞅轻声回应道:“你当年不是说魏国有三大弊端。” “其一、政令无法有效执行;其二、人才不能得到任用;其三……” 顿了一顿,申不害若有深意地加重了几分:“魏武卒战力无法持续。”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公孙磨剑 公元前409年,魏文侯魏斯任命卫人吴起为主将,全权负责魏国对于秦国河西之地的攻略。 吴起不负魏文侯对其的信任,仅仅耗费了两年的时间,就从秦国手中全取了河西之地。 为了应对秦国沿着洛水所修筑的防线,魏文侯特别在河西之地设立西河郡。 经由魏文侯麾下重臣翟璜的举荐,在河西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吴起,最终成为了魏国首任西河郡守。 吴起在抵达河西之地后,一方面大力宣扬教化,收揽河西之地的人心。 另外一方面,则是勤练士卒、修城筑墙,积极应对西边秦国的威胁。 作为被后世之人认可的“兵家亚圣”,吴起不仅仅在军略之上有不俗的造诣,其练兵的才能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河西之地所驻扎的魏军将士之中,吴起以极高的标准选拔精锐。 在严苛而有效的训练、沉重而又精良的兵甲,以及丰厚赏赐等一系列工序的磨砺之下,一柄吴起手中最为锋利的利刃铸成了。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强兵,魏武卒。 魏武卒这柄利刃初次出鞘,便向天下展现出了它无与争锋的强大。 公元前389年,秦惠公嬴仁为夺回河西之地,率领秦国举国之兵攻打河西重镇阴晋。 这个时候,魏国上下是一片惶恐,甚至连魏武侯魏击心中都认为魏国恐怕无法挡住秦国举国一击。 当天下各国都在看着秦国怎么一雪前耻的时候,作为西河郡守的吴起站了出来。 他以五万魏武卒为矛头,辅以战车五百乘、骑兵三千人,完成了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阴晋一战,数十万秦军将士遭遇了一场惨败,自此之后秦国二十余年没有向东。 魏武卒这柄利剑一出鞘,便展现出了属于它的锋芒,只可惜能够使用它的人却是不多。 自从吴起受到魏武侯的猜忌而逃亡楚国,魏武卒依旧还是那支精锐,只是所取得战绩却是寥寥。 直到当今魏侯魏罃继位,魏国连续对韩、赵、秦等周边强敌用兵,魏武卒在公叔痤、庞涓这种良将的统率之下才终于焕发了属于它的锋芒。 手中酒爵举起落下之间,听完了公孙鞅对于魏武卒如数家珍地介绍,申不害心中的好奇却是被勾了出来。 “昔日鞅兄曾经说过,魏武卒战力固然强大,却是难以持久。到了如今,鞅兄已然身居司徒高位,不知道可还认同当年所说的话?” 公孙鞅听着耳畔申不害的询问,轻轻放下了手中举起的酒爵,脸上勾勒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对于当年的评价,我今时今日却是有了几分不同的看法。” 公孙鞅从申不害的面前站起身,从几案之后一步步地走到了窗边。 注视着窗外街道之上的人来人往,公孙鞅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良久的沉默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公孙鞅转身重新看回了申不害,他的双眼之中爆发出了一股无比锐利的光芒。 “不害兄,我以为此刻的魏武卒战力,甚至比我当年评价的还要不如。” “当今天下若论强兵,首推我魏军甲士;魏军甲士若选精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魏武卒。” “时至今日,魏武卒已然成为了我魏国强军的一個象征,可是魏武卒的战力真的就那般强大吗?” 公孙鞅问出的问题,令几案之后的申不害,立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魏武卒的强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这几乎是一支由魏国举国之力供养的精锐。 只是除却他精良的兵甲、丰厚的待遇,只以如今的实际战力来论,魏武卒真的就那般天下无敌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公孙鞅、申不害乃至魏国之中的一大批人心中都有几分猜测。 那些远的不说就说此次出战义渠的河西、秦东两军之中的精锐,在战场之上的表现恐怕就不一定比魏武卒差多少。 沉默了良久之后,申不害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鞅,“照鞅兄的意思,魏武卒这支精锐难道应当取消?”“当然不是,魏武卒应该要成为我魏国手中一柄最锋利的长剑。可是成军数十年来,魏武卒却是失去了它原有的锋芒。” 眼前仿佛浮现了什么,心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公孙鞅的脸上几分凝重渐渐生出。 “曾经的精锐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沉沦,昔日的战意随着丰厚的待遇而消磨,魏武卒这柄长剑身上如今已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斑斑锈迹。” 公孙鞅的声音在两人之间久久未散,一股针对魏武卒的感叹在两人之间徘徊。 就在这一段对话发生之后不久,一份奏疏却是出现在了魏侯魏罃的手中。 注视着奏疏之上书写下的公孙鞅、申不害几个篆字,一股凝重的神情同样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容之上。 正如公孙鞅所说的那样,魏武卒确实是魏国手中一柄最为锋利的长剑。 在经历了桂陵、马陵之战的惨败,失去了这柄最为锋利的长剑之后,魏罃已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魏国的渐渐沉沦。 如今,从公孙鞅、申不害两人的奏疏之上,看到了魏武卒存在的弊病,魏罃心中又如何会不重视呢? 只不过凝重的神情并没有在魏罃的脸上存在太久,很快他的双眼之中却是逐渐恢复了平静。 既然利剑此刻已然生锈,那么为什么不将它重铸,让这柄魏国手中最为锋利的长剑重新焕发属于自己的锋芒。 至少如今的魏国依旧还是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至少留给魏国重铸这柄利剑的时间还很充裕。 轻轻将这份奏疏卷起,双手郑重地将其放在一旁,魏罃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来人啊。” “君上。” 魏罃的声音刚刚落下,一旁侍奉的宦者令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传寡人之命,召司徒公孙鞅、上大夫申不害还有司马孙伯灵明日入宫觐见。” “哦,对了,明日将三人觐见的地点安排至宫中校场。” “遵令。” …… 翌日,三辆马车停在了安邑魏国宫室的宫门之前,公孙鞅、申不害以及孙伯灵三人的身影最终站在了一处。 “不害兄,鞅兄。” 孙伯灵看着面前出现的熟悉身影,赶忙招呼着来到了两人的身旁。 目光从周围轻轻扫过,眼见着这里已经没有了别人,孙伯灵有些好奇地询问起来:“不害兄、鞅兄,不知道两位可知道君上今日召我等三人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此时此刻孙伯灵是一头雾水,公孙鞅、申不害两人相对而视之间,一抹会心一笑同时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今日魏罃之所以会将他们召来,应该就是因为昨日呈送的那份奏疏了。 未等公孙鞅、申不害向孙伯灵多作解释,宦者令领着十数人已然来到了三人面前。 “见过司徒、司马、上大夫。” 带着明显的谦卑向面前三人躬身一礼,宦者令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君上已经在宫中校场等待三位,三位请随我来。” 公孙鞅三人在宦者令的带领之下,穿过了眼前重重的宫室,来到了宫中的校场。 令公孙鞅三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片刻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不是往日君位之上的魏罃。 只见此时此刻的魏罃已然换上了精良的铠甲,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端着一架弩。 强劲有力的弩弦、造型精巧的发射机构、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弩矢更是直直地对准了前方百步之外的标靶。 伴随着魏罃的手指扳动强弩悬刀,强劲有力的弩弦便是一阵的震荡,紧接着弩箭在巨大力量的推动之下直射而出。 锋利的弩矢划破了百步的距离,沉闷的声音随即响起,下一刻只见百步之外的标靶已然被深深没入。 “彩!” 魏罃此番的表现,立刻引起了全场人的瞩目,一道喝彩之声更是情不自禁地响了起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来,宦者令以及他身后所站着的公孙鞅三人,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罃的视野之中。 “启禀君上,司徒、司马、上大夫到了。” “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宦者令接受了魏罃的命令退了下去,公孙鞅三人已然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 “三位卿家快快请起。” 右手轻扶示意三人起来,魏罃脸上立刻露出了一道和善的笑容,“三位以为刚刚寡人的射术如何?” “自是精湛。” 三人之中的申不害率先回应,而在说完之后他的目光便是被魏罃手中的强弩所吸引。 申不害在打量了好几眼之后,当即带着几分猜测说道:“君上知道臣在韩国曾经担任过小吏,也曾听说过韩国弓弩的强劲,莫非……” 魏罃听完了申不害的话语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上大夫猜测的不错,这架强弩确实是来自韩国。” “三位卿家……” 目光从前方三人脸上扫过,魏罃嘴里却是话锋一转,“若是这强弩能为我魏国所用,我魏军战力能否更强盛几分?” 魏罃的问题被抛出之后,三人之中主掌魏国兵事的司马孙伯灵当即上前一步。 “君上,这架强弩可否让臣一观?” “这又有何妨?” 魏罃脸上笑容没有半点变化,随手便将手中这架强弩递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从魏罃的手中接过了那架强弩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百步之外那几乎被射穿的标靶,孙伯灵开始从一个大军统帅的角度评价了起来。 这架强弩比如今魏军之中装备的发射更加简单,威力却是更胜三分,若是魏国能够成功仿制并大规模装备军中,魏军战力势必会更加强大。 想到这里孙伯灵连忙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将手中的强弩重新递了回去。 “启禀君上,臣以为这架韩弩对比我军装备确实是更为先进,若是我魏国能够成功仿制,我军战力势必会更加强大。” “嗯。” 魏罃听完了孙伯灵的回答,带着满意看了他一眼,“既然司马如此说,那么此事寡人就交由司马处置。” “另外,从这架韩弩之上寡人以为韩军对比我魏军而言,在兵甲器械之上确实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为了增强我魏军战力,司马可以多多关注韩国乃至天下诸侯,无论是技术亦或是人才,我魏国都是愿意接受的。” 魏罃将这一句话说完,目光移向了一旁站着的申不害,“上大夫对于韩国比较熟悉,这件事情今后司马可向上大夫请教一番。” 就在魏罃将这几乎是推心置腹的话语说完,孙伯灵申不害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躬身一拜。 “臣等谨遵君上之命。” 这个时候,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鞅,却是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启禀君上,臣以为兵甲器械固然能够增强我军战力,但是兵甲器械的领先不过只是一时罢了。” “君上若是想要魏军战力真正冠绝于诸侯,就必须要从壮硕根本做起。” 默默等公孙鞅将这一番话说完,魏罃却是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的模样。 转身重新看向了前方的标靶,脑海之中开始回忆昨日看到的一个个篆字以及前世所经历的种种,魏罃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般的平静。 只是将手中强弩放于脚下的过程之中,那微微有些颤抖的右手,却是隐隐体现出了此时此刻魏罃内心之中的几分不平静。 弩弦上好之际,魏罃就这么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鞅,“何为壮硕根本?” “昔日魏武卒因为什么而强大,靠的是精良的兵甲亦或是严格的训练吗?” “不,臣以为魏武卒之所以强大,其根本是丰厚的待遇、是魏国所许下的承诺。” 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一切,公孙鞅对着魏罃无比郑重地躬身一拜,“臣请在军中全面推行军功爵制,以壮硕我魏国军队之根本。” 公孙鞅说完之后,沉默在众人之间弥漫,直到又是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几人之间响起。 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标靶,魏罃淡淡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去做吧,不要有所顾虑。” “臣公孙鞅,多谢君上信重。”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推心置腹 魏国,都城安邑,司徒府。 府邸门前,一辆马车静静停驻;车厢旁边,一道身影默默矗立。 此时此刻的魏国司马孙伯灵已然褪去了往日沙场之上的风采,如同一名普通游学士子一般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自有一派气势的司徒府,回忆着昨日宫内的那道身姿,孙伯灵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壮硕魏军根本,磨炼长剑锋芒。 虽然已经是几年没有见面,但是昔日的秦东郡守公孙鞅,依旧是那般的气魄十足。 就在孙伯灵心中回忆着昨日种种之时,前方紧闭的府门却是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视线顺着耳畔出现的声音看向前方,孙伯灵的嘴角却是不禁勾勒出了一许笑容。 “故友上门,鞅却是慢待了。” 听着耳畔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孙伯灵好像是回到了秦东一般,当即便是快步上前。 “孙伯灵,见过司徒。” 未等孙伯灵躬身而拜,他的手臂之上立时出现了一股莫大的阻力让他身体再难向下。 在这股力量的持续发力之下,孙伯灵被缓缓扶起身来,公孙鞅以及他脸上的灿烂笑容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伯灵,如此可就见外了。” 一道半是嗔怪、半是亲近话语声落下,公孙鞅不由分说便拉着孙伯灵的手径直向着府邸之内走去。 “凭借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却是早该上门拜访,无奈这些日子公务实在繁忙。” “既然今伯灵来到我这里,那么我自当好好款待你这位多年未见的故友。” 跟随着满腔热情的公孙鞅,孙伯灵被一路拉到了府邸的正厅之内。 双手将孙伯灵死死地按在坐席之上,公孙鞅大踏步地向着门外走去。 “来人啊,取美酒来,我要与故友一醉方休。” 公孙鞅一声令下,正厅之间一阵脚步匆匆,没有多久美酒与佳肴便在两人之间摆上了。 等到孙伯灵从这一切之中反应过来,他的面前已然多了一樽被盛满的酒爵,以及对面遥遥敬向自己的公孙鞅。 主人家拳拳款待之心,自己这个做客人的又如何能够推却呢? 一念至此生性本就豁达的孙伯灵,索性举起了自己身前的酒爵郑重回应了公孙鞅一礼。 “请!” “请!” 清澈的酒水如同泉水一般落下,甘洌的美酒在胸腹之中流淌,这一刻孙伯灵只觉得一股畅快之意顿生。 “美酒!” 赞了一声刚刚被一饮而尽的琼浆,望着对面坐着的公孙鞅,一股莫名的怀念却又涌现在了孙伯灵的心头。 昔日,公孙鞅与孙伯灵共同执掌秦东之时,两人也曾在闲暇之际如同今日这般痛饮。 任凭美酒入腹,纵览天下风云,那时相投的两人是何等的兴致高昂。 只可惜往日的美好已然如同滔滔洛水一般向南而去,曾经共事的两人也是因为君命而各奔东西。 曾经作为秦东郡尉的孙伯灵成为了秦东大营的主将,而昔日担当秦东郡守的公孙鞅则是调任西河郡守。 一别数年,两人都分别经历了种种不同的风景,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如同当年一般对酒高谈。 “砰”的一道沉闷声响,孙伯灵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爵,视线灼灼地望向了对面。 “鞅兄,还记得我们在秦东之时吗?” “当然记得。” 孙伯灵的一句问话将公孙鞅也拉入了回忆之中,视线落在手中的酒爵之上,他的右手在有些斑驳的青铜图案上不断摩挲着。 伴随着一阵阵清晰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公孙鞅声音有些低沉,“那时你我一见如故,短短一夜之间便已然交心。” “再后来我掌政务、你管军事,我们携手在那秦东大地之上好好地大干了一场。” 又是“砰”的一道响声在两人之间生出,公孙鞅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稳稳地落在了对面。 “如今我奉君上之命主管军功爵制的推行,你是主掌军略的司马,有没有想要与我一道……”声音在这一刻停息,公孙鞅的视线与孙伯灵的目光交汇一线,一道无比郑重的神情浮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公孙鞅如此开门见山、不带半点犹豫地邀请,立刻便让孙伯灵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豪情。 曾几何时,他也是被对方的话语所感染,义无反顾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还记得,那一次两人携手,乃是为了授田制在秦东之地的推行。 这一次,为了军功爵制在魏军之中全面推行、为了重新磨炼出一柄锋利的长剑,面前的那道身影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作为意气相投、志向相合的故友,他又怎么能够拒绝,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没有多少言语之上的回复,孙伯灵举起了一旁的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爵斟了个满。 酒爵并没有多少分量,但在此刻的孙伯灵看来,它却是有千钧之重。 将着千钧的重诺无比郑重地举在面前,孙伯灵看向公孙鞅的目光之中多了一抹笑意。 那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那是一抹令公孙鞅无比熟悉的笑意。 “鞅兄,请!” 笑意在眼前久久不散,声音更是到了耳畔,明白孙伯灵意思的公孙鞅当即便同样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伯灵,请!”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交心,一切承诺只在那两爵甘洌的美酒之中。 等到美酒的气息自酒爵之中灌入两人胸膛,相识之间各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房间之中响起,两人之间数年未见的陌生感到了此时已然只剩下知己相交的一抹欢悦。 许久之后,等到美酒饮尽、等到佳肴入腹,孙伯灵跟随着公孙鞅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后院书房之中。 “军功爵制若想在魏军全军推行,所要兼顾之事可谓浩如烟海。我倒是以为鞅兄若想将此事变成现实,不妨选取一点先行实施。” “由一点突破进而连成一线,由一线贯通进而顺畅全局,则军功爵制自然水到而渠成。” 望着在自己对面侃侃而谈的孙伯灵,公孙鞅的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虽然两人的长处并不相同,但是万事万物的法则之间却是融通的,公孙鞅当然能够听清孙伯灵话语之中所包含的智慧。 对于这份智慧,公孙鞅是从心中感到钦佩的;对于这份善意,公孙鞅同样是从心底感到了浓浓暖意。 有一挚友,此生何求? 孙伯灵的建议声在书房之内存在了许久,等到他将自己胸中所想完全吐露,公孙鞅这才开始说出自己针对此事的谋划。 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只听公孙鞅沉声说道:“没有想到伯灵你的想法,倒是与我暗合。” “哦!” 好奇的神情出现在孙伯灵脸上,一個问题当即便是脱口而出,“那么鞅兄准备从何处着手?” 这个问题刚问出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孙伯灵脸上便是生出了一抹异色。 “莫非是魏武卒?” “正是魏武卒。” 一问一答几乎在同时发出,公孙鞅与孙伯灵两人的想法在这一刻再次契合在了一处。 这一次望着对面的同道之人,公孙鞅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脚下步伐向着书房那道敞开的大门走去。 “魏武卒经由昔日西河郡守吴起一手训练而成,到如今已然过去了数十年。” “曾经这支由严格的训练、精良的兵甲以及丰厚的待遇所装备而成的精锐乃是魏国手中一柄最为锋利的长剑。” “可惜锋利的长剑会被岁月所侵蚀,精锐同样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腐朽。” “时至今日魏武卒战力或许仍旧犀利,但是它已然在一天天地腐朽,而我魏国却仍旧要耗费无数钱财来供养这支大军。” 一句句话语如同一道道墨笔,公孙鞅已然将魏武卒昔日的辉煌、如今的困境勾勒完毕。 声音到了最后,公孙鞅幽幽的声音缓缓出现在了书房之中,“若是有朝一日魏武卒在战场之上沉沦,那么……” 虽然公孙鞅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但是孙伯灵已然能够看清楚对方所描绘出来的未来。 若是真的如同公孙鞅所说的那样,魏武卒真的在战场之上全军覆没甚至只是遭受到了重创; 那么等待魏国的绝对会是一场浩劫,甚至强盛的天下霸主也会因此而沉沦。 一切只因为魏武卒在魏国所占的分量实在是太重,而这就是后世大贤荀子所评价“危国之兵”。 将一切都想清楚了之后,孙伯灵同样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他默默地来到了公孙鞅的身后。 “鞅兄准备如何来挽救魏武卒的危局?” 耳畔响起从身后传来的这一声询问,公孙鞅缓缓转过身来,开始将自己胸中对于魏武卒乃至整支魏军方略娓娓道来。 公孙鞅首先要做的就是缩减魏武卒这支大军的数量。 成军数十年以来,魏武卒始终代表着魏军战力的最高水平,也是魏军在战场之上克敌制胜的一把利刃。 在魏国军方乃至朝堂大多数人看来,这样的军队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也就导致了魏武卒的数量一扩再扩。 特别是当今魏侯魏罃继位以来,伴随着魏武卒在各处战场之上所取得的骄人战绩,魏武卒的数量已然从当初的六万增长到了如今的十万大军。 魏武卒数量的增长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在公孙鞅看来十万魏武卒对于魏国来说实实在在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 这个包袱会让魏国向前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甚至到最后会将供养它的整个魏国都拖入深渊之中。 所以,缩减魏武卒数量已然是刻不容缓。 十万魏武卒实在是太多,五万人同样也不少,至少要将其缩减到三万人。 公孙鞅的上下嘴唇一碰,原本的七万魏武卒就将被削减,要知道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七万人。 按照原来魏武卒所遵循的命令,你只要加入魏武卒了,那么你一辈子都会是魏武卒。 除了魏武卒本身所享有的丰厚待遇之外,你会得到魏国赐予你的一片土地,这片土地从此之后便属于你家了。 无论你的后代是否还有人加入魏武卒,这块土地都将会归属你家。 所以,一名魏武卒所代表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很有可能是一个人数不小的家族。 这就引出了公孙鞅所要执行的第二个手段,那就是将魏武卒世代相传的土地与特权削弱。 在公孙鞅的计划之中,魏武卒自己享有丰厚的待遇这本无可厚非,这是他们从战场之上拼杀出来的。 只是魏武卒本人享受这种待遇与特权可以,他没有军功的后代享受这一切却应该是被绝对禁止,至少也是应该要被大力削弱的。 要想享受和父辈一样丰厚的待遇也可以,那就需要你用手中的刀剑去拼杀,这样你才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当然,不仅仅是那些魏武卒的后裔,那些年老的魏武卒同样要受到限制。 这就是公孙鞅所要作出改变的第三点,那就是魏武卒年老或者战力受损之后所要执行的退出机制。 魏武卒是魏军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宝剑,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去面对那些最为危险的局面。 成军之初,那些严格按照标准所选的魏武卒所组成的精锐之师,面对敌人之时自然能够做到无往而不利。 只不过伴随着年岁的苍老,伴随着伤病不断地累积,曾经强大的魏武卒已然没有了昔日那般耀眼的锋芒。 虽然如今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但是如今的魏武卒更像是一位逐渐走向衰老的老人,虚弱已然成为了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 在公孙鞅看来,如果想要挽救如今魏武卒的颓势,那么就要以绝大的毅力剔除掉那些腐朽。 在孙伯灵的面前,公孙鞅一句句地将自己心中所想推心置腹地说了出来。 而这一切听在孙伯灵耳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残酷!”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庞涓上门 公孙鞅的一句句话语在胸中回荡,孙伯灵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缩减魏武卒编制、削夺魏武卒后裔待遇、建立起魏武卒退出机制…… 公孙鞅刚刚所说出的每一条方略,就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利刃,刺向了魏武卒这具病体之上的。 如果一切真的能够按照公孙鞅所设想的顺利推行,那么魏武卒未必不能展现出昔日的锋芒。 可是伴随着一条条方略的实施,其上如同切肉削骨一般的文字,也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默默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望向面前站立着的公孙鞅,孙伯灵心中不由生出一番五味杂陈。 与其共事秦东的那几年,孙伯灵已然对于公孙鞅有了深刻的了解,他知道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对方前进的意志。 可是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公孙鞅就这么走下去,前路无疑便是一条荆棘丛生。 “鞅兄,你明白你的这些方略如果泄露出去,将会在魏国朝野引起怎样的风波吗?” 孙伯灵问出的这一句话语,令公孙鞅脸上露出了几分难看的神情,可是瞬息之间一道笑容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在孙伯灵看来,那道笑容之中既有着豁达,也同样充满着坚定。 “伯灵,鞅出身卫国公族,虽然只是一脉旁支,但是如果想要富贵一生却也不难。” “只是我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去过那样的生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一定要有所作为。” “怀着胸中的这份信念,我离开了母国卫国,来到了天下士子瞩目的魏国。” “五年相府求学,五年地方历练,我终于登上了魏国朝堂。” 当曾经的记忆与志向一起重新浮现在心头,公孙鞅双眼之中已然只剩下了坚定。 “伯灵,无论路途有着怎样的艰难险阻、无论前方是如何地荆棘密布,公孙鞅都愿意一直走下去。” “哪怕只有公孙鞅一个人……” “不,鞅兄,你不是一个人。” 公孙鞅的声音到了最后逐渐变得有些落寞,没有等到他将话语完全说完,身后孙伯灵的话语就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回头望去那是一张充满着笑容的脸庞,一如两人在秦东栎阳的那個农家小院之中初见一般。 “鞅兄,你我一见如故,秦东之地的通力合作更是十分愉快。” “此番鞅兄志向远大,伯灵虽不才也愿助鞅兄一臂之力,不知鞅兄可愿与伯灵一道。” 孙伯灵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心声,一边向着公孙鞅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看着自己视野之中出现的手掌,看着对面那一张充满笑容的脸庞,公孙鞅却也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双手递了出去。 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相交一处的那一刻,公孙鞅、孙伯灵这两个在魏国朝堂拥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正是选择站在了一处。 接下来,心已经交融在一起的两人,选择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几案之后。 一项律令的实施可不仅仅是依靠公孙鞅或者孙伯灵的设想,其中所牵扯的利害用一个复杂是远远无法形容的。 除了公孙鞅之前针对魏武卒所提出的方略,孙伯灵也开始将自己心中对于此事的看法缓缓道出。 在孙伯灵看来,公孙鞅选择缩减魏武卒编制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就算依照魏国如今强盛的国力供养如此一支大军也是十分吃力的。 但是如此单单一句话语便要缩减七万编制实在是太过严厉,倒不如循序渐进地、一步一步地削减到位。 首先要削减的应该是那些年老体弱之人,他们明显已经不符合魏武卒当初所设定的标准,也无法完成魏武卒所应该承担的艰巨任务。 如果能够将这些从魏武卒之中剔除出去,无疑对于魏武卒战力的恢复有着无比积极的意义,也可以为此次魏武卒的变革打开一个突破口。 接下来,孙伯灵便可以用自己司身份宣布在魏武卒之中开战比武,顺理成章地完成对于魏武卒数量的削减和战力的提升。 除了对于魏武卒数量的削减从一开始的一蹴而就,到此刻的循序渐进之外,孙伯灵同样认为对于魏武卒所开展的变革不应该只有削减。 孙伯灵提出完全可以依照昔日魏武卒建立者吴起在西河郡的做法,对于魏武卒之中的佼佼者给予更加优厚的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既然昔日的吴起都能够以丰厚的赏赐,将一介平民锻炼成为天下强军,那么今日的两人又如何做不到让魏武卒重新焕发出昔日的辉煌呢? 对于孙伯灵所提出来的想法,其实与公孙鞅接下来所要在魏国军中所进行的改革有相合之处。 通过这些年来在相府、地方的学习与历练,公孙鞅认为魏国针对军队的投入在天下诸侯之间无疑是名列前茅的。 这一点,既有当年主持变法的魏相李悝的功绩,也有昔日西河郡守吴起练兵遗留下来的底蕴。 授田制的推行替魏军士卒初步解决了后顾之忧,李悝变法所带来的强盛国力给予了魏军士卒以丰厚的待遇,而兵家亚圣吴起则是为这支军队注入了滚滚战意。 这就是昔日纵横天下无往而不利的魏军,也是铸就了魏国霸主之位的赫赫功臣。 只可惜如何强大的军队也会渐渐沉沦,就算是锋利如同魏武卒那般,也因为种种因素而失去了昔日的锋芒。 公孙鞅此番奉魏侯魏罃之命所要做的,就是为魏武卒乃至于整支魏军注入一股新鲜的血液,让这柄魏国手中的利剑重新散发出令人胆颤的寒芒。 这就是公孙鞅此番要做的,这就是他要在魏军之中实行军功爵制的原因。 其实军功爵制的本质与昔日吴起所倡导有功重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它比曾经吴起所做的更加地系统与完善罢了。 前世的秦军如何能够令天下诸侯胆寒,就是靠着军功爵制这套体系激发出了士卒心中对于胜利、对于爵位无限的渴望。 战争,就是秦军将士致富的道路;爵位,就是秦军将士改变人生的关键。 数代经受这样教育所磨炼出来的锋利长剑,如何能够不向天下人展现出它谁与争锋的气魄。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军功爵制所铸就的秦军,便是历代秦王手中最为锋利的长剑。 …… “驾驾驾……” 一道道嘹亮的催马之声与唏律律的战马嘶鸣一起,将孙伯灵从刚刚与公孙鞅交谈的一句句话语之中拉了出来。 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拨开车厢的侧帘,他任凭车外安邑的繁华进入自己的双眼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孙伯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走出了司徒府、踏上了回返的路途。 回想着不久之前自己抵达司徒府时的心境,满是对于故友重逢的期待与畅想。 再看看此刻他脑海之中所萦绕的场景,随处充斥着公孙鞅对于此番军功爵制改革的看法。 回想起与昔日秦东之时一般无二的公孙鞅,一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在眼前久久未曾散去。 想着想着一抹笑容悄然浮现在了孙伯灵的脸上,与此同时一股喃喃自语出现在了他的嘴边。 “鞅兄,鞅兄啊……” 伴随着这股有些复杂莫名的自语声,伴随着前方的哒哒马蹄声,一路而行的孙伯灵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片刻之后,当脚步踏入那座上书“司马府”三个篆字的府邸,孙伯灵没有丝毫停留地直向着后院书房走去。 当身形在一张几案之后坐稳,孙伯灵轻轻取过了一卷竹简平铺在了身前。 经过一番简短的思考,提起架在一旁的墨笔游走之间,今日与公孙鞅交谈的画面就这么落在了竹简之上。 一个个篆字所体现着的,既有公孙鞅对于此番魏武卒变革的看法,也有孙伯灵对于提升魏武卒战力的谋划; 一片片竹简所代表着的,既有公孙鞅对于此番军功爵制让魏军战力更上一层楼的期盼,也有孙伯灵对于未来魏军战绩的畅想。 可以说,那一卷卷竹简虽然小,但是凝聚了公孙鞅、孙伯灵两人的智慧结晶。 墨笔在竹简之上不断地书写着,时间也在一分一秒之间流淌,等到孙伯灵将笔搁下,书房之外的天际已然只剩下了片片残红。 十分珍视地轻轻吹干了竹简之上的墨迹,不知书写了多久的孙伯灵此刻却是没有半点的疲惫,只有心中无限的畅快。 恰在此时,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孙伯灵的面前。 “启禀司马,上将军到了。” 听到身前侍者禀报的消息,此刻正是心中欢喜的孙伯灵,当即便是面露一片惊喜之色。 “快请。” “师弟莫要多礼,我已经到了。” 人影虽然未至但是声音已然传来,数息之后一道气势雄浑的身影出现在了孙伯灵的面前。 此人不是孙伯灵的师兄,如今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却又是何人? 看到自己的师兄大踏步地来到自己的面前,孙伯灵脸上的神情更是格外地欢喜。 只见孙伯灵急忙从几案之后站起,快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伯灵,见过师兄。” “伯灵不必多礼。” 多年战场之上磨炼出来的强健体魄,让庞涓只是一下就拦住了孙伯灵便要下拜的动作。 脸上满是师兄弟重聚的灿烂笑容,只听庞涓朗声说道:“原本我早就应该上门了,这不是听说你担任司马不久,公务实在是繁忙,我就没好意思来叨扰。” “恰逢我得到了一柄宝剑,今日便想借着这柄宝剑上门,我们师兄弟好好亲近一番。” 说完这一番话语,跟随庞涓的一名亲卫当即捧着一柄剑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看着那柄造型充满着古朴气息的宝剑,再看看面前依旧如同昔日那般亲近的师兄,孙伯灵的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如此倒是伯灵慢待师兄了。” 话落之后,孙伯灵当即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侍奉的侍者,“去准备酒宴,我今日要与师兄饮酒、赏剑。” “喏。” 等到侍者躬身一喏并缓步退出书房,孙伯灵与庞涓这一对师兄弟却是各自在坐席之上落座。 数息之后,双手从那名亲卫的手中接过那柄宝剑,微微用力之间便有一股清越的剑鸣在耳畔响起。 孙伯灵轻轻打量起手中的这柄宝剑,在书房之中灯火的照耀之下,此刻的剑刃之上却是隐隐散发着幽幽寒芒。 只这一眼,孙伯灵便已然能够断定,此刻自己手中执着的这柄确实是一柄不俗的利剑。 “宝剑,实在宝剑。” “能够得到师弟如此称赞,这柄宝剑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 “常言道:宝马配良将,宝剑赠英雄。既然师弟喜欢,那么师兄便将这一柄宝剑赠予师弟。” 如果是旁人提出将宝剑赠予自己,孙伯灵心中难免会生出几分警惕,可是庞涓却并不在他的戒备范围之内。 孙伯灵轻轻将手中的宝剑收起,脸上满带笑容看着庞涓,“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这边眼见着孙伯灵已然将自己带来的宝剑收下,下方的庞涓脸上顿时生出了一丝喜色。 而没有过去多久,只听他突然几分试探开始打听道:“不知师弟有没有听说,君上有意对我魏军有些心动,似乎还是以司徒公孙鞅为主?” 对于庞涓此刻抛出的询问,孙伯灵心中却是忽然一动。 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并且领兵多年,其在魏军之中可谓是威望很高,此番公孙鞅若想推行军功爵制也肯定要与庞涓打交道。 若是能够得到庞涓的支持,那么此番针对魏武卒乃至魏国全军的变革或许能够更加顺利。 思绪流转到这里,孙伯灵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宝剑,而将自己刚刚书写完毕的一卷竹简握在了手中。 “不瞒师兄,我与鞅兄在秦东之时便已然熟识,此番君上也确实任命他针对如今的魏军进行一番变革。” “就在今日我亲自上门拜访了鞅兄,与他交流此番军队变革一事也有一番心得。” 孙伯灵将今日种种一番叙述之后,将手中的那卷竹简却是亲手交到了自己师兄庞涓的手中。 …… 第二百七十四章 矛盾滋生 从师弟孙伯灵的手中接过那卷竹简,庞涓的心中原本是十分期待的。 在庞涓心中无论自己的师弟抑或是公孙鞅,这都是魏国朝堂之上的才智之辈。 他想看看这场由魏侯魏罃授意,公孙鞅和孙伯灵实际执行的魏国军改究竟能够给魏军带来怎样的变化。 可是伴随着视线在竹简之上移转,庞涓脸上的期待渐渐消失不见,双眼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直到将手中的这卷竹简从头至尾看完,庞涓这才缓缓将其放置在了身前的几案之上。 此前,孙伯灵所希望得到的表态迟迟没有作出,师兄弟之间却是陷入了一番漫长的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庞涓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孙伯灵,眉宇之间满满的郑重之色。 “师弟,敢问此策是师弟的谋划,亦或是那公孙司徒的手笔?” “既有伯灵所思也有鞅兄所想,其中大多数都是我二人曾经商议过的。” 敏锐地意识到了庞涓语气之中的变化,孙伯灵的话语之中立刻带上了几分询问。 “师兄,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对于孙伯灵此刻问出的问题,庞涓并没有选择立刻答复,而是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只不过这一阵沉默却是没有刚刚漫长,短短数息之后庞涓的声音便在孙伯灵耳畔响了起来。 “依我来看,若是此策实行下去,我魏国军心必然大乱。” 直接将这一个明确的论断抛出之后,庞涓的双眼直直看向了孙伯灵,一抹锐利的光芒更是蕴含其中。 与师弟孙伯灵因为感受到魏侯气魄而选择来到魏国不同,庞涓进入魏国朝堂的经历则是显得更加戏剧性。 当年,魏相公叔痤率领上党之兵驰援公子魏罃,庞涓在那个时候成为了魏军的一员。 之后魏侯魏罃以洗雪耻辱为理由,发动了对于韩国、赵国两個国家的战争。 正是在这场三晋内战之中,庞涓获得了当时的魏国司马、如今的魏相公孙颀的赏识,逐渐在魏国军中崭露头角。 而在六年之前的河西大战中,庞涓率领的六万魏武卒可以说是大放异彩,一举奠定了魏国对于秦国的优势。 庞涓也正是凭借着在这次战争之中的出色表现,最终成为了魏国上将军,跻身魏国军方乃至朝堂高层。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这是百余年后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的一句话。 从一介庶卒最终成长为一国上将军,庞涓靠的是一场场的优秀战绩,他也是这一句话最好的注解之一。 回望过去十年以来的魏国军旅生涯,一场场战争的场景在庞涓的眼前重演,一名名将士的身影在庞涓的脑海之中出现。 渐渐地一抹悲伤出现在了庞涓的心头,他看着面前孙伯灵缓缓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师弟,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魏国何以战胜敌手,何以称雄于诸侯?” “靠的是魏军将士的浴血拼杀,其中师兄麾下的魏武卒更可以说是每战冲阵在前。” “毫不夸张地说,魏武卒便是我魏国手中的一柄利刃,以强悍的战力击败当面的每一个对手。” 庞涓这一番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入了孙伯灵的耳中。 “师兄,我……” 孙伯灵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视线之中出现的一只手给打断了。 “我知道朝中有些人看到魏武卒所享受的丰厚待遇,认为这是魏国身上的一个巨大负担。” “可是我想说的是,魏武卒所享受的每一份待遇,都是将士们冲阵在前、浴血拼杀杀出来的。” “这一点你孙伯灵不能否认,我庞涓不能否认,就连君上也不能否认。” 如同箭矢一般凌厉的话语在房间之中响起,庞涓、孙伯灵师兄弟之间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师兄庞涓,孙伯灵的神情之中充满了复杂。 庞涓的态度在刚刚的话语之中已然表现的很明显了,他是反对公孙鞅、孙伯灵对魏武卒动手的。 如果这场军功爵制的改革在魏国实施下去,原本亲密的师兄弟之间必然会爆发冲突,甚至就此站在对立的阵营之上。 对于自己的师兄庞涓,与他相识多年的孙伯灵可谓是知之甚深。 庞涓并不是一个轻易改变的人,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情,那么恐怕不是那么被轻易说服的。 可是孙伯灵心中也很清楚,这一场针对魏武卒乃至魏国全军的变革必须要持续下去。 它是魏罃君主意志的贯彻,关乎着魏国未来的事业,更是决定着魏军这支军队的命运。 如今的情势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洞悉了这一点之后,孙伯灵还想对自己的师兄努力一次,即使明知道最终的结果必然会是失败。 思绪在胸膛之中流转了许久,孙伯灵的目光缓缓看向了前方的那道身影。 “师兄说魏武卒是魏国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利刃,可否看到这柄利刃已然在被渐渐锈蚀?” “师兄作为上将军、执掌魏武卒多年,可否知道魏武卒之中还有多少士卒能够符合当初吴起郡守定立下的标准?” “师兄身处魏国朝堂多年,可否了解如今有多少人以魏武卒之名行汲取私利之实?” 孙伯灵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听在庞涓的耳朵里却是那样清晰。 同样他问出这三个问题的语气也并不严厉,但是却犹如一柄利剑直接向着庞涓刺了过去。 时间在两人之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了片刻之后,孙伯灵这才重新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师兄。 “师兄,此次在军中实行军功爵制,乃是君上的意志。” 当孙伯灵这一句提醒在耳畔浮现,庞涓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阵无力感。 这些年来魏罃虽然倚重公叔痤、公孙颀等重臣,但是其君主的权威并没有因此而有所衰减。 相反,伴随着对韩、赵、齐、秦等一场场战争的胜利,伴随着魏国霸主地位的重新确立,魏罃的君主权威越来越强盛。 甚至在魏国一些人的眼中,魏罃如今已然超越了其父魏武侯魏击,颇具魏国开国君主魏文侯遗风。 拥有这样几乎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此次由魏罃所支持的军功爵制拥有怎样的未来已然是可以想象的事情了。 注视着师兄庞涓脸上的神情变化,并由此猜测出他心中的想法,孙伯灵心中对于说服他已然有了几分把握。 在孙伯灵看来,如今所需要的不过是再添一把干柴,庞涓的心中便能够就此沸腾起来。 “师兄,师弟此番所要做的并不是折断魏武卒这柄利刃,而是要让其重新绽放出原本就属于它的锋芒。”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分道扬镳 “师弟,有些事情我可以支持你,但是这件事情我不会答应你。” “你是君上所授的魏国司马,你有你的志向;而我也是君上所封的魏国上将军,我也有我的坚持。” …… 书房之中,孙伯灵独自一人坐在几案之后,一股怅然若失的情感油然而生。 就在刚刚,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劝说的话语,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撼动自己的师兄庞军。 或许正是如同庞涓临走之前所说的那样,孙伯灵有自己想要完成的志向,他同样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默默地坐在坐席之上,孙伯灵眼前只剩下了那一道消失在眼前的身影,他的周围更是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孙伯灵双眼之中的神情逐渐恢复了清明。 左手取过一卷空白的竹简并将其摊开在几案之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提起了摆放在一旁的墨笔。 笔尖在竹简之上留下了一道道笔画,墨笔如同遨游九天的飞龙一般运动着。 不过片刻之后,一篇即兴而作的奏疏出现在了孙伯灵的面前。 轻轻吹干竹简之上残留着的痕迹,孙伯灵将这卷刚刚完成的竹简摆在了一旁。 做完这一切,孙伯灵从几案之后站起,一步步地走到了书房门口。 望着天地之间的一片黑暗,以及那似乎没有方向的前路,孙伯灵的目光却是越发坚定了起来。 “师兄,有些事情是师弟必须要去做的。” …… “驾驾驾……” 翌日清晨,一阵洪亮的催马之声伴随着哒哒马蹄打破了魏国都城安邑的平静。 被一名名亲卫护卫在中间,甲胄在身的魏国上将军庞涓此刻正站在战车之上,队伍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队伍的脚步就快走出安邑之时,庞涓遥看了一眼某个方向,向着周围的亲卫下达了命令。 “传我将令,停止前进。” “喏。” 上将军一声令下,这支队伍在齐齐的应喏声中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站在停驻的战车之上,左手按住佩在腰间的长剑,庞涓遥遥望向了一个方向久久不曾移动。 一直跟随在庞涓身旁的这些亲卫很清楚,自己上将军目光所注视的方向之上,坐落着一座特殊的府邸。 这就是如今的魏国司马孙伯灵的府邸。 视线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庞涓脑海之中浮现出的都是昨日与师弟孙伯灵交谈的画面。 渐渐地握着长剑的左手越发紧了,与此同时庞涓双眼之中所散发出的眼神也是越发锐利了起来。 “师弟,这一次师兄不会站在你这一边了。” 这一句喃喃自语之后,庞涓缓缓转回了战车行驶的方向,一股属于沙场宿将的威严蓬勃而起。 “全军听令,目标涑水大营,出发。” “喏。” …… 魏国,安邑,宫室之间。 大殿之内,正批阅着奏疏的魏侯魏罃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一卷竹简,双眼在下一刻缓缓闭了起来。 思绪在胸膛之中流转,权衡在脑海之中进行,魏罃的眉头越发深锁了起来。 片刻之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魏罃从君位之上走到了一盏昏暗的灯火面前。 魏罃注视着眼前这盏幽幽的亮光许久,随即右手取过一枚钩子伸向了灯火的下方。 伴随着魏罃手中钩子的轻轻拨弄,原本有些昏暗的灯火很快便重新熊熊燃烧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魏罃原本深锁的眉头很快消散,一抹笑容出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恰在此时,这盏灯火所散发的明亮光芒之中,却是悄然浮现了一抹黑影。 这道黑影出现得是那般突然,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魏罃的身旁。 对于这一道黑影的出现,魏罃并没有生出多少的惊讶,右手的钩子依旧始终拨弄着面前的灯火。 沉默在大殿之中一直维持了许久,直到魏罃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这些日子以来,司马、司徒的情况如何?” 听到魏罃抛出的这個问题,黑影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那看不到的面容之上仿佛能够感受到一抹谦卑之意。 “启禀君上,司马、司徒这些日子来往可谓十分频繁,两人之间时常商议关于军功爵制的内容。” 从黑影处得到了这一个消息,魏罃脸上一抹满意的神情随即浮现而出。 无论是公孙鞅亦或是孙伯灵,都是他所倚重的良才,此番军功爵制改革他也是放心交给了两人。 魏罃相信有公孙鞅主导、孙伯灵辅佐,魏国即将实行的这一场军功爵制一定会卓有成效。 得到了这么一个满意的结果之后,魏罃收回了自己拨弄灯火的右手,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之上。 “安邑城内,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什么异动?” “这……” 耳畔再次响起魏罃的声音,黑影的语气浮现几分迟疑,随即他再次向着前方走了几步。 “启禀君上,安邑城内近一段时间之内可谓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动。” “只是就在数日之前,上将军曾经前往司马府上,并在翌日立刻安邑前往了涑水大营。” 黑影说出的这个消息,令站在他前方的魏罃眉头再次一皱。 涑水是流经魏国都城安邑的一条河流,其距离安邑不过区区十里,而就在涑水之畔魏国设立了一座涑水大营。 原本这座涑水大营与魏国所设立的其他大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紧靠魏国都城安邑的地理位置以及魏武卒的进驻则令这座大营多了几分特殊。 眼见着军功爵制改革就在眼前,身为魏国上将军的庞涓在这个时候前往了涑水大营,这不得不令魏罃心生郑重。 “此事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魏罃的一声令下,这道黑影迅速消失在了大殿之中,正如他刚刚悄无声息地出现。 当一切再度归于平静,魏罃再次坐回了自己的君位,沉思之色始终没有消失在他的脸上。 在这一次的军功爵制改革之中,身为上将军的庞涓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他又会不会对改革的进行产生什么阻碍?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了魏罃的脑海之中,更是让大殿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魏罃的头抬了起来,他向着大殿之外沉声下令道:“来人啊。” “君上。” “去请相国入宫,就说寡人与他有要事相商。” “遵令。”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浑水摸鱼 “快快快……” “你们几个跟上……” “还有你们,没看到被别人落下一大截了吗?” …… 涑水大营的校场之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操练景象。 手按长剑行走在大营之中,一道道卖力的身影就这么映入了魏国上将军庞涓的眼帘。 那些士卒或是手执长戟,以锋利的戟刃向前突刺;或是手握利剑,拼杀之间尽显阵战之术。 当然,作为魏武卒宣布的重要标准,你还能够看到一名名身穿重甲、披坚执锐的精锐在校场之上奔跑着。 看着这些自己麾下的精锐将士,看着他们挥洒着汗水的模样,庞涓总是会带着满意轻轻点头。 只是一想到数日之前与师弟孙伯灵交谈的一番话语,庞涓脸上的那一抹欣赏之中总会浮现几分阴霾。 庞涓心中很清楚对魏军、对魏武卒动手,这几乎是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仅与魏军的战力、魏国的国力有关,更是此刻坐在君位之上的魏侯魏罃的意志。 即位十年以来,魏罃虽然并没有经常显露出属于君主的权威,朝中政事更是大多由公叔痤、公孙颀前后两位相国辅佐; 但是连续对外所获得的辉煌战绩,以及其所给予的巨大威望,让魏罃在魏国朝堂的地位几乎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凭借着魏罃如今在魏国朝野所具有的巨大声望,如果他想要实行什么改革的话,那几乎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从正面阻挡的。 可是…… 思绪流转到了这里,视线从周围的一道道身影闪过,一抹不忍悄然浮现在了庞涓的双眼之中。 这些可都是魏军最为精锐的士卒,他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他们一刀一剑在战场之上浴血拼杀出来的啊。 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默然无语之间,庞涓一边向前走一边将手中的长剑剑柄握得更紧了。 数息之后,就在庞涓的脚步缓缓向前之时,一颗由皮革制成的球滚到了他脚下。 脚下一动间这颗球利落地停住,庞涓轻轻扫过了前方那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停下蹴鞠的将士。 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渐渐消散,几分兴趣出现在了庞涓的脸上。 “诸位,带我一个,如何?” 前方的那些魏军士卒听到庞涓的这一番话语,脸上随即浮现了几分迟疑。 当他们的视线扫过了停在庞涓脚下的那颗球的时候,一股发自内心的愿意出现在了几人脸上。 “愿听上将军调遣。” “唉,蹴鞠场上有什么上将军,不过都是脚下较技的人罢了。” 庞涓说完右脚便是一动,然后众人只见那颗停住的球直接向着蹴鞠场上飞了过来。 “彩!” 庞涓这矫健的身手立刻赢得了周围的一阵喝彩,等到众人接过球去再看向他时,哪里还有什么身披甲胄、腰佩长剑的上将军。 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一個身穿赤色劲装,脸上充满着兴奋的蹴鞠手庞涓而已。 “来来来……” “传球,传球……” 伴随着庞涓这一声声的招呼在蹴鞠场上响起,刚刚才安静下来的众人再度陷入了喧闹之中。 停球、传递、进球…… 争夺、碰撞、厮杀…… 蹴鞠场上虽然不是血雨腥风的战场,但这里依旧有战士与战士之间的较量。 每当蹴鞠在士卒们的不断碰撞之中被攻入门洞之时,蹴鞠场上同样也会响起一阵阵的呐喊。 当然这些呐喊之中,既有对于胜利的欢呼,也少不了对于失败的抱怨。 就比如蹴鞠场上某个庞氏上将军。 “上啊,你们快上啊,在战场上你们这么慢是要死人的。” “说你呢,怎么踢的蹴鞠?我看就算是一匹战马来踢,都比你踢得好。” “喂喂喂,跑这么一点距离就累了,别说你是我庞涓麾下的士卒,还有回去之后每个人围着校场来上五十圈。” …… 虽然这一道道的埋怨时常在众人耳畔响起,但是留在蹴鞠场上的同样有庞涓那来去如风的身影。 可以看得出,这位魏国上将军此刻是真心投入到了眼前的蹴鞠之中。 他将心中的阴霾化作汗水,肆意地挥洒在蹴鞠场上;他将脑中的苦闷化作疲惫,以此来放松自己的身心。 不用去看前路会怎么样,作为一名普通士卒的庞涓,享受着和同袍相处的每一刻。 因为涑水大营之中没有那么多的波云诡谲,有的只是士卒之间最为真挚的情谊。 不过就在庞涓在涑水大营之中与普通魏武卒一起的时候,安邑城内却有几人在默默地关注着朝堂之上的风向变化。 “来,御史大夫,下卿,请!” “宗伯,请!” 几道祝酒之声落下,此刻正端坐主座的宗伯魏挚、御史大夫王错以及下卿段干介互相对视一眼,爵中的美酒就这么被三人一饮而尽。 “哈哈哈,畅快!” 酒爵落下的沉闷响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在厅中响起,此刻的魏挚显出了今日无限高涨的兴致。 “御史大夫、下卿,今日老夫将二位请来,除了想要品评这美酒之外,还为了一件事情……” 话语说到这里,魏挚的声音立刻低沉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之中也带上了一抹谨慎。 “不知两位可曾听到朝中风声,我们的这位君上似乎有意对魏军有所动作?” “何曾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摆出了一副不屑的模样,坐在魏挚右下方的段干介斟满美酒。 “听说就在数日之前,我们的君上将公孙鞅、孙伯灵还有申不害三人召入宫中,似乎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依我来看,如今朝中君上最为信任的就是公孙起这个相国,接下来就是公孙鞅、孙伯灵等人,魏国朝堂哪里还有我们几个人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段干介手中一动,将自己面前斟满的美酒一饮而尽。 就在他心中怀着那份不快,准备再度斟满酒爵之时,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错却是幽幽出声问了一句。 “不知上将军庞涓对于此事是什么看法?” “一介武夫能够有什么看法,就在数日之前他就率领着一干亲卫前往了涑水大营,似乎是在卖力地操练他麾下的那些魏武卒。” 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获得的消息一股脑地说完,段干介脸上浮现了一抹惊疑之色。 “错兄,你的意思是?” 王错听到段干此问,先是看了看对面的段干介,又看了看上首故作平静的魏挚,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这魏国朝堂原本应该是一湖清澈的水,可是我们的君上却将他亲手给搅浑了……” 话语幽幽,王错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显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幕拉开 魏国,都城安邑,司徒府内。 书房之中,司徒公孙鞅与司马孙伯灵相对而坐,两人的手中此刻都各自握着一卷竹简。 时间在安静阅览的过程之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到将手中的竹简看完,两人又开始了商议。 在过去的数日之间,这一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司徒府内了。 虽然之前公孙鞅与孙伯灵在商议中定下了推行军功爵制的基调,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大概的骨架。 通过这些日子或是查阅典籍文书,或是亲身前往探查,两人结合着之前所拥有的见识,对于如今这支魏军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骨架在之前已经基本完成,那么公孙鞅、孙伯灵接下来所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骨架之间,填充上肌肉与血液,并最终使得军功爵制在魏国顺利地推行开来。 时间过去了许久之后,书房之中两人的声音缓缓消散,相视一笑的公孙鞅与孙伯灵脸上露出了几许默契的笑容。 “伯灵,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 “鞅兄言重了,哪里说得上什么辛苦二字。你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君上、为了魏国吗?” 一番轻松的话语之后,孙伯灵脸上的神情可谓是踌躇满志。 “鞅兄,昔日楚庄王三年不理国政,但是一出手便令天下诸侯惊叹。” “不知鞅兄此番准备如何一鸣惊人?” 公孙鞅听到孙伯灵的发问,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伯灵难道忘了,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吗?” 孙伯灵神情立刻一肃,双眼之中更是生出了几分郑重,“莫非鞅兄说的是……” “正是五日之后的大朝会。” “好。” 叫了一声好之后,孙伯灵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快步越过了两人之间的几案。 “鞅兄,伯灵自问也有些文才,但若是与鞅兄相比还是稍有不如。” 一边说着,孙伯灵一边从几案旁提起了一支墨笔递到了公孙鞅的面前。 “还请鞅兄执笔,为我等所谋划的军功爵制写下個一鸣惊人。” 公孙鞅的视线从孙伯灵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对方手中的那支墨笔之上。 “好,我来。” 从孙伯灵手中接过那支墨笔,空白的竹简迅速在几案之上铺开,公孙鞅缓缓写下了一个篆字。 “昔我文侯嗣位,任李悝、翟璜为政,吴起、乐羊将兵,士无不尊,诸侯莫不服。” …… “为今之计,唯有行军功爵,以明将士。臣鞅顿首请夺之。” 大殿之中,伴随着公孙鞅声音的落下,周围立刻陷入到了一片寂静之中。 直到片刻之后,在座的一干魏国朝臣们才逐渐从刚刚的文字之中醒转。 接下来众人或是以眼神四下交流,或是用轻声轻抒胸中看法。 总之,原本平静的魏国朝堂,因为公孙鞅的这一篇文章而有些沸腾了起来。 君位之上,视线从下方众人的脸上划过,将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容收入眼底,魏罃的声音这才缓缓响起。 “不知诸卿以为,这军功爵制如何?” 魏罃的发问犹如一盆冷水,立刻让越发焦躁的魏国朝堂冷静了下来。 眼见着下方的那些朝臣迟迟没有站出来的,魏罃索性再次询问了起来。 “上将军庞涓可在?” 魏罃的话语刚刚落下,作为新晋的安邑将军,坐于群臣之中的翟良当即站了出来。 “启禀君上,上将军于十数日之前去往涑水大营,如今正在全心操练将士,故而今日未能前来。” “噢!” 一副了然的模样在魏罃脸上浮现,而正当他要继续发问的时候,群臣之中却是走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 “启禀君上,臣段干介有话要说。” 看着自己下方站着的下卿段干介,魏罃双眼之中则是浮现了一份郑重。 “下卿有话,不妨直言。” “喏。” 向着上方君位之上的魏罃微微躬身,就听段干介朗声说道:“军功爵制于提升我魏军战力大有裨益,臣全力支持司徒此策。” 段干介还未完全消散在大殿之中,群臣之中又是几道身影直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君上,臣以为司徒此策有大利于我魏国。” “君上,臣附议。” “还请君上行军功爵制。” …… 伴随着这些人接二连三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整个魏国朝堂的风向开始向着支持军功爵制那边迅速偏移。 这样的局面是之前魏罃所希望看到的,可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幕,却令魏罃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站出来的朝臣,魏罃心中当即便是一动。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此刻站出来的这些人大多数都与御史大夫王错有着不错的关系。 王错与公孙鞅自秦东之时起便有旧怨,如何这些人会站出来表示对于公孙鞅的支持。 难道这些人真的是一心为国?这个问题的答案魏罃的心中很清楚。 短暂思索了片刻之后,魏罃将这份心思暂时压了下去。 既然如今朝堂之上的情势有利于自己所希望推行的事情,那么自己为何不顺水而推舟呢? 一念至此魏罃视线迅速移转,在和下方的公孙鞅、孙伯灵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最终落在了坐于群臣最前方的相国公孙颀身上。 “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面对着魏罃的发问,为相已六年的公孙颀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缓缓起身,从容不迫的动作之中自有一份属于魏相的气度。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现今看似国势日盛,天下诸侯无不宾服,但昔日魏庄子曾言: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若推行军功爵制能够强大我魏军战力,壮大我魏军声威,臣定当全力支持。” “好!” 叫好的声音从君位之上响起,顺着声音看过去,众臣只见魏罃直接站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双眼之中满是坚定的神情,就听魏罃朗声宣布道:“为强大我魏军、为光大我魏国……” “寡人决意推行军功爵制。” 魏罃这一道命令刚刚宣布,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站了起来。 “臣等谨遵君上之命。”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物议沸腾 伴随着魏侯魏罃的一道命令,军功爵制在魏国的推行已然被确立了下来。 在这一大的前提之下,作为此次变革主要执行者的司徒公孙鞅与司马孙伯灵一道,制定起了具体要实行的各项法令。 没过多久一项项与军功爵制相关的法令被制定而出,并由司徒、司马两府开始向着整个魏国宣扬开来。 这些法令对于魏军乃至于魏国的影响可以说是十分深远的,并非一时片刻就可以看出效果。 但是因为这些法令所生出的议论,在此时此刻的魏国都城安邑之中可谓是不绝于耳。 在这些参与议论的人之中,有些是抱怨这些法令对于魏武卒福利的削减,吵嚷着要让公孙鞅、孙伯灵两人给一个说法。 有些人则是持着与上一种完全相反的态度,称赞着公孙鞅、孙伯灵是为国而谋,认为魏军现今确实是需要一场深彻的变革了。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看到军功爵制变革的机遇,想要凭自身本领去搏一個如同上将军庞涓那样的封君拜将。 也就是在安邑城内各处之人用着不同的态度看待这一次的军功爵制改革之际,身处风暴中心点的魏侯魏罃此刻却是正端坐在君位之上。 “启禀君上,自我大军夺取义渠后,臣便向此块新占之地派出了大批的官员。” “信赖前番将士奋战,一场场打大败之后的义渠已经没有了与我魏国再战一场的勇气。” “臣以为伴随着这些官员的陆续抵任,再加上君上之前所许诺的一系列针对义渠贵族、庶民的安抚之策,义渠之地会很快地重新安定下来。” 听完了面前相国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将视线落在了身前的摊开的一张地图之上。 “相国,义渠之地几乎从北方横压了整个秦国疆域。” “此地的安稳事关我魏国未来对秦之战的成功,今后还望相国务必要替寡人多多关注此地。” 公孙颀的眼睛与对面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对上,望着对方双眼之中的那一抹信赖,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郑重之色。 “公孙颀谨遵君上之命。” “相国不必如此拘谨。” 魏罃脸上郑重化为了一丝笑容,伴随着这一番神情的变化,两人之间的气氛从压抑变得轻松了一些。 整个人向后倒去,魏罃的上半身就这么靠在了身后的凭几之上,他脸上的那一抹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说实话,魏罃此时此刻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十分闲适,但是并不是那么地符合礼仪。 之所以在公孙颀的面前作出如此动作,实在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拥有着足够密切的君臣关系。 数息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魏罃看向面前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却又多了几分好奇。 “相国,寡人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安邑城内针对公孙鞅、孙伯灵二人所施行的法令可谓是颇多议论啊?” 听着魏罃这一句貌似无意的询问,回忆着自己也时常听到的议论话语,公孙颀微微挺了挺上身。 “启禀君上,确实是有此事。” 接下来,公孙颀便将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话语,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的都对着魏罃简单叙述了一些。 而在听完了公孙颀的介绍之后,魏罃似乎是被带起了兴趣。 双眼泛起一抹亮光之间,就听魏罃轻声邀请道:“寡人倒是对相国刚刚所说颇感兴趣,不如……” 只是片刻的沉吟之后,魏罃双眼之中一抹坚定浮现,“不如寡人今日便微服出宫,去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我安邑黎庶究竟是如何评价的。” “不知道相国可愿随寡人一道?” 面对着魏罃抛向自己的邀请,对面的公孙颀显得颇为平静。 毕竟在过去的几年之间,他可是没少陪伴这位君上出宫探访民情。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公孙颀当即郑重躬身一拜,“既然君上邀请,那臣又如何好推辞呢?” 话落,魏罃与公孙颀的目光相交一处,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说干就干,片刻之后脱下了一身诸侯服袍、换上了一套平民服饰的魏罃便在公孙颀的跟随之下走出了宫室。 …… 魏国,安邑,白氏酒家。 因为主家白圭乃是天下之间数一数二的豪商巨贾,地处安邑繁华之地的这一间白氏酒家原本就是热闹非常。 而在听说申不害、公孙鞅等一批在魏国朝堂渐渐崭露头角的重臣经常光顾此地,前来此地的士子游人更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点一壶出自各国的美酒,尝几道取自天下的佳肴,再与到此的士子凭酒议论一番。 如此美妙的经历,如何不令人心动呢? 这不就在今日、就在此刻,一场议论就在白氏酒家之内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序幕。 “诸位!” 一道称呼之声首先响起,随后只见一道作着士子打扮的身影从自己的坐席之上来到了众人面前。 向着四周微微一礼之后,就听这名士子轻声说道:“若论如今安邑城内风头最盛之人,恐怕非我魏国司徒公孙鞅与司马孙伯灵二人莫属了。” “若论安邑城内最受瞩目之事,那便是这二位此番所推行的军功爵制了。” “军功爵制于我魏军、于我魏国究竟是利?亦或是弊?” 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将这一番话语说完,这名年轻士子向着前方再次躬身一礼。 “还请诸位贤才不吝赐教。” 说完之后,这名士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将表演的舞台留给了那些想要上场的人。 “在下以为军功爵制于我魏军而言实在是弊大于利。” 那一名士子坐下之后不久,一道先声夺人的判断响起,只见一名年轻人来到了众人之间。 仔细观瞧这位年轻人,虽然与刚刚的那名士子年纪相仿,但是其穿着打扮却比之前者不知华贵了多少。 再看他身上的那一份气度,以及双眼之中那一份不自觉显露的倨傲之色。 一个膏粱子弟的形象已然是显露无遗。 ……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从中作梗 安邑城内,白氏酒家之中,一名膏粱子弟却是正在肆意地抒发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在他的话语之中,如今魏国正在进行的这一场军功爵制的改革无疑是充满了错误。 自魏文侯定鼎社稷四十余年以来,魏国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天下最为耀眼的一个国家。 魏国何以能够令天下诸侯宾服,乃至于奠定了自己的霸主的地位,这道正在侃侃而谈的身影将其直接归功于军事上的强势。 以这一前提作为契机,这名膏粱子弟开始细数魏军在过去数十余年之间的出色表现。 对秦有河西之战,对齐有长城之捷,对韩赵有浍水大胜,就连南方的楚国也曾折戟于大梁城下。 可以说,在这個列国纷争的战国初年,魏国是用对四周所有国家的辉煌战绩而铸就了自己的霸主威严。 而战无不胜的魏军以及其中最为精锐的魏武卒,便是这一系列战争胜利的最大功臣。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辉煌的历史总会令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当声音在酒肆之中落下,随即响起的就是一阵巨大的喝彩之声。 望着发生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幕,这名膏粱子弟双眼之中满是目的达成的兴奋感。 接下来他便开始趁热打铁,将过去魏军所取得的辉煌战绩与如今魏国正在推行的军功爵制改革联系在了一处。 按他所说的那般,将士为魏国立下了赫赫军功,理应享受整个魏国所给予的优待。 可是如今在魏国朝堂之上却有一些人,硬是看不惯这些将士及其家属所享受的待遇,而要搞什么军功爵制改革。 “诸位,魏军事关社稷安定、国家强盛,于我魏国而言实在是至关重要。” “可是却有人要将其搅乱,这难道不是在害我魏国吗?” 此时此刻,白氏酒家内坐着的这些人之中,不乏出身贵族以及家中有在魏武卒中服役的。 原本这些人就对魏国正在推行的军功爵制颇为不满,如今听到耳畔响起反对的声音,一时之间他们的脸上尽是激动的神情。 “所言极是。” “魏军安定至关重要。” “我看推行军功爵制之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 伴随着一道道声音在酒家之中响起,这里的风向逐渐向着不利于军功爵制的一边吹去。 也就是在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的同时,酒家二楼一个僻静角落,却有两双眼睛在冷眼旁观这一切。 “先生,我实在有些没有料到,这一场军功爵制改革竟然能够引起如此大的争议。” 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魏罃的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魏相公孙颀,双眼之中更是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纵使公孙鞅、孙伯灵两人所施行的各项法令真的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是风向如此一边倒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在魏罃看来,其中有一部分人是自发的,当然也少不了有某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说这些人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那无非就是…… 公孙颀听出了对面魏罃话语之中的那一份不寻常,脸上当即便是一阵郑重浮现。 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就听公孙颀说道“君上,安邑城内风议至此,是臣……”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魏罃立刻伸出右手拦住了他,“先生日理万机,前些时日更是忙于义渠之事,没有对此事过多地关注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 下一刻,魏罃的声音之中出现了一抹低沉,而他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了几分担忧。 “只是不知道公孙鞅、孙伯灵两人是否能够抵挡住即将到来的风暴。” “公孙鞅、孙伯灵两人乃是天下有数的大才,他们之后又有君上鼎力相助,相信此番改革一定能够顺利地推行下去。” 魏罃听完了对面公孙颀的话语,忽然又想起了前世那一场发生在秦国的巨大变革。 一爵美酒饮入腹内,魏罃双眼之中的神情开始变得锐利。 与此同时,一句似是说给公孙颀也像是自语的坚定话语在魏罃的耳畔响了起来。 “一定,一定。” 酒肆二楼的魏罃与公孙颀交谈之际,下方众人的反对气氛却是越发浓烈起来。 “诸位,司徒公孙鞅便是此次祸乱魁首,我等何不往司徒府邸一行?” 在之后不知道是谁提议了一嘴,说是要前往司徒府邸,向此次变革的主要执行者司徒公孙鞅要一个说法。 这个提议刚刚落下的时候,众人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气氛突然之间达到了高潮。 “正是如此。” “走走走,我等即刻便走。” “公孙鞅便是使我魏国动乱的罪魁祸首。” ……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提议逐渐被一部分人所接纳。 借着刚刚生出的那一抹酒意,这些人开始呼朋引伴地向着门外走去。 冷眼看着刚刚所发生的那一幕,望着消失在白氏酒家的一道道身影,魏罃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份别样的笑容。 如果说刚刚众人的非议还可能只是一些人抒发自己不满的方式,那么此刻这些人去往司徒府邸的行为无疑是让事件变得更加严重了。 魏罃心中很清楚,这是有人在将水搅浑,好顺利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生,可愿随我前往一观?” 同样看清楚了这场可以说是闹剧发生的始末,公孙颀心中已然与魏罃生出了相同的判断。 如今听到这道来自对面的邀请,公孙颀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答应了。 “君上,请!” “请!” …… 跟随着那些人的脚步,魏罃与公孙颀穿过了繁华的街道,一路来到了那一座书写着司徒府三个篆字的府邸门外。 此时此刻,这里已然是被一名名形貌各异,服饰不一的人挡了个结结实实。 而眼见着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执守在此的魏军将士顿时如临大敌。 脚步声在门内门外响起,甲胄的碰撞声在众人耳畔响起,没有片刻这些人的前方已然是一片戒备森严。 “司徒府重地,速速离开。” …… 第二百八十章 门前对峙 司徒府邸的正门前,因为一场对峙使得这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地凝重。 参与对峙的双方,一方是执守司徒府的魏军将士,另外一方则是到此的膏粱子弟们。 因为父辈浴血拼杀、披荆斩棘所积攒下的家业,这些子弟们常常受到来自周围人的吹捧。 而这种吹捧则是让他们错误地认识了自己,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今日敢于前来司徒府邸,向公孙鞅这一位魏国重臣讨要说法。 可是令这些膏粱子弟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甚至都没有能够进入司徒府邸的大门,便被眼前披坚执锐的魏军甲士直接拦了下来。 右手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屡屡幽光,一名魏军百将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 “司徒府重地,尔等速速离开,否则依法严惩不贷。” 手中长剑伴随着声音而落下,这名魏军百将向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下达了无声的军令。 几乎在看到长剑落下的一瞬间,周围魏军士卒之中的强弓手们第一时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取箭、张弓…… 这些将士不愧是从魏军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动作做完,一张张强弓已然完成了准备。 对面将一切收入眼底的那些膏粱子弟们,此刻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了一抹慌乱的神情。 如同满月的弓弦、好似星辰般的箭矢,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仿佛下一刻死亡便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慌乱在人群之间蔓延,原本高昂的气势荡然无存,甚至还有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感受到前方巨大的威胁,耳畔又响起零星的脚步声,作为此次领头之人的那名膏粱子弟立刻意识到情势似乎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有所行动的话,恐怕今日这一场司徒府门前的好戏瞬息之间便会变成一个笑话。 再联想到昨日那人交代自己一番话语,这名膏粱子弟双眼猛然之间睁大。 鼓足自己的全部勇气看向前方如狼似虎、时刻都有可能噬人的魏军士卒,这名膏粱子弟当即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等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孙司徒为我等解惑。” 这一道声音可以说是响起得十分及时,它既为这个膏粱子弟自己增添了几分勇气,也让身后准备离开的脚步暂时停了下来。 而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番话语,魏军百将的眉头却是一皱,手中长剑也是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几分。 “司徒近来公务繁华,哪里有时间解答尔等的问题。” 这名百将的回答似乎又给了对方机会,只听那名膏粱子弟直接便是顺着竿就爬了上来。 “司徒近日所颁布的法令,是在毁损我魏国的根基。我等身为魏人,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今日司徒若不给我等一個满意的答复,我等便在这里不走了。” 百将听到了这名膏粱子弟的这一番说辞,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几分。 打量着眼前众人脸上的神情,百将知道今日这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难以了结的了。 正当百将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之时,他身后的府邸之中却是响起了一道有节奏的脚步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道年轻的身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等,拜见司徒。” 下一刻,在这名魏军百将的率领之下,周围一干魏军士卒当即向着来人行了一个军礼。 此人便是司徒公孙鞅? 看着前方这些魏军士卒的动作,再看看面前那一道一身白色粗衣却一眼能够看出不凡的公孙鞅,为首的那名膏粱子弟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惊讶。 他惊讶于公孙鞅的年轻,他更惊讶于对方身上那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气度。 不过这人并没有能够惊讶太久,回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这人脸上的神情之中却是浮现了一抹坚定。 脚下步伐轻动,这人当即便是向着前方躬身一礼,“在下安邑士子李司,见过司徒。” 行礼过后将身体渐渐挺直,看着已然来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公孙鞅,李司的声音立刻便是高了几度。 “今日不告而来,确实是在下失礼。只是在下与同伴有一事不明,还望司徒为我等解惑。” 就在李司说话的同时,公孙鞅的视线一直在他和他身后的一干人等脸上来回地移转。 等到他将来意说完,公孙鞅嘴角勾勒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既然是上门求教,那么有话不妨直言。” 公孙鞅的话语、公孙鞅的和善,似乎是再次给予了李司以信心,他眼底深处所潜藏的那一抹的畏惧渐渐淡了下去。 “司徒,在下以为魏军事关我魏国根基,魏军之中的魏武卒更是至关重要。” “我魏国自文侯立国四十余年来,一直是礼遇士子、厚待将士。如今司徒单单凭借一道法令,便要削夺了魏武卒将士浴血奋战得到的厚待。” 嘴中的话语说得是那般动容,双眼中神情又是那般的坚定,李司直直地对上了前方的公孙鞅。 “司徒不怕,寒了魏武卒之心,寒了魏军将士之心,更寒了我魏人之心吗?” “彩!” …… 李司这一番话语刚刚落下,周围立刻便响起了一阵的喝彩之声。 很显然他的这一番话语,确实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里,也确实是一些人所希望听到的。 面对着周围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公孙鞅并没有立刻给予回应,而是就这么在原地等待。 等到喝彩之声渐渐落下,等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公孙鞅这才默默向前走了一步。 视线再一次扫过了面前的一干人等,公孙鞅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们之中有亲人在魏武卒之中服役的还请走出来。” 公孙鞅的声音落下,人群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乱象,众人都在好奇他是要做些什么。 不过公孙鞅毕竟还是魏国司徒,在他的要求提出之后不久,还是有十余人站了出来。 “很好。” 带着笑意满意地看了这些人一眼之后,公孙鞅再度轻轻地说出了一句。 “你们之中准备今后进入魏武卒之中服役的,还请再上前一步。”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怒火燃烧 面对公孙鞅说出的第二个要求,眼前的这些人就没有刚刚那般动作迅速了。 当带着脸上的股股迟疑,与周围同来的伙伴面面相觑之后,沉默成为了这些人之中的主流。 直到许久之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些子弟之中走出了零星几道身影。 默默将刚刚的一切收入眼底,目光转向这些敢于站出来的人,公孙鞅脸上的欣赏之色越发浓烈了。 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这就说明了这些人心中的那份坚持。 即使未来这些人并不一定都能够进入魏武卒之中服役,即使他们的心中还存在着什么别样的想法,公孙鞅也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看待他们。 至于剩下的大多数依旧默默站在原地的那些人,视线回扫过去的同时公孙鞅的目光之中浮现出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那从前方传来的彻骨寒意,与公孙鞅对面而立的众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见此情景,公孙鞅的双眼之中顿时浮现了一抹笑意,那是一抹夹杂着不屑的笑意。 一步、两步、三步…… 缓步走到此刻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李司身边,公孙鞅用着一股莫名的目光注视着他。 “刚刚你说我魏国立国四十余年来,一直礼遇士子、厚待将士,那你又是否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士子辅佐君王、将士浴血奋战,他们都是对我魏国有功之人,他们理应享受这种优待。” “可是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又为我魏国立下了什么功勋?” 公孙鞅的话语落下之后,李司很想要反驳一些什么,可是千般话语到了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视线从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李司身上移开,一个個扫过了那些没有站出来的膏粱子弟们,公孙鞅此刻的脸色已然一片寒霜。 “还有尔等,尔等是能够辅佐朝政,还是能够浴血奋战?哪怕只是为我魏国做一些有用之事?” 沉默开始在众人之间蔓延,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这些人,此刻无一例外地都低下了自己原本傲慢的头颅。 就在公孙鞅认为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要经历的战斗,我的父亲已经为我经历完了。” 这一句刚刚响起,公孙鞅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如果说刚刚他的脸上还存留着几分温度的话,此刻已然变成了刺骨的冰寒。 “刚刚这句话是谁说的,自己站出来。” 公孙鞅的声音落下之后,前方的众人似乎被气势所震慑,所有人都带着几分畏惧站在了原地。 “好,很好,看来那人是不敢站出来了。” 眼见迟迟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嘴角勾勒出了几分弧度,公孙鞅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了起来。 “来人啊,将此地给我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喏。” 几乎就是公孙鞅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府邸大门之中忽然冲出了大批的魏军士卒。 甲胄的碰撞与杂乱的脚步声交织,不过瞬息之间,司徒府邸之前的空地之上已然是被执守魏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打量着面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脸上只剩下慌乱的一道道身影,公孙鞅的双眼之中依旧是冰霜一片。 “司徒,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公孙鞅一边重复着一边露出了几许笑容,只是那一抹笑容却令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自李悝相国执政魏国、吴起郡守建立武卒以来,我魏国便废除了周室的世卿世禄,而是看个人才能的高低。” “不想今日我倒是听到了这一句数十年未有之奇闻,什么你的战斗你的父亲替你经历了。” “你这句话将我魏军数十万浴血奋战的将士置于何地,又将你在沙场之上曾经浴血奋战的父亲置于何地?” 伴随着一句句话语吐出,公孙鞅的胸膛之中已然是有一团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暗暗压下了几分快要爆发的怒火,公孙鞅冷冷地看向了自己的前方,“既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那么索性你们都不必走了。” “来人啊。” “在。” 听着耳畔响起的应喏声,只听公孙鞅直接说道:“这些人围堵司徒府邸,将他们悉数押往司寇府,按魏法处置。” 下达完了这一句命令,公孙鞅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转告司寇,若是有人前来为他们求情的话,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公孙鞅。” “遵令。” 做完这一切之后,公孙鞅就准备转身回返府邸,他怕再不走他胸中的怒火就要忍不住了。 只是还没有走几步,他又将视线重新转了过来,冷冷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那一张张充满着畏惧的面容之上。 “你们不是要我给你们一个说法吗?好,我现在就给你们。” “此番我魏国所以实行军功爵制,不是为了什么削夺将士们的待遇,而是以官爵、土地激励将士们的战心。” “于国有功的将士,君上、魏国都不会辜负。至于说今日站在我面前的尔等……” “哼!” 冷哼一声,公孙鞅向着府邸大门径直走去,原地只剩下了那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膏粱子弟。 手中长剑微微轻转,望着面前的这些人,为首的魏军百将冷冷地看了一眼。 “将士听令。” …… 就在公孙鞅胸怀怒意,快步走在司徒府邸的过道之上时,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来到了他的面前。 眉头微微一皱,公孙鞅有些不悦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司徒……” 这名侍者先是看了看周围,然后快步来到公孙鞅的面前,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 “君上正在书房之中等待。” “什么!” 胸中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讶,公孙鞅根本没有想到魏罃竟然会突然到访。 脚下步伐下意识地加快,公孙鞅连忙对着这名侍者说道:“快去书房,莫要让君上久等。” …… 第二百八十二章 魏侯临门 当司徒公孙鞅跟随着侍者的脚步来到书房之中,魏侯魏罃已然在主座端坐,而魏相公孙颀则是坐在下方的几案之后。 不过从两人脸上并不太好看的神情来看,这一对君臣此刻的心情并没有那般的美好。 要知道魏罃与公孙颀可是亲眼见证了刚刚的一幕幕,那一句令人怒火顿生的话语自然也是进入到了两人耳中。 如果旁人听到那一句话,或许会带着苦笑慨叹一句肉食者鄙。 可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与作为魏相的公孙颀,可是从中看到了一个极为恶劣的现实。 那就是以魏武卒为首的魏国军功贵族正在一步步地走向腐朽,要知道此刻距离魏国立国也不过四十余年啊。 四十余年之中,魏国对外一场场战争的胜利,让这些人日益骄狂。 如果时间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一直持续下去,以魏武卒为首的军功贵族集团还将越发骄傲,直到在马陵被田忌、孙膑、田盼率领的齐军所重创。 回想起前世所经历的马陵之战,魏罃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前世,马陵之战之后魏军为何从此一蹶不振,恐怕也和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息息相关。 精锐的魏武卒被重创于马陵,作为其后辈的那些人不过是贪图享乐、贪生怕死之徒。 再加上魏国失去了足以再次供养另一支魏武卒的能力,以强盛军力为支撑的魏国霸权毫无疑问地崩塌了。 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双眼之中满是坚定的神情,此刻的魏罃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份决心。 军功爵制,势在必行。 就在魏罃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皱眉思索之际,公孙鞅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臣司徒公孙鞅,拜见君上,见过相国。” “司徒不必多礼,起来吧。” 魏罃将心神从思绪之中拉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公孙鞅,“司徒,刚刚的事情寡人和相国全都看到了。” “对于那些围堵司徒府邸的人,司徒准备如何处置?” 魏罃的话语落下,公孙鞅神情肃然,心中的思绪快速翻飞起来。 微微沉默了片刻之后,书房之中再次响起的公孙鞅的声音,“自李悝相国订 立《法经》以来,我魏国向来是以法令处置罪人。只是……” 公孙鞅话语之中的这一份停顿与迟疑,立刻引起了魏罃的好奇。 “只是什么?” 当魏罃那明显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公孙鞅立刻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启禀君上,臣以为这些人之所以会围堵臣的府邸,并不是什么冲动之举而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公孙鞅将自己的这一个判断抛出,魏罃下方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颀却是沉声应和了一声。 “司徒的意思是,今日种种并不是偶然,而就是冲着你来的。” “不,更为准确地说是冲着君上、冲着正在推行的军功爵制来的。” 公孙鞅立刻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公孙颀,双眼之中的神情则是换成了判断一致的兴奋。 “相国所言极是。” “君上,今日这些人可不仅仅意味着一群膏粱子弟,他们的身后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若是这股力量为有心之人所利用,那不仅仅是对臣不利,更是对君上、对军功爵制、对魏国不利。” 魏罃因为公孙颀与公孙鞅两人的一番分析,心神再次陷入到了思索之中。 如今的魏国因为正在推行的军功爵制,正在陷入不可避免地动荡之中。 怕的是,魏国之中的某些人想要趁着这個动荡,以各种手段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呢? 历经了片刻的思索,魏罃将目光先是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鞅。 “司徒,今日之事既然因你而起,那么寡人便一事不烦二主。” “你要时刻派人注意这些膏粱子弟及其背后之人的动向,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话说到这里,魏罃似乎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迟疑。 数息之后,魏罃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缓步来到了公孙鞅面前。 “君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佩剑,公孙鞅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疑惑。 “这是寡人的佩剑,有调兵之权。” “自今日起,寡人授你临机决断之权。如果情势紧急,你可凭借此剑调动安邑城内所有军队。” “另外寡人之后会将这道命令密送安邑将军翟良,寡人相信你们之间必然能够精诚团结、护我魏国。” 感受着魏罃亲手递到自己手中的佩剑,虽然只是三尺青锋,公孙鞅却觉得犹如千钧之重。 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公孙鞅单膝下跪将其举过头顶。 “臣公孙鞅,定不负君上信重。” “爱卿快快请起。” 上前一步将公孙鞅扶起,魏罃脸带郑重说道:“司徒,推行军功爵制于我魏军有利、于我魏国有利,寡人矢志不移。” 精擅变法的良臣与矢志改革的君主眼神相交,如同山岳一般厚重的承诺在这一刻达成。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一句话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无比正确的一条真理。 前世的秦国何以能够顺利推行商鞅变法,秦孝公从秦献公手中所继承的强大秦军正是坚实屏障。 如今魏国若想顺利推行军功爵制,将军权牢牢掌控在手里同样十分重要。 安邑城内有司徒公孙鞅主掌、有安邑将军翟良整兵,兵权无疑是被魏罃牢牢掌控在手。 可是别忘了,就在安邑十余里处的涑水之畔,可是驻扎着一支魏国乃至天下最为精锐的军队。 魏武卒,这支军队由上将军统率的军队,又是否能够坚定地站在魏罃这一边呢? 这一点魏罃心中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因为上将军庞涓所持的模糊立场,更因为这场军功爵制正是自魏武卒开始的。 想到了这里,魏罃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相国公孙颀。 如果说在魏国军队之中的地位,自从前任相国公叔痤离世之后,公孙颀便是独一无二的超然。 是他一手拔擢了如今的上将军庞涓,是他率领着魏军打出了魏罃继位之后的第一次大胜,是他筹谋出了魏国一次次的对外胜利。 如果说有谁能够让庞涓、让魏武卒作出正确的选择,除了相国公孙颀之外,魏罃在如今的魏国朝堂几乎找不到第二个。 十余年的君臣,十余年的相交,让魏罃与公孙颀并没有多少多余的话语。 “相国,可否为寡人往涑水一行?” “臣,谨遵君命。”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庞涓纠结 由都城安邑作为起始,这一场军功爵制改革的影响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向着魏国的四面八方渐渐扩散。 此刻的魏国就像是一个暗流涌动的湖泊,湖水被一块仿佛千斤之重的巨石砸得四处飞溅。 发生在安邑城内、司徒府前的那一场闹剧,便是飞溅而出的其中一滴湖水。 不过纵使军功爵制所产生的影响,在魏国各地怎样地发酵,作为这场改革对象的魏国军在此刻则是显得十分平静。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这种平静还能够维持多久,又或者明日便会是声如雷震的爆发。 在想清楚了现在的局势之后,无论是改革的推动者、亦或是其他有心之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了魏国土地之上的几处重要大营。 而其中最为引人所瞩目的,那就要数安邑以北、涑水之畔的那个营寨了。 这里不仅仅距离安邑近在咫尺,更是驻扎着魏国最为精锐的一支大军。 魏武卒。 …… “快快快……” “跟上,快跟上……” “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跟上前方队伍的步伐。” …… 与周围不断跑步向前的士卒一样,此刻的魏国上将军庞军同样是身穿几层甲胄、手握长戟、身上还背负着弓箭等重物。 一边感受着从身体之上不断传来的疲惫,一边将视线从身旁的魏武卒士卒身上扫过,庞涓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了几分凝重。 对于安邑城内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军功爵制的推行及其所引起的争议,庞涓并不是一无所知。 如果他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这场军功爵制改革,对于魏军乃至整個魏国都会是一场动荡。 在魏军之中威望极高,手中又握有魏武卒雄兵,庞涓此刻手中的筹码完全可以用丰厚来形容。 不过占据如此多优势的庞涓却是迟迟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也让各方势力对于他的选择更多了几分关注。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身具大才的庞涓是能够看到军功爵制所具有的优势的,也明白此刻的魏军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场打牢根基的变革。 可是能够看清楚这一点,坐在上将军位置的庞涓却不能执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要知道他的麾下可是有十万魏武卒。 可以说,最近这些日子里,庞涓的心情是十分纠结而又矛盾的。 为了消减自己内心之中的这股苦闷,同时也为了让安邑的风议最小地影响魏武卒,庞涓选择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于魏武卒的训练之上。 也就是在昨日庞涓亲自率领着魏武卒,自涑水大营出发以昔日吴起选拔的标准向西方行军而去,直到河水之畔这才折返而回。 一路之上,庞涓不乘战车、不骑战马,与魏武卒士卒一起行进在魏国宽阔的道路之上。 身体之上的疲惫有效抵消了庞涓心中的部分愁绪,也让他更加真切地认识了自己。 不过这一次的长途奔袭并没有让庞涓从眼下的漩涡之中脱离,这不刚刚回到涑水大营的他面前便出现了一名亲卫。 “启禀上将军……” 说话之间,这名亲卫赶忙上前一步,将嘴贴到了庞涓的耳畔。 等到对方将消息说出,庞涓双眼之中已然满是郑重,“随我来。” “喏。” 片刻之后,在这名亲卫的紧紧跟随之下,脚步匆匆的庞涓站在了涑水大营的中军大帐面前。 正要迈入大帐的庞涓,却又是在一瞬之间停下自己匆匆的脚步。 双眼之中显出几分复杂,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佩剑,庞涓在大帐之前就这么站了许久。 直到似乎是已然作出了决定,庞涓这才将头抬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进入到了眼前的大帐之中。 “末将庞涓,参见相国。” 此时此刻的大帐之内,一身赤色官服的相国公孙颀正端坐在主将位上,平铺在他面前的乃是一张河水以西的地图。 当庞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孙颀这才将带着几分思考的目光从身前移开。 公孙颀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容,迅速起身来到庞涓面前,然后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上将军不必多礼,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客套吗?” 耳畔响起的这一句话语,眼前出现的这一道身影,让庞涓感受到了一股熟悉。 仿佛此处并不是涑水之畔的魏军大营,而是十年之前的韩国马陵以东。 正是在那一次大战之中,公孙颀委庞涓以重任,真正让这位在济北大战之中有着出色表现的年轻将领崭露头角。 之后便是庞涓率领着将士,连续在几次大战之中表现出色,这才有了如今的魏国上将军。 可以说没有公孙颀,庞涓或许依旧会身居高位,但一定不会走得如此一帆风顺。 这也是两人之间一直保持融洽关系的原因之一。 一对故友再见,各自落座之后,自然难免诉说一些当年旧事。 脸上依旧怀着几分对于昔日战场的感慨,公孙颀嘴中却是突然话锋一转。 “不知道上将军对魏武卒如何看待?对整支魏军是如何看待?对于如今正在积极推行的军功爵制又是如何看待?” 公孙颀三句话问出,大帐之中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氛,一下子之间便沉寂了下来。 庞涓脸上的那份怀念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脸上的那一抹平静。 只是无论是公孙颀亦或是他自己都明白,这股平静不过只是暂时的。 “若是末将选择反对军功爵制改革,君上、相国又会如何处置?”憋了许久之后,庞涓幽幽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缓缓从主将之位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了庞涓的面前,公孙颀能够从对方的双眼之中看到挣扎。 “唉……” 一道长叹自公孙颀的口中脱出,他此刻的双眼之中已然满是坚定与郑重。 “军功爵制事关我魏军根本,更攸关我魏国未来命运,无论是君上还是我都一定要将其推行下去。” “即使前方是道路荆棘,即使路上有拦路巨石,我们都要将其推行下去。” “这一点,我希望庞涓你可以明白。”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各自落子 公孙颀刚刚的一番话不仅仅是代表着他自己,更是魏罃这位魏国君主意志的体现。 军功爵制在魏国已然是势在必行,几乎无人可以阻挡它的进程。 即使庞涓身为上将军,即使他在魏国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双眼之中几许复杂的情感浮现,庞涓缓缓地低下了自己的头,不再与公孙颀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漫长的沉默逐渐在中军大帐之中弥漫,而在这股沉默之中,公孙颀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他没有继续自己刚刚的话语,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庞涓作出自己的选择。 此时此刻,庞涓的心中可以说是充满了纠结,各种思绪犹如一团乱麻一般缠绕在一起。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庞涓的双手开始动了起来。 取下悬于腰间的利剑,将其端在手中注视了片刻,庞涓随即将其放置在了自己面前的几案之上。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庞涓这才抬起头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上首的公孙颀交汇一处。 “不知君上与相国,准备如何处置我庞涓?” 剑,既是随身之物,也往往代表着权力。 公孙颀心中很清楚,庞涓之所以将自己的佩剑就这么放在面前,就是想要表明自己所持的态度。 庞涓愿意坦然接受对他的处置,即使结果是失去自己的生命。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庞涓对于魏罃这位君主所能够给出的最大忠诚。 只不过自始至终,魏罃与公孙颀都没有想过要取庞涓的性命。 看了许久那柄静静地躺在几案之上的利剑,公孙颀的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我的上将军,你却是多虑了。” 又一次地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比较上次公孙颀的身上却是少了几分肃然与威严。 缓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公孙颀缓缓弯下了腰,右手动作之间利刃已然来到了他的手里。 一手握柄、一手攥鞘,两只手轻轻用力,一股泛着寒意的光芒就出现在了公孙颀的眼前。 此刻,公孙颀嘴角的弧度却是越发上扬了,“好一柄锋利的宝剑。”这一声称赞之后,公孙颀的目光从手中利刃移开,带着几分深意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庞涓。 将利刃归入鞘中,公孙颀再次弯下腰来,转眼之间利剑又重新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 “上将军庞涓听命。” 一道中气十足的命令声在大帐之中响起,直接将庞涓从坐席之上拉了起来。 “末将庞涓在。” 脸上的笑容已然完全消失不见,公孙颀看向庞涓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郑重。 “魏侯有命,调上将军庞涓前往西河,全权负责对秦国一切军务。” 等到公孙颀的声音完全落下,这条君命的内容却是让他忽然一愣。 转念一想,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油然而生。 魏罃的这道命令其实是在保护他,将他从安邑这个巨大的旋涡之中拉了出去。 除此之外,身为魏国军方高层的庞涓也很清楚,魏秦之间日后必然会有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决战。 魏罃命令他前往西河,无疑是想要让他在未来的大战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正待他想明白了这些,便要躬身应喏之时,一个疑惑却又是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相国,末将斗胆问一句,不知末将走后魏武卒将会由谁统率?” 面对着庞涓此时问出的这一句,公孙颀脸上再次浮现了一缕笑容,说出了一個庞涓无比熟悉的名字。 “司马孙伯灵。” …… “宗伯,今日……” 安邑城内的宗伯府邸之中,一群身穿服袍的中年人各自端坐在几案之后。 若是用目光轻轻扫过在座的这些人,便会发现他们此刻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呈现着一抹忧色。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司徒府门前聚集的那些膏粱子弟的长辈。 听闻自家子弟胆大到与人一起围困官员府邸,并且这位官员还是如今魏国朝堂风头正劲的司徒公孙鞅,作为长辈他们心中自然是万分愤怒。 可是因为自家子弟的鲁莽作为愤怒是一回事,他们却是不可能坐视自家子弟就这么待在司寇府的牢狱之中。 于是,就在接到消息之后不久,这些在魏国朝堂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人作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那些有心交好公孙鞅的,自然是选择前往司徒府邸拜访,为自家子弟向公孙鞅表达了歉意; 至于另外一些与公孙鞅持不同政见的,则是选择直接前往司寇府中,想要凭借自家背后的势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同的选择往往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前者很顺利地得到了公孙鞅的善意与承诺,而后者的结果则是没有那般的美妙了。 面对这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分裂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至于最后剩下的这些人则是绝对不会向公孙鞅轻易低头了。 眼见自己等人在司寇府内迟迟没有结果,各自交流之下一个名字逐渐在这些人耳畔越发响亮。 如果说朝堂之内有谁素来与公孙鞅不和,又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么首推便是魏国宗伯,魏挚。 作为当今魏侯的叔父,魏挚天然便拥有极高的地位;而魏氏公族的出身,则从一开始决定了他所处的立场。 既然有了人选,那么时不我待,于是就出现了宗伯府书房之中的这一幕。 在将今日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完全之后,众人之中为首的一人直接站了出来。 “宗伯,今日之事我等家中子弟围堵重臣府邸,这固然是有错在先。” “但若是抛开错误不谈,他们也是因为公孙鞅这些日子所推行的法令太过,出于一时义愤这才……” “好了!” 没等这些人将话说完,上方主座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却是打断了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 宗伯魏挚用着他那犹如毒蛇一般狠厉的目光扫过了眼前的这些人,房间气氛在一阵众人的心悸之中渐渐冷了下来。 直到将幽幽目光收回,宗伯魏挚这才缓缓说道:“你们的意思,我已经完全知晓了。” “公孙鞅这些日子所颁布的法令还有其所要推行的军功爵制,对于我等来说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只是公孙鞅如今风头正劲,君上更是对他信任有加,你们若是想越过他,恐怕没有那般容易啊。” “除非……” …… 第二百八十五章 魏挚愚蠢 魏国,都城安邑,御史大夫府。 府邸大门之前,此刻一位中年人的脸上是充满了焦急,仿佛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许久之后,当一架马车的身影从前方道路之上出现,这位中年人的脸上却又添了几抹喜色。 等到马车车轮在府邸门前停下,这位中年人连忙小跑着来到了车厢跟前。 “你家主人何在?” 从马车之上走下的那人,看了看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中年人,身形之间带着几分威严询问了起来。 只不过从他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那丝焦急,完全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内心却是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脸上的焦急在顷刻之间化为灿烂的笑意,这人却是带着几分讨好向着来人再走近了一些。 “启禀下卿,我家主人已在书房等您。” “嗯。” 轻轻点了点头,暗暗压下心中的那份不平静,身为魏国下卿的段干介将目光直直看向了前方。 “头前带路。” “喏。” 由那名中年人在前方引领,段干介很快便穿越了御史大夫府内的道路,来到了后院的书房门外。 “叩叩叩……” 一阵叩门声响起,很快书房之内便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回应声。 “何事?” “启禀主人,下卿到了。” 一问一答之间,书房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这股安静的氛围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到房内再次响起了御史大夫王错的声音。 “快请下卿入内。” 段干介在得到了王错的邀请,终于得以进入到了眼前这间书房之中。 “段干介见过御史大夫。” “下卿不必多礼,快些坐,快些做。” 互相见礼之后,段干介的视线轻轻在房间之内扫过,几案之上的一局残局却是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缓步来到王错刚刚做的那个位置,将那一片黑白纵横收在心底,段干介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自从君上决定推行军功爵制以来,安邑城内可谓是风起云涌。” “不想外面的风雨却是无法扰动御史大夫半分,竟然还能在这方寸之间筹谋布局。” “御史大夫心性,我实在是敬佩万分。” 王错听着段干介的这一番话语,虽然知道话语之中难免带上几分吹捧,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十分受用的。 “哪里哪里,下卿实在是过誉了。” 片刻之后,将段干介请到自己对面坐下,又是一番寒暄之后,王错却又是从身前的棋篓之中拾起了一枚白子。 “啪”的一声过后,王错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了对面,“下卿刚刚所说,安邑城内可谓风起云涌,只是不知搅动风云的人之中可有那一位?” 段干介听完了王错的话语,即使对方没有明说那一位是谁,他也能从语气猜个八九不离十。 若说如今安邑城内谁最引人注目,除了被推到前台来的司徒公孙鞅,恐怕也只有端坐宫室之间的魏侯魏罃了吧。 脸上笑容渐渐收敛,一抹警惕取而代之,段干介轻轻打量了一眼四周。 再次确认房间之中的安全之后,他才将头凑近一些缓缓说道:“那一位已经动手了。” “据收获不久的消息,那位似乎是对魏武卒不太放心,有意动一动上将军庞涓。” 段干介将这一则消息吐露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有些担忧的神情。 “王兄,之前你不是说魏挚那边似乎已经派人去往涑水大营,是不是那一位收到了什么消息?” 段干介的担忧让对面的王错不禁开始思索起来,记忆在脑海之中不断浮现,讯息在内心之中不断被计较。 片刻之后,王错伸出右手从另一边的棋篓之中拾起了一枚黑子。 指尖摩挲着棋子表面好一会儿之后,王错并没有将黑子落在棋盘之上,而是直接重新将其扔回到了棋篓之中。 “不会。” “魏挚那边虽然已经派人进入涑水大营,但还没有来得及去见庞涓,应当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人发现。” “另外若是那一位真的发现了什么,何必迟迟没有动作?要知道魏挚纵然身为宗伯,可是与他相比还是……” 一阵轻声自语,似乎是在排解段干介的担忧,又似乎是在给予自己答案。 又是一阵心念移转之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错的脸上却是勾勒出了几分笑意。 “而且那一位在这個时间动庞涓,对于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王错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笑意又转变成了满脸的郑重。 “你回去之后务必多方打听,搞清楚那一位会选谁来接替庞涓的位置,这对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好。” 事关庞涓的话题结束之后,王错转念又想起了这几日安邑城内最为引人注目的事件。 “司徒府门前的那件事情进展如何了?” “哦,那件事情倒是没有什么。” 回忆起了这几日得到的消息,段干介用着并不在意的语气诉说了起来。 “我看那公孙鞅似乎也没有准备借此发难,其中大部分人在家中长辈上门之后就被从司寇府内放了出来。” “只是……” “只是什么?”段干介的迟疑立刻引起了王错的警觉,他立刻便是皱紧眉头问道。 看了看对方一眼,又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段干介继续说道:“只是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去见公孙鞅,另外一些人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 “这些人似乎去了宗伯魏挚……” “啪。” 段干介的话还没有说完,直接就被从对面传来的一道巨响直接打断了。 等到他将目光看过去,只见王错此刻的脸上充满了怒容。 伴随着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更是说明了他此刻内心之中的愤怒。 只是王错终究还是没有将这股愤怒发泄出来,他压制着自己缓缓伸出了右手。 “啪……” 伴随着一枚黑子的落下,王错看着自己眼前那黑白交错、形势不明的棋局,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悲哀。 “愚蠢!” “那些人愚蠢,魏挚更是愚蠢!” ……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安邑暂别 王错如此突如其来的暴怒,令段干介一时之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脸上闪烁着些许迟疑,声音更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王兄为何如此暴怒,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王错一边重复着段干介的话语,一边将带着些许冷意的目光移向了他。 “你也同他们一般愚蠢。” 轻声怒骂了一句之后,王错终于是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只剩下了双眼之中的那一份狰狞。 “你以为宫中那位会对安邑城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你以为此番针对公孙鞅的动作会逃得过他所布下的耳目?” “你以为他不会派人去关注背后之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王错每每问出一句,段干介的脸色便沉下一分;直到他将三个问题完全抛出,段干介的心仿佛是身处寒冷刺骨的冰窖一般。 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目光之中浮现出一抹不愿相信的神情。 “王兄,你是说……” “没错,或许那位一直静坐宫室之间,但是朝堂大势一直是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的。” 双眼之中的狰狞在此刻完全消失不见,王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魏国宫室的所在,一抹无力感在此刻显现而出。 “这一切已经整整十年了啊!” 段干介的心并没有因为王错话语的停止而恢复平静,与此相反想到那些人与魏挚这些日子的频繁接触,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如果一切都如同王错所说的那般,那么魏挚这些日子的动作无疑是在竖立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想到时刻都有可能射出的凌厉一箭,想到自己等人与魏挚的勾连,段干介心中的恐惧却是越来越盛。 “王兄,我等此刻应该如何?” 段干介带着一抹焦急的话语,将王错从心中的无力之中拉了出来。 眉头紧皱之间,心绪快速流转了起来,王错苦苦思索着如今局势下的应对方法。 片刻之后,看了看对面满脸焦急的段干介,一次决绝出现在了王错的脸上。 “魏挚如今已经被那位紧紧盯上了,我等此番若想平安无事,只能……” 说话之间王错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地作出了一個切割的手势。 “这……” 看到王错手中的动作,一丝迟疑出现在了段干介脸上,要知道这些年来他可没有少与魏挚接触。 也就是在这一次次接触的过程之中,双方的利益不可避免地捆绑在了一起。 如今要想与对方切割,恐怕自己的损失并不会小,不说是伤筋动骨却也会生出几分肉疼。 只是再联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特别是魏罃极有可能将火由魏挚引到自己身上,段干介的迟疑很快便消失在了心中。 “但听王兄之命。” …… 安邑城内近些日子以来可谓是热闹非凡。 司徒公孙鞅的府邸之上不断有着前来赔罪之人,宗伯魏挚的书房之中也是时常座无虚席,甚至御史大夫王错的府邸也偶尔有客人登门。 在这一幕幕别样的热闹之中,位于安邑城内的魏国宫室之间却是显得有些安静了。 行走在宫室之间的过道之上,从道路两旁一名名魏军甲士身旁经过,魏罃此刻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平静。 走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魏罃脚下的步伐却是放缓了一些。 “司徒府的那件事情过后,安邑城内可有什么风向?” 面对着魏罃这淡淡的一句,跟随在他身后的宦者令连忙快走了几步。 “启禀君上,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不过有些人似乎是对司徒颇为不满,想要用别的方法解决这件事。” “哦,什么方法?”听到宦者令的禀报,魏罃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视线向上看了看前面走着的魏罃,宦者令的声音之中却是添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启禀君上,宗伯府上这些日子可是有些热闹……” 宦者令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的魏罃却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这令他不得不将接下来要说的直接吞了回去。 默默站在魏罃身后不远处,注视着前方那道依旧充满平静的身影,此刻的宦者令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在周围那股令人感到厌恶的压抑并没有持续多久,魏罃有些意味深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寡人的这位叔父啊!” 一句感叹之后,魏罃便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自顾自地向着前方走去。 看着前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魏侯,宦者令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却是并没有放松下来,侍奉魏罃多年的他很清楚对方心中恐怕并没有那般简单。 心绪缓缓地占据了宦者令的心头,只是他却始终不明白魏罃究竟要做些什么。 默默向前又走了一段时间,宦者令的耳旁忽然再次响起了魏罃的询问。 “寡人记得明日就是上将军离开安邑的日子吧?” …… 安邑城外,涑水之畔,一道身披赤色甲胄、腰间悬着一柄利剑的身影驻立良久。 望着前方由东北流向西南的涑水,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在此练兵的种种,一抹不舍出现在了庞涓的心中。 只可惜局势如此,他庞涓也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师兄……” 就在庞涓对着涑水心中感叹之时,远处一道夹杂在马蹄中的呼喊声进入了他的耳畔。 等到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来人不是他的师弟孙伯灵却又是何人? 雄骏的战马在庞涓身前不远处停止,孙伯灵从马背之上来到了庞涓的面前。 “伯灵,你怎么来了?” “师兄离开安邑前往西河,伯灵又如何能够不来呢?” 注视着面前站立着的孙伯灵,庞涓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曾经对面而立的不快在这一刻消减了大半,他的心中重新被师兄弟之间的情谊所取代。 两双眼睛一直对视了许久,庞涓的双手轻轻解下了悬挂在腰间的那柄利剑。 一步步地走到了孙伯灵身前,庞涓将手中的利剑递给了他。 “伯灵,替师兄好好操练魏武卒。” “一定!”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伯灵入营 魏国,河东,涑水大营。 作为紧靠都城安邑的营垒,涑水大营在魏国军队之中的地位可以说是非同一般,而驻扎在此地的魏武卒更是在这般地位之上更添了几分超然。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座涑水大营之中却是悄然生出了一股风浪。 这股风浪既与魏国刚刚颁布的一系列法令有关,同时也因为大营主将、上将军庞涓的离开而越演越烈。 正是在这个涑水大营风雨飘摇的时候,一支队伍出现在了营门之前。 “末将涑水大营副将李乐,参见司马。”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身为魏国司孙伯灵轻轻松开了紧握剑柄的左手,视线缓缓望向了来人。 将前方一名名列阵而立的士卒,以及面前这一道躬身而拜的身影映入眼帘,孙伯灵的眼中一抹淡淡的满意悄然浮现。 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百战精锐,不愧是师兄庞涓统率的士卒,只是士卒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气质令人不得不心生肃然。 松软的黄土被脚步踩得坚实,下一刻孙伯灵已然来到了副将李乐的面前,“君上有命,即日起由我全权接手涑水大营。” “末将领命。” 副将李乐并没有对于孙伯灵的命令有什么怀疑,身为一名魏军将领的他只是忠实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 数息之后,等到孙伯灵上前将李乐扶起,两人之间有些压抑的气氛才逐渐得到了缓解。 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孙伯灵向着李乐问道:“李将军,不知近来营中可好?” “启禀司马,营中一切安好,只是……” 话说到这里,视线注视着面前的孙伯灵,李乐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 从他带着几分迟疑的话语,从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孙伯灵知道眼前这座涑水大营恐怕并没有如同它表面之上看到的那般平静。 不过孙伯灵并没有等待李乐将话继续说下去,左手重新按回了腰间的剑柄,脸上的神情也重新恢复了肃然。 “入营吧。” “喏。” …… “咔咔咔……” 伴随着营门响起的一阵略显刺耳的木头挤压声,孙伯灵一行人终于得以进入到了这一座涑水大营。 之后,在副将李乐的紧紧跟随之下,孙伯灵的身影出现在了大营的各处。 通过这一次的所见所闻,孙伯灵对于自己手中这支魏武卒可以说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其中校场之中那一道道矫健的身影,箭靶之上那一支支精准的利箭,以及不时从身旁经过的整齐队伍,都让孙伯灵心中对于这支军队充满了好感。 美人爱英雄,才子配佳人。 而最能够令一名将军见猎心喜的,恐怕是一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战力强悍的精锐之师。 提百战之师纵横天下,这恐怕是一名将领心中最大的浪漫。 也就是在孙伯灵的脚步行走在涑水大营之中时,一道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你说上将军为何会被调离,莫不是?” 当这一個问题被抛出,营帐之内立刻陷入了一阵寂静,而营帐之外的孙伯灵等人则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寂静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营帐之内另外一道声音的响起。 “也,不得胡言乱语,上将军调离乃是君上之命。” “此番君上之所以将上将军调往河西,乃是因为要应对西边秦国的威胁,君上此举是对上将军信重。” 面对着自己耳畔响起的这道声音,那名被叫作“也”的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开始检讨自己的错误。 又是一番交谈之后,也再次问出的一个问题,却是引起了营帐之外正在倾听的孙伯灵的好奇。 “兄长,听说此番接替上将军,前来统率我等的是新晋的司马?” “就是此人,我可和你们说这位司马可也是一位沙场宿将。” 接下来,一向消息灵通的那人便开始将自己探听得到的关于孙伯灵的传奇经历绘声绘色地叙述了起来。 从一卷方略引得魏侯青睐,到与公孙鞅合力剿平世族谋乱;从数年之间练就秦东精锐,到义渠大战屡建功勋。 通过这人的叙述,孙伯灵的形象逐渐在这些人心中变得生动形象了起来。 对于这名靠着功勋一步步走上来的魏国司马,这些身在军中的魏武卒精锐可以说是充满了好感。 只不过有好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完全接受了这位新统帅,要知道精锐与骄傲神俊的战马一般,需要你用真本事去驯服他。 “也不知这位孙司马,与上将军相比究竟如何?” 将这一句话默默听在耳中,孙伯灵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按在剑柄之上的左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一直跟随在孙伯灵身后的李乐同样将刚刚的一切听了完全,随后只见他脚下步伐微动就准备大步上前。 可是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一道肃然目光拦住了他。 “我们走吧。” 话落之后,孙伯灵带人很快离开了此处,营帐之中只剩下了那一道道的议论。 …… “呜呜呜……” “咚咚咚……” 悠长的号角响起,激昂的战鼓隆隆,今日的涑水之畔被一抹肃杀之气所笼罩。 等到号角与战鼓逐渐停息,眼前的旷野之上已然被一道道赤色的身影所占据,阳光照射之下更是有一道道寒光凛冽。 “将军到!” 在这股肃杀的氛围之中,同样身穿着赤色甲胄、腰间悬挂着一柄利刃的孙伯灵缓缓迈上了众人前方的高台。 在这里,在滔滔的涑水之畔,在无数魏武卒将士的面前,孙伯灵的身形稳稳地站定了。 “我魏武卒的将士们!” 声音伴随着清风飘向四方,目光缓缓扫过前方,此刻的孙伯灵正在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之中的每一张面孔映在心底。 这些面孔之上,既夹杂着尊敬、信任、崇拜,当然也少不了怀疑、轻视乃至于仇视。 时间过去了许久,孙伯灵握住利剑剑柄的左手越发有力,他的双眼之中更是浮现一抹坚定。 “师兄放心吧,魏武卒必将更加强大。”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蠢蠢欲动 安邑,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都城,盘踞于此的各股势力可谓是犬牙交错。 而近段时间最为安邑城内各方势力所关注的,恐怕是司徒公孙鞅与宗伯魏挚两人之间的交锋了。 这件事情的起因前文已明,归根究底源自前些日子司徒府邸之间的一场交锋。 那次的交锋是以司徒公孙鞅的胜利告终,只不过有些人却不愿意接受己方的失败。 他们很清楚凭借己方的力量要想与风头正劲的公孙鞅抗衡,实在是没有什么悬念,为此他们不得不寻找一个能够庇护他们的人。 这人便是魏侯叔父,宗伯魏挚。 事实证明,这些人的判断并没有错误,魏挚在朝堂上所能够发挥出来的能量确实不是他们可以相提并论的。 只不过他们预料到了魏挚所拥有的实力,却错误地估计了公孙鞅的硬气。 面对着这位魏侯叔父的不断施压,公孙鞅硬是生生地抵挡住了,司寇牢狱之中的那些大门更是迟迟没有被开启。 眼见着公孙鞅始终没有后退的迹象,眼见着自家的子弟迟迟没有走出牢笼,那些长辈们可谓是心急如焚。 选择站在魏挚这一方,就表明他们与公孙鞅之间的矛盾几乎是难以调和的,他们已经没有了后退的可能。 走投无路之下,这些人再次选择登上了魏挚的府邸。 “敢问宗伯,我等家中的子弟何时能够被放出来?” 后院书房之中,几乎坐满几案的一道道身影之间,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问出了心中积攒多日的疑惑。 面对这人问出的问题,主座之上的宗伯魏挚缓缓抬起头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满怀忧虑的脸庞。 随后,视线在周围众人的面容之上移转,那一道道的神情却是与刚刚这名中年人一般无二。 迟疑、担忧、一筹莫展,是这些人脸上的主旋律。 等到周身逐渐安静下来,沉思片刻的魏挚终于是张开了嘴。 “你等此刻急切的心情,我是万分理解的,你等身陷囹圄的子弟,我也是十分担心的。只不过……” 魏挚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的众人,当确认全场的目光一齐交汇于自己身上,他这才继续诉说起来。 “只不过那公孙鞅也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他的背后还站着君上。” 魏挚将话题引导到了魏罃的身上,在场大多数人立刻便是神情微变。 若是让他们与公孙鞅相抗衡,这些人的心中还能够存在几分把握;可若是与身为魏侯的魏罃对局,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了惴惴不安。 就在沉默逐渐占据了整间书房之时,视线移转之间魏挚已然将众人脸上的神情收在了眼底,如一头黑暗之中的夜枭一般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稍后正待魏挚要继续开口之际,房门之外一道禀报之声响了起来。 “启禀主人,有贵客登门求见。” “请他过来。” 一声淡淡的回应过后,略作思考的魏挚立刻改变了主意,连忙再次出声说道:“请他至偏厅一坐,我随后就到。” “喏。” 侍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魏挚也从座席之后站了起来。 “诸位,在下有客上门,还请诸位在此稍待,在下去去便来。” 在场众人都可以说是有求于魏挚,如今见他另外有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是,在众人“宗伯自去”的话语声中,魏挚向着偏厅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不多久,当脚步踏入偏厅大门,视野之中映照出那一抹身影之时,魏挚的脸上立刻便被肃然神情所占据。 “涑水大营可有什么消息?” “启禀主人,司马孙伯灵已入涑水大营……” 当刚刚听到孙伯灵进入涑水大营之际,魏挚双眼之中随即生出了一抹阴霾。 若是驻扎在此的魏武卒被孙伯灵掌控,那么他心中所谋划之事恐怕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伴随着来人继续诉说下去,听到因为上将军庞涓的离开、司马孙伯灵的到来,魏武卒之中人心浮动,魏挚嘴角重新勾勒出了一缕笑容。 他已然有所预料,恐怕此时此刻便是他图谋大事的最好时机。 “好,好,好!” “你即刻回返涑水大营,如有异动随时报我。” “喏。” 等到这名不速之客的身影消失之际,魏挚沿着来时的道路向后院的书房走去,只是他脸上的那一抹笑容却是如何也抑制不住。 “嘭”的一声,书房大门直接大开,兴致勃勃的魏挚就这么站在了全场所有人的面前。 “诸位,眼下正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能够令诸位的子弟摆脱牢笼,更是能够获得满满的收获。” …… 安邑东北,王屋山与涑水所构成的夹角之间,一座规模并不算大的陵墓静静矗立。 这座陵墓虽然无法与另外一個时空之中的秦始皇陵相提并论,但是对于所有魏人来说,它却是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因为魏国的开国之君就安静地躺在这里,这就是魏文侯魏斯。 每每一些重要的节日,除了在安邑城内的明堂之中祭拜魏氏历代先祖,作为后世子孙的魏罃也会前往魏文侯魏斯及魏武侯魏击的陵墓祭拜。 今日恰逢魏文侯魏斯的忌日,魏罃于是选择带着自己最为倚重的相国公孙颀并一干宫中禁卫来到了此地。 对于眼前魏文侯这位开国之君一番拜祭之后,魏罃领着公孙颀在一干禁卫的护卫之下行走在陵墓之间。 放眼望去,一棵棵傲然挺立的青松在装点陵墓的同时,更仿佛一名名忠诚的守卫护卫着这位在魏国历史上都拥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国君。 是魏文侯亲手缔造了魏国,更是魏文侯使得魏国强于诸侯。 矗立在原地沉默良久之后,将心神从不知何处收了回来,魏罃的声音缓缓地在公孙颀的耳畔响了起来。 “相国,最近安邑城内可有什么异动。” “启禀君上,近些日子安邑城内人心似乎有些不稳,臣以为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图谋着什么。”联想到最近安邑城内有些浮动的人心,公孙颀有些担忧地吐露道。 面对着公孙颀的这份担忧,再联想到近些日子时常在自己耳畔出现的那个名字,魏罃的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有些复杂莫名的神情。 “寡人的这位叔父啊!”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遭逢突袭 通往都城安邑的道路旁,一道身穿黑衣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关注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眼眸之中闪烁微光,神情之中满是专注,当视野之中出现目标的身影,这人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兴奋的神情。 不过纵然心中已经充满了不平静,这人却没有作出任何的动作,只是依旧默默地呆在原地。 在将心中的激荡完全抚平,并且确认了自己的周身没有异常之后,这人才悄无声息地向着后方摸去。 速度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加快,不久之后一阵战嘶鸣之声却是响了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疾驰之后,战四蹄逐渐停止,只见他矫健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首领,来了。” 此时此刻,此人的话语之中已然没有了任何的起伏,与他一般的还有黑衣首领深邃无波的神情。 “知道了。” 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黑衣首领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此刻在他的前方正站着数百名身穿黑衣的死士。 今们之所以来到此地,便是奉了主人之命,来取一个人的性命。 视线从这些属下的脸上扫过,同样没有什么过多的废话,黑衣首领就这么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出发。” “喏。” …… 道路之上,颠簸的马车车厢之中,魏侯魏罃与自己的相国公孙颀相邻而坐。 放下自己手中握着的竹简,目光轻轻转向了一旁的公孙颀,魏罃的双眼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抹兴趣。 “相国以为,如今发生在我魏国的这一场改革究竟能否成功?” “当然可以。” 面对着魏罃问出的问题,公孙颀几乎不假思索,便将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公孙颀回答如此迅速,这立刻就引起了魏罃心中的好奇。 “为什么?” 这一句追问同样很快得到了回答,只见公孙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君上,因为臣知道君上一定能够完成这一次的改革。” 公孙颀并没有给出什么详实而又可靠的理由,但是魏罃却对这个答案十分的满意。 他的嘴角同样浮现出了一抹笑意,看向公孙颀的目光之中更是添了几分亲切。 只是似乎有人并不想看到车厢之中这种君臣相谐的氛围,一阵急促的呼喊声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保护君上、相国!” 耳畔响起这一道声音,刚刚还面露笑意的两人立刻便是神情一变,严肃成为了两人脸上的主流。 “相国,看来还是有人不希望看到这一场变革成功啊。” 就在魏罃道出这一番感慨的时候,车厢之外的气氛就没有这般的平静了。 当一支支从两旁射来的利箭犹如信号一般宣告着袭击的降临,在场的魏军士卒立刻本能般地行动了起来。 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一面面巨橹被竖立了起来,为整支队伍建立了一道可靠的外围防线。 与此同时,魏罃、公孙颀二人被从马车之中移到了队伍之中,以防突如其来的箭矢对两人产生威胁。 作为护卫魏侯安全的禁卫,这支百余名士卒的队伍完美地展现了自己作为精锐的素质,第一时间便形成了一個防御方阵。 只不过魏罃身旁的这些护卫精锐,袭击之人同样是有备而来。 几乎也就是防御方阵刚刚成形的同时,数百名黑衣死士已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保护君上、相国!” 又是一声令下,整支队伍立刻进入到了战斗状态,每个人的脸上只剩下了凝重。 弓弩的震荡声首先在方阵之中响起,一支支利箭携带着破空声飞了出去。 当这些利箭落下之时,锐利的箭簇射入了血肉,随之响起的便是一阵凄惨的哀嚎声。 如果是旁人听到了这些哀嚎之声,那么心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不适。 只是这些身着黑衣的死士仿佛是根本没有感情的冷血机器,他们几乎是顶着箭矢所组成的防线在向前冲。 片刻之后,靠着己方人数上的优势,这些黑衣死士犹如一波黑色巨浪一般冲到了魏军的面前。 而面对着已然来到面前的黑色巨浪,那些魏军士卒将手中的长戟握得更紧了。 双方之间残酷的战斗,从此刻开始了。 …… “杀!” 怒吼声从胸膛吐出,锋利的长剑刺入对方的胸膛,顿时之间一股鲜血溅射而出。 丝毫没有停滞,这名魏军士卒飞快地拔出了刺出的长剑,此刻的他没有任何迟疑的时间,因为另外一柄长剑已然刺向了他。 长剑之上散发着寒芒,戟刃之上闪烁着微光,一道又一道身影在双方交手之中倒了下去。 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黑衣死士一方似乎占据着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可是那些魏宫禁卫同样是实力不俗,他们甚至可以在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之时做到不落下风。 也正是在这些人的护卫之下,魏罃、公孙颀两人得到了最安全的保护。 站在战场的不远处,看着己方明明占据着突袭以及人数上的优势却始终难以有所进展,黑衣首领的眉头便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望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一道道身影,又想起临行之前主人的命令,黑衣首领的右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身之上泛起幽光,双眼之中寒芒浮现,黑衣首领此刻已然下定了决心。 “主人……” 一句意味深长的自语之后,黑衣首领手持佩剑,率领着剩下的死士全部杀入了战场。 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之中,焦灼成为了双方之间的主流,这一场发生在安邑东北的战斗似乎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直到,一个转机的出现。 “杀!” 喊杀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听到这道声音黑衣首领立刻便是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大概是敌非友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名黑衣首领立刻举起了手中长剑,向着周围的属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随我冲杀!” 黑衣首领很清楚今日的行动恐怕是失败了,但是他愿意最后再试一次。 哪怕这一次的代价,可能是他自己的生命。 …… 第二百九十章 动乱将临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同黑衣首领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伴随着己方援军的及时抵达,一直死死抵御死士攻势的魏宫禁卫们立刻便是士气大振。 反观黑衣死士一方,不仅仅前方攻势受阻,后方的敌人也在一步步逼近。 遭受到两面夹击、士气此消彼长之下,黑衣死士已经没有了获胜的可能。 “全歼敌军。” “杀!” 喊杀声之中,这场战斗的胜利天平开始逐渐向着魏军一方倾斜,而攻守之势也在此刻发生了逆转。 失去了自己人数优势的黑衣死士,甚至连维持己方的阵形都难以做到,只能一步一步地向身后退去。 最终,在魏军士卒的合力夹攻之下,仅剩的数十名黑衣死士被重重包围了起来。 视线扫过周围越来越小的包围圈,这些死士很清楚自己等人已经失去了逃脱的可能。 下意识地与周围的同伴对视了一眼,这些人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他们并没有将利刃刺向正在一步步逼近的魏军,而是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伴随着长剑当啷的落地声响起,一股股鲜血缓缓流淌在了战场的地面之上。 这些人用他们的行动宣誓了他们的忠诚。 数息之后,重重封锁的魏军方阵之中忽然让出了一个口子,手按长剑的安邑将军翟良来到了这里。 望着满地倒在自己面前的死士尸体,看着他们周围一柄柄沾染自己鲜血的长剑,翟良的眉头不禁皱起。 “将这些人安葬吧。” “喏。” …… 就在魏军士卒为处理战场而忙碌之时,率军来援的翟良来到了魏罃所乘坐的马车之前。 望着此刻正站在马车之前的那两道身影,翟良连忙上前躬身拜道:“末将翟良,拜见君上、相国。” “翟良将军,快快请起。” 翟良的声音刚刚落下,魏罃便直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他。 “今日若是没有翟良将军援救及时,恐怕这场战斗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君上过誉了。”翟良神情郑重,沉声回应道:“这件事情还多亏了公孙司徒。” “若不是他认为如今安邑城内城外情势复杂,要求末将多多派遣斥候四处探查,恐怕末将就无法及时抵达了。” 听完了翟良的禀报,魏罃与一旁的公孙颀对视了一眼,一抹满意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经过地方上多年的磨砺,公孙鞅已经是渐渐成熟,对于事情的处置也十分的全面。 再在朝堂高位历练几年,公孙鞅的未来可就十分令人期待了。 将公孙鞅再次放在一边,魏罃的心却再次沉了下来。 正如公孙鞅判断的那样,此刻的安邑无论是城内亦或是城外,情势都可以说是复杂异常。 翟良率军前来救援自己,是否已经被有心之人所探听到,他们是否又会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这個问题的答案恐怕并没有多少悬念。 视线迅速抬起,魏罃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翟良,“翟良将军,如今安邑城内还有多少士卒。” “启禀君上,末将此次带来了一半的士卒,此时此刻安邑城内还有四千士卒归公孙司徒节制。” 轻轻点了点头,魏罃的目光微微移转,看向了安邑所在的方向。 “或许有些人是真的坐不住了。” …… “主上,主上,主上……” 慌乱的叫喊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冲入了宗伯魏挚府邸的书房之中。 正伏在几案之后的魏挚立刻将头抬了起来,此刻他右手之中的墨笔依旧还在竹简之上书写着什么。 看着自己面前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恐的心腹家臣,魏挚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 问出了这一句之后,魏挚又重新将目光收了回去,作出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这副样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家臣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彻底打破了。 “主上不好了,翟良率军出城了。”面对着前方的魏挚,这名家臣脸上可以说是充满了焦急。 在他看来身为安邑将军的翟良会在此刻出城,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或许与自己主上这些日子以来所谋划的事情有关,如今魏军的动向不就意味着行动极有可能功亏一篑吗? “什么!” 魏挚听完了家臣的话语,立刻震惊地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不过令面前的家臣有些意想不到的是,震惊过后魏挚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那股笑容是那般的突兀,与此刻己方的形势完全是格格不入。 就在家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魏挚嘴角挂着笑意看向了他,“此事可是当真?” “当真。”回答了一句,似乎为了更有说服性,家臣又添了一句,“此事是小人亲眼所见。” “好,很好,非常好!” 一连说了三句好之后,魏挚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抹令人心悸的残忍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你即刻派人通报下去,大事可以发动了。” “喏。” 数息之后,亲眼见到家臣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魏挚的脸上再次被笑容所占据。 翟良的率军离开,无疑是让此刻的安邑空虚了几分,也让他看到了此时此刻存在的机遇。 若是果断抓住这份机遇,他未必不能在魏罃回城之前谋取一些大事。 与这些大事相比起来,区区数百名死士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的呢? 死士的宿命,难道不就是死亡吗? 一想到不久之后安邑城内便会发生的变故,魏挚脸上的笑容便情不自禁地灿烂了起来。 “哈哈哈……” 府邸书房之中,此刻已然只剩下了听来有些疯狂的笑容。 …… 宫室之间,大殿之中,身为魏侯夫人赵依正有些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脚下步伐不停之间,她那一张美丽的面容之上此刻更是充满了担忧的神情。 “敢问司徒,君上此行能否安然无恙?” 已经在殿中呆了许久的公孙鞅,立刻便是躬身回答起来,“启禀夫人,君上身旁禁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足以应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加上翟良将军已然率军赶去,臣以为君上安危应当无虞。”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叛军入宫 因为公孙鞅的这一番安慰,赵依心中的担忧少了许多,可是接下来对方的话语却是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臣担心此番那暗中之人如此兴师动众,所图谋的可不仅仅是眼下……” 出身赵国公族的赵依,对于权力斗争的残酷可是时常耳闻目睹。 要知道自赵襄子赵无恤之后,赵氏几乎每一代权力交替之中可都夹杂着腥风血雨。 只是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赵依神情微变之间,已经是明白了公孙鞅话语之中的含义。 “司徒是说,那些人不仅仅要对君上动手,更有可能引兵反叛。” “正是。” 脸上充满了凝重的神情,公孙鞅看着面前的赵依缓缓说道:“臣恐怕有人想要对夫人与公子们不利。” “那该如何是好?”说话之间,深深的担忧已然占据了赵依的脸庞。 “母亲不必忧虑,申儿与先生定会保您与弟弟们安然无恙。”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话语自殿门处传来,赵依与公孙鞅的视线随即移转过去。 当看清楚来人的面孔之时,公孙鞅的脸上显露出的是一丝欣慰,而赵依的双眼之中却分明露出了几分惊愕。 “申儿,不是让你照看弟弟们吗?你如何到了这里?” 自魏罃继位以来已经十年,昔日的稚子魏申也已经逐渐成长为一位合格魏国公子。 此时此刻的他虽然身着比寻常小一些的甲胄,脸上也还残留着几分稚嫩,但是一股淡淡英武之气却是油然而生。 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与他的父侯魏罃却是颇有几分相似。 身披甲胄、腰悬宝剑,魏申快步走到了赵依与公孙鞅的面前。 “魏申拜见母亲,见过先生。” 视线与自己母亲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对上,魏申的双眼之中闪过了一抹坚定。 “母亲,申儿已然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和弟弟们了。” “昔日我魏氏先祖何以定立基业,靠的是手中的利剑,靠的是战场之上的浴血拼杀。” “如今有人想要对父侯、对母亲、对我魏申的亲人不利,魏申身为魏氏子弟,自当以手中长剑护你们周全。” 这一番话语说完,魏申右手发力,一道泛着幽幽寒光的利刃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此时此刻,赵依已然没能够从魏申的话语之中回过神来,她的双眼之中满是面前这张依旧还有些稚嫩的脸庞。 当利剑出鞘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一般将她惊醒,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从心中的思绪之中醒转过来。 右手缓缓抚上魏申的脸庞,感受着指尖能够触碰到的那股锋芒,赵依颇有一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感。 “好,好,好!” “母亲的申儿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了。” 母子之间血浓于水,往往并不需要多少话语,随后的魏申只是轻轻捉住了自己母亲的手,就这么默默地注视了良久。 许久之后,魏申将视线微微转向了一旁的公孙鞅,“如今情势危急,还请先生助魏申一臂之力。” “公孙鞅身受魏侯大恩,愿听公子驱使。”面对魏申的邀请,公孙鞅微微躬身一礼。 话落之后,魏申与公孙鞅当即便要走出大殿,前去应对即将发生的动乱。 也就是在魏申的脚步正要踏出殿门之时,身后赵依的声音却是一下子拦住了他。 “申儿!” 等到魏申将目光转过来,赵依轻轻地吐出了一句,“母亲会做好肉羹,等着你平安归来。” “还请母亲多做一点,弟弟们也爱吃呢。”说完之后,魏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什么人?” 宫门之外,在此值守的一队魏军士卒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道带着警惕的声音。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的响起,军士立刻便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只不过这股凝重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一道熟悉的身影伴随着回应声出现在众人耳畔,一切也都重新恢复了平静。 “是我。” 缓缓松开刚刚握紧的右手,为首的士卒对着来人便是一个军礼,“参见校尉。” “不必如此多礼。” 前来的那名校尉脸上泛起一丝笑容,随后的话语之中可谓是充满了关切,“将士们守了这么久,实在是辛苦了。” “值守宫门不过是我等职责所在,实在是不敢当校尉辛苦二字。” 一句谦辞之后,士卒视线顺着这名校尉向后看去,当跟随的数十道身影映入眼帘,他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了一抹疑惑。 “不知校尉此时率军前来所为何事?” “哦。” 貌似无意的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值守士卒之后,这名校尉的脸上带上了几分郑重。 “奉翟良将军之命,前来襄助你等戒备宫门,以防宵小之辈。” 这名校尉的话语说完,士卒脸上疑惑更甚,“翟良将军不是率军出城,不是将防务全权交由司徒……” 想到这里意识到事情不对,士卒的头猛然看向了面前的校尉。 他想要向周围的同伴示警,可是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有等他将口中的话语喊出来,巨力忽然从背后传来,在之后锋利的短剑便迅速刺入了他的身体。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传入了脑海,鲜血更是源源不断地涌出。 渐渐地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渐渐地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已经躺在地面之上的他将目光向旁边微移,他的同袍大多已经与他一样了。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完成这一切,校尉迅速拔出了刺出的长剑,与周围的同伴互相对视了一眼。 “按计划行事。” “好。” 将宫门之前的士卒解决之后,这些人向着前方洞开的大门快步而去,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更有数千名叛军士卒。 “启禀公子、司徒,叛军已然攻入宫中。”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这一个消息已经被送到了魏申与公孙鞅的手中。 左手轻按腰间利剑,魏申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公孙鞅,“先生,如今叛军已经攻入宫中,此刻应该如何应对?” “还请先生教我!”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武卒入城 “众将士,随我一齐杀进宫城。”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数千名叛军士卒如同一条毒蛟,径直冲入了眼前的魏国宫室。 起初,这支叛军攻势可谓是一帆风顺,几乎无人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只不过当轻松越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大军脚步直逼整个宫室的核心之际,一马当先的那名叛军校尉心中却是生出了一抹不妙的感觉。 脚下的步伐开始放缓,思绪在胸中不断流传,感受着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这名校尉的眉头逐渐深锁。 “全军止步。” 最终,心头那抹越来越近的危机感,迫使这名校尉下达了停止进军的命令。 而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叛军士卒,纵使心中有百般的不解,但是毕竟军令如山,他们也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命令。 眼见着己方原本凌厉的攻势一下子停滞了下来,眼见着前方统帅满面凝重之色,队伍之中一名中年人缓缓来到了那名校尉的身后。 “校尉,前方是否有什么异常?” 面对着这名身份特殊的中年人,这名想要将胸中的担忧说出来,可是一切不过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到了最后,他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了一眼四周,沉声道出了一句话。 “先生,您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吗?您难道不觉得周围实在是有些过于安静了吗?” 中年人听完了校尉的话,视线同样下意识地打量起了四周,顿时之间一股惊悸涌上了心头。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看在眼中,又仿佛一股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再次与身旁的校尉对视了一眼,中年人最终相信了自己心中的感觉。 “走!” 就在中年人心中刚刚作出了决定,还未将命令传遍整支叛军之时,前方原本的平静之中却是生出了一道呐喊。 “众将听令,剿灭叛军。” “喏。” 整齐划一的应喏声落下的瞬间,前方原本洞开的宫门迅速被关闭,宫墙之上更是出现了无数道身影。 “弓弩手准备。” “放。” 一声令下,羽箭、弩矢汇聚成为了一道密集的箭幕,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叛军的队伍之中。 “保护校尉。” 这些突然而至的羽箭、弩矢落下瞬间,除了得到周围亲卫及时援救的校尉与中年人之外,叛军队伍之中可谓是伤亡惨重。 一时之间,痛苦的哀号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忍受着身旁不绝于耳的嚎叫声,再看看前方突然出现的弓弩手们,身处重重护卫之中的校尉与中年人如何还能不知道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 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宽阔大道,而是一条陷阱密布的死亡之路。 也就是在叛军校尉的目光注视之下,城头之上的弓箭手之中却是忽然走出了两道身影。 随后,在所有叛军将士及魏军弓箭手们的面前,只见那道年轻一些、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身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我魏申身为魏国公子、魏氏血脉,在这魏氏基业危急存亡之时如何能够贪生怕死。” “昔日我的父侯曾经站在过两军阵前,今日我魏申同样站在了这里。” “我魏氏的将士们何在?” 魏申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从中还能听出满满的青涩,只是那一句句听在周围的士卒耳中却是充满了力量。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等人护卫的是谁,因为此时此刻他就站在他们的中间。 “我等誓死护卫公子安全。” “我等誓死护卫公子安全。” “我等誓死护卫公子安全。” …… 宫墙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听在对面的叛军校尉耳中是那般的刺耳,他脸上的神情也因此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对面如此士气如虹,如果想要夺下眼前的宫城,那么己方势必会遭受重创。 可是在明知对方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等人选择后退也可能是祸福难料。 进不是、退也不是,如此为难的局面使得叛军校尉的眉头锁得越发深了。 只不过叛军校尉所要面临的局面恐怕不止当前这般恶劣,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队伍的后方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久,一名脸色慌张的叛军士卒来到了眼前,“启禀校尉,魏武卒大军进城了。” “什么!” 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还未等那名校尉发话,他旁边的那名中年人立刻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不可能,自从司马孙伯灵调任统帅之后,魏武卒不是越发人心浮动吗?” 对于人心浮动的魏武卒如何会在此时进入安邑城内,这個问题的答案还要从数个时辰之前说起。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在涑水大营之中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在营帐之间回荡,不多久一名名将领便出现在了中军大帐之中。 “司马到……” 伴随着大帐之外一道洪亮的报号之声,作为此时魏武卒统帅的司马孙伯灵缓步迈入了大帐之中。 当视线不约而同地扫过前方,大帐之内众位将领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异色。 与往日所穿着的魏国官服的不同,今日的孙伯灵却是换上了一套厚实的甲胄,而他这样的改变也使得帐内某些人不由泛起了嘀咕。 并没有让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存留太久,孙伯灵很快便将答案揭晓在了众人的面前。 只见他的身形缓缓停在了主将之位前方,将右手之中握着的那件东西展现在了帐内众将领的面前。 等到众人看清楚了孙伯灵手中的那件东西,每个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肃然无比。 只因为孙伯灵此刻手中握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拥有调兵之权的信物,虎符。 下一刻,孙伯灵手握虎符冷冷地下令道:“奉君上之命,魏武卒即刻前往安邑,襄助司徒公孙鞅平定谋乱。” “我等谨遵君命。” 只是就在众人齐齐应命之时,一道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且慢。” 这两个字一出,众人的视线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待看清楚那人的身份之时,在场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了一抹错愕的神情。 这些人之中自然不包括身为魏武卒统帅的孙伯灵,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异色,甚至还带着笑意看向了对方。 “不知李乐将军有何异议?”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峰回路转 中军大帐之中的气氛,在此时此刻变得格外凝重。 在场所有魏军将领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视的双方,身为魏国司马、大军统帅的孙伯灵,以及担当副将的李乐。 伴随着两人目光的不断交汇、碰撞,众人只觉得剑拔弩张仿佛就在眼前。 感受着周围不断袭来的视线,面对着前方来自孙伯灵的巨大压力,此刻的副将李乐鼓足了勇气。 “末将以为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安邑城内更是情势不明。” “我魏武卒作为魏军精锐,应当以不变应万变,实在是不宜轻动。” “哦!” 李乐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作为统帅的孙伯灵收起了原本的郑重之色,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玩味的神情。 他的双眼直直看着面前的这名属下,嘴角更是轻轻上扬了几度。 自孙伯灵抵达涑水大营以来,身为副将的李乐虽然说不上万分忠诚,但对他的命令却也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 不过令孙伯灵没有想到的是,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站出来阻止自己的竟然会是此人。 双眼之中的那一抹玩味越来越盛,只听孙伯灵淡淡说道:“如何?李副将是在指责我不该在此时此刻出兵安邑?又或者……” 说话之间,孙伯灵再次举起了手中用以调兵的虎符,双眼之中更是寒芒大盛。 “又或者你是在藐视君上?” “末将不敢。” 眼见孙伯灵直接给自己扣了一个如此大的帽子,李乐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畏惧。 可是此刻正是计划进行的关键时刻,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魏罃、公孙颀两人不在安邑的机会。 若是能够趁此良机果断发动,凭借他们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未必不能达成目的。 可若是驻守涑水大营的魏武卒在此刻出兵安邑,那么情势便会瞬间发生逆转,胜利的天平必然会立刻倾斜向魏罃一边。 所以为了己方的计划能够顺利达成,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魏武卒的行动,即使这個代价是他难以承受的。 思绪在胸膛之中流转,副将李乐鼓足了勇气,再次将目光迎向了面前的孙伯灵。 “司马,只是末将以为在情势彻底明朗之前,我魏武卒还是不要轻动为好。” 说完这句话,李乐将视线轻轻扫过了大帐之中的魏武卒将领,双眼之中一抹厉色暗暗浮现。 “诸位将军以为呢?” 此时此刻,李乐抛出的这一个问题犹如一滴清水,立刻便让大帐这锅滚烫的油沸腾了起来。 众位将领的视线四下对望,很快旗帜鲜明的不同阵营便开始出现在了孙伯灵的面前。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李乐将军此话有理,此时此刻我魏武卒实在不宜轻动。” 听此人话语之中的含义,便能够判断出这是站在李乐一边的。 “放肆,今日我魏武卒出兵乃是奉了君命,尔等是想抗命不成?” 对于李乐等人如此激昂地驳斥,这名将领显然是站在了孙伯灵的一边。 接下来,伴随着这两位将领的首先出声,双方都有越来越多的支持者站了出来。 此刻大帐之中的气氛较之刚刚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倒是显得更加恶劣了起来。 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没有出声,孙伯灵就这么冷眼旁观着事情的发展。 眼见着一名名将领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不仅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反倒还是浮现了一抹笑容。 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一直潜藏、隐忍不发到了关键时刻才会生出大麻烦。 就比如站在前方的副将李乐,同样比如跟随李乐的一名名魏武卒将领。 另外一边,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支持者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担忧的李乐立时挺直了腰杆。 有如此多的将领选择站在了自己一方,让他可谓是充满了底气,甚至能够直面作为统帅的孙伯灵。 “启禀司马,军心如此,末将以为司马还是多多权衡才是。” 与己方支持者频繁互动的视线,面容之上越发灿烂的笑容,无不彰显着此刻李乐心中的得意。 甚至在他看来,今日孙伯灵若想调兵入安邑,没有他的支持实在是千难万难了。 而就在李乐自得意满之际,站在众人前方的孙伯灵却是轻轻拍起了手。 “啪!” “啪!” “啪!” …… 一道接着一道清脆的拍击声,令此刻李乐的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寒意,仿佛不利之事即将到来。 事实证明,李乐的判断并没有错。 数息之后,等到拍击声渐渐消散在大帐之中,只听孙伯灵朝着帐外大喊了一声。 “上将军,快请入帐吧。” 声音落下,一阵脚步声自大帐之外响起,而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容就这么出现在了在场所有魏武卒将领的面前。 “什么!” 如果说刚刚李乐的心中还只是有些寒意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却是只觉得犹如置身冰窖之中。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涑水大营的前任主将,魏国上将军庞涓。 上将军不是受命前往河西了吗?这个问题恐怕是在场所有将领都想要知道的。 只不过庞涓却并没有解答他们心中疑惑的打算,只见迈入大帐之中的他径直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末将庞涓,参见司马。” 伸出双手将庞涓扶起,孙伯灵轻声说道:“上将军不必多礼。” “多谢司马。” 在大帐众人面前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庞涓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站到了孙伯灵的身后。 下一刻,看着前方脸上浮现着淡淡笑意的孙伯灵,再看看他背后犹如山岳一般的庞涓,李乐一方众人只觉得自己等人就像是一个个跳梁小丑。 如果说他们敢于在入营不久的孙伯灵面前那般乖张的话,在庞涓的面前他们却是一点也不敢聒噪。 担当涑水大营主将数年以来,庞涓早已经在这里形成了无可置疑的威严。 用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魏武卒将领,孙伯灵随即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庞涓。 “上将军?” 面对着孙伯灵的询问,庞涓并没有任何要出面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如何处置,还请司马下令。” “好。” 左手轻轻按住了长剑剑柄,右手紧握住手中虎符,只听孙伯灵一声令下。 “来人。” “在。” “押下去。” “喏。” …… 片刻之后,当身体被两名魏武卒士卒紧紧控制,脚下步伐不由自主地向着大帐之外走去,一抹不甘却是出现在了副将李乐的心头。 “上将军,末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武卒!上将军,你会害了魏武卒的!”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波终定 对于魏武卒这支军队来说,庞涓的存在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庞涓曾经率领着他们踏过河水,击败了来势汹汹的秦国大军。 军中从来都是强者的舞台,而战功赫赫的庞涓很明显就是强者。 伴随着庞涓的出现,一场因为孙伯灵声望不足而生出的风波立刻消散于无形之中。 内部的混乱已经被消弭,魏武卒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遵从君主的命令,向着主将孙伯灵长剑所指的方向…… 兵发安邑,扫平动乱。 一名名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士卒从身旁经过,一阵阵杂乱之中带着些许韵律的脚步声不断传入耳中。 目光所及,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之后,孙伯灵的视线来到了身旁庞涓的身上。 “师兄,今日多亏有你。如果不是有你,魏武卒军中恐怕免不得一番波折。” “庞涓身为魏国之将,自当遵从魏侯之命。” 庞涓说完这一句话语,却是抬头看了看前方,魏国的都城安邑仿佛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庞涓的心中很清楚,就在那里一场事关军队乃至整个魏国的交锋正在发生着。 而作为魏国上将军的他,即将用他腰间的长剑与魏武卒一起决定这场交锋的胜败双方。 胸中思绪流转到这里,左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间剑柄,庞涓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师弟孙伯灵。 “伯灵,这一次也该有个结果了。” …… 近年以来,虽然由于士卒年龄的增长、选拔标准的降低以及内部各种各样的问题,魏武卒的战力已经有所削弱; 但是这支依靠着魏国强盛的国力武装起来、昔日曾在战神吴起的率领之下大放异彩的天下强军,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撼动的。 在安邑的几处城门依旧被翟良的心腹牢牢掌控的情况之下,顺利进入安邑的魏武卒几乎没有耗费什么气力,便迅速击破了分散在各处的几支叛军。 眼见己方已经牢牢地占据了优势,孙伯灵与庞涓立 刻决定乘胜追击,将手中的兵锋直指安邑乃至整個魏国的核心之地。 魏国宫室。 …… “不好了,不好了,魏武卒杀过来了。” 又一声噩耗在叛军的队伍后响起,直接将率领这支军队的校尉从难以置信的状态之中拉了出来。 只不过如同狂风一般降临的魏武卒显然是不准备给他反应的机会,没有等校尉下达下一步的命令,猛烈的攻势就已然发动了。 锐利的长戟刺穿单薄的铠甲,锋利的长剑划过致命的咽喉,久经战阵的魏武卒士卒如同战争机器一般无比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身旁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减少,最终自己也成为了对方剑下的一具尸体。 当这绝望的一幕不断地在叛军面前上演,原本还能抵挡片刻的防线直接宣布崩溃了。 逃! 往后逃! 往没有魏武卒地方逃! 这个念头已经成为了叛军之中大多数人的共识,面对着对面根本难以战胜的精锐,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其他的。 于是,在前方有坚固宫墙阻挡、后方有精锐魏武卒进攻的情况之下,整支叛军直接被做成了后世三秦大地的著名美食,肉夹馍。 很明显,已经被身后的魏武卒吓破胆的叛军就是其中的腊汁肉。 带着惶恐的目光看向前方,坚固的宫墙之上,密集的箭矢已经精锐地锁定了他们; 用着更加惶恐的目光望向后方,身披赤色重甲的士卒已经切断了他们的后路。 情势的发展实在是太快,快到率领这支军队的校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了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就在这名校尉走投无路,心中惶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际,身后的魏武卒却是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 其后,在一名名魏武卒士卒的注视之下,孙伯灵、庞涓两人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尔等兴兵谋乱,本就是大错特错。如今我大军已至,尔等还不丢弃手中兵刃、速速归降!” 刚刚的战斗已经让大部分叛军士卒吓破了胆,如今伴随着孙伯灵的厉声大喝,这些人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当啷,当啷,当啷……” 金属的碰撞声不断地在前方响起,越来越多叛军扔下了自己手中的兵器。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孙伯灵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情势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 “将这些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喏。” 如同山岳一般厚重的喏声落下,身后的魏武卒一拥而上,很快便将前方的叛军一网打尽。 片刻之后,孙伯灵的目光再一次地落在了身旁的庞涓身上,这一次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咔咔咔……” 木头的挤压声打破了师兄之间的默契,等到顺着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前方原本紧闭的宫门已然被重新开启。 当两道身影从宫门走出,向着孙伯灵、庞涓走来之时,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上将军庞涓(司马孙伯灵),拜见公子。” 望着自己面前的两人,刚刚经历一场动乱的魏申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两位,快快请起。” 脚步快速向前,伸出双手郑重地将两人扶起,魏申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今日若不是两位援救及时,恐怕魏申无法如同现在这般安然无恙。” “两位,还请受魏申一拜。” 说完之后,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魏申当即便是躬身一拜。 “公子!” 一边口中惊呼着,孙伯灵与庞涓一边赶忙上前将魏申扶了起来。 “公子,庞涓身为魏国之将,护卫公子安全可谓是责无旁贷,如何能受公子如此大礼?” “上将军所言极是,这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罢了。况且今日能够如此轻易击破叛军,还是君上与相国智谋深远。” 孙伯灵的话语刚刚落下,一阵马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便传入了几人耳中,与此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报号声。 “君上、相国,到!” ……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事后余波 “臣等,拜见君上。” 安邑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身为魏侯的魏罃立在原地,默默地接受着下方众臣的拜见。 视线扫过面前的一个个身影,倒是比印象之中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至于为什么会少,大殿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 左手轻轻按住腰间佩剑,缓步走到了君位之上,魏罃的声音随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朝臣的耳中。 “诸卿平身,各自入座吧。” “多谢君上。” 等到上方的君主与下方的朝臣都各自坐定之后,魏罃的目光首先望向了群臣前列那个空出的位置。 “怎么?宗伯今日为何没来?” 魏罃这句话一问出口,大殿之中立刻便是寂静无声,仿佛坐席之上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事实上,其中缘由在场又有谁的心中不清楚呢,但是众人却并不打算将其点破。 要知道就算是触犯再大的罪名,宗伯魏挚依旧是出身魏氏公族,代表着的可是魏罃这个魏侯的脸面。 眼见没有人愿意接自己的这个话头,魏罃索性将这一篇揭了过去。 “宗伯今日未到,恐怕其中另有缘由,下朝之后寡人会亲自前往探望。” 一句话跳过了这个话题、略过了魏挚这个最大的主谋,魏罃的视线自然是顺着线向下看去。 “昨日,就在昨日,寡人却是亲眼见证了一场发生在都城安邑的叛乱。” 此时此刻,魏罃的这句话犹如一声平地惊雷,使得全场大多数朝臣的心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昨日的那一场风波,身处安邑的他们同样是亲历者。 尽管昨们之中的大多数选择的是紧闭府门,并没有遭受过多的波折,但是回想起昨日那不绝于耳的喊杀之声,他们依旧是难免心有余悸。 渐渐地,大殿之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有些朝臣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能够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寒意。 视线始终注视着前方,魏罃脸上的神情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沉了下去。 “安邑,一国都城所在,于我魏国而言至关重要。” “如今我魏国的都城之内竟然发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寡人的尊严何在?我魏国的威严又何在?” 魏罃此时此刻说出的每一句话,其中都蕴含了愤怒。而等到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刻,在场的朝臣只觉得自己的前方已然有一团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魏罃虽然还没有昔日周室天子那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权威,但是他的怒火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浇灭的。 “君上息怒。” 很显然这一声息怒是无法彻底将怒火扑灭的,只见魏罃的双眼之中忽然泛起了几许凌厉的神情。 “司寇何在?” 几乎就是在魏罃声音落下的瞬间,群臣之中的一个中年人立刻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即使司寇已经贵为六官之一,在这魏国朝堂之上也属于高位,但在面对此刻愤怒的魏罃之时,他的心中也难免是战战兢兢。 “臣司寇魏越,拜见君上。” 看着面前的司寇魏越,就听魏罃冷冷地说道:“司寇,帅其属而掌邦禁。” “今日寡人便将此事交由你处置,还望你不负寡人之望。” 听到魏罃要将这件事情交由自己处置,司寇魏越心中的惶恐一时之间达到极点。 要知道能够在魏国都城安邑发动这一场叛乱,这股势力所拥有的能量必然不会小。 他魏越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魏罃将这件事情交由他来处置,让他一时之间却是有些为难。 就在魏越只觉得心内焦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魏罃的时候,视线轻轻一瞥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里。 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底气,魏越当即向魏罃躬身一拜,“启禀君上,臣自感才识浅薄,恐怕无法单独处置如此大事。” “上大夫申不害初入朝堂,便是我司寇属官,其人其才朝堂之上无人不知。” “臣以为若能够有上大夫协助,臣定能够妥善处置好此事。” 将司寇魏越的这一番话听完了之后,魏罃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端坐于群臣之中的申不害。 “上大夫申不害何在?” “臣在。” 向着魏罃躬身一拜之后,就听申不害说道:“臣虽才识浅薄,却也愿意为君上、为魏国分忧。” “好。” 满意地点了点头,魏罃最终拍板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便由司寇主理,上大夫协助。” “你们务必记住,行事不必心生畏惧,相国、寡人乃至整个魏国都站在你们的身后。” “臣等定不负君上重托。” 了结了此事之后,眼见着司寇魏越、上大夫申不害两人回返坐席,魏罃的目光紧接着转向了在场另外一人。 “司马孙伯灵,何在?” “臣在。” 面对着此刻站在自己前方的孙伯灵,魏罃的思绪却是已经飘出了大殿、宫室、甚至脚下的这一座城池。 这一场叛乱虽然已经被迅速平息,但是其所产生的余波却依旧在荡漾; 这一场叛乱虽然只是发生在安邑,但是其所波及的范围却不仅仅止于这一地。 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各地呈上来的奏报,特别是其中一段段禀报情势不稳的文字,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凌厉。 乱世当用重典,魏罃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色。 “传寡人之命,魏武卒全体将士时刻待命。” “遵令。” 虽然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命令,虽然同样是无比简单的一句回答,但是其中蕴含的意义却是十分复杂。 如果仔细地聆听其中的每一个字,仿佛能够从中听出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了结了昨日的叛乱,又对日后有可能动作的宵小之辈作出了应对,魏罃难看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许。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下方刚刚几乎大气都不敢出的朝臣们,心中立刻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刚压抑的气氛甚至让他们感觉到快要窒息。 端坐于君位之上,微微收敛些许心神,魏罃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耳畔响了起来。 “自李相辅佐文侯以来,我魏国向来便是有过则罚,有功则赏。” …… 第二百九十六章 魏挚命殒 “唏律律……”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马匹嘶鸣之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宗伯魏挚的府邸外。 轻轻撩开车厢的帘幕,今日身着一袭便服的魏罃缓缓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 就这么默默站立在原地,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座府邸,魏罃的心中一种复杂莫名的思绪忽然生出。 就在短短数日之前,眼前的这座宗伯府邸门前还是车水马龙,来往的身影不是高爵便是权贵; 如今再看看眼前的景象,往日的繁忙已然完全消失不见,只有一片门可罗雀的落寞。 人生的境遇往往就是这般,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是那般遥远,也有时候只在一瞬之间。 就在魏罃心中沉思之间,一名身着赤色甲胄的身影领着数名士卒来到了他的面前。 “末将安邑将军翟良,拜见君上。” “翟良将军,不必多礼。” 右手回了一礼,魏罃带着满脸的和善对着面前的翟良说道:“不知道如今这宗伯府内情势如何?” “启禀君上,遵从君上之命,末将麾下将士如今已经将宗伯府完全掌控。” 面对着魏罃的问题,翟良的回答可谓干净利落,一位沙场宿将的气质便在话语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府中之人已有末将麾下严加看管,府中所有道路皆有士卒值守。但请君上放心,府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末将的眼中。” “很好。” 听完了翟良的回答,魏罃脸上带着浓浓的赞赏看向了他。 “翟良将军不愧是我军之中的善战之将,一举一动之间都暗合了兵法要略。” 话落,魏罃将目光再次折回了眼前的府邸,双眼之中的神情顿时一沉。 “走吧,随寡人一道去见见寡人的这位叔父。” “喏。” 府邸之外的这一番对话就像是前奏,而当魏罃的脚步踏入宗伯府邸的那一刻,一场大戏就这么上演了。 行走在宗伯府的过道,视线扫过身旁的一名名士卒,魏罃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安全感。 正如刚刚翟良所说的那样,此时此刻的宗伯府,已经被全神戒备的魏军给控制了起来。 一路畅通无阻,魏罃领着翟良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此次的目的地。 众人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看了看前方紧闭的书房大门,魏罃回头说了一句。 “你们就不要进去了。” “遵令。” 声音在魏罃的耳畔缓缓消散,直到已经过去了许久,他才缓缓迈出了右脚。 “叩叩叩……” 魏罃的右手轻轻扣响房门,只听书房之中先是一阵沉寂,紧接着便有一道听不出状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啊?” “听闻叔父身染沉疴,寡人今日特来看望叔父。” 魏罃的回答在房门之外响起,书房之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面的那道声音终于是再次响了起来。 “进来吧。” 得到了此地主人的邀请,魏罃这才缓缓打开了房门,进入到了眼前这间书房之中。 此时此刻,往日高朋满座的书房显得有些空阔,唯有魏挚一人就这么站在了魏罃的面前。 “臣,魏挚,拜见君上。” 魏罃的视线顺着声音缓缓打量起了面前的这道身影,虽然已经是穷途末路,但是他仍恪守着作为一个贵族的规范。 即使明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服袍依旧是那般齐整,他的动作依旧是那样的庄重。 带着深意就这么注视了魏挚许久,魏罃却是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自顾自的走到了书房主座之上坐定。 直到这个时候,魏罃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句,“叔父,起来吧。” “多谢君上。” 伴随着魏挚的谢声,他和魏罃的视线合于一处,一股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渐渐弥漫。 “叔父,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 听到这两個字,魏挚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事情,满脸的神情之中都写出了两个字。 可笑。 是的,即使到了现在,即使自己的图谋已然彻底失败,魏挚仍然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双眼被郑重所占据,魏挚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魏罃。 “君上知道吗,若是可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同此次一般。” “削弱精锐强军魏武卒,强硬推行军功爵制,君上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害了魏国吗?” “我魏挚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魏氏历代先祖所创下的基业。” …… 就这么稳稳地坐在坐席之上,魏罃依旧是不发一语,静静等待着魏挚将自己要说的说完。 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什么唇枪舌剑,魏罃的心中很清楚此刻的魏挚并不是自己能够用言语能影响的。 如果真的那样轻松的话,君臣之间、叔侄之间也就走不到今日这般境地了。 又聆听了片刻,一直到魏挚的声音彻底在耳边消散,魏罃再次自顾自地从坐席之上站起。 一直等到脚步快要走出房门之时,魏罃这才轻轻地问出了一句。 “叔父,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魏国吗?”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魏罃不再去管身后的魏挚,身影缓缓消散在了房间之中。 魏罃走了,但是他的问题却仿佛永远留在了魏挚的心中。 他魏挚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魏国吗?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了。 …… 夜,渐渐深了。 繁忙了一整个白日的魏国都城安邑,在浓厚的夜幕之中逐渐陷入了沉睡。 在这漫漫长夜,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仍有盏盏灯火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手中墨笔在面前的竹简之上一阵勾画,魏罃终于算是将今日的政务处理完毕。 可是还未等魏罃放松片刻,一阵脚步声却是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身影,魏罃平静地问出了一句。 “深夜见寡人,所为何事?” 面前的这一道身影听着魏罃的问题,当即便是躬身一礼,道出了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 “启禀君上,宗伯魏挚卒了。” …… 第二百九十七章 血腥手段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段时间的魏国,那么一定是血雨腥风。 安邑城内的那一场反叛就像是点燃的导火线,一下子将整个魏国引爆了。 地方上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眼见魏国高层之中有人在国都安邑率先起事,就立刻选择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 一时之间,整個魏国都仿佛陷入了动荡之中。 这些地方上的实力人物还以为如今的魏国是当初的晋国,只可惜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自从魏文侯任用李悝进行变法以来,靠着瓜分晋国基业而得以列于诸侯的魏国在中央集权的道路之上可谓是一路狂奔。 时至今日,伴随着县制在魏国大地之上全面地铺开,魏罃这个魏侯的权威也已经达到了几乎不可撼动的地步。 就是在这些地方上的实力派发动的同时,地方上那些忠于魏罃的官吏首先行动了起来。 紧接着早已经严阵以待的魏武卒随即开拔,前往扫灭一股又一股如同螳臂当车一般的地方势力。 魏武卒堪称当世战力最强,再加上各地官员的积极配合,反叛的力量犹如土鸡瓦狗一般很快便被消灭。 熊熊的烈火已然被扑灭,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追究那些点火之人的罪责。 那些发动反叛的人之中,除了部分是死在了与魏武卒的交战中,还有极大的一部分选择了投降。 这些人如何处置? 在各地的叛乱相继被平定之后,与此相关的一份份奏疏很快便占满了宫室大殿之中魏罃的几案。 将这些来自各地官员的奏疏大略地看完之后,魏罃当即召来公孙颀、公孙鞅、王错等重臣商议此事。 最终,魏国朝堂针对这些人给予了一整套的处置方略。 首先,以之前在处置安邑谋乱之中成绩出众的上大夫申不害为主,从御史府、司寇府治下挑选官员专门处置此事。 随后,这些官员们将会被派往地方之上,与各县官吏们一起负责对于反叛之人进行区分。 其中,罪行轻微之人将会被留在各县,按照魏国《法经》之中的规定分别接受处罚。 另外一些罪大恶极之人,他们将会被从各地送到安邑,统一关押在司寇府的大狱之中。 至于,这些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恐怕无需多言便已然能够明了。 大殿之中的这场议论并没有很多人参与,但是它却是决定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伴随着魏罃的一声令下,一匹匹快马疾驰着奔向了魏国各地,而不久之后各地前往安邑的大道之上则是响起了一阵阵的痛苦呻吟。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君上,臣知罪了。” …… “水,水,水……” 一阵轻轻的呢喃声在司寇府的大狱之中响了起来,只是来往的士卒却仿佛根本听不到这人的呼唤。 作为整个魏国的大狱,这里关押的可都是身犯重罪的将死之人,哪里还有人会去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而且说实话,对于身处此地的那些人犯来说,死亡或许更是一种解脱。 不久之后,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不速之客来到了大狱之外。 “奉君上之命,我等前来押解死囚。” 领头的将军一声令下,一队队士卒进入到了大狱之中,将一道道身影从牢房之中架了出来。 其中,自然包括刚刚呼喊要水之人,河内丰氏的家主丰和。 当身体被两名士卒架着离开了大狱,阳光直接刺得这名昔日锦衣玉食的丰氏家主睁不开眼。 还未等他的双眼从不适缓过来,那两名士卒已然迅速将其塞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之中。 直到囚车关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丰和这才得以打量起了四周。 这不看还没事,这一看却将丰和心底的寒意看了出来。 只见在一名名手执长戟的魏军士卒戒备之下,数量众多的囚车就这么稳稳地停着。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原本空着的囚车被一个个地填满,其中不乏一些丰和所熟悉的面容。 等到所有的囚车都被填满之后,又是领头的将领发令,这支漫长的队伍缓缓动了起来。 一路之上,坐于囚车之中的丰和可谓是思绪万千,他已经明白或许今日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来。 伴随着丰和心中的思绪万千,这支队伍出了安邑一路向北,并很快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知罪了,我知罪了,你们放过我吧。” “君上,君上!” …… 眼前士卒凌厉、刀斧众多的肃杀情景,以及不绝于耳的痛苦求饶之声,已让这支队伍之中的所有人明白了自己接下来所要经历些什么。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们的脚开始不自觉地发软,他们的涕泪不断地浮现在面容之上,甚至还有人在恐惧之下已经…… 不过无论他们的状态是多么的不堪,此时此刻都已然没有了改变的可能。 与不久之前一般,这些人被一名名士卒架着,走向了属于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站。 等到所有死囚都已经到位之后,位于高台之上的魏国司寇魏越抬头看了看。 眼见时辰已然到了,一抹寒光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然后刑场之上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行刑!” 魏越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早已准备就绪的刀斧手们立刻挥动了手中巨斧。 巨大的力量配合着锋利的斧刃毫不费力地切开了血肉,鲜血四溅之下一颗颗头颅滚落在了前方。 这血腥一幕发生的时候,距离涑水之畔这个刑场并不遥远的地方,有两道身影却是正在注视着一切。 眼见着那一颗颗头颅滚落的场景,其中年轻一些的身影下意识地便要收回自己的视线。 可是还未等他的动作继续下去,一道厉喝声却是在耳畔响了起来。 “看下去,如果你还是寡人的儿子,就给寡人好好地看下去。” 听到耳畔响起的这一道声音,虽然心中因为眼前的场景生出了再多的不适,年轻的魏申也是坚持着将一切都看完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又是一道声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跟我来。”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涑水滔滔 涑水自王屋山中流淌而出,流过了肥沃的河东平原,并最终汇入了汹涌的河水之中。 滔滔涑水不知流淌了多少年,它曾经见证了曲沃代翼,也经历了三家分晋。 脚步在涑水岸边停住,眺望着眼前这一条不断向西南流淌的水流,魏罃的双眼之中可谓是思绪万千。 伴随着身后那阵脚步声的停止,魏罃也不回头去看,只是自顾自地询问了起来。 “申儿,你看到了什么?” 面对着魏罃的询问,年轻的魏申同样将目光看向了面前的涑水,一抹猜测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启禀父侯,申儿看到了前方的滔滔涑水,更看到了我魏国的大好疆土。” 对于身后魏申的回答,魏罃只是微笑以待,却并没有给出任何的评价。 眼见着前方迟迟没有夸奖,耳畔也听不到否定,渐渐地魏申的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他有心想要询问魏罃,可是那道身影却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魏罃并没有让魏申心中的这抹不安存在多久,他的声音很快便再次在对方的耳畔响了起来。 “申儿刚刚你也是见证了一切,短短瞬息之间,便有数百人人头落地。” “说说吧,你对此事如何看,是否心中觉得父侯的所作所为过于残暴?” “不,申儿觉得父侯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虽然刚刚行刑之时,年轻的魏申因为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自己父侯的询问,这位年轻的魏国公子却表现出了莫大的勇气。 只见他快步来到了自己父侯的面前,鼓足勇气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他。 “从小到大,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申儿,父侯不仅仅是申儿的父亲,更是整个魏国的君主。” “虽然申儿刚刚选择了逃避,但是申儿很清楚父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申儿、更是为了魏国。” “申儿相信父侯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听着魏申用着还有些稚嫩的话语,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完全吐露了出来,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了灿烂了起来。 如果说魏罃代表着魏国的现在,那么眼前的魏申则是代表着魏国的未来。 即使视野之中的这张面容还很稚嫩,只凭今所说的这一番话,魏罃也相信魏国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 脚下步伐轻轻移转,魏罃缓缓来到了魏申的面前,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是搭上了魏申的肩头。 带着一抹欣慰的笑容,魏罃轻声说道:“申儿,你真的长大了。” 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听到了魏罃的夸奖之后,魏申的脸上却是出现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 “安邑之乱,有罪之人都得到了严厉的处罚,有功之臣也都获得了丰厚的赏赐。” “可是有一個人明明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父侯却故意没有给予赏赐。” “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话说到这里,魏罃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而他对面的魏申自然也是听出了其中含义。 “父侯,我……” 魏罃并没有等魏申继续说下去,只是带着浓浓的欣慰感叹道:“申儿,你真的长大了。” “往日,父侯都还将申儿当作雏鸟,努力想要用自己的羽翼庇护你。” “可是安邑之乱以及今日种种,让父侯明白父侯的雏鸟已然渐渐羽翼丰满,也是时候一飞冲天了。” 右手在魏申的肩头轻拍了一下,魏罃随即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的滔滔涑水。 正当魏申还沉浸于刚刚诉说的话语之际,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 “寡人已经决定立你魏申为我魏国太子。” …… 还是那个涑水之畔,还是那个魏军大营,但是今日的气氛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轻风吹起悬挂于营墙之上的一面面赤色军旗,也吹动了校场之上一名名魏武卒老卒的发梢。 虽然刚刚吹过的这阵轻风的力度是那般和缓,但是它在这些这些老卒感觉之中却是犹如冬日里的凛冽北风。 之所以这些老卒会生出这般感觉,实在是因为今天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日子。 今日,他们将离开这座大营,再不是魏武卒精锐的一员。 伴随着安邑乃至各地的叛乱相继被平定,阻挡魏国改革的力量也几乎被彻底平定。 接下来,魏国朝堂所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推行之前所设想的改革计划,实现之前所要达成的改革目标。 于是,经司马孙伯灵与司徒公孙鞅联名上奏,并经魏侯魏罃允准,魏武卒军中的变革正式拉开序幕。 在此次都城及地方上的叛乱中,魏武卒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对于这些浴血拼杀的战士,魏罃并没有半点的吝啬,财富、土地乃至爵位都被加入了赏赐之中。 如此慷慨大方的赏赐,令魏武卒士卒心中万分欢喜的同时,也对魏罃这位君主更多了几分忠诚。 只是还没有等魏武卒之中的老卒们欢喜多久,又是一道君命被送到了大营之中。 虽然之前军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些传闻,已然让这些战力逐渐衰退的老卒们有所预料;可是当君命真正下达之后,他们心中情感之中还是有些不舍。 对于这些年来魏国的丰厚待遇,他们打从心底里是感到满意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如今或许已然不再适合待在魏武卒之中。 可是这毕竟是他们呆了数十年,也战斗了数十年的地方啊。 怀着心中的那抹不舍,怀着胸中的那抹眷恋,这些老卒们珍惜着在大营之中的最后时光。 可日子总会一天天过去,离开的时候也总会到来,今天这些为魏国奋战了大半辈子的老卒们终究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君上到……” “太子到……” …… 一道道洪亮的报号声,打断了校场之中这些魏武卒老卒心中的万千思绪。 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身为魏侯的魏罃正缓步向这些老卒走来,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众多的魏国朝臣。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安置老卒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伴随着耳畔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喊声,魏罃独自一人一步步地走上了前方的阶梯。 等到身形在高台之上站立,注视着眼前的一道道身影,一股豪情突然出现在了魏罃的心中。 下方站着的是忠于他魏罃的将士,更是为魏国无数次浴血拼杀的精锐之士。 右手情不自禁地举起,魏罃就这么面向前方大声呐喊道:“我魏国最为精锐的将士们!” 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在魏罃声音响起的这一刻戛然而止,而所有人的目光在此时全都汇聚到了前方的那道身影之上。 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之中重现,这些魏武卒老卒们的双眼之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激动之色。 曾几何时,是眼前的这个人向他们许下了承诺,也正是因为愿意相信这份承诺,他们无数次地在战场之上浴血拼杀。 君主与将士们的视线在此时此刻汇聚,一种共鸣忽然出现在了双方之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魏罃的声音再次在校场之上响了起来。 “还记得年少之时,寡人曾经问过先君,我魏国何以强盛于列国?” “当时先君无比郑重地对寡人说只要有魏武卒在手,那么天下诸侯都不敢小觑我魏国。” “从那时起,寡人便知道魏武卒对于我魏国而言实在是至关重要。” 双眼之中带着几分怀念,如同朋友交谈一般,高台之上的魏罃诉说起了自己与魏武卒之间的种种。 “而在继位之后,面对着内外仇敌的虎视眈眈,寡人越发明白了魏武卒的重要。” “若是没有魏武卒,刚刚继位的寡人哪里能够击败虎视眈眈的韩国与赵国?” “若是没有魏武卒,我魏国又如何能够重创蓄谋已久的秦国?” “可以说,若是没有诸位数十年的浴血拼杀,我魏国绝对不会有今日这般强盛的局面。” 话说到这里,魏罃停下了自己的声音,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在全场之人的齐齐注视之下,魏罃无比郑重地向着前方躬身一拜。 “诸位,请受寡人一拜。” 眼见着魏罃就这么向自己行礼,下方那一名名的魏武卒老卒的双眼之中更是添了几分感动。 士为知己者死,魏罃今日种种,已然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至少,他们所效忠的君主,还记得他们浴血拼杀所获得的一切。 正是在这一抹感动的影响之下,这些老卒心中的那一抹不痛快也是消散了不少。 行礼之后,站直身躯的魏罃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一道道身影,双眼之中却是多了一抹和善。 “将士们,寡人也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毕竟这支军队是你们为之拼杀了数十年的地方。” 就在这些魏武卒老卒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份感动之中时,魏罃的这一句话语却又将他们拉入了伤感之中。 怀着心中的这份伤感,他们只听魏罃继续说道:“不仅你们不想离开,其实寡人也不愿意你们离开,你们都是我魏国最为优秀的勇士。” “可是寡人却不能那般冷酷无情,你们已经浴血拼杀了数十年,也是时候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了。” 当魏罃的话说到这里,在场那些老卒双眼之中却是又生出了几分渴望。 虽然他们还不至于说什么数十年都不能回家一次,但是魏武卒这支军队的特殊性还是让他们回家的机会显得那般珍贵。 算起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能够和家人见面了。 就在这些老卒的脑海之中憧憬着与家人见面的场景之时,魏罃的声音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魏国是绝不会辜负有功将士的。” “你们虽然不能继续呆在魏武卒军中,但是回到家乡之后你们将会被按照军爵高低授予大小官职,或为乡里游缴,或为县中县尉。” 魏罃这一番话一出,在场的老卒脸上立刻泛起激动,这個决定无疑是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鞋合不合适,永远只有脚知道。 对于自己如今的情况,这些老卒心中可谓是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魏罃刚刚称赞他们是最为优秀的勇士,但是他们很清楚年岁的增长,已然让他们逐渐失去了往日强悍的战绩。 如今身为魏侯的魏罃亲口说出,他们之后能够回返家乡担任官职。 即使他们大多数人因为军爵不高,所担任的也就是乡中小官,这也足以令他们在家人与乡亲面前荣耀一回。 到了这一刻,这些老卒心中的那份不快终于是完全消散了。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听着耳畔那一阵阵发自肺腑的呼喊声,望着那一张张真挚的灿烂笑容,魏罃的嘴角也是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来人啊,上酒!” 今日如此大事,如何能够没有美酒? 伴随着魏罃的一声令下,很快一个个陶碗便被发到了下方每一个老卒的手中,然后校场之上便被一股股醇厚的香味所占据了。 “我魏国将士们,今日寡人便用这美酒为诸位送行。” 片刻之后,手中同样端着一碗美酒的魏罃,对着下方的一名名老卒大声说道:“过去你们是魏武卒,将来你们同样是魏武卒,你们要记住你们永远都是魏武卒。” “魏武卒,饮胜!” “魏武卒,饮胜!” “魏武卒,饮胜!” …… 海啸一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魏武卒老卒心中的激动一分强过一分。 当心中的激动达到了顶点,众人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水灌入腹中,微微的灼热感存留其间,一股豪情顿时在这些魏武卒老卒们的胸中回荡。 今日之后,他们会离开这座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大营,但是他们相信血液之中流淌的军魂却会永远留在涑水之畔。 …… 第三百章 乡音无改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 悠长的魏地歌声在乡野之间唱起,一股对于亲人的思念蕴含在那一字一句之中。 远处平坦的道路之上,一道中年身影由小至大,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听着耳畔响起的熟悉乡音,来人轻轻紧了紧背上的行囊,脚下的步伐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 再走不长的一段路程便要回家了,阔别数年的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家中的妻子。 伴随着在耳畔不断回荡的歌声,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散去,这个匆匆的中年人很快便站在了一座乡邑面前。 “昨日是我来做秦军,今天我要魏武卒。” 正当这个中年人想要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乡头树下传来的一道稚嫩声音却是让他不由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顺着那阵熟悉的乡音,中年人将好奇的目光看了过去,几個稚童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当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稚童提出自己的要求之时,另外一个小了一些稚童立刻便是站了出来。 “不行,你不能做魏武卒。” “凭什么不能?” 眼见自己提出的合理要求被拒绝,年龄稍大的稚童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不满。 而那隐隐显露出几分怒意的目光甚至在说,如果不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的话,他就会让稍小一些的稚童好看。 不过稍小的一些稚童丝毫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只见他昂首挺胸一脸得意地说道:“因为你家没有人是魏武卒,而我的祖父就是魏武卒。” 这话一出,稍长稚童脸上的气势立刻便是一泄,双眼之中气馁更是分明在埋怨自己家中为什么没有人是魏武卒。 眼见自己的一番话轻而易举地就驳斥了对方,稍小一些的稚童脸上的得意更是得意了几分。 站在这群稚童不远处,将刚刚的一切就这么收入耳中,中年人在开心之余心中也是不由地生出了几分自豪。 毕竟,那个被这些稚童无比憧憬的魏武卒,他不久之前也是其中的一员啊。 “我和你们说,我的祖父可厉害了……” 就在中年人听完了这些稚童的交谈,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行囊准备回家之时,耳畔再次响起的稚嫩声音让他又将脚步停了下来。 转身看了看此时正在兴致勃勃地和伙伴们炫耀自己祖父丰功伟绩的那个稚童,中年人只觉得一股熟悉感从心中涌了出来。 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就听中年人小声地叫了一句。 “小仓。” “哎。” 正在和小伙伴们高谈阔论的稚童小仓立刻便是停了下来,然后只见他带着满脸的疑惑扫视着四周。 “谁叫我啊?” 当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中年人之时,小仓立刻小跑着来到了面前。 “这位老丈,是你叫我吗?” “你从哪里来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仓的?” 听着小仓犹如连珠炮一般的发问,看着那张带着疑惑的稚嫩面容,一股心酸忽然出现在了中年人的心头。 算一算距离上一次归家已然过去了六年,那时眼前的小人还只是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幼小婴孩。 缓缓伸出自己有些粗糙的右手,轻轻地在小仓的头上摸了摸,顿时之间一股血浓于水的羁绊突然出现在了中年人心中。 “小仓乖,我就是你的祖父啊。” “真的吗?” 似乎是不敢接受这一个答案,小仓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中年人,稚嫩小脸上的疑惑却是更多了几分。 “当然是真的。” 看着小仓这么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中年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无比灿烂的笑容。 又摸了摸那虎头虎脑之后,中年人十分自然地低头牵起了小仓的小手。 “走,和祖父回家。” 此时此刻的小仓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源自血脉的亲近,脸上没有了刚刚的得意,只是默默地跟上了中年人的脚步。 没有等这一对祖孙向前走多远,身后几道稚嫩的呼唤声忽然响了起来。 “小仓,回来一起玩啊!” 听到来自伙伴们的呼唤,小仓一边牵着祖父的大手向前走着,一边回头说道:“今天我不玩了,我要和祖父一起回家。” “我祖父可是魏武卒,可厉害了。” 于是,在乡头树下一群稚童饱含羡慕的目光之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 手中牵着那只小手向家的方向缓缓走去,眼见着周围的场景越发熟悉,不知怎么地中年人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怯意。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孙儿,顿时之间一张充满好奇的脸庞就这么落入了他的眼中。 面对着刚刚那么活泼,此刻却是始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孙儿,中年人不由地带着几分好笑发问道:“小仓怎么这么看着祖父?” “别人家都有祖父,就小仓没有看到过祖父。父亲曾经和小仓说过,祖父是一名魏武卒。” “父亲还说祖父之所以不在家,是因为要在战场之上为我们、为魏国拼杀,祖父是我们魏国最厉害的人。” 稚嫩的话语道出了小仓心中对于自己祖父的印象,虽然他可能并不了解战场拼杀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并不妨碍他知道一件事情。 他的祖父是魏武卒,是整个魏国最厉害的人。 而将小仓的这一番话语听完,刚刚还是心中忐忑的中年人忽然将一切都放下了。 轻轻蹲下身子,再次用手摸了摸小仓的头,中年人无比和善地说道:“小仓放心,祖父这一次回来就不走了,一直陪着小仓直到长大,好不好啊?” “真的吗?” “真的。” 看着重重点头的中年人,小仓脸上立刻重新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小仓的祖父是最厉害的!” 经过了路上的这一番交谈,祖孙之间的关系却是逐渐从陌生变得亲近了许多。 大手牵着小手继续向前方走去,不久之后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座院落之前。 “叩叩叩……” 叩门声在院落之中响起,很快一声询问伴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院落大门。 “谁啊……” 没等询问完全吐出,当看清那张曾无数次在记忆之中浮现的面容,来到门口的中年妇人却是神情一滞。 然后她的耳畔就这么响起了那一道未曾改变的乡音。 “我回来了。” …… 第三百零一章 落幕起始 “再来一碗,再来一碗,再来……” 夜晚的河东某乡邑,黑色已然成为了天地之间的主色调。 一座普通的农家院落之中,今日回到家中的魏武卒老卒,此刻正在床榻之间不断地发出着低声的呢喃。 站在床榻边上,望着自己父亲脸上迷醉的神情,老卒的大儿子与小儿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担忧的神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离家数年的父亲今日得以归来,两个儿子心中也自是欢喜万分。 不承想老卒或许是多年未归,如今淤积在心头的思念之前终于得以释放,心中畅快之下倒是多喝了几碗。 也就是在两个儿子望着面前酒醉的父亲之际,一道带着温和的声音出现在了两人耳畔。 “今们也是饮了不少,都赶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听到这一句话语,两個儿子脸上立刻带上了几分恭敬,“母亲,这……” “去吧。”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儿子心中的担忧,一旁的中年妇人随即继续说道:“有我在,你们还不放心吗?要知道你们可都是我看顾大的。” 眼见自己母亲如此坚持,两个儿子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不得不顺应了她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么儿子们就走了。如果有事母亲就叫一声,儿子们立刻就来。” “去吧,去吧,都累了一天了。” 数息之后,等到两个儿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房中,望着身旁那个依旧在呢喃的身影,中年妇人的嘴角浅浅地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手指在略显斑驳的脸庞之上摩挲,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过去的记忆逐渐在妇人的脑海之中涌现。 那年他还是一名身形挺拔的英俊少年,那年她还是一名容貌姣丽的豆蔻少女,同乡的两人在最美好的年岁相遇了。 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有什么曲折坎坷,情投意合的两人十分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再之后,为了心中的抱负也为了家中的妻子,男人选择前往参加魏武卒的选拔,至于女人则留在家乡照顾着家庭。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数十年。 在这数十年之中,男人归家的机会可以说是十分难得,而每一次他都是那般地行色匆匆; 如今离家的男人得以回归,女人也终于可以好好地摸一摸自己爱人的脸庞。 手指顺着老卒的面颊一路向下,伴随着喉结的一阵轻动,一股有些低沉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水,水,水……” 听见老卒的呼唤,中年妇人赶紧将身旁早已准备好的清水,递到了此刻正是口渴的丈夫嘴边。 清水在老卒的牛饮之下很快便见了底,一道畅快的感叹声之后,他的双眼缓缓地睁开了。 片刻之后,等到双眼从有些刺眼的灯火之中渐渐适应,望着此刻正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老卒的双眼之中顿时一阵迷离闪过。 那是一张他数年以来朝思暮想的面容,那是一道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身影。 右手无比迅速地牵住了对方的手,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话,老卒只是发自肺腑地道了一声:“这些年,辛苦你了。” “莫要说这话,从嫁给你的那一天到如今,我从来都没有抱怨过。” 老卒的右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几分,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又想到未来的日子,一阵喃喃自语声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就不走了。” “君上已经下令,我等魏武卒老卒回返家乡任职。虽然日后没有了魏武卒时的丰厚赏赐,但是也可以在乡中做个游缴。” “只是……” 似乎是知道老卒接下来要说什么,妇人立刻出声拦住了他,“不用说了,无论做什么我都同意,说不定我们未来的日子还会过得更好。” “是啊,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轻轻吐出了这一句之后,老卒索性将妇人拉入了怀中,感受着那阵久违的温暖,一个念头却是出现在了老卒的心中。 “魏武卒老卒禾,多谢君上。” …… 老人的离开,往往伴随着新人的到来。 当一大批士卒或因年老、或为伤残而选择退役,魏武卒之中又迎来了一批年轻士卒的加入。 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还远远称不上一名合格的魏武卒士卒,但是这一股新鲜血液的注入,却为越发老迈的魏武卒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假以时日,当这些年轻人经过层层选拔并历经战火的淬炼,魏武卒这一柄历代魏侯手中最为锋利的长剑必然能够向魏国、乃至整个天下重新展露属于魏武卒的锋芒。 魏国,河东,涑水大营。 校场之中,一名名魏武卒的身影矗立其间;高台之上,司马孙伯灵充满锐利的目光从下方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你们是谁?” “魏武卒。” “你们是什么?” “军中精锐,魏之利刃。” 满意的视线扫过下方的每一个人,随后只见孙伯灵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道低沉却充满无限力量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场。 “魏武卒,万胜!” “魏武卒,万胜!” “魏武卒,万胜!” …… 如同汪洋咆哮一般震撼的巨响声中,孙伯灵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一个方向,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吸引着他。 等到视线移转过去,此刻正牵着一匹战庞涓,就站在那里带着一脸的笑容看着他。 …… “驾,驾,驾……” 马蹄在平坦的大地之上翻飞,嘹亮的催马之声响遍四野,飞驰的两道身影终于在涑水之畔停了下来。 望了许久面前的滔滔涑水,庞涓随即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孙伯灵。此刻的景象不久之前在这涑水之畔曾经上演过,只是那时候两人的心境与现在可是颇有些不同。 “伯灵,魏武卒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师兄,其实河西之地倒是一个好去处。” 迎着师兄庞涓看向自己的目光,孙伯灵的眼前确实浮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最终却是只留下了一道身影。 “当今君上不是守土之君,而是雄途大略的英主。继位十余年来,他内修国政、外御强敌,重振了魏国的霸业。” “强者的脚步从来都不是停滞不前的,而我们这位君上下一步的目标无疑是魏国以西的威胁,秦国。” “河西一战,魏国在与秦国的交锋之中完全占据上风,并且夺取了秦国东部的大片疆土;义渠一战,魏国击破了秦国北方的宿敌,完成了对秦国的多面夹击。” “不出三年,魏秦之间必将再燃战火,而这一次将很有可能会是两国的最后一场大战。” 将师弟孙伯灵的话默默记在了心中,庞涓的目光看向了西北,一抹残忍的弧度立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只苍狼看见猎物的神情,而这个猎物便是…… 秦国! (本卷完) 第三百零二章 医家西来 时光与滔滔涑水一去不返,转眼之间距离魏国国内的那一场动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之中,因为各地世族的力量被极大地削弱,由司徒公孙鞅、司马孙伯灵所主导的军功爵制得以在魏国之中顺利地推行开来。 爵位以及其所附带的土地等丰厚待遇,激励着无数魏人选择加入到魏军之中。 一时之间,魏国之内原本就十分盛行的尚武之风越发地风靡起来。 而作为此次魏国军功爵改革起始的魏武卒,其变化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虽然较之三年之前的十万大军,人数已然缩减到了五万余人; 但是这一支经过层层选拔,完全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士卒所组成的国之精锐,战斗力已然远远超过了昔日。 不仅如此为了激励军中将士战心,魏侯魏罃更是亲自下令,一旦加入魏武卒便授予魏国军功爵制之中的上士之爵。 全部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全部都是实力强悍的战士,全部都拥有上士以上军爵。 拥有这三个全部的精锐之师,再加上比之以往更为犀利的兵甲,魏武卒的强大已然可见一斑,而这支魏武卒只不过是魏国军队的一个代表。 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心中都看得很明白,如今的魏国已然将手中的长剑磨得锋利无比。 等到情势有变之际,便是这柄利刃出鞘之时。 也就是在天下人都不约而同地隐隐将目光移向河东之地,时刻关注着魏国的动向之际,作为他们关注对象的魏侯魏罃今日却是领着一干魏国朝臣来到安邑之外。 精锐的士卒分列两排,一干魏国朝臣默然而立,在他们前方如今已然十九岁的魏国太子魏申此时正用双眼眺望着远方。 一直眺望了许久,眼见前方道路之上并没有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魏申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 目光移转之间,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在那里魏侯魏罃正一脸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今日究竟何等大才将要抵达安邑,竟然引得父侯如此礼遇?” “当然是一位惊世大才。” 听到自己儿子这一句话,魏罃脸上立时浮现了一抹敬仰的神情。 “说起来,这位大才还与先君文侯颇有渊源。” 数十年前,魏文侯魏斯曾经听臣下说起,天下之间有一位医者医术颇为高超,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魏文侯魏斯亲自将他请到了宫中,一番诊治之下果然是医术高超。 之后,魏文侯又听说此人的兄弟医术也是颇为精湛,便询问起了这位医者三兄弟之中究竟谁的医术最高。 面对着魏文侯的询问,这位医者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医术是三兄弟之中最弱的。 医者如此自谦的话语自然引起了魏文侯的惊疑,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解释却又让这位贤明的魏国开国之君不由地心生钦佩。 这位医者是这么说的,他的大兄治病往往病人不觉得有病就下药铲除了病根,他的二兄治病在症状不严重之时就能药到病除。 只有他自己在病人危重之时才能够施救,大动干戈之下自然会被病人亲属以为是神医。 这位与魏文侯交谈的神医的名字叫做:扁鹊。 当然,对于魏文侯所说的这一番话语,大概只是扁鹊这位天下闻名的神医对于自己医术的自谦。 只是他话语之中所表达的却是至理,也正如孙子所说的那样:“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当扁鹊将这一個道理摆在魏文侯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份就已经不是医者那样简单了。 站在身后默默地听自己的父侯讲述完了当年之事,此时的太子魏申早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不耐烦。 正如魏罃刚刚所说的那样,今日到来的神医扁鹊确实是一位惊世大才。 就这样魏罃父子二人并一干魏国朝臣在安邑城外一直等待了许久,直到一匹瘦驴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不久之后,一位满头华发却又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到了魏罃等人的面前。 “秦越人,拜见魏侯。” “先生万万不可。” 眼见扁鹊向自己行礼,魏罃连忙上前一把便扶住了他。 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魏罃,扁鹊随即问道:“老朽何德何能,魏侯竟然如此隆重礼遇?” “先生言重了。先生乃是天下人所公认的医家大贤,无论到哪一国都会受到礼遇,寡人所做的又如何称得上隆重二字呢?” 用着无比和善的语气说完了这一番话语,魏罃右手轻动向着安邑的方向做了一个邀请手势。 “寡人已在宫中设下酒宴,还请先生一往。” 在魏罃亲自引领之下,在一干魏国朝臣的跟随之下,扁鹊很快便来到了魏宫之中。 贵客临门,魏罃用手中美酒来向扁鹊这位举世闻名的神医表达了自己最为真挚的敬仰。 席间,魏罃也是时不时向扁鹊提起当年旧事,也引得这位老人颇为感慨。 再至故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又是不知道多少爵美酒入腹,魏罃忽然停住了将要饮下的酒爵,貌似无意地向着扁鹊问了一个问题。 “听闻先生是从齐国临淄而来,不知可曾为齐公诊治一二?” 听到魏罃这一番话语,扁鹊的脸上立刻便是一黯,似乎这勾起了他心中的某些事情。 不过医者的准则还是始终被他记在心中,面对着魏罃只听他缓缓说道:“启禀魏侯,老朽确实是从齐国而来,至于为齐公诊治……” 听出了扁鹊话语之中的那份迟疑,魏罃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份笑容。 “倒是寡人多言了。”将这一个问题迅速略过,魏罃赶忙向着扁鹊举起了手中的酒爵。 “来,寡人再敬先生一爵。” “先生,请。” “魏侯,请。” 伴随而美酒入腹,这份有些突兀的谈话很快便化为了席间的融洽气氛。 只是似乎这一番交谈被这一爵美酒给消融了,但是否是真的消融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魏罃一人知晓了。 …… 第三百零三章 良机将临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之间,自然是一片宾主尽欢的融洽场景。 神医扁鹊,这位自齐国临淄抵达魏国的医者,今日可以说是受到了魏国君臣的隆重礼遇。 等到参与宴会的众人都尽兴而去之后,作为主人的魏罃却选择了独自一人。 漆黑的夜幕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匆匆而来,明亮的灯火将魏罃的影子幽幽地映照在大殿墙壁之上。 魏罃就这么一直坐了许久,一直等到思绪渐渐回归,眼前的迷离逐渐恢复了清晰。 魏罃之所以思索了如此之久,实在也是因为席间那貌似不经意之间问出的那一句。 这听起来寻常的一句话,其中却蕴齐国乃至天下局势的一场大变。 原本魏罃确实是因为扁鹊的声名、医术,以及他和魏文侯的渊源,而给予了他隆重的礼遇; 可是当与扁鹊纵酒高谈之际,前世一个出自临淄、有关于这位神医的流言却是忽然浮现在了魏罃的心头。 如果这则流言是真的,或者他的结果并没有发生改变的话,这对于如今的魏国来说就可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魏罃一步步地走到了一幅地图的面前。 借助着大殿之中的明亮灯火,地图之上所描绘的山川地理、列国形势映入了魏罃的心中。 视线在地图西部魏国、秦国两国的所在停留了许久,随后只见他的视线一路向东。 最终,魏罃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個位于东海之滨、占据渔盐之利,天下诸国无人敢于小觑的国家。 齐国。 对于齐国,魏罃是从来都没有放下戒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齐国所拥有的丰厚底蕴,更是因为在上一世之中将魏国从霸主之位拉下来的正是齐国。 桂陵、马陵两场大战的惨败,改变了魏国整个天下霸主的命运轨迹,也让亲身经历这一切的魏罃始终耿耿于怀。 这也是八年之前的大战之中,魏国明明正全力面对秦国这个西方的大患,魏罃也要组织起诸侯联军一同讨伐齐国的原因。 如果非要挑选一个对手,相比较于如今尚未崛起的秦国,魏罃对于东方的齐国更加忌惮三分。 魏罃的视线在眼前的地图之上移转,魏国如今所面临的险恶局势在一分一秒之间不断地浮现在他的面前。 别看如今的魏国好似如日中天,霸主之位天下之间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但魏罃心中清楚地知道,魏国看似坚如磐石,实际上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魏国以北,作为盟友的赵国不过是畏惧魏国强悍的军力; 一旦情势有变,魏罃丝毫不怀疑赵国这个看似真诚的盟友立刻会倒戈相向。 在魏国以南,吴起变法之后逐渐恢复国力的楚国,此时此刻也在暗中筹谋着北上中原。 虽然魏国的强大挡住了楚国北上道路,使得他们不得不选择向东经略越国、以及向西攻取巴蜀; 但是魏罃同样清楚,如果楚国看到了机会的话,对于领土有着执着追求的楚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兵北上。 如果说楚国、赵国还是魏国日后所要面临的对手的话,那么分处东西的秦国、齐国便是魏国目前所要应对的强敌。 魏秦之间的矛盾自晋国之时便已经产生,魏国与齐国之间同样是存在着宿怨。 有着共同所要应对的强敌这一基础,再加上两国之间那漫长的距离,秦国、齐国之间的盟约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事实上,秦国、齐国还真的选择了结盟,要知道如今秦公嬴渠梁的夫人可就是齐公田午之女。 秦国、齐国之间的结盟,对于达成盟约的两国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于处于两国夹缝之中的魏国来说,这就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了。 这意味着魏国一旦对其中某国发兵,所要面对的便有可能是齐国、秦国的双面夹攻。 除非…… 许久之后,缓缓将视线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回,魏罃的脚步移转之间又来到了殿中的棋盘面前。 沉默了片刻,魏罃右手伸出从棋篓之中取出了一枚白子,落在了面前的经纬之间。 “啪……” …… 清脆的落棋之声响起,端坐于魏罃对面的相国公孙颀轻轻坐直上身,面容之上一丝淡淡的笑意浮现。 “君上心中似乎有事?”望着对面魏罃脸上神情,公孙颀轻声询问了起来。 面对着公孙颀的询问,魏罃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寡人近日听说了一件故事,倒是想与相国分享一番。” 魏罃的声音落下,公孙颀立刻做出了一副谦卑的姿态,“既然君上有如此雅兴,那么臣洗耳恭听。” 听到公孙颀如此说,魏罃立刻将心中的那件故事说了出来。 其实这件故事也并不复杂,说的是一位国君面见一位医者。 医者说这位国君皮肤表面有些小病,这位国君却对此不以为然,并表示自己没有病。 过了十天,这位医者再次见到了国君,表示病已经深入到了肌理之间,国君同样是没有放在心上。 又过了十天,这位医者第三次见到了国君,这一次他苦口婆心地告诉国君他的病已经到了肠胃,国君同样是没有理睬。 再过了十年,这位医者只是远远看了国君一眼,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离。 等到国君派出的人找到这位医者之时,医者表示国君的病已经到了骨髓,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对面,耐心地听完了魏罃的这一番讲述,公孙颀没有去出声评价这位国君的讳疾忌医。 “啪……” 在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后,公孙颀当即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臣公孙颀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眼见公孙颀如此反应,魏罃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 “如果臣所料不错的话,君上话语之中的那位医者应当是抵达安邑不久的神医扁鹊。” “扁鹊自临淄而来,与其会面四次的君主便应该是当今齐公。” “齐公薨逝,齐国朝局必然生出一番动荡,这也正是上天赐予我魏国的绝佳良机。” 魏罃听完了公孙颀的一番解释,两人的视线随即交汇一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对视了良久,又听这一对君臣异口同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秦国!” …… 第三百零四章 齐公之亡 齐国,都城临淄。 宽阔的街道之上人流如织,嘈杂的市集内交易着来自天下各处的物产。 种种景象之间,尽显临淄这座城邑的繁华。 虽然齐国在八年之前被魏国所组织的诸侯联军所重创,但是作为其国都的临淄却仍是那般繁荣。 就在来自齐国各地乃至整个天下的游人商贾络绎不绝地涌入眼前这座天下闻名的临淄城时,城内齐国宫室之中气氛却是显得那般严肃。 过道之上,一名名齐宫禁卫持戟而立。 戟刃闪烁着肃杀的寒意,双眼之中凝聚着戒备的光芒,这些齐军之中的精锐丝毫不敢懈怠。 大殿之外,一位位齐国朝臣默默等待。 身形透露着紧张,面容浮现着担忧,每个人的目光都时不时打量着眼前紧闭的殿门。 此时此刻,齐宫之内之所以如此戒备森严,却是因为一個人,一个执掌齐国朝堂近二十年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公田午。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在大殿之中响起,齐公田午那原本壮硕的身体如今已然变得无比瘦弱。 等到负责诊治的医者缓缓松开犹如干枯的树枝一般的右手,默默站在田午身旁的一名年轻人立刻带着满脸的担忧看向了他。 “先生,公父他……” 医者看了看这位年轻人,又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齐桓公田午,无能为力地轻轻摇了摇头。 “此病若是早治,尚有一线生机。如今病症深入骨髓,恐怕药石难医啊。” “唉……” 这一声充满无奈的长叹声后,医者迈着缓慢的脚步离开了大殿。 视线一直等到医者的身影消失才慢慢收回,年轻人双眼轻闭,略显单薄的眼皮在此刻快速地颤抖着。 “因齐,因齐,因齐……” 来自田午的这一声呼唤,打断了年轻人心中的那份激荡。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自己公父的身旁,充满生机的大手轻轻将那根枯枝握在手心。 “公父,因齐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然没有多少时间了,平日里在儿子面前不苟言笑的田午此刻却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公父是不是要走了?” “不,公父。” 几乎就是在话语落下的那一刻,那被积蓄在双眼之中泪水立刻夺眶而出。 看着身旁哭得几乎泣不成声的儿子,田午脸上的笑容之中更多了几分和善。 另外一只同样犹如枯枝一般的右手轻轻了一番自己的儿子,田午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悔意道:“这一切,不该怪任何人,要怪就怪公父吧。” “若不是公父没有听从神医扁鹊的谏言,恐怕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这一句感慨似乎触动了田午心中的某根心弦,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个内部动荡、列国厮杀的战国时代,涌现了无数令人拍案叫绝的人,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精彩纷呈的故事。 作为田齐的第三位君主,田午的人生完全可以说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田午的父亲田和,乃是昔日从陈国逃到齐国的公子陈完的九世孙。 通过之前四代人、近百年的努力,掌握齐国朝堂的田氏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公元前391年,田和将齐康公姜贷放逐于东海海岛之上;五年之后的公元前386年,田和被周安王册封为诸侯,田齐正式取代了姜齐。 完成了田氏代齐这一使命之后,田和在位仅仅三年便薨逝了,而齐君之位则由他的长子田剡继承。 作为田剡的弟弟,在田剡本身就有子嗣的情况下,田午原本是没有机会登上齐君之位的。 可是对于君位的渴求还是让他做出了行动,他先是在公元前375年弑杀了自己的兄长,又于同年杀死了自己兄长的儿子田喜。 至此,费尽心机谋划一切的田午终于得以继承君位,成为齐国这个天下大国的君主。 田午在位近二十年,在对外战争上如果用四个字来评价,那就是屡战屡败。 公元前373年,也就是田午继位的第三年,鲁国、魏国联手发兵攻打的齐国。 这一战鲁国攻入了齐国的阳关,魏国夺下博陵,见此情景北方的燕国也是兴兵南下,在林壶击败了齐军。 公元前372年,卫国这个实力远不如齐国的国家同样发兵攻打齐国,这一战齐国丢失了薛陵。 公元前370年,赵国发兵攻打齐国,此战赵军夺取了齐国的甄城。 短短数年之间,一次次失败使得齐国威望日衰。而输给卫国这个魏国保护国的战绩,更是令天下人对于齐军的战力充满了怀疑。 后来若不是因为越国国内爆发了内乱,齐国趁机夺取了大片的国土,天下人恐怕会更加轻视齐国。 不过这并不是齐国失败的终点,最让齐国伤筋动骨的一场大败还是八年之前的那一场大战。 起初,齐国是存着趁火打劫的念头,想要趁着魏国与秦国在河西争锋无暇东顾之际多攻占一些魏国的城邑。 令齐国君臣没有料到的是,魏国竟然能够在对秦国发动攻势的情况之下,组织起了一支诸侯联军。 在联军的多路进攻之下,齐公田午不得不认清了现实,向联军各国割让了大片国土以争取休兵罢战。 这一战的失败,不仅重挫了齐国的国力,更是田午在内的所有齐人心中的一根刺。 当然,在位近二十年,田午也不是都是一无是处的。 在他的命令之下,稷下学宫还是被建立了起来。 虽然因为魏国对于人才的重视,稷下学宫的声势注定无法与另外一个时空相比,但是其中还是存在着一批优秀的人才的。 回忆起自己过去的四十余载光阴,其中既有成功也不乏失败,卧榻之上田午脸上的神情之中泛起了一丝苦涩。 下一刻,他的目光再次缓缓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双眼之中尽是遗憾与期盼。 “因齐,公父恐怕不行了。洗雪国耻、光大齐国的重任只能交给你了。” 话说到这里,田午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些,“未来你若是完成了光大齐国的大业,莫要忘记告诉公父。” “莫要忘记!” …… 第三百零五章 不鸣之鸟 齐国,都城临淄。 宫门之前,齐国朝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块,言语之间都在议论着眼下齐国的朝局。 先君桓公薨逝不久,新君田因齐更是刚刚继位,眼下的齐国政坛正是动荡不安的时期。 除了内部因为权力交替而产生的混乱之外,齐国的外部环境同样是十分恶劣。 八年之前的那一场诸侯联军伐齐之战,魏、赵、鲁、宋等国可是在齐国的身上狠狠咬下了一块肥肉。 如今看到齐国内部正处于混乱之中,周边各国可谓是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对齐国开战。 按照道理来说,面对着如今内外交困的危险局面,新晋继位的齐公田因齐要做的应该是励精图治。 只有齐国拥有了强盛的国力,周边那些如同豺狼一般的诸侯们才不敢轻动。 可是齐公田因齐继位之后的所作所为,却令齐国朝堂之上的那些正直朝臣从心中感到寒心。 他不仅没有做到励精图治,反倒是终日沉迷于享乐之中,将朝政完全抛在了脑后。 在此之前的数次大朝会,这位齐国新君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托了。 为此朝臣之中的正直之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他们倒想问问齐公田因齐,他究竟有没有将齐国社稷放在心中。 只可惜今日齐公田因齐也并不准备给予他们这个机会,就在众人等待了许久之后,几道身影却是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君上身体不适,今日恐怕无法参与朝会,诸位请回吧。” 听罢为首宫人这一句话语,宫门之前等候许久的齐国朝臣们的反应可谓是大不相同。 有的朝臣神情平淡,明白今日朝会取消的他们转身就准备离开这里; 有的朝臣面露失落,看向前方那一座座华美宫室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苦涩; 更有甚者,此刻真可谓是痛心疾首。 “田因齐,你出来。” 听见有人直呼齐公之名,前来传令的那名宫人立刻面露肃然之色。 “放肆。” “老夫,为了齐国,老夫今天还就放肆这一次了。” 面对着宫人的厉喝,已然是满头华发的齐国临淄大夫田立直接便是站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指着面前的齐国宫室,当着在场的所有朝臣,田立直接开始了对于齐公田因齐的质问。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理朝政。田因齐,你将先君置于何地,你将齐国又置于何地?” “上苍啊,你睁开眼,看看这齐国吧!” 话说到激动之处,似乎是年事已高,田立脸上的神情立刻有些不对。 “大夫,大夫……” 周围朝臣焦急的呼喊声中,田立整个人直接便是倒了下去。 田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引起了在场大多数齐国朝臣的重视,他们纷纷上前查看这位宗室老臣的情况。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关心这位老臣的安危,在场的某些朝臣自始至终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 从他们看向田立的目光,以及嘴角隐隐浮现出笑容不难看出,他们与担忧齐国的临淄大夫田立并不是一路人。 就在一干齐国朝臣在宫门之外鸡飞狗跳之时,齐国宫室内的一座大殿之中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悦耳的钟磬之音在耳畔回荡,多姿的舞姬肆意地展现着自己的美丽。 美食、美酒、美人,如此情景却是令人忍不住沉醉于其中。 此时此刻,随意地坐于几案之上,齐公田因齐眼中的笑容却是那般的灿烂。 随手从身前的几案上举起酒爵,将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感受着腹内存留的美酒清香,再看看眼前翩翩起舞的多姿美人,田因齐渐渐陶醉在了这一股美好的氛围之中。 “彩!” “彩!” “彩!” …… 伴随着田因齐的喝彩之声在大殿之中不时响起,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来到了他的身旁。 “何事?”看到此人的出现,田因齐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随后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前方起舞的美人。 而来人听到田因齐的询问,立刻快步上前,将嘴凑到了田因齐的耳畔。 在来人的一番叙述之下,刚刚宫门之前发生的事情,被一五一十地送入了田因齐的耳中。 对于诸多朝臣各不相同的反应,田因齐没有去理会; 对于临淄大夫田立毫不留情地痛骂,田因齐也没有动怒。 “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回答之后,来人缓缓离开了大殿,而田因齐再没有去看他一眼。 这日晚些时候,一道君命自齐宫之中发出。 临淄大夫田立不敬君上,不仅被免去了临淄大夫的官职,而且还被扔去了远离临淄的即墨。 几日之后,一架马车出了临淄的城门,向着南方缓缓驶去。 临行之前,望着这座自己生活了数十载的临淄城,将要即墨大夫的田立可谓是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田因齐的将来会如何,他更不知道齐国的将来又会如何? …… 位于东海之滨,占据着渔盐之利,天下各处前来齐国的富商巨贾犹如过江之鲫。 也正是在这些商贾以及各国派往临淄的细作的传播之下,齐国境内发生的这些事情很快便在整個天下传扬了开来。 其中自然包括,如今的天下霸主,魏国。 安邑城内,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身为魏侯的魏罃放下了手中的这一份来自齐国的帛书。 视线扫过身前的一干重臣,魏罃问了一句:“诸卿以为这位齐国新君如何?” 面对着魏罃的询问,重臣之中的御史大夫王错率先站了出来。 “启禀君上,臣曾经听说过国家若想富强,君主便需要任用贤臣。” “齐国有田立这般的忠直之臣,齐公却不去任用,反而将其贬往即墨。” “臣以为如此下去,齐国国势将会衰弱下去。” 听完了王错对于齐国的评价,魏罃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田因齐一直这样下去,事情确实是会如同王错所说的那样发展。 可是前世经历过这一切的魏罃知道,如今的田因齐不过是在蛰伏而已。 他就如同昔日楚国的那只名为熊侣的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第三百零六章 魏国欲动 如果将如今的齐公田因齐与昔日的楚庄王熊侣放在一起来看,便会发现这两人实在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同样都是因为父亲的离世,而年纪轻轻便接掌偌大一国; 同样都是一心想要光大国家,却发现自己的前方阻碍重重,无奈之下不得不选择韬光养晦。 只不过两人之间有所不同的是,楚庄王熊侣继位之时所面对的是势力庞大的若敖氏,而身为齐公田因齐所忌惮的却是齐国强大的地方贵族势力。 如果要讨论田氏齐国地方贵族为何如此强大,其中原因无疑是数目繁多且复杂的。 而繁杂的原因之中,有一条祸根却是昔日田氏图谋齐国社稷之时就已经摆下了。 田成子田恒,乃是齐国田氏家族第八代家主,也是田氏代齐的关键人物。 在他执掌家族的过程中,田氏一方面继续采用“大斗出、小斗进”的手段笼络齐国人心,一方面利用齐国公族之间的争斗扫除政敌、废立国君。 通过从上下两个方向发力,齐国政权逐渐落入了田氏的手中。 只不过此时的田氏虽然在政坛上几乎没有对手,但对齐国地方的掌控力还稍显不足。 为了更加牢固将整个齐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田成子田恒苦思冥想之后想到了一個绝妙的计策。 田恒首先广选女子扩充后宅,有传说他的姬妾高达一百多人。 做完了这一件事情之后,田恒再次大力招揽门客,并且允许这些门客随意出入自己的后宅。 这样做时间长了之后,田恒后宅的那些姬妾几乎都怀了身孕。 田恒心知肚明这些姬妾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来往于后宅之中的宾客。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孩子身上流的究竟是谁的血脉,他只要这些孩子能够襄助田氏更好地掌握齐国。 最终,这些门客的孩子之中有七十余名成长了起来,田恒便将他们分配到了齐国各地掌握权力。 田恒做的这件事情对于田氏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靠着这些名义上的家族子弟,田氏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齐国的地方权力。 但是这件事情对于齐国来说却并不见得一件好事,如此众多身在地方的田氏子弟无疑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庞大力量。 其实在原本的时空之中,齐公田因齐也就是后来的齐威王也曾针对这些地方上田氏贵族有所动作。 蛰伏三年之后,他烹杀了只知道阿谀奉承的阿大夫,并且奖赏了精明强干的即墨大夫。 这两个举措,不仅表达了他励精图治的决心,更向那些地方的田氏贵族展现了自己作为君主的权威。 面对齐威王这样一位雄主,那些地方上的田氏贵族自然是只能俯首听命,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到了他的孙子齐湣王这里,这些地方上权力日重的田氏贵族可就没有那么安分了。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被属下的贵族当街劫持,这样的事情在君主权威还不重的春秋时期或许常见。 而伴随着各国纷纷通过变法实现中央集权的战国时代,这种事情在列国之间却是并不多见。 当然这些都只是闲谈之言,姑妄说之,姑妄听之。 东方的齐国,年轻且刚刚继位的齐公田因齐选择了蛰伏,这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若是齐公田午尚在,魏国若想攻伐秦国、齐国任意一国,都极有可能受到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夹击。 但是在如今这个齐公蛰伏待机的时刻,魏国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实行自己的方略。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魏罃的心神却是一动,目光紧接着缓缓落在了面前的御史大夫王错身上。 “依御史大夫所说,如今齐国新君在位,倒是对我魏国有利了?” “正是。”王错对着魏罃躬身一拜,继续朗声说道:“启禀君上,此时先君薨逝不久,刚刚继位的新君又耽于享乐,齐国正是动荡不安之时。” “反观我魏国经过数年发展,国力已然越发强盛,军队战力也是更胜往昔。” “臣以为眼下正是我魏国良机,君上应当遴选良将、统率精锐东进伐齐,必然能够有所收获。” “御史大夫所言甚是有理。” 听完王错这一番话语,魏罃好似真的被说服了一般,脸上满是赞同之色。 “寡人有意发兵东进。” 魏罃这话一出,王错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丝喜色,而端坐于下方的某些魏国朝臣却是心中一急。 在他们看来魏国过去这些年来,一直在为西攻秦国做准备。 如今魏罃说出刚刚的话语,分明又是要将战略重心东移,仓促之间如此大变对于他们、对于魏国都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些魏国朝臣心中担忧之时,魏罃看向王错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顾虑。 “只是寡人担忧齐国占据渔盐之利、国库充裕,凭我魏国一国之力恐怕还不足以击破齐国。” 面对着魏罃的担忧,王错立刻上前几步,“君上不必忧虑。” “方今天下各国,赵、韩乃是我魏国的盟友,卫国为君上之命马首之瞻,宋国、鲁国过去的大战更是获得了丰厚的收益。” “只要许以厚利,赵、韩、宋、鲁、卫五国必当紧紧跟随,我魏国也可以重现前次大战所取得的辉煌战绩。” 等到王错重新将目光看向上方之时,落入他目光的却是魏罃那灿烂的笑容。 “既然御史大夫如此说,寡人心中也就放心,那么出使宋、鲁、卫三国的重任,寡人就交由御史大夫了。” 听到这一番话,王错当即便是面带喜色,“臣定当不负君上重托。” 向着魏罃躬身一拜,王错缓缓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坐席,随后魏罃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群臣之首的相国公孙颀的身上。 “赵、韩两国乃是我魏国的盟友,两国国力也是不可小觑,寡人以为应当尽可能向两国表达我魏国的诚意。” “相国?” “臣在。”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国公孙颀,魏罃若有深意地说道:“还请相国为寡人出使赵国、韩国。” “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 第三百零七章 声东击西 既然身为魏侯的魏罃已然拍板,那么这场朝会也便落下了帷幕。 当魏国群臣三三两两地走出大殿,身为司徒的公孙鞅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呼唤。 “司徒留步。” 声音落下之际公孙鞅停下了向前的脚步,等他回头看去,来人不是司马孙伯灵却又是何人? 只见孙伯灵小跑着来到了公孙鞅的面前,双眼之中一阵笑容浮现。 “不知司徒可愿与在下一道?” 面对着孙伯灵的邀请,公孙鞅脸上同样出现了一抹笑容。 “司马,请!” 片刻之后,公孙鞅与孙伯灵并列走在宫室之间的过道之上,一如当年身处秦东之时。 只不过曾经的郡守、郡尉,如今已然是魏国位高权重的司徒与司马了。 任凭过道两旁的一名名甲士从身旁掠过,公孙鞅的目光却是始终停驻在孙伯灵的身上。 “伯灵,还记得你我二人共治秦东之时吗?那时的你我也时常像此刻这般并排而行。” 公孙鞅的话语似乎是将孙伯灵心中回忆勾了出来,他的双眼之中是满满的怀念。 “如何又能够不记得呢?鞅兄之才世所罕见,能与鞅兄同道,伯灵此生大幸。” 既然公孙鞅提到了两人身处秦东之时,那么在抒发了一番感慨之后,孙伯灵十分自然地将话题引导到了今日朝会之上。 “对于今日朝会,伯灵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还望鞅兄为我解惑。” “你是想问君上为何会决定发兵攻齐?” 直接将孙伯灵心中所想吐露,只听公孙鞅继续说道:“昔日,伯灵初仕魏国,便向君上献上了灭秦大策。” “这些年来我魏国也一直在为灭秦做准备,无论大力开发秦东,亦或是覆灭义渠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 “今日朝会之上,君上虽然表明了攻伐齐国的态度,但是我以为这并不是君上的真正目的。” 话说到这里,公孙鞅缓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的视线直直地迎上了身后孙伯灵的目光。 当视线交汇于一线,无声之间达成共识的两人,各自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充满默契的笑容。 “鞅兄的意思是君上如此兴师动众地准备发兵伐齐,乃是为了将全天下的视线都汇聚于东方。” “等到天下人都将目光投向魏国与齐国的争锋之际,也就是我魏国大策真正实行的时候。” 孙伯灵这一番话语说完,两人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 “伐齐而攻秦,声东而击西,恐怕秦国才是君上真正将要攻伐的目标吧。” 就在公孙鞅与孙伯灵达成一致之时,大殿之中、端坐于坐席之上的相国公孙颀同样一口道破了魏罃的目的。 眼见着自己心中所想被看破,魏罃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是充满了畅快之情。 “知我者,相国也。” 数息之后,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魏罃的目光之中一道坚定之色浮现。 “为了这一战,寡人已经整整等待了十年,现在也该是与秦国有一个结果的时候了。” “正因为此战事关重大,天下之人势必会关注非常,我魏国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关注。” “为了保证此战万无一失,也为了转移天下人的视线,寡人这才想出了这一策。” 没有丝毫保留地向着公孙颀说明了的目的之后,魏罃直接从坐席之上站起,走到了大殿之中的一张地图之前。 “相国请看,当此之时齐国正处于权力交替的动荡之中,周边列国无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若是我魏国摆出一副想要攻伐齐国的架势,那么天下诸侯不会有所怀疑,甚至周边列国眼见有利可图便会选择跟随。” “不仅如此眼见我魏国有可能攻伐齐国,南方的楚国也势必不会坐视不理,楚军的主力极有可能调往东方。” “到了那个时候,整個天下的视线都会移向东方,我魏国也可以游刃有余地攻伐秦国了。” 魏罃的话语落下之后不久,公孙颀缓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君上之所以派遣御史大夫王错出使宋国、鲁国、卫国,就是要借助三国之口大作声势,让全天下人都相信我魏国要出兵齐国。” “正是,寡人就是要让天下人以为寡人要发兵攻齐,而与齐国有世仇的宋、鲁、卫三国便是最好的传递使者。” 回答之间,魏罃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公孙颀身上,“至于派遣相国前往赵国、韩国,寡人却是有别的考量。” “若论出身,我魏国与赵国、韩国同出晋国;若论身份,我魏国与赵国、韩国皆是盟友;若论实力,赵国、韩国国力虽不如我魏国,但天下之人无人敢于小觑。” “此番我魏国若想大功告成,必须保证赵国、韩国始终坚定站在我魏国一边,这也是寡人派遣相国前往赵、韩两国的原因。” 说完了这些,魏罃将手移向了面前的地图,将自己心中所能够接受的筹码摆了出来。 “若想使赵国、韩国站在我魏国一边,我魏国必须给予适当的条件。” “从地图上来看,赵国以西乃是我魏国上郡、北部则是北狄诸族,皆不适宜赵国扩张。赵国若想向外扩张,东方的燕国、东南方向的齐国无疑是合适的目标。” “我魏国不妨以支持赵国经略燕、齐两国,以此来换取赵国的支持。” “从地图上来看,韩国东、北、西三个方向皆是我魏国疆土,只有南方与楚国相邻。韩国若想扩大的疆土,唯一的选择也就是楚国。” “我魏国不妨以支持韩国攻伐楚国为条件,来换取韩国的支持。” “另外莪魏国愿意用南方汝水以西的富裕之地,来换取韩国之前从秦国手中夺取的函谷关等地,这一件事相国也可以与韩侯多多商议。” 面对着魏罃这一番的殷殷嘱托,相国公孙颀脸上也是充满了肃然。 “臣,定不负君上所托。” 带着满脸的郑重,只听魏罃沉声感慨道:“有相国,寡人之幸,魏国之幸。” …… 第三百零八章 大张旗鼓 齐国先君薨逝、新君继位不久,正是权力交替的多事之秋。 就在列国诸侯面对着齐国不稳的朝局而蠢蠢欲动之时,作为中原霸主的魏国却是率先做出了行动。 当魏国御史大夫王错的车驾缓缓驶入濮阳之时,来自列国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这座卫国都城。 如今的卫国虽然一向是以魏国马首是瞻,但是身处中原腹地、连接齐、魏两个大国的它,却是拥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王错这個身份特殊的人选择出使卫国这个特殊的国家。 其中所蕴含的特殊含义,如何能够不令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展开无尽的遐想。 如果说王错出使卫国的举动还只是一个巧合的话,那么他接下来的行程就更加令人越发坚定心中的猜测。 在前往卫宫单独拜见了卫公,并谈论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晓的话题之后,王错很快便回到了馆驿之中。 随后,王错并没有选择在卫国多作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向着卫国的东南方向赶去。 接下来,王错的马车一路前行,并于十日之后抵达了商丘城下。 因为魏国与宋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宋国都城,身为魏国御史大夫、又是魏侯使者的王错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而在宋公为迎接他专门举行的宴席之上,王错除了重申魏、宋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之外,还隐隐透露出了魏国有意出兵伐齐的消息。 虽然王错透露的只是一个风声,但就是这一个风声,却引起了宋国君臣的兴趣。 齐、宋之间可谓积怨已久,只是因为两国国力的差距,宋国常常是作为失败者的身份。 前次大战,宋国作为诸侯联军的一员、跟随在魏国的身后可谓是收获颇丰。 不仅如此,从齐国手中夺取大片土地的辉煌战绩,也让宋国上下一扫昔日屡屡败于齐国的耻辱。 可以说,经此一战,宋国已然再次燃起了对于齐国的战心。 作为齐国的西方邻国,齐国朝局的风吹草动都能够被宋国及时地感受到。 事实上,当齐国先君薨逝的消息被潜伏临淄的细作传回商丘之际,宋国君臣也曾萌生过趁齐国不备发兵攻齐的念头。 只不过顾忌齐、宋两国那依旧悬殊的实力差距,宋公最终还是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如今魏使王错来到商丘,还传达出了魏国有意发兵伐齐的念头,这令宋国君臣立刻生出了兴趣。 若是能够如同上次诸侯伐齐一般,跟随在魏国这个慷慨的盟主身后,从齐国身上咬下一块肥美无比的肉来,宋国又如何会不愿意呢? 于是,并没有经过多少计较,宋国君臣就已然作出了决定。 只要魏国愿意作为盟主出兵伐齐,宋国一定会遵从盟主的号令。 得到了宋公的这个承诺,王错此次东方之行也便完成了大半。 怀着心中的踌躇满志,王错的马车继续向东,来到了鲁国的曲阜。 在鲁国王错同样受到了鲁国君臣的热烈欢迎,而当王错表达出魏国有意伐齐之时,鲁公的双眼之中立时闪过了几分热切。 如果说当今天下之间有哪一个国家最恨齐国的话,那它就非紧邻齐国的鲁国莫属了。 虽然齐鲁这两个封国的始祖关系可谓十分亲近,一个是辅佐武王兴兵伐商的太公望,另外一个则是辅佐成王强大周朝的周公旦; 但是齐国与鲁国之间恩恩怨怨,却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虽然鲁国对齐国也曾有过长勺之战那般的大胜,但是论及国力、声望,春秋之时特别是齐桓公之后,鲁国却是远远不及齐国。 落后就要挨打,面对这个弱于自己的对手,齐国自然不会留有丝毫的情面。 齐鲁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往往都是以鲁国的失败而告终,而鲁国的疆土也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之中划入了齐国的疆土。 对于齐国,鲁国上下可以说是恨得咬牙切齿。 八年之前的那一战,作为诸侯联军一员的鲁国,不仅击败了宿敌齐国,还收复了一大片曾经被齐国侵占的疆土。 如此大胜,可是大涨了鲁人的心气。 虽然已经八年过去了,但是鲁国上下却仍旧对当年的战绩而津津乐道。 当齐国权力交替的消息传回曲阜之时,就已经有鲁国大夫叫喊着要发兵攻齐,一举将前次没有收复的故土拿回来。 如今魏国使者王错的到来,更是让曲阜城中原本就已然十分激昂的战意变得更加澎湃。 面对着临淄城内越发高昂的求战声,鲁公也很快对着王错给出了己方的承诺。 只要魏国出兵伐齐,鲁国愿意倾全国之力襄助魏国。 至此,魏国已然在齐国边境之上拉出了一个包含卫、宋、鲁三国在内的包围网。 魏国御史大夫王错的三国行程如此顺利,既展现了魏国在天下尤其是中原诸侯之中的巨大声望,也在大张旗鼓地向着天下人宣布一个消息。 我,魏国,就是要趁着齐国内部权力不稳发兵攻齐。 也就是在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纷纷将目光移向齐国边境,关注着又一场诸侯伐齐的大战什么时候开启之际,又是一辆来自魏国都城安邑的马车却是停在了赵国邯郸城外。 “魏相远道而来,却是一路辛苦了。” “赵相亲来迎接,却是有劳了。” 赵国都城那厚重的城门之前,魏相公孙颀和赵相公仲乐在魏赵两国都可以说是位高权重的两人相对而立。 话语之中的亲近,双眼之中的和善,将两人心中多年未见、今有重逢的心情完全地表现了出来。 随后,又是好一番怀念,两人从昔日赵国邯郸的初识、说到了邺城之际的再会,以及八年前平陆之会之后的分别。 虽然仅仅见了数面,但是在对于彼此才能互相欣赏之中,两人早已经将对方当作了挚友。 如今挚友重复,自然是颇有一番感慨。 不过两人作为魏赵两国的相国,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一番寒暄过后,面对着满脸风尘仆仆的魏相公孙颀,只听赵相公仲乐带着笑意问道: “不知魏相自安邑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 第三百零九章 赵国条件 “为齐国而来,魏相真是如此说的?” 赵国都城邯郸的宫殿之中,已然是满头华发的赵侯赵种听完了相国公仲乐的禀报,不由得发出了这一句疑问。 几案对面坐着的赵相公仲乐,面对着赵侯的询问,脑海之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昨日与魏相公孙颀相见的场景。 在重申了魏国与赵国同出一脉,又互为盟友的友好关系之后,公孙颀向着公仲乐说出了自己此次赵国之行的原因。 如今齐国先君薨逝、新君即位不久,正是朝局动荡之际,魏国有意趁此良机发兵东进。 经过之前的一番斡旋,魏国已然将鲁、宋、卫三国纳入了自己的阵营,此番抵达邯郸就是想要得到赵国的支持。 脑海之中一幕幕场景流过,公仲乐对着赵种沉声说道:“启禀君上,魏相言谈之间,都是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臣以为魏、齐之间本就早有宿怨,昔日魏文侯就曾经率三晋之兵攻入齐国长城,甚至俘虏了当时的齐国国君齐康公。” “八年之前,齐国趁着魏秦开战之际发兵突袭,魏侯盛怒之下率诸侯联军大破齐军。” “此前种种早已使得魏齐之间剑拔弩张,此番齐国内部不稳的机会,魏国又如何会放过呢?” 端坐在君位之上,聆听着面前相国公仲乐的分析,赵侯赵种时不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番分析不仅囊括了齐魏旧怨,也符合如今的天下形势,完全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甚至赵种都觉得自己如果坐在魏侯的位置之上,也会抓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重重地削弱一下齐国这个对手。 赵种心中的思绪越来越偏向相信这就是魏国此次的图谋,只是当记忆深处的那一道身影出现在心头之时,他却是在忽然之间生出了几分怀疑。 那道继位十四年便接连击败赵、韩、齐、秦等大国的身影,那位带领魏国重新坐稳霸主宝座、被称之为雄才大略的魏国君主,此番真的只是为了从齐国身上获得一些好处吗? 疑惑自心中生出,渐渐地赵种脸上的神情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怀疑。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公仲乐,当即直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君上,是否察觉出魏相此行有其他的意图?” “这倒是没有。”抬头看了自己的相国一眼,赵种当即说道:“寡人只是觉得,依凭魏侯的气度,该是不会贪图眼前齐国蝇头小利。” 赵种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公仲乐心中的惊疑。 赵种话中对于当今魏侯魏罃的那份推崇,公仲乐心中同样是十分赞同。 十年时间,一扫魏武侯末期的颓势,几场决定性的大战将魏国重新推上了霸主的宝座。 魏侯魏罃,这位文侯、武侯之后的魏国第三任君主,确实是做到了自己所能够做到的最好。 思绪在心中流转之间,赵种的话语化为疑惑的声音,响彻在了公仲乐的心头。 “如同魏侯那般的雄主,如此大张旗鼓,只是为了趁着齐国不稳谋取一些利益吗?” 当这個疑问不断萦绕在心头,公仲乐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大殿之中的一张列国舆图面前。 将目光由赵国所在的北方向东南方向移转,那些原本属于齐国的大片土地,如今已然成为了赵、鲁、宋、卫四国的疆域。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变化,乃是因为八年之前那一场由魏国所主导的诸侯伐齐大战。 当年的平陆之会上,作为联军成员的四国可以说是获得了丰厚的收益,而反观作为盟主的魏国在东方并没有获得多少利益。 难道是魏国没有能力获得这些利益吗? 当然不是。 凭借魏国那时的强大军力,以及接连击败秦、齐两大强国的声势,就算是将这些土地全都纳入自己的疆土所获得的也不过是他国的不满。 难道当时真的有国家敢于站出来,向国势如日中天的魏国发出挑战吗? 可是令列国诸侯大跌眼镜的是,魏国放弃了齐国西部大片的富裕疆土,而用他们换取了诸侯对于魏国占领秦国泾水以东土地的支持。 在旁人看来魏国这样的选择无疑是吃亏的,但是在赵相公仲乐这样的智者看来,魏国做出了对于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既能够消除诸侯的不满、赢得列国的尊重,又能够将秦国东部的土地顺利没有争议地收入囊中,大大缓解自己四战之地的不利局面。 魏侯的这种选择真是一石二鸟。 八年之前,魏国能够以齐国富裕之地换来战略环境的安全;八年之后,魏国是否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这一个念头在脑海之中生出,站在舆图之前公仲乐立刻转头询问道:“君上,最近数年魏国对秦国可有动作?” “最近数年,魏国一直在推行军功爵制,魏秦边境之上倒是并无战事。” 面对着公仲乐的询问,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赵种还是沉声应答道:“只是作为魏国西河最高统帅的上将军庞涓,倒是时常率领士卒在魏、秦边境之上游弋。” 听完了赵种的叙述,公仲乐立刻将视线移了回来,望着上面已然推进到泾水之畔的秦魏边境,他的心中立刻豁然开朗了。 “君上,恐怕此番魏国图谋的不是东方的齐国,而是……” …… “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贵国君上此番所图谋的应当是秦国吧?” 邯郸的馆驿之内,面对着前方坐着的魏相公孙颀,匆匆而来的赵相公仲乐满脸自信。 将对面那一份神情收入眼底,公孙颀却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赵相,何出此言?” “一边是东方齐国的尺寸之地,另外一边是西方秦国的广阔疆土;” “一边是看似丰厚的蝇头小利,另外一边是摆脱困局的大好将来。” 带着满脸的笑意吐露出这一番话语,公仲乐看向公孙颀的目光却是充满了郑重。 “若在下是魏侯,定然也会选择秦国,而不会去选择如今看似有利可图的齐国。” 声音落下,沉默在房间之中持续,直到两人脸上各自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既然对方已经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公孙颀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不知赵国此番又会如何选择?” “我赵国与魏国素来是友好盟友,此番我赵国也愿意襄助魏国。” 面对着明显要赵国开条件的魏国,公仲乐脸上笑容浮现,给出了之前与赵侯商议的条件。 “赵国有意经略东方的燕国,还望能够得到魏国的支持。” “另外中山国乃是我赵国的心腹大患,还请魏国能够帮助赵国拔除这一个祸患。” …… 第三百一十章 虚以委蛇 当赵相公仲乐将己方的条件和盘托出之后,房间之中的气氛立刻为之一震。 心中一抹赞叹悄然浮现的同时,魏相公孙颀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的赵相一眼。 “既要剪除心腹大患,又要向东开拓疆土,赵侯不觉得自己的条件过于高了吗?” 这句有些微妙的话语落下,房间之中的气氛旋即又转向了诡异。 魏相公孙颀、赵相公仲乐,这两个几乎是魏赵两国乃至整个天下最为顶尖的人物,目光在下一刻碰撞到了一起。 无声的交锋之间,两人的目光接触的地方,仿佛有一团团电光炸响。 对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听公仲乐沉声说道:“魏侯乃是雄才大略之君,魏相亦是天下少有的大才。” “一边是赵国的友谊,另外一边是赵国的敌意,我想魏国应该很清楚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 公仲乐将话说到这般地步,其中已然隐隐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如果魏国不支持赵国提出的条件,那么赵国极有可能不再襄助魏国,甚至站在魏国的对立面、成为魏国的敌人。 面对着赵相如此的威胁,公孙颀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不知这是赵相的想法,抑或是赵侯的意思?” “这是整個赵国的决定。”公仲乐几乎将话语脱口而出。 也就是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洪亮的称赞声立刻从对面传了过来。 “赵国好气魄!” 说话之间,公孙颀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用着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公仲乐。 双眼之中的笑意是那般的灿烂,嘴里说出的话语是那般的平和,但是公孙颀接下来的话语听在赵相公仲乐的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 “十二年过去了,恐怕赵国早已经忘却了。当年漳水一战,我魏国的武卒可是渡过了赵国的漳水防线,并将战线推进到了距离邯郸不足百里处。” “公孙颀不才,正是那一战的统帅。那么赵相以为十二年之后的魏国,有没有能力再次与赵国会战漳水?” “你你你……” 如果说刚刚赵相公仲乐的话语还只是隐隐地威胁的话,那么此刻公孙颀的询问可就是赤裸裸地质问了。 魏国究竟有没有能力再来一场漳水之战,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在连续击败了齐国、秦国这两个东西方向上的宿敌之后,魏国四战之地的战略环境已经得到了极大地缓解。 加上这些年来大胜之后的魏国一直在休养生息、操练内功,国力已然不是当年魏侯魏罃刚刚继位之时可比。 如今魏国若是再次与赵国会猎于漳水之间,那么失败者必然会是赵国。 到了那个时候赵国不要说是与魏国为敌了,就是能否保住国都邯郸都是一个问题了。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公仲乐压下了心中的那一份怒火,用着充满压抑的语气说了一句。 “赵国实在无意与魏国为敌,只是魏国也要尊重我赵国的方略。” 听到公仲乐的这一句话语,特别是其中蕴含的低头之意,公孙颀脸上的神情恢复成了微笑。 重新在自己的坐席之上落座,看着面前的公仲乐,公孙颀轻声说道:“只要魏赵之间还是盟友,那么我魏国自当尊重赵国的选择。” “昔日文侯之时,我魏国也曾出兵中山。虽然耗费三年最终功成,但是也损失了无数人力物力,还影响了我魏国与赵国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魏国不愿重蹈覆辙,重新插手中山之事。不过我魏国一向将赵国视为重要盟友,也绝对赞同赵国攻灭中山国。” 公孙颀这一番话语看似很长,但实际上也就一个意思。 魏国愿意提供除直接支持外的一切手段,帮助赵国攻灭中山国。 而听完了公孙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公仲乐心中原本的不满也是削减了不少。 其实赵国原本也没有想让魏国插手中山国的想法,毕竟就在近五十年前魏国可是动用重兵跨过了赵国攻灭的中山。 赵国可并不希望自己将背后的狼杀了之后,又来了一只更加凶猛的老虎。 赵国所希望的就是魏国能够在对中山的事情之上站在自己一边,让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剪除这一心腹大患。 自始至终赵国君臣都看得很清楚,赵国若想真正强大起来,横亘在太行腹地的中山国一定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 中山国如同一根铁钉一般,深深地扎入了赵国的国土之内,将赵国最为重要的都城邯郸与北部的代郡事实上分割了开来。 如此情况之下,赵国若想彻底强大,必先覆灭中山国。 而想要覆灭中山国,除了赵国本身所要具备的强大国力之外,外部的有利环境也是十分必要的。 这就是为什么公仲乐冒着触怒魏国的危险,也要将这一件事情彻底说开。 仅仅凭借赵国如今的国力,要想覆灭中山已然是十分艰难;如果魏国再在赵国与中山的争锋之中出手干预,那么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了。 如今得到了魏相公孙颀的亲口保证,赵国至少知道了魏国暂时无意中山。 “如果赵国在此次交锋之中支持我魏国,除了赞同覆灭中山之外,也会支持赵国经略燕国。” 再次重申了魏国所能给予的条件之后,公孙颀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公仲乐。 “是成为我魏国的敌人,还是继续做我魏国的盟友,我想赵相以及赵侯应当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吧?” …… “赵相慢走。” 声音在馆驿的大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车轮与马蹄交织的声音。 就这么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一驾马车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魏相公孙颀脸上的神情渐渐从笑容变成了严肃。 此次邯郸一行,特别是今日赵相公仲乐的上门,已然让公孙颀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件事情。 赵国,这个被魏国强大的实力压服的盟友,如今已然渐渐有了别样的想法。 是啊,毕竟距离前番魏赵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年,足够赵国忘记曾经在漳水之畔所遭遇的惨败。 再加上这些年来跟随着魏国的脚步,获得了足以说是丰厚的收益,实力大增的赵国心中却是有了更大的野心。 只是赵国的实力真的能够匹配他的这份野心吗?作为当年那场漳水大战的统帅,公仲乐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就在公孙颀的目光跟随着那驾消失不久的马车越走越远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相国,已经走远了,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不可能永远站在一起,总要走远的。”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离赵往韩 赵国,都城邯郸。 赵宫之中的连廊之上,赵侯赵种安静地停在原地,眼前的一切顺着视线慢慢地进入到了他的视野。 没有什么豪迈的诗篇,也没有什么激昂的文字,这位在位多年的赵侯此刻的眼中只剩下了平静无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在赵种的身后响了起来。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听到身后之人的这声禀报,赵种的双眼之中似乎起了几分波澜,但却依旧没有转身回头。 “请相国过来吧。” “喏。” 不多久,这名宫中宦者去而复返之间,身后已然是多了刚刚求见的赵相公仲乐。 “老臣公仲乐,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 和刚刚一样,此时的赵种同样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淡淡地对着公仲乐问了一句。 “魏相走了?” 面对着赵种的询问,公仲乐连忙出声回应道:“正是。只是……” 虽然目光依旧注视着眼前的风景,但是公仲乐话语之中的那份迟疑还是被赵种听了出来。 “相国如果有事不妨直说,以你我君臣之间的情谊,哪里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遵令。” 有了赵种刚刚的那番话,就听公仲乐当即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自当今魏侯继位以来,不仅连续击败了我赵国、韩国、齐国、秦国,更是以强大的国力压制南方曾与晋国争霸的楚国,魏国如今的声势已然不弱于当初魏文侯在位之时。” “反观我赵国虽然这些年来国力也是有所增长,但与魏国相比还是远远不如。积蓄国力、蛰伏待机是我赵国一贯的国策,此时因为一时的利益与魏国交恶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伴随着赵种将公仲乐的这一番话语仔细听完,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一阵沉寂。 在这阵沉寂之中,一抹抹复杂的思绪不断地在赵种原本平静的双眼之中上演,最终那份坚定留在了那份心中。 “唉……” 一声有些无奈的长叹之后,赵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凝视着眼前辅佐自己这么多年的相国。 “相国,寡人如何不知道赵国与魏国实力悬殊,寡人又如何不知道眼下的赵国最应该做的蛰伏。”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去做,而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的。” 话说到这里,赵种与公仲乐的视线连成一线,两人的思想在无声之间碰撞在了一起。 “相国,你知道寡人在听说魏国有意于秦国的时候心中的想法是什么吗?” “是恐惧,是对于魏国强大的恐惧。” 赵种的思绪伴随声音而渐渐飘远,飘向了赵国大地,飘向了整个天下。 “十三年来,我赵国国力是有所增强,但是魏国国力的增长却是比我赵国更加迅猛。” “与我赵国、韩国的那一战,魏国作为胜利者夺取了大片原本属于我赵国、韩国的土地,将原本两国并不接壤的国土彻底地连接了起来。” “与秦国一战,魏国大败秦军主力,并将国土从洛水西移到了泾水一线,半个秦国关中之地已经落入了魏国手中。” “与齐国一战,魏国将夺取的大片土地全都分予了盟友。看似没有获得多少土地,却是在齐国周边形成了一個同盟。” 用着悠远而又平静的语气将魏国这些年来的战争历数了一遍,赵种的眼中已然充满了凝重。 “放眼当今之天下,我赵国、韩国是魏国的盟友,秦、齐曾经被魏国所重创,甚至就连强大如楚国者也只能暂避魏国的锋芒。” “假借东进之名、行西攻之实的方略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囊括秦国精华之地的魏国国力势必再作飞跃。” “我赵国如果再不振作的话,难保魏国下一个所要攻打的就是我赵国了。” 听完了赵种的这一番话,原本还想要说什么的公仲乐却是吞下了自己的话。 有些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在这座赵宫之中连廊之间逐渐蔓延。 …… “驾驾驾……” “吁!” 一阵悠长的控马之声过后,马车的车轮停止向前转动。 不久,伴随着一只有些沧桑的右手缓缓掀开帘幕,魏相公孙颀的目光直顺着侧帘看了出来。 回头打量;而远处已然有些模糊的邯郸城一眼,一抹复杂出现在了这位魏国相国的眼中。 此次邯郸之行,对于公孙颀而言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从赵国君臣这几日的言行之中,公孙颀已然能够感受到原本还算亲密的盟友之间已然有些渐行渐远。 尽管此次在公孙颀的斡旋之下,赵国依旧表示愿意加入魏国的阵营; 但是他很清楚因为各自的国家利益不同,魏、赵这一对盟友分道扬镳的日子总会到来。 不过是早还是迟的问题罢了。 马车停在原地许久,公孙颀也一直注视着邯郸城许久,直到一个声音在马车车厢之中响起。 “走吧,去韩国。” 几乎就是公孙颀离开赵国都城邯郸之后不久,他前往韩国的消息,便被城内的韩国细作探听到了。 没有丝毫地迟疑,这条消息一路向南,经过层层传递最终来到了韩国都城新郑的宫室之中。 …… “相国。” 说话之间,如今正处于壮年的韩侯韩武将手边的一份帛书递到了面前相国韩悦的手中,面容之上尽是郑重的神情。 “邯郸传来密报,魏相公孙颀已于三日之前离开了邯郸,下一个目的地似乎是我都城新郑。” “此次魏相来我韩国究竟意欲何为,我韩国又该如何应对?” 听罢了面前韩侯韩武的询问,韩相韩悦的面容之上同样充满了郑重。 虽然韩悦作为韩懿侯之时的老臣,出身军伍又身处朝堂多年,在整个韩国都有着不弱的声势; 但在眼前这位正值壮年且行事之间颇显英睿的韩侯面前,他还是在心中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启禀君上,天下人都以为魏国此番动作,是想要趁着齐国国内政权交替、朝堂不稳的机会发兵取利。” “臣倒是对这种看法并不赞同。” …… 第三百一十二章 韩国抉择 “相国对于此事,为何如此笃定?” 对于相国韩悦的判断,韩侯韩武的心中却是有着颇多的不解。 他韩武包括天下大多数人都认为,此时的齐国正是国内动荡不稳、无暇顾及外敌。 若是此刻魏国登高一呼引得四方诸侯响应,必然能够趁此良机从齐国手中夺取大片疆土。 甚至如果魏侯更加果决,发全国之兵攻打齐国,未必不能借此机会再度重创齐国。 明明有着如此美好的前景,相国韩悦却认为魏国此番不是为了伐齐取利,这如何不令韩侯韩武感到惊疑? 双眼注视面前的韩武,目光将那一抹不解收入眼底,一缕自信的笑容出现在了韩悦的嘴角。 数息之后,带着几许怀念就听韩悦幽幽说道:“启禀君上,臣年少时曾败于魏相之手,对于其人其才,臣打从心中感到钦佩。” “臣也曾经跟随先君参与诸侯盟会,有幸与当今魏侯有过数面之缘。对于这位魏侯的雄才大略,臣也是由衷地感到敬服。” 话语之中充满了对于魏侯魏罃与魏相公孙颀两人的称赞,韩悦那带着坚定的双眼直接看向了韩武。 “若是说旁人还会因为利益而此刻伐齐,臣心中定然不会有所疑惑;” “但是说雄才大略的魏侯、才智超绝的魏相会如此,臣却是以为万万不可能。” 韩悦这一番笃定的判断,令对面的韩侯韩武打消了几分心中的疑惑。 紧接着又是一句询问在两人之间响起,“既然不是发兵伐齐,那么相国以为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意欲何为?” “魏国与我韩国一般,地处中原腹心之地,其能够行动的目标不过是那么几个。” “北方的赵国、南方的楚国、东方的齐国、以及西方的秦国。” 将魏国可能动手的目标一一列举之后,韩悦当着韩武的面对这些可能一一分析了起来。 首先是排除的是赵国。 从邯郸传回的消息来看,魏相公孙颀此行虽然并不愉快,但也算是基本达成了目标。 况且魏国与赵国互为盟友已经十余年,中间从未传出两国盟约破裂的消息,魏国目前应该是没有与赵国开战的可能。 其次排除的是楚国。 天下人都知道楚国是魏国所要面对的最强大的对手,天下人也都知道魏国与楚国之间必有一战,但是魏楚之间谁也不敢轻易言战。 魏国、楚国这两个天下之间排名前二的大国一旦开战,那就必然会是一场规模浩大、时间漫长的大战。 这样规模宏大的战争无论哪一方是失败者,另外一方也都不会好受,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为旁人作了嫁衣。 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能够一举重创对方的情况之下,魏、楚两国会在明面暗地里进行各种各样的较量,但是绝不会轻易开战。 第三個排除的便是齐国。 别看齐国先君薨逝、新君继位、国内朝局动荡,看似是魏国动手的绝佳机会。 可是现在的齐国就像是一块肥美的烤肉,香味已经引得周边列国蠢蠢欲动。 魏国如今的实力确实是天下顶尖,但一旦陷入其中,极有可能难以抽身而出。 双拳难敌四手,魏国军力确实是强大,但也无法做到独战天下,更何况南方还有一个始终注视着的楚国。 北、南、东三个方向都已经排除,魏国如此兴师动众所要针对的国家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秦国?”听完韩悦的一番分析,韩武的双眼之中的惊疑更盛了。 “正是秦国。” 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韩悦从坐席起身缓步来到了两人身旁墙壁上悬挂的一张地图面前。 “君上请看,魏国与我韩国一般,皆是处于四战之地的不利局面。” “自当今魏侯继位以来,魏国看似大力地开疆拓土,但实际不过是在做两件事情。” “其一,通过战争加上易地的方式,打通魏国河东、河内两国土地的连接。” “其二,发动大军攻伐秦国并夺取了秦国半个关中之地,缓解魏国四战之地的局面。” 顺着韩悦手指移动的方向,看着如今已然连成一片的魏国土地,看着如今已然对秦国完成三面包围的魏国疆土,韩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以河西为甲、以泾水为盾、以义渠之地为剑,魏国这是准备一举攻灭秦国啊!” “魏侯好气魄!” 称赞了一句之后,韩武的目光顺势移向了东方,看向了魏国正在大张旗鼓说是要做的伐齐之事。 魏国看似如此兴师动众,但是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两国并没有多少土地接壤。 一旦双方之间爆发大战,赵国、鲁国、宋国、乃至卫国便会被推到抗齐的第一线,而魏国则可以抽身而出。 甚至如果攻秦顺利的话,魏国完全来得及抽身东进,与诸侯合力再伐齐国。 “魏国好方略!” 又是一声称赞之后,韩武双眼微动,心中思绪不由得活了起来。 “相国,若是魏国伐秦,我韩国应当如何自处?” “启禀君上,如今形势是魏强而韩弱,我韩国若是与魏国交恶实在殊为不智。” 先是分析了一番韩魏两国之间的实力,韩悦又是话锋一转道:“只是我韩国却也不能全力支持魏国做大。” “如今之计,不如略略派遣几万士卒助魏征战,以彰显我韩国与魏国交好之心。” 听完了韩悦的建议,有志于光大韩国的韩武,心中本能地生出了几分不适。 眉头紧皱之间,心中思绪快速翻飞,片刻之后他却是有些无奈地发现这确实是韩国眼下的最好选择。 相比较于魏国,韩国同样处于四战之地。 西方有秦国,南方是楚国,东方、北方乃是同出一脉的魏国与赵国。 更为可悲的是,凭借如今韩国的国力,无论对上以上哪一国都没有取胜的把握。 若是一旦与魏国交恶,韩国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将在瞬息之间变得无比恶劣。 不仅如此,没有了魏国这个盟友的保护,南方的楚国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无奈之下,韩国能够做的不过是紧紧跟随在强大的魏国身后,以争取更多发展的时间。 …… 第三百一十三章 抵达新郑 事实上,对于眼下列国之间的局势,地处四战之地的韩国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维护好与魏国这个邻国兼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友好关系,无疑是眼下韩国对外邦交的头等大事。 正是在这种选择的影响之下,与赵国同出晋国一脉的韩国,给予了远道而来的魏相公孙颀远超赵国的礼遇。 几日之后,当公孙颀的车驾抵达韩国边境,驻守此地的韩军将领立刻作出了应对。 他一边命令士卒护卫公孙颀的车驾继续前行,一边急忙派遣轻骑赶赴都城新郑,将魏相抵达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呈递到韩侯韩武的手中。 于是,就在魏相公孙颀在韩军精锐的护卫之下抵达韩都新郑城外之际,一干韩国朝臣已经在韩相韩悦的率领之下等候许久了。 “吁!” 悠长的马匹嘶鸣声过后,马车的车轮慢慢停止向前,片刻后前方一道禀报声传入了车厢之中。 “相国,新郑已至。” 听罢驾车御手的这一句话,车厢内的魏相公孙颀右手伸出,将马车侧帘微微掀起半分。 顺着侧帘空处向外张望而去,一名名训练有素的韩军精锐,以及其中默默等待着的一干韩国朝臣尽数落入了公孙颀的双眼之中。 眼前情景令公孙颀心中大定,嘴角也是勾勒出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该走了,莫要让主人家等急了。” 一句喃喃自语,公孙颀脸上神情一定,整个人向着车厢之外走了出去。 “韩相韩悦,奉君上之命特来迎接魏相。” “韩侯如此盛情,倒是令外臣有些受宠若惊。” 公孙颀先是带着满脸的敬服之色遥遥望了韩宫所在,随后却是将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韩悦,“今日,倒是有劳韩相与诸位韩廷重臣前来迎接了。” “魏相此言,却是过了。”韩悦面带郑重之色,语气之中更是对公孙颀颇为推崇,“自当今魏侯继位以来,魏相先为统帅击破强敌,后做卿相辅弼国政。” “十余年以来,魏相为魏国立下了赫赫之功。试问天下之人,有谁不知道魏相之名,又有谁不称赞魏相之才。” 一番推崇备至的话语后,韩悦脸上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温和,他的右手也是顺势牵上了公孙颀的手。 “再说我与魏相也不是什么陌路之人,我对于当年马陵之战的经过可记忆犹新!” 当韩悦提到马陵之战的时候,公孙颀与他相视一眼,各自的双眼之中都浮现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十一年前,公孙颀曾经率领着魏军南方军团与韩军主力在韩都新郑附近的马陵展开大战。 这一战,公孙颀一战成名,从此奠定了自己在魏国国内乃至整個天下的地位。 而作为败军之将的韩悦,也正是在这场战争之中与公孙颀初次相遇。 昔日的烽烟已然散去,爆发大战的魏韩两国在利益面前选择了结成攻守相助的同盟。 而这一对曾经的对手如今再见之时,则是用相逢一笑彻底消减了当初的那份不愉快。 追忆往昔的岁月,公孙颀与韩悦两人一直在新郑城外站了许久,直到一名宫人匆匆来到了韩悦的身旁。 当耳畔响起来自韩宫之中催促,再看看周围等候许久的众人,韩悦的脸上随即便浮现出了一抹歉意。 “魏相远道而来,实在是一路辛苦。我还在这用言语打扰魏相,实在是有些不应该了。” “韩相此言过了。能够与韩相追忆往昔,颀心中自是万分乐意。” “好,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再与魏相好好地把酒言欢。可惜今日是不成了……” 顺势看向了一旁刚刚匆匆而来的宫人,只听韩悦对着公孙颀说道:“我家君上已经在宫中摆下了为魏相接风的酒宴,还请魏相与我一道。” “既然是韩侯相邀,那么颀就却之不恭了。” “韩相,请!” …… 穿过了新郑坚固的城墙,走过了一条条尽是繁华的街道,公孙颀终于跟随着韩悦的脚步来到了韩宫的大殿之中。 “外臣公孙颀,拜见韩侯。” 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公孙颀,虽然一路之上的奔波让他的身上难免沾上了仆仆风尘,但是一举一动之间仍然能够看出这位魏相的不凡。 心中不由得对其好感大盛,君位之上的韩侯韩武当即满带笑容地说道:“魏相能够来我新郑,是寡人之幸,同样是我韩国之幸。” “魏相千里迢迢来我新郑,一路奔波可谓辛苦,今日为迎接魏相寡人特在宫中摆下酒宴。” “魏相,快请入座吧。” 面对着上方韩侯韩武的邀请,公孙颀连忙出声回应道:“外臣,多谢韩侯。” 韩武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公孙颀,一直等到公孙颀在坐席之上落座,只见他缓缓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这一爵,寡人要敬魏相,愿魏国与我韩国能够友好相处、攻守相助。” “为我韩国与魏国之间的盟友之谊,饮胜!” 有了韩侯韩武首先定下的这一份基调,整个欢迎酒宴的气氛可谓是十分热络。 宴席之间,除了坐在君上韩侯韩武频频向公孙颀举爵之外,更是有接二连三的韩国朝臣前来敬他美酒。 酒爵犹如波涛般起伏,气氛也随着美酒入腹越发和谐,不久之后在场的朝臣几乎可以说是尽兴而归。 坐在回返馆驿的马车之中,望着脸上充满笑容的公孙颀,韩悦带着几分试探询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以来,新郑城中时常有人提到魏国似乎有意趁着齐国朝局不稳之际发兵伐齐,敢问魏相此事是否为真?” 公孙颀带着几分醉意的目光看了韩悦一眼,也没有给予什么答复,反而是又抛给了他一个反问。 “不知道韩相以为,我魏国要对齐国发兵一事是真?抑或是假?” “我倒是认为此事并不可信。” 灼灼的目光直直对上了公孙颀,就听韩悦语气笃定地说道:“反倒是西方的秦国,才有可能是魏国即将发兵征伐的对象,魏相以为我的这个判断是否准确?”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连成一线,那一抹会心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两人眼中。 “若我魏国真的发兵伐秦,敢问韩国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 第三百一十四章 韩国筹谋 面对眼下的天下形势,特别是魏相公孙颀已然表明了魏国有意发兵伐秦,韩相韩悦并没有苦思许久。 “自十二年前的漳水之盟起,韩国与魏国之间又是攻守相助的盟友。” “若是魏国有意发兵伐秦,那么我韩国虽然国力不如魏国,但也愿意派兵相助。” “好,韩国不愧是我魏国的盟友。” 很显然韩悦如此态度鲜明的表态,一下子就得到了公孙颀的赞赏。 如果说邯郸一行,公孙颀感受到的是国力增长下,赵国与魏国之间已然渐行渐远; 那么此时此刻身处新郑城内的公孙颀,感受到的是韩国依旧愿意跟随在魏国的身后。 韩国的实力虽然不如魏国,但是作为天下有数的强国之一,韩国的选择同样是无比重要。 而公孙颀此刻嘴角勾勒的笑容说明,他乃至于他身后的魏国都对于韩国的选择感到了满意。 “自先君文侯立国之时起,我魏国一向以信义为先。韩国既然能够如此支持我魏国,那么我魏国却也不能不有所回报。” “临来新郑之前君上曾叮嘱我,若是韩国有意开拓疆土,我魏国一定会鼎力相助。” 公孙颀的声音在马车之中幽幽响起,却是勾出了韩悦心中的那份意动。 从地图上看,韩国西邻秦国、南接楚国,东、北两面则是同出一脉的魏国与赵国。 如此形势,韩国也真的能够称得上一句四战之地了。 更为韩国君臣感到无奈的是,虽然与魏国同属四战之地,韩国的国力却是无法与以上各国相提并论。 若是没有外力相助的话,韩国若是想要开疆拓土,恐怕也只有对处于领土内的周室动手了。 可是魏相公孙颀这一句承诺,立刻就让韩相韩悦看到了新的希望。 双眼之中带上了几分期盼,韩悦对着公孙颀出声询问道:“魏相此言当真?” “这就是我家君上亲口所言,韩国若是想要开疆拓土,我魏国一定鼎力相助。”面对着韩悦的询问,公孙颀满脸郑重地答复道。 …… “彩!” 新郑城内,韩宫之中,听完了相国韩悦的这一番叙述,韩侯韩武立刻便是喝了一声彩。 对于如今天下之间的形势,韩侯韩武虽然还十分年轻,但也有了一个较为粗略的认识。 纵观天下各国实力,以霸主魏国与南方的楚国为第一梯队,其他诸侯与以上两国相比实力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若是能够得到来自魏国的助力,再加上自身的国力,韩国未必不能扩充自己的疆土。 压抑住心中的兴奋之情,韩武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韩悦身上。 “相国,若是我韩国真的得到了魏国相助,又该向哪一个方向开疆拓土呢?” 韩悦脸上神情肃然,伴随着他缓缓张嘴,给出了一個令韩武有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南方。” “什么!” 就在韩悦声音落下的下一刻,韩武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相国可知,我韩国疆土以南乃是楚国的疆域,楚国可是能够与魏国争锋的强国。” “我韩国完全可以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如何要与南方强大的楚国为敌呢?” 如果不是韩悦一向都显示出他高超的才能,以及他身上所具有的巨大声望,此刻的韩武恐怕已经动了要换相的念头。 韩悦刚刚的举动落在韩武眼中,分明就是在将韩国往火坑上逼。 只不过面对着韩侯韩武审视的目光,韩悦脸上依旧是充满了从容。 “启禀君上,不是臣要选择楚国,而是天下形势注定了我韩国若想开疆拓土必须要南下。” “君上不妨看看韩国周边,北方、东方乃是与我韩国同出一脉又互为盟友的魏国、赵国。” “西方的秦国虽然与我韩国的关系不算密切,是一个合适的攻伐目标。只是魏国对于伐秦之事如此谋划,分明是准备要将秦国纳入到自己的版图之中。” “东进、西伐、北上这三条道路此刻都不可行,我韩国唯一的选择也就是南下楚国了。” 韩悦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令韩侯韩武心中的顾虑消减了大半。 眼见韩武脸上神情因为自己的话语出现了变化,韩悦立刻乘胜追击道:“启禀君上,臣还以为南下楚国,我韩国才能夺取最为丰厚的利益。” “天下人都知道楚国以国土广袤而闻名,若是我韩国能够在魏国的帮助下击败楚国,那么我韩国便能够收获韩楚边境大量的疆土。” “此事于我韩国而言,实在是有大利。” 高风险的同时必然伴随着高回报,这一点作为韩国相国的韩悦心中同样十分清楚。 若是韩国能够从楚国手中夺取一大片土地,那么韩国便能够迅速增强自己的国力。 甚至如果能够凭借自己便利的战略位置,将楚国精华的领土纳入自己的版图,韩国未必不能强盛起来。 一想到在自己的手中,韩国极有可能国力大增,韩侯韩武的心中就是一阵悸动。 “相国所言极是,寡人与韩国将会全力支持大军南下楚国,愿我韩国国力日盛。” 君臣之间的一番对话,韩国从此确定了自己下一步的战略方向。 也是因为公孙颀的那一句来自魏罃的承诺,魏国在楚国这个未来大敌的面前摆下了一个新的对手。 除了魏国有意支持韩国向外扩张之外,韩悦还向韩侯韩武禀报了魏国有意用汝水以西之地换取韩国手中的函谷关之地。 如果是在之前韩国依旧有意于向秦国方向扩张的情况下,韩侯韩武自然是不会答应这个换地的提议。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函谷关的重要性,这可是关中勾连河洛之地的必经要点。 一旦此地被牢牢掌握在手中,韩国进可以谋取关中,退可以紧守河洛之地、拱卫原本的疆土。 可是伴随着韩国战略方向的移转,函谷关的战略价值可谓是大打折扣。 若是能够用函谷关之地,从魏国手中换取肥沃的汝水以西的土地,为将来经略楚国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自然是一件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最终,韩侯韩武决定此番出兵四万襄助魏国以换取魏国日后对于韩国经略楚国的支持。 另外魏韩再次易地,韩国拿到了汝水以西的肥沃疆土,而魏国则是得到了进攻秦国后勤要点。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情势渐危 沉默了八年后,魏国再次向天下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这一声却是石破天惊。 短短数月之间,仅仅凭借两位重臣在列国之间游历,魏国已然在齐国周围拉起了一张大网。 此时此刻的齐国,仿佛被这张大网抓住的大鱼,虽然惊慌失措但却无处逃窜。 伴随着各国与齐国边境驻军的不断增加,危险的气息越发浓重了起来,仿佛下一刻战争便会一触即发。 …… “鲁国急报!” 急促的呼喊声在齐国青石关外响起,马蹄踏地的声响惊起了密林中的鸟雀。 作为齐国长城之上的重要关口,青石关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防御来自鲁国方向的威胁。 近段时间,因为齐国内部朝局不稳,已经平静了数年的齐鲁边境再次热闹了起来。 隐隐感受到情势有些不对的青石关守将田放,心中不敢有半点懈怠,当即紧急派遣斥候深入鲁国探听消息。 而当来自鲁国的消息被这些斥候不断传回,逐渐将眼前局势看清的守将田放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眼前的情景是那般的熟悉,依稀曾经在何处见到过一般。 是了,是在八年之前,是那一场联军与齐国的较量。 双眼微凝、眉头紧皱,满怀的愁苦自内心之中喷薄而出。 八年之前的那一战,齐国想要趁着魏秦大战时做个鹬蚌相争式的渔翁。 没有想到,不仅渔翁没有做到,反倒是大败而回,长城以西的大片疆土更是成为了诸侯联军的战利品。 八年之前的齐国趁着魏国向西,孤注一掷发兵伐魏,尚且无法赢得胜利。 八年之后的齐国先君离世、新君继位不久,朝局正是不稳之际,又拿什么来应对诸侯们的再度来袭。 正当田放为了齐国此刻的境遇而担忧不已的时候,一道疾呼声却是自房门外传来。 “启禀将军,鲁国方向有急报送到。” 迅速将心神从内心的担忧中脱离出来,田放从斥候的手中接过了急报,一看之下他脸上的神情立刻便是为之一变。 “啪!”右掌拍击几案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只见田放顺势猛地从将位之上站了起来。 满脸之上皆是凝重,田放冷冷地对着房间之外叫道:“来人啊。” 声音落下的瞬间,两名值守在门口的亲卫立刻来到了田放的面前。 “将军。” “副将现在何处?”没有等两名亲卫回答,田放的立刻接着下令道:“去请副将过来,就说我有紧急军情与他商议。” “遵令。” 片刻之后,当青石关副将匆匆进入房间之中时,映入他眼帘的是沉默着站在一张舆图面前的主将田放。 在田放凝重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前方之际,副将缓缓来到了他的身后。 “末将,参见将军。” 副将的这一道参见声,立刻将田放从思绪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神情,田放对着副将沉声问道:“近段时间,将士们的情况如何?” “但请将军放心,末将一直在定期巡查,将士们的情况还算稳定。” 副将看着自己面前的田放,特别是双眼之中透露出的那份忧虑,心中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好。 “将军,是否是鲁国……” 听副将直接问了出来,田放一边无奈地点了点头,一边将那份来自鲁国的急报递到了他的面前。 摊开这份刚刚被田放死死攥在手中的急报,看清楚上面所书写的内容之时,副将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满的惊异。 “将军,我们的对面多了两万鲁军,鲁国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一股自嘲出现在了脸上,田放的目光先是看向了西南方向,然后又缓缓移向了面前的地图。 “区区一個鲁国,凭我齐国如今的国力尚且还没有放在眼里。我只是怕……” 田放在此刻停下了自己的话语,而他的视线则是慢慢轻移,最终落在了地图更西边的魏国身上。 区区鲁国,齐国确实是不怕;就算再加上一个宋国,齐国也可以硬气地说自己能够取胜。 这些国家在田放乃至齐国眼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此时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的魏国。 一旦魏国正式发兵攻齐,那么不仅仅是这些国家,而且就连实力更强一些的赵、韩也会出兵襄助。 这样的局面除了没有楚国参与进来之外,分明就是八年前那一战的翻版,而八年之前齐国可是一败涂地啊。 “将军担心的是魏国会出兵?” 看了看同样神情凝重的副将,田放点头说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情。” “八年之前,我齐国输给了魏国所率领的诸侯联军。” “八年之后,消耗了所占领土地的魏国和其他诸侯都变得强大了,可是我齐国却正是朝局动荡之际。” “列国如何会放弃这个谋取利益的好机会,国力此消彼长之间,我齐国又如何能够击败如今的诸侯联军?” 田放的这声反问,使得房间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个人脸上只剩下了凝重的神情。 “将军!” 副将的一声惊呼,将田放从心中的思索之中拉了出来。 带着满脸的紧迫,副将对着田放说道:“将军,末将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将我等收获的消息即刻送往临淄。” “具体如何应对此番诸侯来袭,是强硬以对、抑或是服软求和,这还要君上与朝堂重臣商议定夺才是。” 副将的话却是提醒了心中担忧、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守将田放。 “也只能如此了。” 对着副将有些无奈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田放快步从地图前回到了自己的将位之上。 墨笔游走之间,一张送往临淄的帛书就出现在了田放的面前。 “来人啊。” “将军。” 看着再次来到自己面前的亲卫,田放将自己亲笔所写的帛书与那封来自鲁国的帛书放在了一处交到了对方手中。 “迅速赶往临淄,将这亲手交到君上手中。此事事关我齐国安危,不得有误。” 脸上充满了严肃,亲卫当即便是一个军礼,“谨遵将军军令。” 不久之后,亲卫骑着战马直向着东方的齐国临淄而去。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齐国朝议 “君上到……” 齐国临淄的大殿之中,一道洪亮的报号声自殿门外传了进来。 不多久,一身诸侯服袍的齐公田因齐在殿中群臣看稀奇的目光之下,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殿中群臣之所以会面露稀奇之色,不是因为其他,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这位君上了。 自先君桓公薨逝以来,作为齐国新君的田因齐一直沉溺于酒色犬马之中,根本无暇顾及齐国的朝政。 不要说召见朝臣、商议国政,这位就连群臣上奏的奏疏也都是置之不理。 可以说,在今日之前,大殿之中的许多朝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位齐国新君了。 或许是没有看到群臣脸上的那一抹惊奇,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田因齐自顾自地来到了自己的君位之上。 “哈……” 一道悠长的哈欠声在大殿之中响起,有些萎靡的田因齐强打起精神看向了下方的一干群臣。 眼见自己家的君上这副摸样,好像还未从享乐之中恢复过来,群臣之中的一些人却是暗自皱紧了眉头。 齐国正是内部朝局不稳、外有强敌窥伺之时,却又遇到了这样一个君主,这实在是齐国的不幸啊! 缓了好一会儿,在下方群臣频频皱眉地注视之下,田因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今日寡人召诸位前来,乃是因为一件事情。” 说话之间,田因齐从自己的袖口之中取出了一份帛书,正是出自青石关守将田放之手。 “青石关田放将军传来急报,鲁国向边境增兵两万,似乎是对我齐国有所图谋,不知诸位以为我齐国该如何应对?” 这件事情刚刚说完,似乎是困倦上了头,田因齐又是一道哈欠声响起。 看到这一幕,下方一些齐国朝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对于田因齐更是怒其不争。 如果时间再过几十年的话,这些朝臣的心头或许会浮现出一句话。 望之不似人君。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齐国当强硬反击。” 一句话落下,一位齐国大夫从朝臣的队列之中走了出来,向着田因齐躬身拜道:“君上,虽然我齐国在八年之前败于鲁国之手,但是那不过是其借助了魏国的力量。” “若是单独与鲁国较量,那凭借我齐国的国力,完全可以战而胜之。” “臣以为君上不妨精选良将、调遣精锐与鲁国一战。此战若胜不仅能够显示君上的贤明,更可以大涨我齐国的声望。” 从这名朝臣的建议,不难听出他的立场,这是主张对鲁国强硬甚至不惜兵戎相见的。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朝堂之上与他持相同立场的齐国朝臣立刻站了出来。 身为齐人,身为天下最富裕国家的子民,这些大臣心中都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荣耀感。 虽然距离齐桓公的霸业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是他们仍然怀念那个齐国声望冠绝诸侯的年代。 八年之前的那一场惨败,对于这些心中充满骄傲的齐国朝臣来说就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每每回想起来都情不自禁地一阵剧痛。 此番若是魏国率先发难,他们或许还会顾忌一二,毕竟魏国的强大暂时不是齐国可以匹敌的。 但是一個国力远远不如他们的鲁国都敢向边境增派大军,分明是没有将他齐国放在眼里。 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一个字打,打出他们齐国的声威、打得鲁国不敢再生事端。 不过齐国朝堂可不止一种声音,这边一些朝臣在高喊着调兵开战,另外一边的朝臣也站了出来。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需要多多权衡利弊。” 看了看上方正无精打采的齐公田因齐,此刻走出队列的大臣将目光移向了周围的同僚。 “诸位以为鲁国何以敢于冒犯我齐国?” 听到这位朝臣的询问,周围众人虽然没有出声答复,但是答案已经出现在了心里。 说到底,国力弱于齐国的鲁国之所以敢于率先跳出来,不过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强大的依仗。 这个强大的依仗便是…… “魏国。”将众所皆知的答案揭晓之后,这位齐国朝臣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郑重,“论及国力,鲁国确实是不如我齐国,那么诸位以为魏国如何?” “一旦我齐国与鲁国开战,鲁国势必会向魏国求援,那么我齐国极有可能再次与魏国交锋。” “魏齐之间孰强孰弱,八年之前那一战已然有了定论。” 听到这名朝臣将魏国说得那般可怕,刚刚主战的那位大夫当即再次站了出来。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准备如何?” “既然是一场必然会输的战争,那么我齐国何必开战呢?” 这一句话之后,这名齐国朝臣转向了上方无精打采的齐公田因齐,当即就是躬身一礼。 “启禀君上,臣以为与其与鲁国交锋,倒不如派遣使者前往魏都安邑。” “若是能够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与魏国的和平,那么我齐国便可以免除此番的兵祸。” “此事,还请君上定夺。” “一派胡言。” 满脸充斥着愤怒,主战的那名齐国大夫快步来到了这位朝臣面前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阵怒斥。 “尔等如此行事,与卖国何异?” 这一句话犹如火星一般,立刻便将齐国朝臣这原本就已经十分干燥的柴堆点燃了。 围绕着出兵还是求和,分作两派的齐国朝臣在朝堂之上可谓是辩论得激烈非常。 你这边说我卖国求和,我这边就说你一时意气;你这边说我像狗一般摇尾乞怜,我这边就说你如同猪一般蠢不可及。 总之,在双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辩驳中,这一座齐国大殿直接成为了嘈杂的市集。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就在下方群臣互不相让甚至有大打出手架势的时候,上方齐公田因齐那迷离的双眼却是在冷眼旁观着一切。 就在下方的一个个场景不断在面前上演,让这位齐国新君双眼之中的冰冷逐渐扩散之际,一道年轻的声音却是突兀地出现在了双方的交锋之间。 “臣田忌,启奏君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田忌邹忌 田忌的出身立刻引起了全场之人注目,周围嘈杂的声音也仿佛在瞬息之间停止了下来。 作为田氏乃至整个齐国的青年才俊,田忌在朝臣之间一向是富有贤名。 值此主战、主和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大殿之中的所有齐国朝臣都想知道这位逐渐在齐国朝堂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就在殿中一干群臣拭目以待之际,上方的齐公田因齐却是用自己的行动给了田忌也给了众人一个惊喜。 “啊……” 悠长的哈欠声再次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此时此刻田因齐的脸上已然是满脸疲惫。 “寡人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令人错愕的话语声落下,不顾田忌与群臣那不知所措的眼神,田因齐径直向着殿门之外走了出去。 少顷之后,站在过道之上的田忌才终于回转神来。 看着空荡荡的君位,再看看殿门处那迅速变小的身影,田忌只觉得一股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想他田忌为齐国苦思应对良策,正要将胸中韬略说与君主,没有想到却遭遇如此荒唐的一幕。 “呵呵!” 再次看了上方已然空无一人的君位,冷笑一声之后,田忌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大殿。 既然这里的主人都没有听他方略的意思,那么他又何必在此多做停留呢? 也就是在田忌的脚步向着殿门之外走去的同时,大殿之中的齐国朝臣们却是炸开了锅。 无论是主战的一派,抑或是主和的一派,都没有了继续争辩下去的打算。 不约而同地他们将进攻的矛头转向了齐公田因齐,言语之间激烈地驳斥着刚刚田因齐的所作所为。 “昏君、昏君、昏君!” “如此之君,齐国如何能够不弱?” “先君,你睁开眼看看这齐国吧!” …… 在此起彼伏的对于田因齐的声讨中,田忌很快便走出了大殿,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齐宫之外。 临淄城,依旧是那般繁华。 作为整個齐国的都城,虽然这些年来齐国屡屡败于他国之手,大国的声势有所衰微,但是这并不影响临淄城的繁华。 行走在临淄城的街头,你可以在如织的人流之中寻找到来自天下各处的富商巨贾,也能够在满座的酒肆之中听到了来自列国的不同声音。 因为朝堂之上有些荒唐的那一幕,今日的田忌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坐上归家的车驾,而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忙碌的临淄街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田忌的脚步在一座造型华丽的建筑面前停了下来。 望着大门之上“听潮馆”三个篆字,闻着空气之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酒香,田忌的心中却是有些心血来潮。 既然心中烦闷,那么何不畅饮美酒,醉了也就什么烦恼苦闷也没有了。 一念至此,田忌索性脚下步伐轻动,径直走入了这一座“听潮馆”之中。 “敢问这位贵客要些什么?” 面对着热情侍女的询问,田忌直接沉声回道:“寻一处僻静之所。” “那贵客请随我来。” 跟随着侍女的脚步,田忌扶着木质阶梯上了二楼,很快便坐在了一张僻静的坐席之上。 这家酒肆不愧能够开在临淄的繁华之处,不多久田忌点的酒宴也就齐备了。 “您点的美酒来了,贵客请慢用。” 伴随着侍女美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耳畔,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后的田忌缓缓举起了手中刚刚被斟满的酒爵。 清澈的酒水被倒入口中,顿时之间一股火热自田忌的胸膛之中涌出。 “好酒。” 将酒爵重重地砸在了几案之上并赞了一声之后,田忌再次斟满了面前的酒爵,这一次又是直接一饮而尽。 心中早已存了“一醉解千愁”的念头,田忌今日饮酒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是几爵美酒入腹了。 原本想着是以醉解愁,可是田忌心中的苦闷并没有因为这美酒而有所减少,反倒是越发强烈了起来。 朝堂之上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刻印在了田忌的心中,齐公田因齐地匆匆离开更是令田忌感到失望。 原本田忌的内心之中还对田因齐存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位年轻的君主有朝一日能够振作起来、光大齐国。 可是今日朝堂之上的那一幕幕如同一记重拳,直直地砸在了田忌的心头之上,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君上,您到底是如何想的?” 怀着对于田因齐的不理解,田忌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酒爵,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一饮而尽。 下一刻,就在田忌刚刚放下手中的酒爵之际,一道声音却是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田忌大夫共饮?”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刻已经略有几分醉意的田忌一路向上,那是一张让他有些熟悉的面孔。 对着那张面孔打量了片刻,田忌终于是认出了来人,此人正是如今齐公田因齐身边的宠臣,邹忌。 “哦,原来是邹忌大夫啊!” 面对着前方邹忌那充满和善的面容,田忌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又自顾自地饮起了美酒。 田忌之所以对邹忌态度如此冷淡,乃是因为不齿此人之前的所作所为。 说起来,邹忌虽然自桓公之时便已经进入齐国朝堂,但一直是未受重用、名声不显,更不用说是与具有贤名的田忌相比了。 可是自从新君田因齐继位以来,邹忌便因为高超的琴技而屡屡受到拔擢。 田忌一向就对新君田因齐耽于享乐颇有不满,此刻面对取乐于新君而获得重用的邹忌哪里又会有什么好脸色呢? 不过邹忌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迎着田忌那冷淡的神情,只见他带着笑容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顺势地从田忌的手中取过酒爵,十分自然地为他和自己斟满美酒,邹忌脸上的目光已然换上了郑重。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我也看在了眼中,君上离开确实是错误的。” 一边说着,邹忌一边向田忌举起了手中的酒爵,“我知道田忌大夫胸中富有韬略,如果大夫不嫌弃我鄙陋,我愿做一个聆听之人。”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酒后之言 “来,邹兄,请。”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那一股化解不开的愤懑之气,田忌最终接受了邹忌这个突如其来的酒客。 酒不醉人人自醉,连续好几爵美酒入腹之后,淡淡的酒意便涌上了田忌的面容。 “美酒!” 又是一声称赞,田忌手中的酒爵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案几上,脸上的神情先是一阵落寞然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邹兄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面对田忌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发问,邹忌手中的酒爵立刻停在了半空之中。 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爵,一股笑容立时浮现在了邹忌的脸上,“倒是要请教田忌大夫?” “自周室东迁以来已然数百年,天下之间礼崩乐坏,诸侯之间的征伐一时半刻都不曾停止。” “先有郑庄公以一国之兵与天子对阵繻葛,后有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及至北方的晋国、南方的楚国强盛起来,列国诸侯有时向北、有时朝南,天下维持了百余年的晋楚争霸。” 田忌一番话语将自平王东迁以来的天下形势如数家珍一般分析了一遍,这立刻让对面邹忌的神情有些复杂。 从短短的几句之中,他已然能够听出田忌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才;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大才,让邹忌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淡淡的忌惮。 若是他日两人共列于齐国群臣最前方之时,他邹忌是否又能够击败眼前侃侃而谈的田忌呢? 对于邹忌心中这份计较,此刻酒意上头又谈意正浓的田忌自然是一无所知。 随手再次斟满美酒一口饮尽,田忌带着勃勃兴致继续说道:“百余年前,魏氏、韩氏、赵氏三家击败了其余卿相,晋国乃至于天下形势立刻为之大变。” “就在天下人都以为实力三分之后的晋国会就此沉沦之时,不承想三家之中的魏氏却是率先脱颖而出。” “魏文侯礼贤下士,为魏国招揽了一大批天下之间的贤士。他任用李悝、翟璜等贤臣进行变法,拔擢吴起、乐羊等猛将向外攻伐。” “内修国政而外行兵事,魏国不仅国力大增,声望更是令天下诸侯所敬服。” 听田忌说完了魏文侯,邹忌心中同样也是不由地生出了几分认同。 即使他邹忌是齐国之人,这也并不妨碍他对于魏文侯这位天下称颂的英主明君的敬服。 实话实说,若是没有魏文侯励精图治,恐怕魏国能否超越同属三晋的韩赵两家,成为当今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也说不定呢。 “正如田兄所言,魏文侯确实是一代明主。”一边举起手中酒爵与对面的田忌遥遥一礼,邹忌一边出声问道:“那么田兄以为当今魏侯如何?” “同样是一代英主。”仔细回忆了魏罃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之后,田忌最终给出了这样一句评价。 紧接着将手中的酒爵一饮而尽,田忌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 “当今魏侯同样继位于危难之际,那时候内有公仲缓与其争位,外有韩赵两家虎视眈眈,魏国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面对如此险恶的环境,当今魏侯雄才大略,先以雷霆手段扫除内乱,后举全国之兵对阵韩赵,再加上魏文侯留下的坚实根基,魏国最终得以压服了韩赵。” “其后又有西方的秦国、东方我齐国两面夹攻,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当今魏侯沉着应对,作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八年前的那场大战,魏国在西部战场以精锐主力击败了来犯的秦国大军,又在东部方向合盟列国诸侯共同攻打我齐国。” “至此,当今魏侯耗费了十余年的时间,终于将魏国的霸业推向了一个高位。” 嘴里不断地称赞着魏侯魏罃继位以来的辉煌战绩,田忌的心里却不由地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看看别家君主继位之初有何作为,再看看自己家这位近日的所作所为,顿时田忌有一种人比人得死的感觉。 “魏文侯是天下称颂的贤君,当今魏侯是诸侯共推的霸主,他们可以说是一手推动了魏国的强盛。反观我们的这位新君……”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忍不住的一阵愤懑,随手将面前案几上的酒爵饮尽。 眼见田忌满脸不满的模样,对面的邹忌不失时宜地出声宽慰道:“依在下来看,君上并不是昏聩之君,如今的种种作为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 “田兄可曾听说过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叫,一鸣惊人’的旧事?” 邹忌的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田忌心中的怒火,下一刻只见他直接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 “当今天下战国林立,诸侯相争比之百余年前更为激烈,可谓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哪一方又会轻易给予你机会,哪一国又会坐视你强大起来?” “魏国何以强盛于诸侯,不都是魏国三代君主励精图治,这才有魏国如今的霸业。” “不理国政只知享乐,不修兵备而沉迷声色,齐国的强大难道要靠着那些宫中的伶人吗?” 将满腔的悲愤一股脑的抒发了出来之后,田忌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邹忌。 “邹兄,鲁国乃至诸侯的联军即将兵临城下,又有多少时间来给君上等待时机?” 听到田忌震耳欲聋的这一声,邹忌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個问题。 聪明如邹忌,已然能够看出当今的齐公田因齐绝对不是只知道耽于享乐之辈,而是胸怀大略的雄主。 如今的蛰伏不过是继位之初的应对,总有一天这位国君会如同昔日的楚庄王一般一鸣惊人。 他邹忌,愿做齐公田因齐身旁的那名“优孟”,襄助自己的君主完成他胸中的那份大业。 可是此时此刻,因为田忌的一番话,邹忌却是对于自己的选择生出了几分怀疑。 强大的魏国虎视眈眈,如今齐国的朝局不稳势必会给对方以机会; 到时候就算田因齐真的完全掌控了齐国,就真的能够击败可能更加强大的魏国了吗? …… 第三百一十九章 齐公决断 长久的沉默成为了田忌与邹忌之间的主旋律,面对着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邹忌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田忌大夫所言极是。”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田忌与邹忌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身影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看清楚来人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两人双眼之中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惊异之色。 一时之间,心中原本的醉意立刻消散大半,田忌与邹忌一前一后来到了来人面前。 “臣田忌(邹忌),拜见君上。” 没错,出现在田忌和邹忌两人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田因齐。 而原本以为正沉溺于酒色之中的齐公田因齐,此时此刻却是一身便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如何不令田忌与邹忌心中惊讶。 没有去管两人眉宇之间依旧残留的那份意想不到,齐公田因齐面带亲切笑容缓缓走到了他们面前。 “两位都是寡人的贤臣、齐国的大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一边用着温和的语气安抚着田忌与邹忌,一边躬身将两人扶起身来,此刻的田因齐哪里还有之前在朝堂之上的那份昏聩之相。 “田忌大夫刚刚之言,寡人都听到了。” 听齐公田因齐如此说,田忌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话却被对方拦住了。 依旧是那一张充满和善的面容,只听齐公田因齐沉声说道:“田忌大夫所言极是,这件事情确实是寡人的过错。” “寡人先前确实有意效仿雄主楚庄王,做一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飞鸟,却忽略如今已然是时不我待。” “正如田忌大夫刚刚所说,若是寡人一再蛰伏,等到魏国天下之间无人可以匹敌的时候,我齐国又凭借什么来抵挡呢?” 道随时移,原本历史时空中齐公田因齐的选择,在这一世却不意味着正确。 在原本的时空之中,齐国之所以能够蛰伏数年,乃是因为当时的霸主魏国正经受着来自周边各国的威胁。 西方的秦国经历了献公改革之后国力渐渐恢复,东向河西已然成为了秦国上下的共同目标; 南方的楚国虽然变法的吴起已经与楚悼王一同死去,但是所积累下来的强大国力却让他们再次将目光望向了北方; 除了以上这两个传统的外部强敌之外,在三晋内部赵国已经完全站在了魏国的对立面,韩国也是与魏国有所龃龉。 四战之地,周围几乎全都是对手,原时空的魏国又哪里有余力来关注东方那个始终没有动作的齐国。 再看看如今的天下局势,在魏罃这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的影响之下,魏国的霸主地位已然无人可以撼动。 赵国、韩国依旧是魏国的盟友,南方的楚国也将扩张的目标放在了占据淮泗的越国,就连可以替齐国牵制魏国的秦国都已经被魏国所重创。 此时此刻,天下形势的主动权不在齐国,而在作为霸主的魏国手中。 东向还是西进,攻齐抑或是伐秦,这一切只在魏侯魏罃的一念之间。 况且前世已经在齐国身上吃了大亏的魏罃,还能够坐视齐公田因齐蛰伏待机、齐国暗中强大起来吗? “一番话语却是令寡人看清了天下大势,还请田忌大夫受寡人一拜。” 伴随着声音的落下,身为齐公的田因齐却是无比郑重地向着面前的田忌躬身一礼。 “君上万万不可。” 眼见齐公田因齐如此,田忌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田忌酒后之言,实在是……” “不,田忌大夫刚刚所说实在是至理名言。” 齐公田因齐一把捉住了田忌的手,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田忌大夫,寡人有意振作、却并无方略,不知田忌大夫可愿指教一二。” “君上指教二字,田忌确实是不敢当,但田忌心中确实是有一番话语想要说与君上。” 齐公田因齐在得到了田忌的这一声答复,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愿听田忌大夫高见。” “大夫,请!” “君上,请!” …… “君上到……” 翌日,临淄城内的齐国朝臣们收到了一则令他们感到有些错愕的君命,齐公田因齐召集他们准备再次商议应对之策。 难道是前线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诸侯联军已然兵临城下,亦或是前线重镇已经落入联军手中? 怀着心中各自不同的计较,这些朝臣们再一次地站在了齐国的大殿之上。 伴随着耳畔一道洪亮的报号之声,齐公田因齐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望着今日的齐公田因齐,不知怎么的一些朝臣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的陌生感。 虽然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但是气质却与昨日判若两人。 “臣等拜见君上。” “众卿平身。” 身形缓缓在君位之上立稳,左手紧紧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齐公田因齐看向下方的目光之中忽然多了几分威严。 “诸位,前线之事寡人昨日回去想了许多,却也有了一些看法。” 听到齐公田因齐说出这么一句,下方一些齐国朝臣的眼中忽然生出了几分阴霾。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这些人更加喜欢昨日那般模样的齐公田因齐,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可以更好地掌控齐国。 如今齐公田因齐态度、行事的忽然转变,让他们本能地生出了几分危险将近的紧迫感。 双眼之中警惕大作的同时,齐公田因齐的声音出现在了这些齐国朝臣的耳畔,“自八年之前那场大败之后,鲁宋等周边各国一直就对我齐国虎视眈眈。” “只是凭借我齐国的国力,虽然不惧这些小国,但他们身后站着的魏国却不得不防。” “寡人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调遣大军增援前线,等到大战开启或是进攻、或是防守,我齐国才有能够与列国周旋的余地。” “君上英明。” 齐公田因齐此时此刻的表现实在是令在场的一干齐国朝臣们始料未及,而他的这一道决定则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通过。 片刻之后,面对着下方反应过来、面露沉思之色的朝臣们,齐公田因齐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寡人决定以田忌为主将、邹忌为军师、田盼为先锋,发兵三万驰援青石关。” …… 第三百二十章 好戏开场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魏国安邑的宫室之中,自韩国回返的相国公孙颀正对着前方躬身一拜。 此时此刻,身为魏侯的魏罃已然带着满脸的笑容来到了他的面前。 “相国快快请起。” 将公孙颀扶起身后,就听魏罃沉声说道:“此番相国一路奔波,为寡人说服韩、赵两国,实在是劳苦功高。” “君上过誉了,此事不过是臣分内之事罢了。”面对着魏罃,公孙颀的话语之中充满了谦虚。 就在君臣之间交谈之际,一道脚步声却是自大殿之外传了进来。 “启禀君上,临淄城有消息传回。” 魏罃脸上的和善神情立时收敛,看向殿门的目光之中尽是君主的威严之色。 数息之后,魏罃从来人手中接过那份由魏国潜伏在临淄城内的细作送回的帛书。 等到看清楚帛书之上所书写的内容,魏罃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愣,紧接着一缕笑容却是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相国,我们似乎是小看了这个齐公。”一边说着,魏罃一边将手中的这份帛书递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缓缓向着前方走了几步,目光遥遥望向深邃的天际,埋藏在心中的那份痛彻心扉的记忆再次浮现在心底了魏罃的面前。 前世的魏罃在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将这位齐国新君放在眼里,只以为他不过只是一个耽于享乐的昏聩之主罢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位他没有放在眼中的对手,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给予了他与魏国重创。 桂陵一战,魏国实力遭受到了重创;马陵之战,他不仅损失了自己的儿子以及最为倚重的大将,魏国更是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霸主地位。 其后虽然有魏齐徐州相王之举,但是那不过是维持颜面的无奈之举罢了。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魏罃将自己看得太高,而小视了天下人。 所以这一世,尽管齐国在战场之上遭逢大败,魏罃也从来都没有放弃对于这個国家的重视。 齐公田因齐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小视的对手,甚至他可以说是整个田齐最为英睿的君主。 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一股战意浮现在了魏罃的双眼之中。 前一世的较量,他魏罃输了;这一次他倒要看看究竟谁会取胜。 “力排众议,任命田忌为主将、邹忌为军师、田盼为先锋。”看清楚了帛书上所书写的内容,公孙颀面容之上不由地泛起了一丝凝重,“如此看来,这齐公并非庸碌之君,而是欲效仿当年楚庄王故事。” “正是如此。” 右手握成的拳头缓缓松开,魏罃转过身来看向了自己的相国,“只可惜当年楚庄王时楚国尚有蛰伏待机的机会,如今我魏国却并不会坐视他齐国继续强大。” “正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原本蛰伏的齐公这才选择站了出来。” 对于魏罃针对齐公田因齐的分析,一旁的公孙颀不断地点头赞同,而一缕沉思之色却也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君上,齐国如今已然出兵,那我魏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齐国出兵,不是正好顺应了我魏国的意图。” 看着面前的公孙颀,魏罃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虽然魏国这一次摆开了架势让天下人以为是要发兵攻齐,但是这不过是一招声东击西,魏国此番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东方。 如今齐国发兵三万增援前线以应对魏国,则是让天下之人的目光更加汇聚于东方。 “既然齐国动用了三万大军,那么我魏国却也不能按兵不动。” 话落之间,魏罃的左手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整个人的身上满是身处高位所养成的威严之气。 “传令大梁公孙痤,命他率领四万大梁士卒东进魏齐边境,另外再次派遣使节前往韩、赵、鲁、宋、卫五国,请他们一同发兵。” 魏罃的命令响彻在大殿之中,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当即躬身应对。 “臣谨遵君命。” 看了看公孙颀,魏罃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望向了大殿一侧悬挂的那面舆图。 略微沉默了数息,魏罃的声音再次在公孙颀耳畔响起,“相国,请司徒公孙鞅、司马孙伯灵二人入宫,寡人想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了。” 公孙颀脸上的神情立刻一肃,此刻的他已然明白了魏罃要做些什么了。 “喏。” …… 齐国,青石关。 “报……” 关城之内,一道嘹亮的禀报声响起。 此时此刻,正在大厅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的守将田放,立刻带着几分希冀看向了来人。 “可有田忌将军所率领的大军的消息?” “启禀将军,大军已至青石关三十里处。” 听到传令兵所禀报的消息,田放脸上立刻便是喜出望外,压在心头的那一块巨石也是仿佛移开了大半。 怪不得田放作如此反应,实在是这些日子以来不断从各处送回青石关的一份份急报。 和之前田放与副将所预料的一样,此次对于齐国有所图谋的确实不止鲁国一家。 鲁国、宋国、卫国、赵国乃至于不与齐国相邻的韩国都已经有了发兵的准备,如此这般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令田放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竟然会是如此强大。 从各地不断传回的消息来看,魏国、韩国此番所动用的大军已然不下四万,赵国在赵齐边境之上也派出了三万士卒; 再加上鲁国之前派出的两万、宋国已然集结完毕的两万以及卫国正在调集的一万,这都已经整整十五万大军了。 就凭自己手中仅有的两万齐军,就算是青石关再怎么坚固,想要守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所以在听说齐公已然派出了增援的大军之后,田放在喜出望外之余,也不断地派遣士卒去关注大军的动向。 如今得到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田放对于这场战场可算是多了几分把握。 “传本将将令,全军将士打开关门,迎大军入关。” “遵令。” 在守将田放的热烈欢迎之中,田忌率领着三万大军最终抵达了齐国长城要地,青石关。 立时之间,天下之间的所有目光几乎都汇聚到了战云密布的齐国边境。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先发制人 齐国,青石关。 议事厅中,一干齐军将领身着甲胄站立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肃然之色。 这些齐军将领的前方,作为此次大战齐军主将的田忌则是端坐在主将之位上。 仔细地阅读这些日子以来从前线传回的每一道军情急报,田忌的神情在时间流逝的一分一秒之中变得越发凝重。 一直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那些军情急报被轻轻地搁在面前的案几上,田忌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是那般地沉重。 微微收敛心神,缓缓抬起头来,田忌的目光从面前的一干齐军将领身上扫过。 “诸位,我们此番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对手。” 这一句话落下之后,田忌的目光迅速移转,看向了站在左手边的青石关守将田放。 “田放将军,你是此地的主人,和诸位将军说说我们即将面对的对手吧。” “喏。” 田放向着主将田忌当即便是一個军礼,然后快步走到了一张舆图的面前。 移转身来,严肃的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一干同袍,就听田放沉声介绍了起来。 “诸位将军,根据先前所派出的斥候传回的急报,魏国此番拉拢了韩、赵、鲁、宋、卫五国,想要趁我朝局不稳之际攻伐我齐国。” “鲁国、宋国各两万大军已经于昨日抵达了博城,与我青石关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将己方得到的消息简单诉说了一遍,田放与主将田忌对视一眼,然后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等看到田放站定身形之后,主将田忌则是紧接着从主将之位上站了起来。 伴随着他手指的移转,厅内众人的视线从南方移向了齐国的北部方向。 “除了我们青石关当面的四万鲁宋联军之外,高唐方面前日也接到了赵国出兵三万的消息。” 接着主将田忌的目光再次移转,落在了齐国领土的西方。 “另外,在魏国、韩国、卫国的细作也已经传回了消息,三国总计九万大军也已经在卫国都城濮阳休整完毕,不日将开赴魏齐边境的马陵。” 田放、田忌对于当面形势的一番介绍之后,望着自己等人面前悬挂的那一张舆图,在场的一干齐军将领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番以魏国为首的诸侯联军,分明是要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齐国展开全方位的进攻。 十六万诸侯联军对五万齐军,三倍的悬殊兵力对比,令这些齐军将领的心头只觉得压了一块巨石。 该如何才能够保住齐国?该如何才能在兵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击破联军? 一个个问题在齐国将领的心中生起,而且这一次他们不得不去面对。 压抑成为了议事厅内的主流,沉默逐渐在周围弥漫。 几乎所有齐军将领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的舆图,思考着绝佳的破敌良策。 “启禀将军,末将有一策。”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议事厅内的沉默,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 迎着看向自己的一道道视线,作为齐军先锋的田盼向着田忌行了一个军礼。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诸侯联军固然强大,但此刻我军当面的鲁宋联军兵力却不如我军。” “我军何不趁韩、赵、卫三国的大军还未抵达的机会,发动全力攻打鲁宋联军。” 先锋田盼道出的方略,立刻便让在场的齐军将领眼前一亮。 若是比拼当今天下军队战力,拥有魏武卒这等强军的魏军自然首屈一指,接下来就是齐、楚、秦等大国的军队。 至于以鲁、宋、卫为代表的小国,虽然在与大国的交锋之中也不是没有胜利,但是军队战力相较于大国还是差了一筹。 与魏国战力强悍的魏武卒对上,齐国将领们心中自然没有把握; 但要是与战力不如自己的鲁、宋联军开战,己方还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齐军将领相信取胜还是不难的。 站在舆图之前,目光注视着如今鲁宋联军所在的博城,再结合田盼刚刚所说的方略,田忌带着赞同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大厅之中的众位齐军将领都隐隐有了支持这个计划的意思之时,一道显得有些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军,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田盼将军?” 待看清询问之人,田忌点了点头说道:“军师尽管发问。” “多谢将军。” 在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身为军师的邹忌来到了田盼的面前。 “敢问田盼将军,主动与鲁宋联军开战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面对着邹忌的发问,田盼思考了片刻说道:“我军战力、人数皆强于当面的鲁宋联军,再加上出其不意,此战约有七分把握。” “彩!”为田盼的话喝了一声彩,邹忌继续发问道:“若是此战能够击败鲁宋联军,将军接下来准备如何应对?” “此战的目的不在彻底击败鲁宋联军,而是要挫伤联军的锐气,大涨我齐军的声威,同时也为我齐国后续调集兵力争取时间。” “一旦击败鲁宋联军,我军并不会乘胜追击,而要立刻后退,借助青石关的坚固来阻挡后续即将抵达的魏韩卫三国的大军。” 当田盼声音落下的那一刻,邹忌脸上的顾虑之色已然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欣赏。 一缕自信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只见邹忌转向了田忌所在的方向。 “启禀将军,在下以为此战可以打。” 眼见邹忌如此,田忌的目光看向了周围的一干齐军将领。 “诸位以为呢?”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此战我齐军必胜。” “好。” 面容上浮现一抹坚毅,双眼之中战意勃勃,作为此次齐军主将的田忌将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传本将将令,全军整军备战三日。三日后,兵发博城。” “开战……” “遵令。” 田忌一声令下,齐军便开始了大战的准备,他们要用一场胜利来向齐国、天下证明自己。 三日之后,青石关的大门轰然开启,一杆杆紫色的齐国军旗鱼贯而出。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初战交锋 “唏律律……” 嘹亮的嘶鸣之声在战场之上回荡,前方的战马略显焦躁地迈动着四蹄。 战车之上,双手将长剑拄在前方,齐军主将田忌的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的博城。 经过一百余里的疾速行军,田忌率领着麾下的五万齐军精锐抵达了此刻鲁宋联军的驻地,与齐国青石关相对的鲁国前线重镇,博城。 其实眼前的这座博城原本是属于齐国的,不过在八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之后,它被作为胜利一方的鲁国收入囊中。 也正是因为博城的易手,齐鲁两国的边境直接由汶水一线北移到了齐国长城。 那一场战争的失败是齐人刻骨铭心的痛苦,八年以来齐人也无时不刻想要夺回这片丢失的土地。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那座曾经属于齐国的城邑之上却悬挂着鲁国的旗帜,田忌作为齐军统帅双眼之中一丝阴郁之色闪过。 “将军你看,鲁、宋联军营寨防备颇为松懈,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军敢于主动进攻。” 身旁军师邹忌的话语,立刻便将田忌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眼前鲁宋联军的戒备足以称之为千疮百孔。 嘈杂的声音、凌乱的脚步,以及那一道道手忙脚乱的士卒身影,足以显示鲁宋联军对于齐军大兵压境的猝不及防。 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一抹淡淡的不屑出现在了田忌的脸上。 如此军队,如何能够与他麾下的齐军精锐争锋? 伴随着一道长剑出鞘的剑鸣,青锋直直地指向了前方的博城。 “我齐国的将士们,洗辱雪耻就在今日,随本将一起。” “杀!” 田忌这一声呐喊的鼓舞之下,整个齐军方阵立刻爆发出了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 身后那些憋了一口气的齐军士卒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强弓,直向着博城之外的鲁宋联军营寨扑了过去。 此刻,他们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手中的利刃、用敌人的鲜血去洗雪当年战败的耻辱。 一时之间,战场之上锐利的羽箭如同乌云一般落下,锋利长剑与甲胄碰撞发出了金石交鸣,齐军的战车更是在鲁宋联军的营寨之中肆意驰骋。 面对着齐军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势,仓促应战的鲁宋联军根本不是对手,他们能够做的只是仓皇向着博城之内溃退。 …… “报……” 急切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博城之内的议事厅中。 面对眼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摸不着头脑的鲁军主将仲孙介与宋军主将华逢,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了门口。 “发生什么事情了?” “启禀将军,齐军突然出现在我博城以东,现在正对我军城外营寨发动攻势。” 鲁军主将仲孙介听到麾下士卒的禀报,心中立时便是一惊。 据此前派出的斥候探听得知,与他所驻守的博城相对的齐国青石关内不过两万守军,而鲁宋联军却有四万之众。 因为滞后消息而错误估计的人数上所占据的优势,使得仲孙介根本就没有想过齐军敢于主动进攻。 再加上八年之前那一战齐军的“出色表现”,使得鲁、宋联军更是对齐军战力轻视不已。 仲孙介主观上的骄傲轻敌,再加上齐军的兵贵神速,最终导致了眼下鲁宋联军的被动局面。 “对面齐军不过两万,此番他们必然不可能倾巢出动,双方兵力较量优势在我。” “传令各军诸将……” “且慢。” 就在仲孙介正准备传达反击命令的的时候,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军主将华逢却是出声拦住了他。 “仲孙将军,齐军敢于突袭我军城外营寨,一定是有备而来。” “如今城外局势混乱、敌情未明,此刻派兵出城迎战恐怕正中了齐军之策。” 作为宋军的主将,虽然此刻的博城乃是鲁国的疆土,但华逢说出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听完了这一句,仲孙介原本就要吐出的命令被缓缓地收了回去。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计较了一番得失之后,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华将军所言有理。” 一句赞同的话语之后,仲孙介征询意见的目光顺势就追了上来,“不知将军以为我军应当如何应对?” “仲孙将军,逢以为齐军今日主动进攻,恰恰说明了正在集结的诸侯大军已然使他们感到了不安。” “逢料定他们是想在联军抵达之前,以突如其来的全力一击击溃我军,如此他们日后所要面临的压力将会大大降低。” 宋军主将华逢的这一番分析,立刻便让仲孙介对于眼前的敌我形势有了一個愈发清晰的了解。 看着身旁那双眼睛之中越来越旺盛的明悟,华逢立刻就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我军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固守博城,等待后续联军主力的抵达。” “一旦战力强大的魏军与我联军合兵一处,那么就算是与齐军决战,我军也有战而胜之的把握。” 华逢将建议说完之后,仲孙介又经过了一段沉思,然后快步来到了厅门外。 “来人啊,传本将将令,城外士卒即刻退入城内、不可恋战;城内将士加强戒备,以防齐军趁乱攻城。” “遵令。” 耳畔响起了亲卫的回应,鲁军主将仲孙介依旧没有放下心来,他将目光看向了身后的宋军主将华逢。 “愿与仲孙将军一道。” …… 齐军与鲁宋联军的交锋持续了许久,一直到博城那扇厚重的城门在木头的挤压声中关闭,双方之间的喊杀声才渐渐停止。 “将军,鲁宋联军仓皇退入博城之内,此战我军大胜。” 耳畔先锋田盼的禀报声回响,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城门,一抹不甘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田忌心中。 不过田忌很清楚此时此刻绝不是齐军主动出击之时,否则这一拳打出去容易,想要收回来就没有那般简单了。 按下了心中的那份冲动,田忌将饮血的长剑举过了头顶。 “齐军万胜!” “齐军万胜!” “齐军万胜!” 夕阳的残红之中,齐军胜利之后的呐喊声,在整个战场之上回荡。 …… 第三百二十三章 魏军欲动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混乱的局势,正是对于一位将领最好的考验。 面对着齐军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势,身为鲁宋联军主将的仲孙介与华逢保持了镇定,通过了这一次的考验。 正因为如此,在经过了最初慌不择路的混乱之后,鲁宋联军的士卒最终稳住了自己的阵脚。 虽然有为数不少的同袍死在了齐军锋利的长剑之下,但是这些渐渐适应战场士卒们还是依托博城坚固的城防抵挡住了齐军的攻势。 望着城墙之上已然脱去不久之前混乱模样的联军士卒,身为齐军主将的田忌并没有恋战。 几乎就是在齐军初战告捷的同时,撤退的命令就已经传递到了全军各处。 此次突袭的目的不在消灭多少联军士卒,也不在攻破眼前坚固博城,而是要激发出齐军士卒胸中的战心。 八年时间,齐国上下无时不刻不想复仇,那团名为耻辱的火焰将齐人的心灼得生疼。 只是当年那一战的惨败,也让齐人心中生出了恐惧。 经历过那一场失败的齐军士卒不会忘记,防线是如何被联军士卒所突破,城池是如何被联军士卒所占领,自己又是如何成为联军士卒的俘虏。 可以说,经历过那场战争的老卒们心中存在着一个梦魇,这个梦魇就是强大的魏国及其盟友。 出征之前,身为齐军主将的田忌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这一点。 而他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一场对鲁宋联军的大捷,来破除齐军士卒心中的那個梦魇。 与此同时,田忌也要让魏国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齐国绝不是轻易可以欺辱的。 “齐国万胜!” “齐国万胜!” “齐国万胜!” …… 站在战车之上,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似乎犹在耳畔,田忌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勒出了一丝笑容。 田忌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少现在他麾下的齐军已然有了与联军一战的勇气。 接下来,局势究竟会如何变化,这场战争又会鹿死谁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要靠田忌自己来回答了。 “将军,我们该走了。” 听到耳畔军师邹忌的提醒,田忌的目光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博城。 原本平静的城墙此刻已然被严阵以待的联军士卒所占据,而城外破乱的营寨则是证明着战斗的存在。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一丝坚定出现在了田忌的双眼之中。 “等着吧,不久之后我将率军收复这座城邑,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心中暗暗说出了这么一句之后,田忌随即率领着取得大胜的齐军回返青石关。 在从最初的慌乱之中恢复过后,鲁宋联军便始终关注着齐军的一举一动。 如今看到城外的齐军渐渐远撤,这则消息很快便被送到了联军主将仲孙介、华逢处。 “启禀两位将军,城外的齐军撤了。” “当真?” 向传令的士卒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仲孙介的目光立刻下意识地转向了一旁的华逢。 “华逢将军,你怎么看?” “仲孙将军,逢以为这或许是齐军的诱敌深入之策。” 当目光与仲孙介双眼之中的询问对上,华逢立刻给出了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判断。 “先前的突袭已经证明,此次齐军的主将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 “如今我军刚刚战败,士气本就低落,若是冒险出城追击,恐怕正中齐军主将下怀。” “面对如今战局一动不如一静。我军所要做的就是一面加固城防应对齐军随时再来,一面派遣使者前往马陵向魏国大军求援。” 对于华逢的建议,刚刚已经吃过齐军亏的仲孙介自然是完全接受。 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听仲孙介继续心有余悸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加派斥候探听齐军消息,今日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出现。” “仲孙将军所言极是。” …… 由于双方都没有打算隐瞒,齐国大军出青石关突袭鲁宋联军的消息很快就传播了开来。 对于齐军在与鲁宋联军的交锋之中取胜,天下人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齐国在八年前的那次大战之中遭受到了惨败,并割让了大片的国土。 齐国这个周朝建立之初便拥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东方伯国,也不是已经衰落的鲁国、宋国可以比拟的。 只是这次战斗的结果,却令部分笃定此战齐国必败的有识之士心中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想法。 或许,此次大战,齐国未必没有取胜之能。 就在天下之间都在议论着这一场初战之时,驻扎于魏国马陵的魏、韩、卫三国联军同样在关注这一切。 “韩悦将军,这是来自博城前线的军报,鲁宋联军败于齐军之手,伤亡将近两千名士卒。” 从魏军主将公孙痤手中接过这份来自博城的军报,韩军主将韩悦立刻将视线移了过去。 “轻敌,轻敌,轻敌!” 连说了三个轻敌之后,韩悦的目光望向了公孙痤。 “公孙将军,悦以为此番鲁宋联军之所以落败,关键在于小视了当面的齐军。” “仲孙介、华逢两位将军根本就没有预料到齐军敢于主动出击。” “所幸两位将军还足够沉稳,若如不然鲁宋联军极有可能遭受到更大的伤亡,博城也有可能落入齐军之手。” “正是如此。” 对于韩悦的判断,公孙痤心中可以说是完全赞同。 按照道理来说,鲁宋联军有四万大军又有博城作为依凭,就算是不能战胜对面的齐军也不至于完全落入下风。 可是鲁宋联军这一次却输了个彻底,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究底也不过刚刚韩悦所说的那两个字,轻敌。 回想着军报之上所记载的内容,公孙痤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肃然。 “田忌,这位早早便在齐国朝堂崭露头角的公族子弟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啊。” “公孙将军,那么我军又该如何应对?” “原本是打算彻底休整完毕再发兵博城的,现在看来战局已经不允许我军这样了,我们必须立刻前往与鲁宋联军会和。” 心中决心已下,公孙痤当即从主将之位上站了起来。 “来人啊!”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军将近 “报……” 伴随着一道略显焦急的禀报声,一名传令兵冲入了齐国青石关的议事厅内。 地图之前,齐军主将田忌、军师邹忌等人正在商议着接下来战局的推进。 忽然耳畔响起这一道声音,厅中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了来人。 “何事如此惊慌?” 田忌的询问声响起,冲进大厅的传令兵立刻一边按住了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 “启禀将军,博城方向有军报传回。” 田忌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只是在看到那上面所记载的消息之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沉。 压下了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凝重,不动声色地将帛书攥在了手中,田忌的目光平静地看向了前方的传令兵。 “你先下去吧。” “喏。” 不久之后,等到传令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厅之中,一旁的军师邹忌立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刚刚田忌的表现可以说是十分平静,但是一直关注着他神情变化的邹忌,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内心之中的那份不平静。 面对着自家军师的询问,田忌并没有任何言语的答复,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帛书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从田忌的手中接过帛书一看,邹忌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惊骇的神情。 “魏、韩、卫三国联军不日将抵达博城!” “什么!” 邹忌的惊呼立刻引起了厅中其余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将关注的目光投了过来。 沉默的田忌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最终带着几分无奈点了点头。 “诸位将军,我齐军先前的行动固然大破博城驻守的鲁宋联军,鼓舞了我军低迷的士气,却也引起了魏国的警惕。” “前线急报原本驻扎在马陵的魏、韩、卫三国大军不日将会抵达博城,与原本就驻守于此的鲁宋联军合兵一处。” 低沉的声音将此时此刻齐军所面临的恶劣局势清晰地诉说了出来,紧接着众人就听田忌再次道出了一个噩耗。 “而且据我军斥候探听得知,这支援 军数量可能接近十万。” 当听到田忌所说出援军数量,在场的齐军将领脸上无一不显露出满满的凝重。 如果说五万齐军对上四万鲁宋联军,处于对峙中的齐军尚且有一战之力的话; 想到即将面对的很有可能是十四万大军,这近三倍兵力对比却让在场的齐军将领心中生出了几分无力。 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齐国真的能够战而胜之吗? 沉默占据了整个大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渐渐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個站在前方的身影。 “将军,敌军势大,我军该如何应对?” 由军师邹忌所问出的这道问题,可以说是代表了在场所有齐军将领的心声,而它也将田忌的目光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拉了出来。 “诸位将军,此战我们不得不战!” 一句无可置辩的话语落下,田忌的手指随即重重地落在了面前的地图之上。 在全场齐军将领的注视之下,田忌先是指向了众人所在的青石关,然后沿着齐国的大道一路向东。 当那座城邑出现在众人的双眼之中,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这一战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那个城邑的名字叫做临淄,正是齐国数百年以来的都城。 将手指从地图之上的临淄缓缓收回,田忌的目光郑重地扫过了自己面前所有的将领。 “诸位将军,这一战我们别无选择,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百余里就是临淄。” “一旦我们丢失了青石关,那么十余万联军将会长驱直入,直抵我都城之下。”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的话,我田忌还有在座的诸位将军,就是齐国的罪人。” 田忌的一番话,让议事厅之中气氛更加压抑了几分,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危急的局面。 “诸位……” 就在压抑的空气快要让人窒息之时,田忌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这一道声音犹如天籁一般,立时之间便让众人的双眼之中燃起了几分希冀。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就听田忌沉声说道:“诸位将军,此战我齐军若想取胜,唯有一法。” “那就是我齐军上下一心!” “愿听田忌将军调遣。”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强大对手,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的齐军将领几乎同时做出了决定。 “好。” 一个好字落下,田忌的目光顺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青石关守将田放。 “田放将军,青石关内粮草是否充足?” “启禀将军,自决定开战之时起齐国各地的粮草就在源源不断地运送到青石关内,如今关内粮食足以供给五万大军半年之需。” 对于田放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田忌的目光移向了作为先锋的田盼。 “田盼将军,我军将士士气如何?” “启禀将军,自我军上次突袭博城,大破鲁宋联军之后,将士们的士气可谓高涨。” “将军放心,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军将士必能在这青石关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同样带着满意看了看对方之后,这一次田忌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军师邹忌,只不过渐渐地他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郑重。 “有一事,田忌还要拜托军师。” “邹忌愿听将军之命。” 因为即将所要面对的强大敌人,前世水火不容、互相视对方为仇敌的田忌与邹忌在此刻却是毫无芥蒂地信任着彼此。 只是接下来田忌说出的事情,就让邹忌脸上的神情为之一变。 “什么?将军要邹忌回返临淄?”带着质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田忌的话,邹忌立刻便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邹忌恕难从命。” 通过刚刚田忌与田放、田盼的对话之中,邹忌已然明白即将发生在青石关的绝对是一场血战。 田忌是要用齐军将士的鲜血将联军抵挡在青石关外,以保护百余里外齐国都城临淄的安全。 他邹忌虽然自问不是什么英勇就义之辈,也曾经想过靠着齐公田因齐的宠幸搏一个富贵荣华;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贪生怕死之徒,这个时候让他如同逃兵一般离开青石关回返临淄。 绝无可能! “军师,这件事情不仅事关我军存亡,更是影响齐国安危,还请军师莫要推辞。”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军阵前 “五万士卒对上十余万联军,我军此战在兵力上可谓完全落入了下风。” “更何况单单凭借我齐国一国之力,要想对抗以魏国为首的众多诸侯,实在是不自量力。” 田忌对于敌我实力的一番分析,使得邹忌对于战场的形势更加了解了几分,也让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猜测。 “将军是想……” 望着邹忌脸上浮现的明悟神情,田忌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不错,双拳难敌四手,此战我齐国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便要获取他国的支持。” 话落的瞬间,田忌迅速转身回到了那张地图前,随后只见他的手臂在其上运动了起来。 “韩国、赵国原本就是魏国的盟友,鲁国、宋国、卫国又一向是以魏国马首是瞻。” “除去以上列国之后,此时此刻天下诸侯能够给予我齐国帮助的也无非是燕国、秦国、越国、楚国这四国。” “四国之中,燕国对于参与中原并不热衷,越国内部正是争斗不休,剩下的也就是秦国与楚国了。” 当田忌说到这里的时候,邹忌已然明白了对方究竟要自己做些什么。 “秦国虽然与齐国相交莫逆,我齐国的公主更是嫁与当今秦公,但是两国之间毕竟是路途遥远、鞭长莫及。” “纵观当今之天下,有能力又距离我齐国足够近的也就是楚国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将军此番派我回返临淄,就是要说服君上遣使向楚国求援。” “正是如此。” 听着邹忌将自己心中所想完全说出,田忌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振奋。 “单凭我齐国之力并不能战胜诸侯联军,可若是楚国能够出兵,那么此战我军的胜算便可大大增加。” 田忌与邹忌正在交谈之际,一旁却是响起了一声疑问,“若是楚国不出兵呢?” “楚国一定会出兵。” 斩钉截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邹忌缓缓来到了发问的青石关守将田放面前。 “八年之前,楚国确实是跟随着魏国收获了一些好处,但也同样看清了魏国的强大。” “当今楚王和他的先祖一般,绝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辈,而是雄才大略的君主。” “如今魏国再次联合各国诸侯组成大军攻伐我齐国,始终忌惮魏国的楚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楚国不想看着魏国继续做大,那么他就一定会出兵助我齐国。” 一番话语道明了楚国此时所处的局面,邹忌让大厅之中的齐军将领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一個是东方强国,一个是南方霸主,若是齐楚两国携手,魏国又有何惧? “彩!” 喝彩之声在大厅之中响起,在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只见田忌缓步走到了邹忌面前。 “军师原本就是君上近臣又胸怀大才,此番若是回返临淄,必能够说服君上遣使楚国。” “我军的存亡、战争的胜负,一切就拜托军师了。” “拜托军师了。” 看着向着自己郑重一拜的主将田忌,再望望面前的一名名齐军将领,邹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诸位将军、为了齐国,邹忌必定竭尽全力。” 怀着对于青石关五万齐军将士那份沉甸甸的责任,邹忌骑着战马向着百余里外的齐国都城临淄疾驰而去。 邹忌在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在得到齐公田因齐的同意之后,他将会作为使者亲自前往楚国都城郢都。 就算是磨破了嘴皮,他也要说服当今楚王出兵襄助齐国。 这一边齐国在为接下来的战争进行着准备,另外一边的魏国大军很快便抵达了博城之中。 “报……” 又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份帛书再次被传令兵递到了齐军主将田忌的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传来这份帛书的却不是齐军派出的斥候,而是对面抵达不久的魏军士卒。 “将军,帛书之上说了什么?” 看着缓缓放下帛书之后,田忌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的那一抹凝重,一旁的青石关守将田放立刻来到了田忌的身旁。 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了对方,随后田忌冷声说道:“魏军主将公孙痤与我约定明日关前一会。” 听清了帛书之上的内容后,一旁的田盼当即出声询问道:“将军,是否是魏军另有图谋?” “不知道。”轻轻地摇了摇头,田忌的目光幽幽地看向了博城的方向,“一切明日也就知晓了。” …… “呜……” 有些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为整个战场增添了几分肃杀寂寥之意。 站在青石关的城头之上,望着远处排列齐整的方阵,田忌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阴霾。 眼前的这支队伍与之前田忌曾经遭遇过的鲁军、宋军完全不同。 高高飘扬在方阵上方的赤色军旗指明了他们的身份,身披重甲、腰悬长剑、手持利刃显示了他们强大。 而这支军队身上那股分明是从残酷的战场之中拼杀出来的气息,却是令田忌心中充满了忌惮。 眼前的这支军队必然是精锐,而且还是战力远超己方的军队,这就是田忌此刻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就在田忌默默观察着远处的时候,魏军的方阵却是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一驾战车越过了其中的一名名魏军士卒向着青石关的方向缓缓而来。 “还请田忌将军前来一会。” 望着此时此刻正站在战场之上的那道赤色身影,田忌的左手按住了腰间的长剑,转身就准备走下城头。 “将军。”一旁的田盼与田放一把就拦住了他,随后担忧的声音出现在了田忌的耳畔,“将军,恐怕魏军有诈。” “敌军远道而来都敢单车出阵,我这个做主人又怎么可以畏惧不出呢?” 左手的长剑握得更紧了几分,田忌接下来的步伐却是越发坚定了起来。 “咔咔咔……” 青石关的关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身为齐军主将的田忌同样站在一驾战车之上来到了两军阵前。 “魏将公孙痤,见过田忌将军。” “齐将田忌,见过公孙将军。” 站在战车之上互相见礼之后,田忌与公孙痤两人相对而视,火花在两人眼神的碰撞之中不断产生着。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邹忌回返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从关外传来,立时便让青石关关墙之上的齐军士卒面容纷纷面露凝重之色。 望着远处颜色各异的步卒方阵,看着这些方阵上方代表不同诸侯的旗帜,所有的齐军士卒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急促的脚步声从关墙之上经过,很快一道略显焦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齐军主将田忌的身后。 “启禀将军,关外诸侯联军已经列阵完毕,随时有可能对我青石关发动攻势。” 此时此刻的田忌双手将长剑直直地拄在前方,双眼之中浮现而出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冷静。 “本将看到了。” 冷冷的回了一句之后,望着关城之外与自己对峙的联军,田忌从容地下达了命令:“传本将将令,全军将士,准备迎敌。” “喏。” 这一道应喏落下之后不久,一阵阵带着呼啸的声音便在田忌和众多齐军士卒的耳畔响起。 数息过后,天际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颗颗巨大的石弹,它们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就向着青石关的关墙砸了过来。 “石弹来袭,注意躲避。” 呐喊声在石弹逐渐接近的过程之中此起彼伏,只可惜它并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轰轰轰……” 伴随着一道道如同山岳崩塌一般的巨响声,那些巨大的石弹最终落了下来。 这些石弹有的砸在了青石关的关墙之上,直将关墙都砸得摇晃起来; 这些石弹也有的砸在了齐军士卒中间,十数斤的重量之下压着的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主将田忌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多少动容。 这并不是因为田忌有多么地冷酷无情,而是在过去的几日之中他已经看见过太多这样的画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是残酷的,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 拄剑的双手握得更紧,看着远处正在向前推进的联军士卒,田忌再度冷声下达了命令。 “床弩车准备……” 此刻,青石关关墙的某处,一支约一丈长的巨大弩矢被齐军士卒安放在了同样巨大的床弩之上。 缓慢地调节床弩的角度,将弩矢对准已然进入到射程之中的联军士卒。 “放……” 弓弦震荡而产生的巨大声音让这些齐军士卒的耳朵立时出现了嗡鸣声,随即那一支弩矢直接向着联军方阵飞射而去。 穿越了双方之间的存在距离之后,这支弩矢最终落在了联军方阵的前部。 伴随着数道来不及反应的闷哼声,齐军床弩的弩矢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几名宋军士卒的甲胄,此时的他们同样成为了一具具的尸体。 在双方之间存在的距离之上,联军与齐军虽然并没有直接交手,但是投石车与床弩车发射的石弹、弩矢都在一刻不停地落入对方的方阵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或者仅仅是过去了短短的时间,站在城头之上的齐军主将田忌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南方,双眼之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期盼的神情。 “军师,此战我军是否能胜,就看你的了。” 联军对于青石关的攻势可以说是十分猛烈,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了太阳西斜。 当如同残血一般的晚霞出现在天际,伴随着后方一阵响亮的鸣金之声,联军这才停息了攻势。 黑色的夜幕渐渐降临大地,疲累了一天的联军士卒渐渐进入了梦乡,而联军中军大帐之中的灯火却依旧明亮。 主将之位上,比之当年已然不知成熟多少的公孙痤拿着一份来自齐国都城临淄的密报,带着几分凝重的神情看向了面前的一干联军将领。 “诸位将军,本将这里有一份来自临淄的密报,说的是齐军军师邹忌已然从青石关回到了临淄。” 公孙痤此刻道出的这则消息,除了令在场诸位联军将领感叹一下魏国细作的无孔不入之外,倒也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如今青石关前线联军与齐军的兵力对比大约是三比一,虽然齐军依仗着坚固的防御勉强抵挡着联军强劲的攻势,但是兵力上的弱势依旧还是很明显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青石关向临淄派人请求援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众人心中思索着接下来齐国会向青石关派遣多少援军的时候,坐在众人之中的韩将韩悦直接站了出来。 “启禀公孙将军,末将以为军师邹忌此时此刻回返临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说完了这一句之后,韩悦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周围的联军将领,随即向着面前的公孙痤继续说道:“按照常理,若是青石关缺少兵力,齐军大可派遣一亲兵携带主将田忌亲笔往临淄求援。” “可是此次派出的却是邹忌,难道求援一事也要一军军师亲自前往吗?” 韩悦的这一问立刻便将帐内众人给问住了,反应过来的他们也感觉到了其中或许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传令各军多多派遣斥候,一旦齐国境内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喏。” …… “君上,邹忌大夫到了。” “寡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等到宫中侍者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之中,齐公田因齐当即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 “臣邹忌,拜见君上。” “大夫不必多礼。” 双手郑重地将邹忌扶了起来,齐公田因齐十分自然地将邹忌拉到了一张几案之后坐了下来,而他自己则是顺势坐在了邹忌的面前。 “之前一战大夫与田忌将军主动出击,一战而重挫鲁宋联军,可谓是大涨了我齐军的声势,寡人听闻也是十分振奋。” 想起之前收到了前线捷报,齐公田因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在此之前,齐国在以魏国为首的联军手上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取胜了一次,如何不令田因齐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 可是田因齐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对面邹忌脸上的那一抹凝重给打散了。 “大夫,是否前线情势有何变化?”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楚宫之中 略显空旷的大殿之中,沉默的齐公田因齐与大夫邹忌相对而坐。 此时的田因齐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笑意,他的脸上只剩下了凝重的神情。 就在刚刚邹忌将前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面前的这位齐君。 当听到诸侯联军十余万大军兵临青石关下,田因齐立刻意识到了情势的严重性。 此情此景与当年诸侯联军共伐齐国的场景是多么地相似,而那一战齐国几乎没有悬念地战败了。 脑海之中不断回忆起那一战之后公父脸上的落寞,以及对于大片疆土丢失的不满,田因齐情不自禁地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的殿门,任凭轻风拂过自己的脸颊,田因齐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在腰间的长剑,田因齐脸上的神情越发坚毅了起来。 虽然才继位不久,但是田因齐心中很清楚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一旦后退齐国就有可能重蹈八年之前的覆辙。 “大夫,可有应对之策?” 田因齐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立刻便让几案之后的邹忌面色一凛。 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缓步来到了田因齐的身后,只听邹忌沉声建议道:“当此之时,我齐国若想击败诸侯联军,唯有寻找实力强劲的后援。” “而纵观当今天下国力强大并且有能力加入到此次战争之中的,也唯有地处南方、横跨万里的楚国了。” “楚国?” 将这个名字不断地在口中重复,田因齐脸上的神情不仅没有变得欣喜,反倒是屡屡有不解之色浮现。 “寡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八年之前的那一战,楚国可是站在魏国一边共同攻伐我齐国的。” “如今魏国再次以霸主之尊召集天下诸侯,想要再现当年联军伐齐之事,寡人以为楚国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吧?” “君上所言极是,当年楚国确实是站在了魏国的一边……” 话落,邹忌突然之间挺直了身躯,双眼之中流露出的尽是自信的神情。 话锋一转,就听邹忌继续说道:“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楚国确实是从我齐国身上得到了丰厚的收获,但是魏国同样也变得越发强盛。” “魏国那几乎无人可以匹敌的强大国力、军力,已然使得楚国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这也就是当年平陆之会上楚国与魏国针锋相对的原因。” “臣想问一句,若君上是当今楚王,会坐视魏国趁着齐国内部不稳的机会继续强大下去吗?” “当然不会。” 这个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田因齐此刻的目光与邹忌交汇于一处,此时的他似乎已然明白了邹忌的打算。 “数百年来,地处南方的楚国无时不刻想要北上中原,它又如何能够坐视魏国继续强大下去,最终成为当初晋国那样的北方霸主呢?” “既然楚国不愿意看到魏国继续强大,那么势必会站在我齐国一边,大夫是想寡人派遣使者前往郢都向楚国请求援助?” “正是如此。” 面对着田因齐的询问,邹忌立刻说出了自己以及前线齐军主将田忌心中的打算:“还请君上派遣臣前往郢都,说服楚王发兵助我齐国。” “若是合我齐国、楚国两大强国之力,未必不能与以魏国为首的诸侯联军一争高下。” “好。”面对着邹忌的请求,田因齐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那么就请大夫替寡人往郢都一行,此战我齐国究竟结局如何,大夫可谓至关重要。” “臣邹忌,定不负君上重托。” …… 楚国,郢都。 “啪!” 清脆声响出现在楚王宫内的一座小亭中,坐在几案后的楚王熊良夫随即抬起头来。 看了看对面那人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再看看身前几案上的黑白纵横,熊良夫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视线在棋盘之上游移,目光在黑白交错之间不时顿住,熊良夫想要找到眼前棋局中的破局之处。 片刻之后,熊良夫的右手从棋篓之中缓缓拾起了一枚棋子,就准备落在自己所选定的位置。 而就在棋子就要落下的那一刹那,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熊良夫的右手忽然停滞了下来。 一丝苦笑出现在了这位楚王的脸上,伴随着一道碰撞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棋子就已然回到了棋篓之中。 “老师棋高一着,寡人心服口服。” 眼见熊良夫已然认输,对面的楚国令尹昭奚恤也不故作矫情,直接站起身来向着熊良夫躬身一礼。 “王上,承让了。” “老师不必如此,你与寡人之间的关系本不一般,如何还需要如此多礼。” 一边脸上浮现和善笑容,熊良夫一边抬手对着昭奚恤招呼道:“老师,快快坐下,快快坐下。” “刚才的棋局寡人自觉没有错漏之处,老师也并没有施展几多妙手,如何寡人就这么败于老师之手呢?” 重新在坐席之上稳住身形,听罢熊良夫的询问,昭奚恤的声音幽幽而起。 “相传这围棋乃是上古贤君帝尧所作,虽然只是黑白两色,但却包罗了世间万物。” “老臣受先王及王上信重,领兵征战疆场多年,于战阵之术上倒是颇有心得。” “这黑白两色交锋之间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是充斥着刀光剑影,这棋盘同样也是战场啊。” 昭奚恤这几句话语看似波澜不惊,其中蕴含之意却是令对面的熊良夫沉思连连。 忽然一阵肃然之色出现在这位楚王的脸上,只见他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向着对面的昭奚恤躬身一礼。 “还请先生教寡人。” 面对熊良夫的出声求教,昭奚恤脸上欣慰之色浮现,随即便将自己的心得娓娓道来。 “兵法精要归根究底无非四字,以强凌弱而已。”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些时候看似双方之间势均力敌,但其实胜负早已经注定。” 昭奚恤的话令熊良夫再度陷入了沉默,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回忆起刚刚棋盘之上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经在与昭奚恤较量之中落了下方,胜负却是早已经确定。 不知怎么地熊良夫忽然觉得眼前的棋局颇有些熟悉,仿佛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是了。” 心中暗道一声,熊良夫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昭奚恤,双眼之中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浮现。 “老师刚刚所说,既是在说棋局,恐怕也在说北方的那一场大战吧?” …… 第三百二十八章 邹忌抵楚 “王上请看,如今诸侯联军十余万大军正与五万齐军在青石关对峙。” “齐军虽然此时此刻还能抵挡住来自西方的攻击,但是北方赵国的大军已然兵临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 “一旦高唐被攻破,赵军势必会继续南下,齐国立时就会陷入首尾难以兼顾的困局。” “所以……” 楚王宫内的大殿之中,令尹昭奚恤正站在一张地图之前,为楚王熊良夫介绍着齐国与诸侯联军的战况。 望着地图之上所描绘的列国形势,听着耳畔昭奚恤的介绍,熊良夫此刻脸上的神情之中充满了凝重。 对于如今的天下形势,熊良夫可以说看得十分清楚。 魏国作为靠着大战而重新奠定的天下霸主,不仅拥有着几乎无人可以匹敌的国力,更有一呼百应的威望。 就算地处东海之滨的齐国占据着渔盐之利,也不可能是诸侯联军甚至不是魏国的对手。 别看此时此刻齐国还能够抵挡住联军的脚步,要知道魏国此番可只是派出了数万士卒加入联军。 正在熊良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地图,以及地图前方正在讲解的昭奚恤的时候,一道身影缓缓迈入了大殿之中。 “臣景舍,拜见君上。” 从心中的思绪之中回到现实,将目光投向来人,熊良夫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片和善。 “大司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话落,等到面前的大司马景舍起身,熊良夫当即再次出声询问道:“不知大司马今日入宫,究竟所谓何事?” 景舍听到熊良夫询问,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了出去,一边沉稳地介绍了起来。 “启禀王上,据轻骑快马回报,齐国使者邹忌已入齐国。” 熊良夫听到景舍的这声禀报,脸上立刻显露出了几分惊异,他的目光迅速看向了手中接过的那份帛书。 当其上的记载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熊良夫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一旁正站在地图之前的昭奚恤。 “果然如同老师所言。” 面对着熊良夫看向了自己的尊敬神情,以及一旁大司马景舍脸上不由浮现的几分疑惑,昭奚恤只是缓缓地向前躬身一礼。 “王上,齐国明知不敌诸侯联军,势必会向周边列国寻找盟友。” “北方的燕国一向不理中原之事,其余各国又都加入了诸侯联军之中,齐国唯一能够结盟的也就是我楚国了。” 话说到这里,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脸庞,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许自信。 “王上,既然齐国已然派出了使者,那么我楚国也应该为这位使者的到来做些什么了。” “对对对!” 昭奚恤的提醒让身为楚王的熊良夫立刻反应了过来,只见他一只手拉着昭奚恤、另外一只手则是伸向了一旁的景舍。 “令尹、大司马,你们二位都是寡人的股肱之臣,齐国之事还要烦劳二位与寡人谋划一番。” “臣等定不负王上之望。” …… “驾驾驾……” “吁!” 响亮的控马之声在楚国都城郢都城外响起,驾车的御手熟练地停下了身下向前的马匹。 抬头仰望前方高大的城墙,在阳光的映照之下,两个篆字就这么出现在了御手的双眼之中。 “郢都。” 确认眼前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之后,御手连忙向后,对着马车的车厢出声提醒了起来。 “大夫,郢都就在眼前。” 车厢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张明显有些风尘仆仆的面孔直接探出了车厢。 这人不是齐国使者邹忌,却又是何人? 看着城墙之上那两个篆字,邹忌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忍不住了。 一路跋涉、长途奔波,今邹忌可算是来到了楚国的都城。 心中的一阵兴奋之后,伴随着车厢帘幕的再次落下,邹忌的命令在御手的耳畔响了起来。 “走,我等入城。” “喏。” 得到了命令之后,清亮的马鞭之声响起,前方的马匹再次迈动起了四蹄。 可是还没有等邹忌所乘坐的马车向前走多远,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是拦住了他。 “车中可是邹忌大夫?” 缓缓向前的马车停了下来,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邹忌再次出了车厢。 走下马车的邹忌缓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他的脸上一抹疑惑之色浮现。 “不知阁下是?” “楚国大司马景舍,奉我王之命特来迎接齐国使者邹忌大夫。” 听到景舍直接便是自爆家门,邹忌脸上立刻露出缕缕郑重之意,双手更是下意识地去整理身上的服袍。 “齐国使者邹忌,见过大司马。”躬身一礼,邹忌随即带着一脸笑容说道:“在下曾经听说在楚国大司马掌军事,地位仅在令尹之下。” “今日大司马能够前来迎接邹忌,实在是令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大夫不必如此。” 面对着前方的邹忌,景舍随即摆出了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 “齐国临淄距离我楚国郢都何止千里,大夫此来郢都一路奔波,实在是辛苦了。” “我已经命人在驿馆之中为邹忌大夫准备好了住处,还请邹忌大夫随我入城。” “大司马,请。” “大夫,请。” 一番初次相见的寒暄之后,远道而来的邹忌就被景舍邀请进入到了郢都之中。 走在郢都这個楚国的都城之内,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景象,邹忌能够感受到的是不输于自己齐国的繁华。 一旁的景舍看到邹忌脸上的神情,一缕笑容随即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不知邹忌大夫以为我郢都如何?” “郢都之繁华,比之我齐国都城临淄也是不差些许。” “哈哈哈……” 对于邹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称赞,身为楚国大司景舍自然是十分地受用。 带着满脸的笑容,只听到景舍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齐国都城临淄乃是天下第一的繁华之处,就算是周室天子所在的洛邑也是稍有不如。” “大夫身为齐人自然亲眼见证过临淄的繁华,我郢都又哪里能够比得上临淄呢?大夫实在是过誉了。” 看着景舍这副模样,邹忌一点也没有看出对方觉得自己的话过誉,不过他可是没有忘记自己此次楚国之行的目的。 “楚国幅员万里、带甲百万,当今楚王又是雄才大略的君王,莫说我齐国天下之间能够与楚国相提并论的又有多少?”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欲擒故纵 楚国,郢都。 馆驿之中,楚国大司马景舍面露笑意,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位远道而来的齐国使者邹忌。 就在刚刚邹忌可是将楚国好一番吹捧,甚至将其称之为当今天下唯一能够和霸主魏国抗衡的强国。 景舍的心中很清楚,邹忌对于楚国如此推崇绝不是无的放矢,他此番来到了郢都一定是背负着某种使命的。 就这么听完了邹忌的话语,等到片刻之后,景舍这才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魏国趁贵国新君继位不久,联合赵、韩、宋等国一同出兵,不知眼下战况如何?” 景舍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发问,却是让对面邹忌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变。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照实说清眼下双方的战局,楚国会不会轻视齐国,甚至以为齐国弱小而转而攻齐; 如果夸大齐国军队所取得战绩,楚国又会不会因为齐军不落下风,而选择作壁上观。 经过内心之中的一番计较之后,只听邹忌沉声说道:“魏国无道,趁我先君薨逝之际,发兵攻打我齐国。” “面对强敌,我齐国上下一心,已然将联军牢牢地抵挡在了长城以西。” “只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以我齐国如今的国力,防守联军已然是全力,要想彻底击败当面之敌却是力有未逮。” 一番话语说明了齐国如今的局面,邹忌的双眼带着几许希冀看向了当面的景舍。 “楚国乃是当今天下的强国,纵观列国之中能够与魏国相抗衡的也只有楚国了。” “若是楚国能够出兵襄助我齐国击败联军,我齐国定然不会忘记楚国此番的情谊。” “这……” 邹忌的声音渐渐落下,此时的景舍却摆出了一副十分为难的架势。 面对着邹忌双眼之中的那一分希冀,景舍语气有些含糊地说道:“不瞒大夫所说,在下是支持出兵襄助齐国的。” “如今魏国的实力已然凌驾于天下诸侯,若是他此番再从齐国手中谋夺到更大的利益,这不仅对于我楚国不利,对于天下诸侯更是有大害。” “大司马所言极是。” 听完了景舍的话语,邹忌立刻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魏国的野心何其强大,今攻打的是我齐国,难保明不会攻打楚国。”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 话锋一转的同时,景舍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看了邹忌一眼。 “只是朝堂之上以令尹昭奚恤为首的一派却认为,如今魏国势大,楚国万万不可得罪魏国。” “与其发兵助齐讨伐魏国,倒不如坐视魏国击败齐国。等到齐国被魏国击败,国力正是衰微之时,我楚国可发兵攻齐。” “万万不可。” 景舍说出的这個消息,可以说将邹忌狠狠地吓了一跳。 如果事情真的像这样发展下去,那么齐国就是先遭了猛虎,后又遇到了豺狼。 万幸的是,景舍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是暂时打消了他心中的担忧,“大夫莫要忧愁,我王暂时还没有采纳令尹的意见。” 虽然心中的忧虑暂时消减了许多,但是邹忌却不敢彻底地放下心来。 如今楚王没有答应,并不意味着未来楚王不会答应,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变成现实。 为了齐国,为了青石关内的数万将士,邹忌知道自己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脸上浮现询问神情,邹忌轻声问道:“不知邹忌何时能够觐见楚王?” 邹忌的这个问题一语便道破了事情的关键,景舍也因此在心中对于邹忌更加地欣赏。 “三日之后的朝会,我王会在大殿之上召见大夫。只不过是援齐还是攻齐,一切就要看大夫自己的了。” “邹忌多谢大司马。” 看着此时此刻感谢自己的邹忌,大司马景舍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种种,双眼之中也是不由的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大王有命,宣齐使邹忌觐见。” “大王有命,宣齐使邹忌觐见。” “大王有命,宣齐使邹忌觐见。” 一道道嘹亮的宣召声穿过了楚国的大殿,越过了殿前的阶梯,最终来到了阶梯之下默默站立邹忌耳畔。 双眼之中一脸肃然,无比认真的整理了身上的服袍,再之后邹忌便向着上方那座大殿走了过去。 不久之后,经过几日休整已然重新焕发精神做的邹忌就这么站在了楚王熊良夫和一干楚国朝臣的面前。 “外臣邹忌,拜见楚王。” “齐使不必多礼。”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邹忌,楚王熊良夫仿佛根本不知道似的,直接便发问道:“不知齐使来我郢都,究竟所为何事?” “启禀楚王,当今论国力、论战力魏国当数第一,天下列国无出其右者。” “只是魏国国力虽然已经十分强盛,但是他的野心并没有得到满足,趁我齐国国丧之间发兵攻我。” “楚国乃当今大国,也是唯一能够与魏国抗衡的强国,还请楚王能够发兵助我齐国。” 听完了邹忌的请求,楚王的目光随即看向了周围的一干楚国朝臣。 不过邹忌没有注意到的是,楚王熊良夫的眼神却是在下方的某个地方停顿了片刻。 “不知诸位以为我楚国应当如何应对?” “当然是不出兵。” 楚王熊良夫对于群臣的询问刚刚落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是出现了。 目光看向了来人,此人不是当今令尹昭奚恤却又是何人? 缓步来到熊良夫的面前,只见昭奚恤躬身一礼,然后侃侃而谈了起来。 “王上,正如刚刚齐使所说的那样,魏国的国力战力放眼当今天下几乎少有敌手。” “我楚国又何必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而去发兵援助齐国呢?” “启禀王上,臣以为令尹此言大谬。” 昭奚恤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他的反对者直接便站了出来。 在朝堂一干楚国朝臣的注视之下,大司马景舍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王上,若是我楚国坐视魏国强迫他国而不去阻止,魏国势必会变得越发强大起来。” “一旦魏国积攒到了足够的实力,他下一个所要攻伐的目标未必不是我楚国。” …… 第三百三十章 齐楚欲盟 “王上,还有站在朝堂上的诸位。” 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楚国朝堂,身为大司景舍用目光扫过了身旁的每一个人。 “诸位不妨试想一下,若是齐国被魏国所击败,那么我楚国能否单独应对魏国的来袭?” “就算是我楚国能够与魏国一争高下,又是否能够击败以魏国为首的三晋以及诸侯同盟?” 大司马景舍的这两道发问,犹如一声惊雷一般,立时便狠狠震颤了朝堂之上楚国君臣的心。 如果不是景舍提醒,他们还没有发觉如今的魏国已然变得如此强大。 这种强大既来自魏国三代君主所积累下来的厚实根基,又来自魏侯魏罃耗费十余年时间所建立的诸侯同盟。 一种比之当初中原霸主晋国更为沉重的压力,蓦然之间就压在了楚国君臣的心头,直将他们的呼吸都压得粗重了几分。 耳畔不断响起一道道清晰的呼吸声,一缕笑容在嘴角浮现,景舍的目光随即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邹忌。 两人眼神短暂交流之间,邹忌已然明白了对方眼中蕴含的话语。 随即只见邹忌上前一步,向着坐在王座之上的楚王熊良夫躬身一拜。 “启禀楚王,外臣以为大司马刚刚所说实在是有理。” “魏国狼子野心,天下有识之士早有定论。今日魏国能够趁我齐国新君继位犯我疆界,明日未必不会对楚国动兵。” “此番若是楚国能够发兵助我齐国,日后楚国遭到魏国攻伐,我齐国上下也不会袖手旁观。” 楚王熊良夫自然不是什么昏聩的君主,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只是似乎心中还有什么顾忌,熊良夫只是面露赞同之色,却没有出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察其颜而观其色,这原本就是为人臣者最基本的技能,更何况邹忌可是在齐公田因齐身边侍奉许久的近臣。 只是轻轻看了看熊良夫脸上的神情,邹忌已然明白了对方心中的顾虑。 凡事都要有代价,身为楚王的熊良夫之所以没有表示赞同之意, 无非是自己或者说是齐国付出的代价不够分量。 思绪略微流转,邹忌心中很快便有了主意,“启禀楚王,临来之前齐侯曾经嘱咐外臣,我齐国有意为楚王献上一份大礼。” “大礼?” 熊良夫听到邹忌的话语双眼立时一亮,心中立刻生出了几分兴趣。 “寡人倒是好奇,齐公倒是为寡人准备了怎样一份大礼?” “齐公早就听闻楚国有意经略淮泗之地,而此时淮泗之地被越国所占据。” “此番若是我齐国能够击退魏国攻势,必然发兵与楚国一道夹攻越国。” 邹忌的话语声落下,熊良夫的脸上不仅没有露出笑容,反倒是浮现了一抹忌惮的神情。 “齐国若是出兵淮泗,不知道想要收取多少越国疆土?” 原本看到熊良夫脸上的神情变化,邹忌心中还有些疑虑,此刻听到对方的询问,心中的疑问立刻释然了。 不过伴随着熊良夫这个问题的提出,一道难题却是摆在了邹忌的面前。 齐国准备在未来与越国的战争之中收获多少? 这個问题的答案不仅与此番楚国是否出兵有关,更是影响着未来齐、楚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 若是齐国拿多了,利益受损的楚国必然心存忌惮;若是齐国拿少了,那么齐国的利益又难以保障。 最终经过一番计较之后,邹忌直接替齐国开出了想要获得的条件。 “启禀楚王,我齐国无心与楚国争夺淮泗之地,但是越国故都琅琊深入我齐国腹地,我家君上一直想要将其攻占。” “未来我齐国出兵越国无论占领多少城邑,都只取琅琊一郡。” “至于多余的越国城邑,我齐国愿意用来换取楚国占领的下邳以北、莒城以南之地,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齐国如此气魄,寡人又如何好拒绝呢?” 脸上的忌惮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兴奋神情,众人只见楚王熊良夫直接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 “既然齐国愿意与我楚国一道,那么此次对魏之战后,我楚国将与齐国一道。” “伐越。” “王上(楚王)英明!” …… “哈哈哈……” 不绝于耳的畅快笑声响彻在朝会之后的楚王宫中,直将停在树杈上的鸟雀都惊得飞了起来。 仔细打量不远处的大笑的三人,分明是楚王熊良夫、令尹昭奚恤以及大司马景舍。 谁又能够知道刚刚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的昭奚恤与景舍二人,此时此刻却如此融洽地坐在一起。 数息之后,熊良夫渐渐停下了笑声,面带温和的笑容看向了一旁的令尹昭奚恤。 “令尹今日之策实在是高绝,不仅使我楚国有了出兵的大义,也让朝臣看清了魏国的势大,更为我楚国未来伐越寻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盟友。” 熊良夫说完之后,景舍同样带着满脸的敬服看向了昭奚恤,“王上所言极是,晚辈今后还要多多向令尹请教才是啊。” 楚王的称赞与同僚的称赞并没有让昭奚恤忘乎所以,他脸上的神情反倒是越发冷静了下来。 “王上、大司马实在是过誉了。齐国原本就有向我楚国求助之意,一切大势早已注定,我所作所为不过是顺势利导罢了。” 昭奚恤的自谦之言不仅没有使得景舍脸上的敬服之色消失,反倒令他更多了几分仰慕。 “万事万物往往模糊未明,能够看清大势之人方为大才。而令尹不仅能够看清天下大势,还能够顺势而为,景舍实在是不如。” 感慨了一句之后,景舍随即就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昭奚恤躬身一拜。 “令尹,请受景舍一拜。” 接下来,昭奚恤与景舍二人之间,自然是一派有识之士惺惺相惜的和谐场景。 而等到两人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坐席,昭奚恤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一旁一直注视着两人的楚王熊良夫。 “王上,既然齐国已然给出了诚意,那么我楚国也当有所行动了。” “令尹倒是提醒寡人了。” 声音落下之后不久,楚王熊良夫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无比郑重的神情。 “来人啊,传寡人之命……” 第三百三十一章 魏国反应 “君上,君上,君上……” 一阵呼喊声出现在魏国宫室的一座大殿之外,立时便惊起了此时此刻坐于几案之后处理奏疏的魏侯魏罃。 视线望着那道踏入大殿的身影,魏罃略带疑惑地询问起了对方的来意。 “司马为何如此?” 耳畔响起魏罃的声音,匆匆而来的魏国司马孙伯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状态的不妥。 压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激荡,只见孙伯灵缓缓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孙伯灵拜见君上。” “司马不必多礼。” 面对着此时显得有些拘谨的孙伯灵,魏罃脸上并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反而是以和善的神情看向对方。 “司马一向沉稳,今日为何如此,有什么消息不妨与寡人说来。” 魏罃的声音落下,孙伯灵缓缓挺直身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前方。 “君上,楚国出兵了!” “什么!” 听到孙伯灵所说出的消息,魏罃同样没有能够保持平静,他一下子便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 “消息可否属实?” “启禀君上,消息是从楚国郢都传回,另外斥候也探查到了边境楚军似乎在大规模调动。” 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孙伯灵脚下步伐快速移动,很快便来到了大殿之中的一张地图之前。 转身看向了正在接近的魏罃,只听孙伯灵分析道:“前些日子君上曾言齐国使者邹忌已经抵达楚国都城郢都,如今看来这位齐国使者的此次楚国之行可谓是有所收获。” “虽然还并不知道齐楚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楚国极有可能发兵襄助齐国。” 视线伴随着孙伯灵的话语声在地图之上不断移转,魏罃双眼之中的神情显得格外肃然。 直到孙伯灵将自己的分析完全说完之后,魏罃的双眼这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楚国要加入这场大战并站在齐国一边,这件事情我等早有预料。” “如今既然楚国已经动手,那么我魏国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双眼之中一缕战意掠过,魏罃手按长剑剑柄下令道:“传寡人之命……” “命相国、司徒二人即刻入宫,寡人有要事与其相商。” “喏。” 魏罃命令下达的不多久后,相国公孙颀与司徒公孙鞅二人便如同刚刚司马孙伯灵一般匆匆来到了大殿之中。 “臣公孙颀(公孙鞅)拜见君上。” “两位不必多礼。” 魏罃的视线顺势转向了一旁的孙伯灵,对方也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相国、司徒请随我来。” 接下来一如刚刚一般,孙伯灵为公孙颀与公孙鞅再次讲解了一遍收到的消息。 片刻之后,将消息消化完毕的公孙颀与公孙鞅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抹笑容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眼中。 “臣等为君上贺喜了。” “喜从何来?” 面对着魏罃的发问,两人之中的公孙鞅立刻向前一步,“启禀君上,如今楚国已然准备宣布加入大战,天下的目光必将更加汇聚于东方,这不正是给予了我魏国以良机。” “果然是一喜。”一抹会意的笑容浮现在嘴角,魏罃转而看向了一旁的相国公孙颀,“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公孙颀的视线与魏罃交汇于一处,带着几分思考缓缓说道:“臣以为楚国入局对我魏国既有好处,也存在着隐患,而首当其中的便是与齐军对峙的诸侯大军。” “为了应对楚国,臣以为我魏国应当做三件事情。” “其一,命令前线公孙痤将军严加警惕,楚军随时都有可能抵达战场。” “其二,臣愿亲自前往大梁坐镇,以防楚国从正面威胁我魏国河内之地。” “其三,派出使者分别前往越国、巴国,在臣想来这两国应当会对发兵楚国有兴趣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听完了相国公孙颀的建议,魏罃越发能够感受到一个经验丰富、沉稳干练的重臣,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短短几句之间,公孙颀不仅已经对楚国可能的行动有所准备,而且还想到了接下来该如何牵制楚国。 “相国所言极是。” 魏罃脸上满是敬服之色,语气之中也是带上了几分感慨:“有相国在侧,寡人又何惧楚国?” “君上实在是过誉了。” 躬身一拜以表达自己谦恭的态度之后,公孙颀紧接着又提醒道:“君上,正如司徒刚刚所言,眼下正是天下之人的目光汇聚齐国之时,我魏国谋划的那件事情也是时候发动了。” 魏罃听完了公孙颀的话,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了大殿之外。 目光望向西方天际许久之后,魏罃忽然吐出了一句,“不知我魏国上将军现今如何了?” 魏罃这听起来似乎是没头没脑的一句疑问响起,身后的司马孙伯灵当即郑重回答道:“君上放心,这些年来上将军一直在河西秣马厉兵,只待君上一声令下。” …… “驾驾驾……” 急促的催马之声伴随着阵阵马蹄响彻整片平野,远处一队人数大约数百的骑兵疾驰而来。 从这些人身上所穿着的赤色甲胄,不难看出这些人究竟归属于哪個国家。 没错,这些人就是魏军,更为准确地说是魏国军中的精锐骑兵。 自从覆灭并占领了义渠故土之后,魏国河西军中便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义渠面孔。 这些义渠人自小便生活在马背之上,精湛的骑术可以说已然灌注到了他们的血脉之中。 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原本在骑兵上对秦国处于劣势的河西军,如今骑兵的精锐程度已然不弱于泾水对岸的秦国。 底气永远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之上,战力有所进步的魏国骑兵们自然不可能就此安分下来。 虽然魏秦之间自当年那场大战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战了,但是这并不妨碍魏军骑兵时常渡过泾水,或是探察敌情、或是炫耀军威地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转一圈。 很显然这支出现在泾水以西的魏国骑兵同样抱着这种目的,只不过今日的情况却又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只因为率领这支魏军骑兵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国河西主将。 庞涓。 …… 第三百三十二章 秦军袭来 “吁……” 一道响亮的号子在平野之上响起,感受到从背上传来的拉力,战马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停下了向前迈动的四蹄。 巨大的惯性使得战马一时之间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随后只看到那强劲有力的肌肉直接使得战上半身腾空而起。 此时此刻,马背之上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却并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眉宇之间倒是充斥着淋漓的舒畅。 双手紧紧勒住缰绳,双腿轻踢身下战马腹部,下一刻庞涓的身体便跟随着战马一起恢复了平衡。 战马鼻子发出的喷气声在庞涓耳畔响起,刚刚落在他身后的魏军骑兵也在这个时候赶了上来。 “上将军,为何在此地停留?” 没有去理会自己副将的询问,庞涓充满兴趣的目光环顾四周,远处的九嵕山与面前的渭水都在此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目光停留在眼前景色许久之后,庞涓这才缓缓叹了一句:“此地位于九嵕山以南、渭水之北,实在是山水俱阳的绝佳胜地。若是能够在此地修筑一座城……” 庞涓与孙伯灵同属清溪一脉,同出鬼谷子王诩门下。 世人常常传说鬼谷子具有通天彻地的智慧,深谙自然运转的哲理,对于地利山水之学却也融会贯通。 作为鬼谷子的弟子,庞涓身处云梦山中求学之时虽然主要涉猎的是兵法战策,但是却也向老师请教了一些山水之学。 今日率军抵达这山水俱阳之地,庞涓立刻便被此地气象所吸引,心中也不禁生出了一番畅想。 也就在庞涓感叹于此地气象之际,一阵马蹄之声却是从远处传来。 不多久之后,一道焦急的身影来到了庞涓的面前,“启禀上将军,秦军大股轻骑来袭。” 听到魏军斥候禀报的消息,旁边的副将面容之上立刻浮现了一抹警惕的神情。 看了一眼斥候前来的方向,副将当即来到庞涓的身旁,“上将军,秦军来袭此地不宜久留,我军还是尽快撤离吧。” 庞涓闻言, 再看了一眼远处的九嵕山,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好。” 这一声回应之后,庞涓轻轻一勒身下战缰绳,整个人直接向着南方的渭水疾驰而去。 “将士们,随我走。” “驾驾驾……” 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催马之声,那一道道疾驰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地平线下。 秦军为何会对这股人数并不算多的魏军骑兵如此重视,甚至还派出大股轻骑前来追击? 说起来还是因为魏军这些年来对于秦军的挑衅过于频繁,也因为此时此刻身为秦军主将的那個人。 这个人就是秦国长公子,嬴虔。 其实就在魏军骑兵渡过泾水,向西踏上秦国土地后不久,秦军斥候便将消息传回了泾水以东的秦军大营。 “报……” 秦军大营的中军帐内,身为秦军主将的嬴虔听到耳畔响起的禀报声,轻轻放下了手中正在阅读的竹简。 顿时之间,一张心情并不算太好的面孔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事实上,倒怨不得嬴虔露出如此神情,实在是因为这些年来秦军在与魏军的交锋中太过于憋闷。 虽然自从八年之前的大战后,魏秦之间就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是魏军小股骑兵的挑衅就没有停过。 面对着小股魏军骑兵三天两头地骚扰,嬴虔心中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只能将那股怨气咽下去。 嬴虔之所以对于魏军骑兵的频繁骚扰如此无奈,实在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 八年之前的那一战,秦国不仅败于魏国之手,而且还是惨败。 原本举全国之力,踌躇满志想要收复河西故土,结果却是惨败于当世精锐魏武卒之手,秦东之地包括都城栎阳都落入了魏国之手。 几乎是将秦献公嬴师隰继位二十年所积累下来的家底完全消耗的秦国,又有什么资本去与自己东方那个宛如庞然大物一般的魏国一争高下呢? 为了抵御来自魏国的威胁,同时也为了复兴秦国,当今秦公嬴渠梁一如原时空那般,开启了旨在增强秦国实力的变法。 变法固然能够强大秦国,但从来也不是一蹴而就,其中也伴随着激烈的反抗与动荡。 好不容易趁着魏国国内军事变革的机会,用军队将地方上反对的老世族打压下去,秦国这一场与魏国颇为相似的变法也在动荡之中初见成效。 正是埋头苦练内功,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积蓄足够厚实的国力东出的时候,秦国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给予魏国以开战的把柄呢? 没有办法的秦军大营面对着魏军的屡屡挑衅,能够做的也只有如同主将嬴虔一般将那股怨气咽下去。 可是有些时候并不是你想息事宁人,别人就会让你安安心心的。 眼见秦军对于己方的挑衅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魏军骑兵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在属于秦国的土地上如入无人之境。 起初挑衅魏军骑兵的规模不过是几人十几人,时间久了便发展到了上百之众,而且渡过泾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一次当几乎是已然成为习惯的禀报声再次在耳畔响起,嬴虔立刻就知道恐怕又有魏军骑兵渡过泾水。 事实也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数息之后一名风尘仆仆的秦军斥候来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长公子,又有一支人数数百的骑兵渡过了泾水,在我秦国的土地上四处游弋。” “本将知道了,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对于这名斥候所禀报的消息,嬴虔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消息对于他来说已然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嬴虔的命令在中军大帐之中响起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的是,那名秦军斥候却并没有就此退下。 注意到对方有些异常的反应,嬴虔随即带着疑惑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吗?” 犹疑出现在这名斥候的脸上,沉思了数息之后,他说出了一个令嬴虔震惊的消息。 “启禀长公子,这支魏军骑兵的领头之人乃是魏国上将军,庞涓。” “什么!”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庞涓嬴虔 “驾,驾,驾……” 渭水以南的平野之上,一赤一墨两支队伍在此起彼伏的催马声中激烈地追逐。 战马厚实的四蹄重重地踏击地面,直引得黄土卷席上天际。 只是令人感到有些诡异的是,奔驰在前方的魏军骑兵并没有回身反击,追逐在后方的秦军轻骑同样不曾引弓前射。 双方似乎保持着无言的默契,好似眼下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友谊第一的比赛而已。 赤色的魏军骑兵之中,副将一边操控着自己身下高速向前的战马,一边不时向身后张望。 将己方队伍后方不远处的那阵烟尘映入眼帘,眉头始终未曾舒展的副将微微勒了勒手中的缰绳,身下的战马随即加快了几分速度。 来到身为魏军主将的庞涓身边,副将略带几分担忧地问道:“上将军,秦军一直紧紧跟随我等,是否另外有所图谋?” 对于副将的担忧,庞涓的目光随即同样移向了身后,一抹笑容在他的嘴角不由得浮现。 “放心,依本将看来,秦军这是心有顾忌、身难施展。” 转头遥望前方风物,庞涓向着身旁的副将询问道:“我军距离芷阳城还有多远?” “按照我军如今的速度,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够抵达芷阳城。”估计了一下距离,副将如此答复道。 听到副将的这一声禀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秦军,庞涓嘴角的笑容又是灿烂了几分。 “传令将士们,加快速度,我军今日要在芷阳城内休整。” “遵令。” 伴随着庞涓的一声令下,整个魏军骑兵再次提高了几分速度,如同一支赤色的羽箭射向了目的地芷阳城。 前方的魏军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秦军轻骑可也没有半点的放松。 望着双方的距离正在不断地拉大,一名秦军骑兵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前方扬起的那阵烟尘。 数息之后,这名秦军骑兵带着满脸的憋屈看向了自己身旁的秦军主将嬴虔。 “长公子,魏军这是欺人太甚,他们分明就没有将我等放在眼中。” “正是如此,要我说就应该加 快速度追赶上去,与那支魏军骑兵一争高下。” “如此这般战也不能战,退也不能退,我这心里憋屈得紧。” 似乎是打开了抱怨的水龙头,身旁这些秦军轻骑将自己心中的憋屈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而听着耳畔此起彼伏地不满,身为秦军主将的嬴虔同样是一脸不甘地看向前方。 当从斥候口中听到此次领军的是魏国上将军庞涓时,嬴虔立刻便是带着两千轻骑追出大营。 可是当他真正看到平野之上那一抹赤色之时,冷静一下子重新占据了他的心头。 再经过这一段不算短暂的追击之后,嬴虔心中只剩下了不甘与后悔。 来还不如不来呢,就算是他真的追上了前方的魏军,他真的敢向对方拔剑对攻吗? 庞涓的身后站着是什么?那是如今天下最为强大的霸主,也是八年之前曾经重创秦国的魏国。 相比较于魏国,秦国国力这些年来虽然因为变法有所增强,但双方之间也是差距悬殊。 魏国又一向对秦国虎视眈眈,自己如果贸然引兵开战,这不是就把柄直接送到魏国手中吗? 嬴虔身为秦国长公子,难免有一时意气,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听到庞涓的消息之后就立刻领兵前来。 可是一时意气并不意味着嬴虔是個,相反他同样懂得进退,同样明白此时此刻绝不是与魏国撕破脸皮的时候。 带着不甘再次冷冷地看了看前方,嬴虔只是冷冷地下令道:“全军加快速度,不能让前方魏军甩脱我军,同样也不能过于靠近。” “喏。” 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面对着嬴虔下达的命令,这些秦军轻骑也只能听命。 就这样双方再次进入到了这一场默契的追击之中,直到那一座名为芷阳的城邑出现两军的视野之中。 说起芷阳,就不得不说起一段来自数百年前的传说。 传说公元前770年,与犬戎合谋弑杀亲父的周平王将自己的都城被迫从原本的镐京东迁向洛阳。 东迁路途之上,经过芷阳之时,恰好看到了平原之上有白鹿出现,周平王以为这是象征周室复兴的祥瑞。 从此之后,芷阳那片出现白鹿的原野,便被称之为白鹿原。 只可惜白鹿的出现似乎并不是象征着周室的复兴,相反东迁洛邑的平王一脉自此之后便江河日下。 周平王离开之后,原本的宗周故地被从北方南下的犬戎所占据。 后来,历经多位国君的秦人又驱赶走了犬戎,将宗周故地变成了自己的疆土。 直到八年之前的那场惨败,这片曾经出现白鹿的土地又成为了魏国的战利品。 “长公子,你看!” 一道呼喊声在秦军的队伍之中响起,只见前方原本疾驰的魏军骑兵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在秦军轻骑的注视之下,魏军骑兵迅速排成了整齐的队形,似乎是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 望着魏军如此反常的举动,一抹警惕之色不由得出现在了嬴虔脸上。 “全军听令,停止进军。” 伴随着原野之上的一声令下,秦军同样停下了自己疾速向前的脚步。 就这样原本追逐着两支队伍,此刻却是转换成了互相对峙的场面。 僵持在魏军与秦军之间维持了许久,而伴随着队伍之中的一阵轻动,一身赤色甲胄的魏军主将庞涓却是操控着身下的战马自队伍之中缓缓走出。 “魏国上将军庞涓,不知主将可否出阵?” 对于庞涓,嬴虔并不陌生。 八年之前的那场魏秦之间的大战,双方曾经在战场之上交过手,只不过那时候嬴虔还并不是秦军主将。 暗暗压下了心中的杀意,松开了紧紧攥住腰间剑柄的手,嬴虔双腿轻轻踢了踢身下的战马。 “秦将嬴虔,见过上将军。” 听到嬴虔报出的名号,庞涓脸上明显浮现了一丝错愕,然后便化为了一缕笑容。 “不想是长公子当面,倒是庞涓失礼了,见过长公子。” “上将军不必多礼。” 看似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嬴虔的目光随即看向了庞涓身后那一名名明显是精锐的魏军骑兵。 “上将军身为客人入我秦国疆界,不和虔这个主人饮酒高谈一番就要走,这有些不妥吧?” …… 第三百三十四章 魏卬入营 看着对面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庞涓看似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添了几分警惕。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身为魏国河水以西的最高统帅,久经战阵的庞涓又怎么会不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呢? 对于嬴虔这个名字,庞涓不能说是知之甚详,也可以说是十分熟悉了。 出身嬴氏公族,更是当今秦公嬴渠梁的长兄,身体之中流淌的血脉已然注定了他的不凡。 年少从军,曾经跟随在秦军主将章蟜左右与魏军大战,沙场上的磨炼让他的能力纯熟。 种种因素奠定了嬴虔在秦军之中的话语权,也让他在秦国朝堂上的地位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面对着这样一位注定十分难缠的对手,庞涓如何会掉以轻心呢? 稍稍整理了一番心中的思绪,庞涓脸上神情轻松,向着对面的嬴虔便是一礼。 “庞涓一时兴起,想要西渡泾水游览一番,倒是叨扰长公子了。不过……” 庞涓的话音在此刻落了下来,随即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嬴虔的身后。 论及兵器甲胄,秦军或许比不上他身后的魏军;但是对面骑兵的一举一动之间,已然表明了他们的精锐。 自西周之时,为周天子驻守西部的秦部族便不断与来犯的犬戎交战厮杀。 一次次你死我活的战斗,不仅磨炼出了秦人坚韧的意志,也锻造出了一支战力强劲的精锐。 虽然曾经不止一次地击败过秦军,但是庞涓对于秦军的悍勇却是由衷地欣赏。 或许他们的装备并不精良,但这是一支由鲜血浇灌出来的军队。 双眼之中对于秦军的忌惮一闪而逝,庞涓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嬴虔的身上。 “不过庞涓此番游览,倒是有些叨扰长公子与麾下将士了。” “哪里哪里。” 那边魏国上将军庞涓是心有忌惮,这边秦国长公子嬴虔的心中也不是那般地平静。 庞涓为何今日亲自渡过泾水?是否是魏国有什么图谋?己方又应该如何应对? 一个個问题不断在心中浮现,倒是令几缕思绪爬上了嬴虔的眉头。不过心中纵然是波涛汹涌,但是在表面上特别是在庞涓这个对手面前,嬴虔却不能表现出半点异常。 努力维持住面容之上的平静,嬴虔带着嘴角的笑容看向了对面。 “只要庞涓将军愿意,下次再来我秦国之时,嬴虔依旧愿意率领轻骑护卫将军。” “只希望庞涓再来之时,不用劳烦长公子如此兴师动众了。” “庞涓将军说笑了。” 说笑,真的是说笑了吗? 至少在庞涓拨转马头回返本阵的时候,嬴虔脸上原本维持的笑容一下子便坠了下来。 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嬴虔却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他仿佛闻到了战场之上硝烟弥漫的味道,他仿佛听到了战争的号角在耳畔回响。 嬴虔一直在原地呆了许久,直到秦军副将策马来到了他的身旁。 “长公子,魏军已经走远了。” 副将的声音打断了嬴虔心中的思绪,带着一丝冷意的目光遥望向了远处。 双手紧紧握住战马缰绳,拨转马头之间一股坚定出现在了嬴虔的脸上。 “将士们,随我回营。” “遵令。” 在芷阳城内休整了一夜,庞涓率领着这支数百人的骑兵北渡渭水,最终抵达了原本的秦国国都、如今的魏国重镇,栎阳城。 “上将军,公子已在营中等待您多时了。” 庞涓刚刚回到魏军大营,留守的亲卫就禀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翻身下庞涓听到这个消息,顾不及休息便身穿着甲胄向着自己的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当庞涓的手掀开大帐的帘幕,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末将庞涓,拜见公子。” 眼见庞涓出现,来人立刻半是埋怨、半是亲切地说道:“上将军,倒是让卬好等啊。” 没错,此时此刻出现在庞涓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子魏卬。 前世,魏卬曾受魏罃之命,前往魏国的西河郡担任郡守。 魏卬抵达了西河之后,劝课农桑、整修兵备,不过三年便使得西河大治。 若不是后来商鞅以诈骗扣押了他,秦国要想拿下河西之地却也没有那么轻松。 鉴于魏卬前世在西河干得不错,这一世魏罃同样任命他为西河郡守。 过去的这些年,无论是在政务、还是在军事上,魏卬都展现出了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 相信用不了多久,魏国朝堂之上便会再出现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重臣。 而且别忘了魏卬可是根正苗红的魏国公族,当今魏侯魏罃的弟弟。 听到魏卬抱怨话语之中的亲切,庞涓立刻笑容满面地拉住了他的手。 一边将魏卬按在了坐席之上,就听庞涓一边说道:“公子,你一向与伯灵交好,你我又同处河西多年,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一般。” “来来来,快快坐下。” 招呼着魏卬坐下之后,庞涓也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目光灼灼地看着魏卬,庞涓立刻带着兴致问道:“公子来访,一定是安邑有要事吧?” 面对着庞涓的询问,魏卬并没有立刻出声回答,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在此时一肃。 这一刻大帐之中的气氛似乎凝滞了,魏卬与庞涓的目光长久地交汇在了一起。 “君上……” “有意向西。” 魏卬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庞涓的耳中可谓是石破天惊。 震惊过后,一股狂喜之色出现在了这位魏国上将军的脸上。 为了这一天,他庞涓在河西整整等待了数年之久,而这一天终于算是来了。 “师兄,君上日后一定会对秦国用兵,师兄尽可在河西一展才华。” 想起数年之前的涑水之畔,师弟孙伯灵曾经说过的话语,庞涓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片刻之后,庞涓压下了心中的那份激动,郑重地目光重新移回了魏卬身上。 “可有君命?” 面对着庞涓的询问,魏卬郑重地点了点头,“上将军庞涓何在?” “末将在。” “奉君上之命,上将军庞涓即刻回返安邑,一切军务交由西河郡守魏卬暂代。” 数息之后,当两半调兵的虎符在手中完美地合一,庞涓当即向着面前的魏卬躬身一拜。 “末将庞涓,谨遵君命。”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庞涓回都 “驾驾驾……” 嘹亮的催马声出现在魏国都城安邑的街道上,紧随其后出现的是一位魏军将领以及数十名骑士。 如此阵仗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周围行人的重视,众多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了这支特殊的队伍。 迎着周围人投来的一道道视线,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一直向前,并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一直等到这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坐在街道旁一间繁华酒舍二楼的一名中年人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真乃威武之士!” 感叹过后,心中充满疑惑,脸上浮现着不解,这名中年人用着询问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诸位,这是从哪里来的军队?怎么如此精锐?” “戴兄自宋国而来,不知道来人身份也属寻常。” 眼见自己这位从宋国而来的友人发问,坐在一旁的一名安邑本地商贾却是出声解释了起来。 “若是说起此人,那可真是以战阵之术而攫取高位。” “此人先是在我魏国攻伐韩国的大战之中崭露头角,其后更是在与秦国的交锋之中大放异彩。” “君上为酬赏其功绩,特拜此人为我魏国上将军。” 这位安邑本地商贾介绍起来那可以说是眉飞色舞,而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到“上将军”三个字,那名来自宋国的富商却是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张兄,莫非来人是魏国上将庞涓?” “正是此人。” 听到友人一口道破了庞涓的身份,这位张姓商贾继续介绍了起来。 “自被拜为上将军以来,庞涓将军一直统率着我魏国乃至天下最为精锐的魏武卒。” “直到数年之前,君上任命其为河西主将,他才离开了国都安邑。” 话说到这里,一股疑惑之情不由得浮现在了这名张姓商贾的心头。 “如何如今上将军又如此突然地赶回国度了呢?” 这名张姓商贾的喃喃自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还是被周围一直注视着他的同伴们听在了耳中。 “听说楚国已然出兵襄助齐国,莫非君上有意令上将军统兵与齐、楚对战?” 这个突然响起的猜测就像是一個引子,立刻就勾起了在座众人的兴趣。 有的人说魏国准备要全力以赴与齐楚开战了,有的人说由上将军庞涓领兵此战魏国必胜,还有的人已然在构想魏国此战胜利之后又能够获得多少利益。 文侯、武侯以及当今魏侯魏罃三代人的积累,已然让魏国成为当今毫无争议的第一强国; 而十数年以来对齐国、秦国等大国的战争胜利,更是已经让魏人心中充满了对于胜利的信心。 至少在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失败之前,魏人对于自己国家的军队能否取得胜利并不抱什么怀疑。 商人自古以来都是追逐利益的,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基于魏国即将加大对于东方的战争投入这一前提,这些来自魏国以及其余诸侯的商贾们开始更加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他们讨论的不是如何在战争之中保全自己的财富,而是如何攫取更加丰厚的利益。 也就是在这些商贾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距离此地并不算遥远的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也在发生着一场对话。 “司马,不知上将军何时能够抵达安邑?” 身为魏国司孙伯灵,面对着来自魏侯魏罃的询问,脑海之中不由得回忆起了昨日收到的消息。 “启禀君上,上将军庞涓一行昨日距离国度已经不足三十里,料想今日便能够抵达安邑。” 一道了然之色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容之上,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殿门处。 “启禀君上,上将军庞涓如今已然顺利抵达了安邑。” “好,好啊!” 听到这则消息,魏罃脸上原本的了然之色,当即便转为灿烂的笑容。 魏罃带着这缕笑容,一边下令让前来禀报的宫人退下,一边缓缓走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司马,上将军回返国都,寡人心中自是高兴万分。只不过……” 孙伯灵听着魏罃话锋突然一转,心中不由的便是咯噔一下。 “此番战事于我魏国事关重大,寡人不知道上将军剑鞘之中的长剑是否依旧锋利非常?” “还请君上放心。” 在听到魏罃的担忧之后,孙伯灵当即站了出来,向面前效忠的君王为自己的师兄作出了保证。 “前往河西的这些年中,上将军无时不刻不在了解秦国,为的便是能够在即将爆发的战事之中击败这个强悍的对手。” “数年交锋就是数年磨砺,上将军已然将手中的长剑磨得极为锋利。” “只要君上一声令下,上将军、还有臣必当竭尽全力,助君上、助魏国完成这不世的功业。” 一番慷慨陈词,说出了孙伯灵对于师兄庞涓的绝对信心,也道出了他心中宏大的志向。 当孙伯灵将这一番宏图展现在魏罃面前的时候,迎接他的正是来自那魏侯魏罃最为灿烂的笑容。 “如此,寡人便放心了。” 走上前拍了拍孙伯灵的肩头,就听魏罃轻声说道:“去吧,替寡人去见见我魏国的上将军,这一战寡人还有魏国的将来就交托到你们二位手上了。” 听起来是如此轻轻的一句话,但是在孙伯灵的耳中却是重若千钧。 无比郑重地向着魏罃躬身一拜,就听孙伯灵沉声说道:“臣孙伯灵,谨遵君上之命。” …… “上将军,司马求见。” “不见。” 从栎阳回返国都已经几日,庞涓却一直是闭门谢客,任何人求见都是一句不见。 如此倒不是庞涓真的不见任何人,而是他想要见的那个人还没有来。 就在上将军府中的侍者准备再一次的回绝来人之时,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急促的呼喊声。 “快请。” 不多久,登门的孙伯灵就在上将军府的书房之中,见到自己这位阔别已久的师兄。 “师兄。” “伯灵。” 师兄弟之间多年未见,自然免不得一番寒暄,而在寒暄过后伴随着孙伯灵的一句发问,书房之中的气氛渐渐显出了几分肃杀。 “师兄,腰间长剑可还锋利?”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献公故道 魏国,都城安邑,上将军府邸。 后院的一处空地之上,庞涓与孙伯灵这一对师兄弟相对而立。 视线交汇于一处的同时,两人各自手中的长剑都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散发着道道寒芒。 时间过去了许久,两人都没有主动发起攻击的意思,有的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的无声对峙。 忽然一阵清风拂来,吹起了这对师兄弟身上的服袍,也将两人之间维持的平衡打破了。 双眼之中爆发出一股战意,紧握长剑的右手猛然发力,作为师兄的庞涓选择了先发制人。 “杀……” 喊杀声犹如一道惊雷般在耳畔炸响,散发着光芒的长剑下一刻便要刺来。 此时孙伯灵双眼之中并没有半点畏惧,相反流露出的却是一股水波不惊的沉稳。 右手握住的长剑按下几分,孙伯灵双脚用力,整个人直接迎上了庞涓刺出的长剑。 “铛……” 下一刻,双剑相交碰撞出的金属交鸣声在两人的耳畔响起。 感受着从剑身传递到剑柄、再传递到手臂上的酥麻感,两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一处。 一抹笑容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嘴角,眼前种种让他们仿佛回到了云梦山中的求学时光。 “再来!” “好!” 一声一答之间,伴随着手中长剑的分离,两人各自向着后方退却而去。 当重新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两人的后退之势立刻转化为了进攻。 “铛!” “铛!” “铛!”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庞涓与孙伯灵手中的长剑无数碰撞,金属的交鸣之声也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或许是因为师兄弟的关系,无论是庞涓还是孙伯灵都对于对方的剑术太过于了解,既包括对方的长处也包括对方的劣势。 正是基于这种了解,两人的剑术往往也都被对方所化解,这就导致了此时此刻态势的焦灼。 而如果从双方剑术的风格来看,师兄庞涓因为身处军中,剑术更多地吸收了阵战之术,讲究得是大开大合; 至于孙伯灵这些年来身处朝堂,剑术之中就少了几分军中直来直去,又多了几分变化诡谲。 师兄弟所使用的两种剑术并没有高下之分,不过是因为两者的境遇不同,而导致的风格不同罢了。 “铛……” 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碰撞声响起,这一次孙伯灵只觉得一股巨力传递到了自己双臂之上。 虽然作为剑术高手的他很快便稳定了姿态,但是这无异于给了对面的庞涓以可乘之机。 双眼之中光芒一闪,庞涓双脚发力,手中长剑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孙伯灵刺了过来。 这一场师兄弟之间的交锋,仿佛便要分出胜负。 只是原本胜券在握的庞涓,下一刻脸上的神情之中却是闪过了几分错愕。 他手中的长剑还来不及命中孙伯灵的要害,对方的杀招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剑锋,又看了看对面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孙伯灵,庞涓脸上的错愕很快就化为了一丝笑容。 “伯灵,这一次,我输了。” “师兄,承让了。” 一场较量剑术的交手之后,两兄弟之间相视一笑,然后收起长剑重新回到了书房之中。 等到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坐稳身形,孙伯灵带着笑容看向了对面的庞涓。 “如此我便安心地回报君上,师兄腰间的长剑依旧锋利,依旧可以为我魏国沙场建功。” “伯灵,不瞒你说……” 看着对面的孙伯灵,想起这些年来在河西的点点滴滴,庞涓心中却是生出了无限慨叹。 “这些年来,我在河西无一日不在准备,无一日敢于懈怠。” “我知道君上一直将秦国视为心腹大患,而我魏国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对秦国出兵。” “到了那个时候,我庞涓麾下的将士将成为魏国这支羽箭最为锋利的箭簇。” “君上指向哪里,我们就射向哪里。” 面对着庞涓的这一番话语,孙伯灵脸上的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作为魏国主掌军务的司马,这些年来他同样无时不刻不在关注河西大军以及秦国的动向。 身为曾经统率过魏武卒这支天下精锐的庞涓,自然掌握着一些旁人无法接触到的练兵精要。 而到了河西并成为魏国河水以西全部大军的统帅之后,庞涓便将自己掌握的这些完全用在了河西军的身上。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来原本的魏国河西军,已经在庞涓的手中变得更为精锐。孙伯灵就这么默默听完了庞涓的话语,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有些你不知道。” 庞涓的一句否定,立刻将孙伯灵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脸上也是闪过了一丝错愕。 似乎十分满意孙伯灵此时此刻的神情,庞涓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缕灿烂的笑容。 “你以为我庞涓在河西就只干了练兵这一件事?” “你来看。” 颇为自得地说了一句之后,庞涓招呼着孙伯灵来到了书房内的一张地图面前。 直到这個时候,孙伯灵这才发现庞涓书房之中这张描绘着魏国西边山川地理的地图似乎和其他的有些不一样。 除了一些河流、高山的位置更加明确了以外,地图之上还用朱砂描绘出了一条特殊的道路。 这条道路自魏国的河西出发一路向北,穿过了原本属于义渠的大片草原,并最终在原本的乌氏国的境内向南折去。 顺着这条道路所勾画的路线抵达终点,一座城邑的名字出现在了孙伯灵的眼中。 乌氏塞。 看到这里,孙伯灵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立刻转向了一旁的庞涓,“师兄,这是献公故道。” “正是献公故道,当年秦国先君献公就是沿着这条道路横穿了整个义渠,并沿着陇山一路南下抵达了秦国的故都雍城。” 这就是庞涓在河西干的第二件事情,摸清从义渠之地攻打秦国的道路。 幸运的是,这一条道路当年有人曾经走过,这个人正是秦献公,嬴师隰。 三十年前也就是公元前386年,秦献公嬴师隰眼见秦国国内朝局动荡,便准备回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秦君之位。 当时秦国在位的小主夫人,面对从魏国归来的秦献公,立刻将大军调往了河西,企图阻止对方前进。 眼见无法从河西回返秦国,秦献公果断调转方向一路北上,冒着被义渠人发现的风险横穿了整个草原。 秦献公一行人最终得以在焉氏塞进入秦国,并顺利抵达了秦国故都雍城。 可以说,对于秦献公一脉来说这条道路是他们重夺秦君大位的胜利之路。 而在三十年后,这条道路在魏军的手中又会发挥怎样的作用?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奇正相合 “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 双眼在眼前的地图之上不断移动,耳畔响起师兄庞涓高声吟诵的兵法,孙伯灵嘴角的弧度却是越发灿烂。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一边道出兵法之中的篇章,一边将目光从面前的地图移向一旁的师兄庞涓,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交汇于一处。 当各自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笑意的时候,这一对师兄弟之间已然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自从抵达河西之后,师兄便大张旗鼓,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不错。” 在师弟孙伯灵面前,庞涓并没有任何隐瞒的打算,反倒是将心中的盘算和盘托出。 “秦魏之间的那份盟约,换来的不过是数年停战而已。” “无论是我魏国还是秦国都很清楚,除非秦魏一方完全失去了对抗的能力,如若不然双方之间依旧免不了一场大战。” “如今双方形势是魏强而秦弱,这场大战的主动权便握在了我魏国的手中。” “何时发动攻势,又从何处发动攻势,一切尽在君上以及我等手中。” 说话之间,庞涓缓缓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右手食指贴在了面前的地图之上。 顺着那条分隔魏秦疆土的泾水一路向下,庞涓双眼之中的战意越发澎湃起来。 “伯灵,你以为我抵达河西之后为何那般大张旗鼓地操练河西士卒,又为何屡屡派遣斥候渡过泾水前往对岸查探?” 面对着庞涓带着几许考较意味的询问,孙伯灵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伯灵以为,师兄之所以如此,便是要让秦国以为我魏军将会从泾水一线攻击秦国。” “知我者,伯灵也,正是如此。”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了庞涓的脸上,下一刻庞涓的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了眼前的地图之上。 “还记得入仕魏国之初,伯灵就一卷灭秦策获得了君上的赏识。” “开发河西、攻灭义渠,一切都在按照伯灵当初设想的那样稳步推进。” “我在河西数年,操练士卒、搜集消息,同样是为了伯灵当初的筹谋。” 将心中的回忆渐渐收起,庞涓看向了一旁孙伯灵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郑重。 “如今数年过去,秦国已然将关注的目光全部汇聚于泾水之畔,此地更是驻扎着秦国的大半兵力。” “昔日的筹谋已然得当,庞涓也算不负当年涑水之畔的约定了。” 庞涓的这番话语落下,想起两人昔日涑水分别的场景,一股感动之情忽然涌上了孙伯灵的心头。 稍稍退后了些许,孙伯灵向着自己的这位师兄便是躬身一礼。 “伯灵,多谢师兄。” 这一拜,庞涓并没有阻拦,而是站在原地受了这一礼。 数息之后,当两人的目光再次汇聚于一处,心中曾经生出了些许芥蒂也在此时完全消散殆尽。 又过了些许时间,这一对师兄弟重新坐回到了坐席之上,两人之间议论的焦点也从过去的筹谋转向了不久之后便会爆发的大战。 “伯灵,我以为此番与秦国开战,我魏国应当兵分两路。” “一路由数量众多的步卒组成,而另外一路则是应该包含全部的精锐骑兵。” 听着庞涓对于此次大战的兵力配比,孙伯灵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赞同。 《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对于此番与秦开战的魏国而言,这第一路大军就是正军,而另外的一路则是奇兵。 第一路大军虽然在人数之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却并不是初战主要进攻力量。 此次对秦之战的第一阶段,这路魏军要做的就是沿着魏秦现有的国境线一字排开。 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很明确,那就是将秦国大军的主力牢牢地钉在泾水一线。 至于魏国的第二路大军,就是《孙子兵法》中的奇兵。 在秦军主力被魏国大军吸引到泾水一线的时候,这路大军将避开秦军的锋芒。 依靠着自身所具有的速度优势,这路大军要在秦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横穿秦国北方的大片草原地带。 最终,这支大军将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秦军的后方,用手中的长剑向秦国刺出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一剑。 一旦这支奇兵夺取了秦国北部的乌氏塞,并沿着陇山一路南下顺利夺取了汧邑等秦国城邑,秦国都城雍都便会暴露在凌厉的兵锋之下。 当然,仅仅凭借这支奇兵便决定整场战局的胜负,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这支魏军奇兵出现在秦国都城雍都附近之时,整个对秦战事也便进入了第二阶段。 国都遭受到魏军的进攻,在泾水前线与魏军对峙的秦军主力难免人心浮动。 也就是在这個阶段,魏军两路大军主力所扮演的角色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原本作为奇兵的魏军骑兵将被赋予牵制的任务,而在初战中负责牵制的魏军主力将以最强战力猛攻秦军泾水防线。 一旦泾水被魏军主力所攻破,秦军腹背受敌之下也将会落入最为危险的境地。 “等到我两路大军合兵于雍都城下,此次对秦之战也将会以我魏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畅想着不久之后自己即将率领大军兵临雍都城下,庞涓的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神情。 恰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孙伯灵却是忽然问出了一句。 “师兄,若是战事真的如同师兄所设想的这般顺利,我魏国又该如何处置作为战败者的秦国呢?” “如何处置?那自然是将其国土纳入我魏国疆域,将其子民也划入我魏国治下……” 话还没有说完,庞涓忽然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灭秦之战,这不是君上还有伯灵你一直在谋划的吗?” 面对着庞涓投向自己的询问目光,孙伯灵思绪片刻之后缓缓说出了一句。 “从前我确实是在苦思灭秦之策,可是近些日子以来,公孙司徒提出的另外一策却是更适合我魏国。” 孙伯灵提到司徒公孙鞅所提出的另外一策,立刻便引起了对面庞涓的好奇心。 “何策?” “改灭秦为弱秦。” …… 第三百三十八章 灭秦?弱秦! “鞅兄,灭秦如何?弱秦又如何?” 魏国国都安邑城内,依旧还是在那座白氏酒家,依旧还是那两个相对而坐的人。 曾几何时,来自卫国的公孙鞅与来自韩国的申不害因为投契而在此地结为知己。 原本初入魏国的两人,如今一人已是魏国六官之一的司徒,而另外一人也成为了位高权重的亚卿。 今时今日,这两位在整个魏国朝堂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重臣之所以坐在一起,便是因为近些日子喧嚣尘上的攻秦之声。 端坐在坐席之上,听罢对面申不害的发问,只见公孙鞅的脸上满是从容之色。 “不害兄以为眼下我魏国国力如何?” 身为魏国亚卿申不害如何能够不了解如今魏国的实力,当即带着几分自豪回道:“历经文侯、武侯以及君上三代经营,我魏国国力已然强盛非常。” “特别是君上继位以来,我魏国内修国政、外讨强敌,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国。” 对于申不害的回答,公孙鞅并没有给予评价,而是紧接着便抛出了下一個问题。 “那么不害兄以为我魏国若想灭秦,可有十足的把握?” 公孙鞅的声音落下之后,对面却并没有立刻传来申不害的回答。 抬眼望去,此时的申不害已然没有了刚刚自信,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思索与计较。 这一次公孙鞅并没有等待申不害的答复,幽幽的慨叹之声便在两人之间响了起来。 “周室初立之时,天下诸侯不下八百之数;平王东迁之时,诸侯还有一百四十余国;再到如今,天下之间大大小小的国家只剩下了十余个。” “数百年以来,天下大半的诸侯已经化为了青史上的一段段文字,有分别的不过是所占篇幅的多少而已。” “纵使昔日强大如晋国者,如今也已经化为了我魏赵韩三国,更何况远弱于晋国的秦国呢?” 申不害听到公孙鞅感慨到这里,心中却有一丝疑问升起。 “听鞅兄话中的意思,是说秦国可灭?” “秦国当然可灭!”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复落下,然后公孙鞅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是看秦国覆灭于我魏国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而已。” 本身贯彻着法家意志,又在魏国朝堂历练多年,如果用后世的评价标准来看公孙鞅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秦国能不能灭?这个问题在公孙鞅看来不过是利益的取舍罢了。 而同样出身法家的申不害,在听完了公孙鞅的这一番话语之后,心中再次计较起了灭秦的得失。 “纵使经历君上十余年经营,我魏国国力已然比文侯、武侯之时更加强盛,但是秦国毕竟是当年的西方霸主,其国力依然不可小觑。” “若是发动全国之力强行灭秦,秦国或许能够被覆灭我魏国所覆灭,但是我魏国也将会承受不小的损失。” 喃喃自语之间将魏国与秦国之间的实力进行了对比,紧接着申不害开始将目光从局部转向了全局。 “凭借我魏国的国力,或许能够覆灭秦国,但那时天下诸侯必然会对我魏国心存忌惮。” “到时候若是有楚国这样的大国首先站出来,我魏国必然遭受群起而攻。”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敌群狼,再有心向秦国之人从中挑拨,我魏国便会危在旦夕。” 虽然申不害设想的都是最坏的情况,或许魏国灭秦并不会遭受不可承受的代价,又或者天下诸侯因为互相忌惮不会全力讨伐魏国; 但是此时此刻的魏国不能去赌,更何况这场赌局还是压上了整个魏国的国运。 事实上,通过十几年来一场场战争而建立起来的优势,完全可以支撑魏国逐步削弱来自西方秦国的威胁。 灭秦,不是不可以;但是弱秦,同样是一条魏国可以选择的道路? 目光凝视眼前的公孙鞅,申不害问道:“鞅兄曾言弱秦,不知如何弱秦?” 对面的公孙鞅听到申不害此问,嘴角立时勾勒出了几许笑意。 随手用食指从面前酒爵之中蘸取些许酒液,公孙鞅便在面前案几之上为申不害勾画了起来。 “不害兄请看,函谷关以西、陇山以东,乃昔日周室兴起之地。” “平王东迁、秦人驱逐此地的犬戎之后,这块关中之地也就成为了秦国强大的根基。” “前番大战,我魏国从秦国的手中夺取了半个关中之地,已然使得秦国元气大伤。” “若是此番攻秦,我魏国能够将关中之地全部纳入版图……” 说话之间,公孙鞅脸上豪情顿生,更是右手成掌往前一推。 “秦国自此将退守陇西故地,也再没有实力与我魏国争锋,我魏国西部疆土所承受的威胁也将大大削弱。” “彩!” 公孙鞅将心中的打算说了个大概,对面立刻响起了申不害的喝彩声。 “到那时,君上只需派遣一策士西入陇山,保全秦国社稷为条件要求秦国向我魏国称臣纳贡。” “原本是我魏国心腹大患的秦国,便能够如同昔日周室的西部屏障一般,为我魏国抵御来自西戎的侵袭。” 此话一出,公孙鞅与申不害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就在两人之间悄然生出。 也就是在公孙鞅、申不害在白氏酒家中议论着弱秦之时,魏国宫室的大殿之中同样有人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灭秦,弱秦,灭秦,弱秦……” 重复的呢喃声一直响起,在这个有些静谧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不知持续了多久之后,作为呢喃声主人的魏罃突然停下了重复,他的脚步已然重新来到了一张案几之前。 魏罃伸出右手轻轻从案几之上拾起一份帛书,那是由坐镇大梁、防备楚国的相国公孙颀亲笔所写。 再次将这份帛书看了一遍之后,当最后两个熟悉的篆字映入眼帘,魏罃双眼之中迟疑消失不见。 “弱秦。”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要让魏国这架战争的机器全力运转起来。 左手不知何时摸上了腰间的佩剑,魏罃神情一肃向着殿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攻秦之议 跟随着几名宫人的脚步,司马孙伯灵与上将军庞涓一路来到了魏国宫室内的一座大殿。 等到两人的脚步踏入殿门,一抬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这边看见孙伯灵与庞涓联袂而来,早到一步的司徒公孙鞅也是连忙来到了两人面前。 “见过司徒。” “见过司马、上将军。” 一番见礼之后,公孙鞅三人之间互相打量了几眼,几分了然就这么出现在了各自心中。 三人之中,庞涓乃是镇守河西的统帅,孙伯灵是主掌军务的司马,而公孙鞅则是主管户籍财赋的司徒。 再加上这些日子或多或少听到的传闻,今日魏罃将几人召集于此为了什么已然不言自明。 也就是在几人抵达大殿之后不久,一道报号声却是在殿外响起。 “君上到……” 伴随着嘹亮的声响,一身赤色服袍、腰悬长剑的魏侯魏罃来到了三人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 “三位爱卿不必多礼。” 视线扫过面前站着的三人,魏罃当即出声问道:“不知三位爱卿可知今日寡人召你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魏罃的询问在三人耳畔响起,互相之间又是一番打量之后,最终是身为上将军的庞涓主动站了出来。 “启禀君上,末将数年以来镇守河西,为的就是替我魏国应对来自西边秦国的威胁。” “此番君上急召末将回返都城,末将料想也应当是为了秦国。” 魏罃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庞涓,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笑容。 “上将军所言,正是寡人之意,三位爱卿随寡人来。” 紧接着跟随着魏罃的脚步,公孙鞅三人一路来到了内室,在这里的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魏罃的脚步最终在地图前方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眼前,魏国河水以西以及整个秦国的疆域就这么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片刻之后,魏罃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转身看向了刚刚回答的庞涓。 “上将军久镇河西,想必对于秦军动向应当知之甚详。来,为寡人与司徒、司马诉说一番。” “喏。” 面对着魏罃的命令,庞涓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躬身轻喏之后就缓缓走到了地图之前。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秦国对于河西魏军的应对那就是严防死守。 自从上一次的魏秦河西大战遭遇惨败之后,秦国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正面根本不可能是魏国的对手。 于是,为了应对魏国随时都有可能发动的攻势,秦国泾水一线屯驻了全国大半的军队。 别看平日里魏国轻骑好似渡过泾水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一旦遭遇战事一条坚固泾水防线立刻就会被建立起来。 为了顺利突破这条双方之间必然发生激烈交锋的泾水防线,魏军在战时势必要投入不少于十万人的大军。 除了由长公子赢虔所镇守、汇集了秦国大半兵力的泾水防线,在魏国覆灭义渠之后,秦国还征召了一部分兵力驻扎了北部边境。 只是由于这些年来魏国并没有在北部义渠草原上有所动作,秦国的北部驻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松懈。 总而言之,在庞涓明面上、暗地里地引导之下,秦国已然将防御魏国的重点放在了泾水一线。 “上将军镇守河西数载,实在是于我魏国有功,等到此战功成寡人定不会忘记上将军的功绩。” 魏罃的承诺立刻便让庞涓心中一震,“末将庞涓,多谢君上。” 听完庞涓禀报完了秦军的动向,魏罃的目光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司马,想必此前你已经与上将军详细商议过,寡人今日只想问你一句,此番攻秦我魏国究竟需要调集多少大军?” 对于魏罃此时此刻问出的这個问题,孙伯灵其实已经思考了许久,甚至自提出攻秦之策那刻起他就一直在计较了。 结合前次如今魏秦两国的实力对比,再加上魏军采取的战术以及此战魏国所要达成的目的,孙伯灵在与庞涓商议之后得到了一个数字。 “启禀君上,此番对秦之战,臣预估总计需要二十万大军。其中……” 没有等孙伯灵继续把话说下去,魏罃立刻便出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好,寡人就给你二十万。” “至于这二十万大军如何调动、有何方略,寡人一概不问。” “寡人今日只要你司马与上将军给寡人一个承诺。” 对于自己所拥有的军事才能,历经两世近百年的魏罃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不能说是用兵如神,也可说是一窍不通,前次河西大战之所以能胜依靠的乃是公叔痤、公孙颀两代相国的谋划得当。 而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是天下闻名的魏国良将,另外一位更是曾在前世率领齐军大破魏军的齐国军师。 有这两位几乎是站在当世顶点的统帅领兵,魏罃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魏罃这几乎是倾国相托的信任,立刻令孙伯灵与庞涓二人脸上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当视线与两人交汇一处,就听魏罃沉声问到:“此战攻秦,我魏国能否取胜?” “臣孙伯灵(末将庞涓),定当竭尽全力。” 满意的笑容立刻浮现在了魏罃的脸上,他看着庞涓与孙伯灵说道:“有两位如此说,寡人也就放心了。” 与庞涓、孙伯灵这两位统帅交谈完毕之后,魏罃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一旁的公孙鞅。 “司徒。” “臣在。” 看着沉声应答的公孙鞅,魏罃的话语之中同样充满了信任:“司徒此前曾担任过西河郡守,想必对于河西、对于秦国并不会陌生。” “此番攻秦大军的粮草辎重,寡人就交由司徒全权处置,另外寡人会令西河郡守魏卬辅助司徒。” 对于自己所要担负的职责,公孙鞅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 眼下魏罃已然下达了命令,只见他连忙躬身上前。 “谨遵君上君命。” “好。” 眼见粮草辎重也已然安排妥当,魏罃扫过面前三人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了一抹郑重。 “三位,此战魏国拜托了。” “定不负君上重托。” …… 第三百四十章 大军开拔 涑水流淌,远眺着魏国的都城安邑;军营肃然,护卫着脚下的疆土。 涑水之畔,驻扎着魏国最为强大的一支精锐,它的名字叫做魏武卒。 自西河郡守吴起创立以来,魏武卒一直便是魏国征战天下最为锋利的一柄长剑。 而伴随着军功爵制在魏军之中全面推行,不断有新鲜血液灌注的魏武卒战力比之以往更加强大。 今日,涑水之畔魏武卒的军营中,却是迎来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突然在耳畔响起,为这座军营带来紧张气氛的同时,也将聚将的命令传递到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接收到命令的将领们当即从军营的四面八方向着中军大帐之中赶去。 而当这些将领的脚步迈入大帐之中时,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一道身影却是让他们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微微错愕片刻,又是一抹笑意自心底而出,这些魏武卒的将领快步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久之后,等到所有将领全都抵达了大帐,身为魏国司孙伯灵当即一步上前。 “末将等,参见司马。”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参见之声,孙伯灵的目光从面前的一道道身影上划过,然后看向了侧后方的上将军庞涓。 “诸位将军,想必站在我身后的这位,诸位将军并不陌生。” “末将等,参见上将军。” 孙伯灵的话音刚刚落下,这些曾经都属于庞涓麾下的将领用他们的方式表达了对于庞涓的尊敬。 看着眼前与记忆之中一般无二的场景,庞涓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暖流。 魏武卒,这支他曾经所统率的大军,并没有忘记他这位主将。 迈着缓慢的脚步,庞涓从一名名魏武卒将领身旁走过,他视野之中浮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等到庞涓重新折回来的时候,他的面容之上已然充满了欣慰之色。 “诸位将军,你们都曾归属我庞涓的麾下。” “虽然我与你们已经有数年未见,但是我庞涓始终相信你们就是我魏国最优秀的将领,魏武卒就是天下之间的最强军。” 庞涓的一开口便给予了眼前将领与魏武卒以最高的评价,望着面前那一张张自豪的脸庞,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既然魏武卒是我魏国最为锋利的长剑,那么如果战事即将降临,你们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庞涓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帐之中却是忽然安静了下来,只不过在这股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似的。 “愿为魏国效死。” “愿为魏国效死。” “愿为魏国效死。” …… 或许来自不同的地方,或许拥有着不同的出身,但是大帐之中的每一名魏武卒将领用自己的呐喊给出了完全一样的回答。 听着声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庞涓嘴角的一丝笑容显示出了他对于这个答案的态度。 满意,非常满意! 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庞涓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令庞涓没有想到的是,孙伯灵并没有开口,而是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眼见孙伯灵如此动作,再加上他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庞涓如何还不知道他的意思。 离开国都安邑前往河西之时,他将麾下的这支魏武卒交给了自己认为可以信赖的孙伯灵。 而为了这一次的攻秦之战,孙伯灵今日又将这支魏军之中最为精锐的大军交还给了他。 接下来没有什么推辞的话语,原本就是这支魏武卒主将的庞涓很快就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角色。 向前走了一步,庞涓看向前方那些将领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寒芒。 “奉君上之命,魏武卒即刻拔营,前往栎阳。” “喏。” 辽阔的平野之上,一条赤色的巨龙正在肆意地散发着自己的威势。 一面面书写着魏字篆字的旗帜之下,是一名名披坚执锐、迈步向西的魏武卒精锐。 骑着骏马站在高处,注视着一队队士卒从自己前方经过,庞 涓的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是一股莫名的神采。 如此不知道看了多久,庞涓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伯灵,多谢了。” “师兄不必谢我,一切都是君上的命令。” “不,我说的不是今日之事。” 说话之间,庞涓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师弟孙伯灵身上。 “若非是你,魏武卒的战力不会再上一层。”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统率过魏武卒,但是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现在的魏武卒比之前更为精锐了。” “就为了这一点,我就要好好谢谢你。” 听完了庞涓的话,孙伯灵同样将目光看了过来,师兄弟的视线在此时此刻交汇于一处。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有的依旧是那充满默契的一笑。 有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唏律律……” 身下战马忽然响起的一阵叫声,打破了师兄弟之间的默契。 在用手轻轻安抚了身下这匹战马之后,孙伯灵对着庞涓说道:“师兄,时间也不早了,伯灵也该启程赶往北地了。” 说完,孙伯灵一勒手中缰绳,当即便要拨转马头向着北方而去。 “伯灵。” 没有等孙伯灵身下的战马迈开马蹄,身后庞涓的一声呼唤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回头望去,映入孙伯灵眼帘的却是庞涓脸上充满平静的神情。 “雍都再会。” 孙伯灵停驻在原地许久,随后只见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了几分弧度,目光灼灼地回望而来。 “师兄,雍都……” “再会。”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孙伯灵迅速拨转马头,领着身后的数十骑向北方而去。 庞涓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队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雍都,再会。” 心中又是一句自语,庞涓双眼之中浮现忽然浮现一抹坚定。 “来人啊。” “在。” 看了一眼身后一直跟随的亲卫,庞涓当即沉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尽早抵达栎阳。” “遵令。”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秦君入营 “驾,驾,驾……” 急促的催马声在平野之上响起,远处一队骑兵忽然疾驰而来。 视线透过马蹄扬起的阵阵烟尘,便会发现这些骑兵身上所穿着的都是墨色的甲胄,而这清楚地表明了这些骑兵的归属。 秦军骑兵。 身下的战马迈着矫健的步伐,飞快地驰骋在渭水北岸的平野之上,这支秦军骑兵向着东方马不停蹄地奔去。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这支秦军骑兵之中为首的一名年轻人忽然一勒手中缰绳。 “唏律律!”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马鸣,年轻人迅速控制着身下的战马停了下来。 年轻人望着滚滚向东的渭水,听着耳畔响起的波涛,脸上的神情之中却是充满了凝重。 抬起右手将手中马鞭指向东方,只听他对着身后跟随的骑兵沉声问道:“此地距离泾水大营还有多久。” “启禀君上,此地距离长公子大军所驻扎的泾水大营大约还有30里。”跟随在年轻人身后的一名秦国骑兵立刻出声回答道。 听罢这道来自身后的回答,年轻人或者说是秦公嬴渠梁注视了远处片刻,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压抑了几分。 “传令,加快速度,务必尽快抵达泾水大营。” 说完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长鞭挥动,嬴渠梁催动身下战马,当即继续向着东方驰骋而去。 而得到命令的秦军骑兵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当即领着身后的同袍就跟上了自家君上的脚步。 平野之上,这一队秦军骑兵犹如黑色的羽箭,洪亮的催马声便是划破空气的声音。 “驾,驾,驾……” …… 秦国,泾水之畔,泾水大营。 端坐于大营的中军大帐内,秦军主将嬴虔的视线不断地移转在手中的一份份军报之间。 而当将这些军报之上的内容不断地灌注入脑海,嬴虔脸上的神情就越发难看了起来。 作为泾水大营的主将,嬴虔所要面对的是秦国的头号大敌,魏国。 魏国强大的国力如同一颗巨石一般始终压在嬴虔的心头,直将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魏国部署在河西的雄厚兵力如同一只猛兽死死地注视着嬴虔,让他不敢有哪怕一丝半点的疏忽。 面对着东方那个几乎就是庞然大物并且屡屡击败秦国的对手,嬴虔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是魏国部署在河西的这只猛兽显然并没有看到嬴虔的小心应对,已经几年未曾舒展身体的它已然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牙齿。 手中一份份来自泾水以东的军报,无一例外地提醒着嬴虔,或许又是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也就在嬴虔端坐于主将之位上,为了手中的军报而愁眉不展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大帐的寂静。 “长公子,你看谁来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嬴虔那深锁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一道充满惊喜的呼唤声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渠梁,你怎么来了?” 没有错,此时此刻出现在中军大帐之中的,正是刚刚抵达的秦公嬴渠梁。 “大兄,渠梁如何不能来了,难道渠梁就这么不受兄长待见?”看着已然来到面前的大兄嬴虔,嬴渠梁说笑道。 “我这不是想着你在雍都政务繁忙,哪里会有空来……” 自觉言语有失,嬴虔的目光索性转向了站在帐帘处的亲卫。 “来人,准备些吃食来,我要好好款待君上。” “喏。” 一道没有半点迟疑地躬身一喏之后,跟随在嬴虔左右的几名亲卫立刻退出了大帐。 眼见几道身影消失在大帐之中,嬴渠梁也向着自己身旁的士卒命令道:“你们也先下去吧,寡人与长公子有话要说。” “遵令。” 不多久,伴随着跟随在嬴渠梁身旁士卒的离开,大帐之中只剩下了嬴虔、嬴渠梁兄弟二人。 “大兄,知道此次渠梁为何前来吗?” 嬴渠梁问出的这一句话,瞬息便让大帐之中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了数息之后,嬴虔带着满脸的严肃看向了他,“魏国可是有意要对我秦国开战了?” “不错。” 虽然不愿意看到事情发生,但是嬴渠梁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近些日子以来,雍都城内的魏国以及韩国、赵国等各国商贾已然走了大半,深入安邑的细作也不断传来魏国正在大批地转运粮草辎重。” “再加上魏国河西这些日子的频繁调动,种种因素汇聚在一处已然可以清楚地得到一个事实,魏国恐怕很快就要对我秦国动手了。” 用着压抑的语气说完了这些,嬴渠梁看向了嬴虔,“大兄身处泾水前线,恐怕比渠梁更能够感受到情势的紧迫吧。” 嬴虔的眉头比之刚刚锁得更深了几分,作为秦军前线主将的他,如何能够感受不到战争的脚步已然渐渐降临。 “报……” 忽然之间,一道自帐外传来的禀报声,打破了嬴虔、嬴渠梁兄弟之间这股压抑的氛围。 数息之后,这名从泾水以东好不容易回返的秦军斥候,为兄弟俩带来了一個坏消息。 “启禀君上、长公子,魏武卒已经抵达了栎阳。” “什么!” 一股惊讶之色不同地出现在了兄弟俩的心头,四目相对之间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魏武卒,这支军队在魏国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分量,作为对手的嬴虔与嬴渠梁是再清楚不过了。 要知道也就是这支由兵家亚圣吴起所建立起来的军队,曾经在三十多年前的阴晋之战中重创了秦惠公所派出的秦军主力,这一战将秦国打得几十年未敢东出。 九年之前的那一场河西之战中魏武卒的表现同样亮眼,少梁城下的那一战成为了整场战局的转折点,此后这支大军更是兵临秦国都城栎阳城下。 可以说,魏武卒就是魏国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长剑,而今这柄长剑的剑锋再次指向了秦国。 “再探,务必弄清楚此番抵达魏武卒的具体数量。” “喏。” 等到斥候消失在视野之中,嬴渠梁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幽幽的话语声出现在了嬴虔耳畔。 “大兄,恐怕此战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啊!”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急回雍都 “大兄,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身处泾水前线,对于魏军想必也是十分了解。” “依大兄你来看,此番魏国若是攻打我秦国,会出动多少兵力?” 如果说刚刚收到的魏武卒抵达的消息,已然在嬴虔的心头压了一块巨石的话; 那么此刻嬴渠梁问出的问题,就更是在嬴虔那本就压抑的胸口之上再填了一块重铁。 沉默再次成为了大帐之中的主流,嬴虔脑海之中的思绪飞快地流转着。 “距离上一次河西大战已经过去了九年,在这九年之中魏国除了覆灭义渠之外,便没有爆发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可以说如今的魏国比之九年之前更加强大了。” “虽然魏国此刻还在东方与齐国争锋,但是从魏武卒已经抵达了栎阳来看,此番魏国的主要目标或许依旧是我秦国。” “或许魏国如此大张旗鼓地会盟诸侯,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嬴虔的分析立刻令嬴渠梁的眉头更加深锁,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为什么魏国明明拥有数十万大军,却在面对齐国这个强大对手之时仅仅出动几万士卒。 闹了半天魏国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东方的齐国,而一直是泾水以西的秦国。 一股巨大的紧迫感立刻压向了嬴渠梁,接下来的这一战或许关系着秦国的危亡。 “魏武卒是魏国最为精锐的一支大军,此番这支大军抵达栎阳,说明魏国已然对我秦国势在必得。” “若我是对面的魏军主将庞涓,为了保障此次攻秦之战万无一失至少会调集大军十五万,甚至……” “更多!” 嬴虔说出的推断直接让嬴渠梁站了起来,而很快从震惊之中冷静下来的他立刻意识到这并非危言耸听。 河内、河东、河西、秦东、义渠…… 依照魏国现在的疆土以及人口所堆积起来的雄厚国力,不要说是十五万士卒,就算是二十万、三十万大军魏国也是能够拿出来的。 明白了自己以及秦国即将可能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之后,嬴渠梁无比郑重的目光直接看向了嬴虔。 “大兄,你麾下的泾水大营有战兵五万,若想抵挡魏国大军是远远不够。” “我即刻传令驻守陈仓的五万大军东进,由大兄你一起统率。” “依靠这十万大军,再加上泾水防线阻挡,料想能够抵挡魏军一段时间。” 在这个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身为秦国的国君,嬴渠梁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魄力。 将一切听在耳中,此刻的嬴虔脸上显露出了前所未有地郑重。 “末将嬴虔,谨遵君上之命。” 一步步地走到嬴虔面前,嬴渠梁的目光之中显露出了一丝温和。 “原本是想和大兄多说几句的,但是魏国显然并不愿意给你我兄弟这個机会。” “情势如此紧急,渠梁需要立刻回返雍都,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些准备。” “泾水前线就拜托大兄了。” 看着面前那张脸之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嬴虔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不知道说些什么的他,最终只能缓缓说道:“渠梁你放心,在我死之前,魏军绝不会突破这条泾水防线。” …… 白日的喧嚣渐渐远去,寂静的黑夜逐渐降临在了秦国都城雍都。 当城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关闭,秦军将士手中的火把在雍城城头亮起,一阵略显急促的催马之声出现在了雍城之外。 “驾,驾,驾……” “来者何人?” “君上回城,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被秦军骑兵的应答之声叫开,疾驰了一路的秦公嬴渠梁率领着一队骑兵就冲入了雍都。 嬴渠梁一行人到来,为这一座秦国国都添上了几分战争的肃杀气氛。 “吁……” 不久之后伴随着一阵悠长的控马声,嬴渠梁身下的战马最终停在了雍都城内的宫门之前,在这里早有一名年轻人领着一干宫人等候。 迅速翻身下马之后,将手中战缰绳交给上前的士卒,嬴渠梁也不去理那些久候的宫人直接一步不停地向着宫内走去。 “上大夫、长史等人都到了吗?” 面对着嬴渠梁行走之间的询问,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那名年轻人连忙应答道:“启禀君上,接到君命之后臣当即派遣宫人前往邀请,如今他们都已经在正殿等候君上。” “景监,伱做得不错。” 看了一眼身后这位一直侍奉在自己左右的宦者,嬴渠梁带着满意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向着前方走去。 又是片刻之后,嬴渠梁终于来到了秦宫正殿,在这里一干秦国重臣同样等候了许久。 “君上到……” 眼见嬴渠梁的大殿殿门,秦国重臣们当即齐齐躬身一礼,“臣等拜见君上。” “诸位不必多礼。” 并没有和面前这些秦国重臣多作虚礼,嬴渠梁只是伸出右手轻轻一抬,当即带着严肃看向了众人。 “如此深夜将诸位召进宫来并不是寡人希望的,而实在是情势已然紧迫非常。” “想必诸位都知道寡人刚刚从泾水前线回返雍都,这一次寡人为诸位带来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在全场所有目光的注视之下,只听嬴渠梁冷声说道:“魏国即将派遣大军攻伐我秦国。” 震惊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在这些秦国重臣的脸上,虽然战争还没有正式打响,但是他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大战的脚步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怀着一脸的严肃神情,站在众人之前的秦国上大夫郑声缓缓上前一步。 “君上,此言当真?” “上大夫、诸位,不久之前寡人得到消息,魏武卒已经抵达了栎阳。” 魏武卒意味着什么全场之人心中都很清楚,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是消失不见。 既然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是避免不了的,那么索性就凝聚全力和魏国血战一场。 几乎就是在明白情势如何的瞬间,上大夫郑声的双眼之中忽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战意。 “启禀君上,过去这些年以来,我秦国一直在通过变法夯实自己的国力。” “虽然我秦国的变法时间无法与魏国相比,但也使我秦国国力大大增加。” “如今既然魏国要攻打我秦国,那么我秦国就不能不应战,我秦人不能让魏人小觑。” 说完了这一段慷慨陈词之后,郑声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一句。 “君上,应战吧。” “君上,应战吧。” “君上,应战吧。” …… 此起彼伏的开战声在耳畔炸响,嬴渠梁的心越发地坚定了。 “寡人心意已定,既然魏国要战,那我秦国便应战!”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调兵结盟 “诸位,有赖诸位尽心扶持,变法不过短短数年,我秦国国力已然有了不小的增长。” “假使上苍能够再给我秦国二十年,我秦国必然不会畏惧于魏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即使如此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军,我秦国也绝不会轻言屈服,我秦人要用我们手中的长剑护卫我秦国的疆土。” 迎着全场秦国重臣们看向自己的目光,身为秦君的嬴渠梁用着慷慨激昂的语句,向即将来犯的魏军发出了宣战之声。 不过慷慨激昂、振奋士气是一方面,而具体如何应对即将来犯的魏国大军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几乎就是在声音落下的瞬间,嬴渠梁的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在了站在众人之前的上大夫郑声之上。 “上大夫,据身在泾水前线的右庶长估计,此番魏国进犯我秦国的大军应该不下十五万。” “这些年以来,虽然我秦国始终未曾放松对于魏国的戒备,泾水前线也更是屡屡增兵,但右庶长麾下的大军也不过五万。” “寡人此前已经下令调陈仓大营的五万大军东进交由右庶长率领,不过十万大军恐怕还并不足以抵挡即将来犯的魏军。” “这些年来上大夫一直辅佐寡人处置秦国政务,依你来看我秦国还能够拿出多少兵力应敌?” 不同于刚刚劝谏嬴渠梁应战的激愤,面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上大夫郑声呈现出的是一脸的郑重。 “君上。” 沉思了片刻之后,郑声双眼缓缓抬起,“九年之前的那一场河西之战,我秦国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遭受重创。不仅大片国土落入魏国之手,十数万精锐也是损失殆尽。” “这些年虽然有君上励精图治、众臣尽心辅佐,我秦国国力有所恢复,但是大战的失败对于我秦国来说实在是伤害巨大。” “除了即将要布置到泾水前线的十万大军以及防守雍都及其北方的五万大军,依臣来看我秦国……” 听着郑声逐渐有些迟疑的话语,嬴渠梁脸上立时浮现了一抹急切。 “能够拿出多少?” “最多还能供给五万士卒。” “五万、五万、五万……” 从郑声的口中得到这个数字,嬴渠梁便开始将其在口中不断地重复。 而伴随着时间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之下不断流逝,嬴渠梁心情却是并没有任何的好转。 说实话区区五万对于眼下的秦国来说确实是远远不够,要知道十五万魏军可是作为前线主将的嬴虔给出的最低可能。 依照魏国如今所具有的国力,除了防备东方的那些兵力之外,为了攻打秦国拿出三十万的大军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让秦国只能拿出这些兵力,嬴渠梁也只能运用这些兵力全力应战了。 “五万就五万。” 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嬴渠梁双眼坚定地看向了前方群臣,“泾水前线是此番抵御魏军的重中之重,不容半点闪失,传寡人之命再度征召五万士卒增援右庶长。” 君命一下,也就宣告着事情有了定论,在这个秦国的危急时刻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个决定。 “臣等谨遵君命。” 嬴渠梁听着耳畔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再次将目光看向了最前方的郑声。 “上大夫,寡人以为若想取得战争的胜利,一是要依靠将领的指挥、士卒的果敢,二便是要依靠粮草辎重供应。” “这些年来,上大夫一直辅佐寡人处理国政,此次大军的粮草辎重转运寡人便交由上大夫全权处置。” 自从离开周室、西入秦国以来,郑声靠着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嬴渠梁的全心信任,对此他的心中始终是怀着一份感激。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面对着嬴渠梁再一次将如此重任交到自己手中,郑声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头。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君上信重。” 缓缓吐出了这一句仿佛千钧之重的回答之后,郑声对着嬴渠梁继续说道:“君上,臣有一策或许可以缓解我秦国危局。” “上大夫快快说来?”嬴渠梁听到郑声如此说,当即脸上泛起了满满的期待。 “君上,当今天下若论国力强劲,首推魏国,其次便是楚国。” “自楚悼王任用吴起实行变法之后,楚国不仅一扫昔日之倾颓,更是将国土大大扩张。” “纵观当今天下,若有哪一国能够应对魏国,那就非楚国莫属。” 听到郑声把话说到这里,嬴渠梁喃喃自语了一声,“上大夫是要寡人结好楚国以抗魏国,可是楚国又是否愿意呢?” “楚国当然会愿意。” 面对着嬴渠梁的怀疑,郑声给出了自己最为肯定的回答。 “楚国若想北上中原进而争霸天下,强大的魏国便是首当其中。” “为了对抗强大的魏国,楚国绝不会错失任何的盟友,其中既包括我秦国也有东方的齐国。” “而且君上莫非忘了昔日吴王阖闾攻伐楚国之时,可是我秦国发兵救援这才使得楚国免于覆灭之危,时至今日楚王的血脉之中都流淌着我秦人的鲜血。” 对于楚国是否会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发兵救援秦国,嬴渠梁的心中是没有十分的把握的。 不要说什么昔日秦国曾经救楚国于危难之中,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之中或许会有知恩图报,但更多的依旧是反复无常。 这一点秦国在山东列国特别是昔日晋国的手中已经吃了太多的苦。 不过此时此刻秦国所面对的局面已经让嬴渠梁管不了那么许多,就算是有一线生机他也愿意去试一试。 思绪在脑海之中迅速流转,目光在群臣之间缓缓扫过,最终嬴渠梁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弟弟少官身上。 “少官。” 听到自己的兄长呼唤自己,站在群臣之中的公子少官连忙站了出来,“君上。” “就由你……” 嬴渠梁刚刚要下达命令,心中却又觉得公子少官似乎还是有些年轻了,目光一动落在了另外一人身上。 “长史公孙贾何在?” “臣在。” “楚国一行事关我秦国安危,就由你二人代寡人前往郢都面见楚王。” 面对着嬴渠梁的君命,公子少官二人同样没有半点推托之意。 “臣等遵令。”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楚国获信 楚国,郢都,楚王宫内。 大殿之中,楚王熊良夫端坐于王座之上,颇有些志得意满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干朝臣。 “臣等,拜见王上。” “诸卿平身。” 虚抬双臂示意下方一干朝臣起身,楚王熊良夫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了。 要说楚王熊良夫之所以心情如此大好,乃是因为如今的天下大势实在是有利于楚国。 放眼当今要论天下之间的强国,除了地处中原之地的霸主魏国,就要数荆湘之间的楚国了。 而依照魏国所具有的雄厚国力,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话,至少短时间之内楚国并没有战胜魏国的绝对把握。 可是伴随着魏国趁着齐国内部不稳,联合齐国周边一同发兵攻齐,楚国便从中看到了削弱魏国的机会。 方今天下,乃大争之世;大争之世,争的就是一个实力。 从实力的角度来说,齐国虽然曾经强大,但是后来却是逐渐衰落了下去。 九年之前那一场诸侯伐齐,齐国不仅丢失了大片的疆土,国力更是遭受到了重创。 原本的齐国从实力上就不是魏国的对手,更不用说如今国力遭受重创、内部更是不稳的齐国了。 以齐国一国之力,面对西边强大的中原霸主魏国尚且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是魏国组织起的又一次伐齐联军呢? 只不过这一次诸侯伐齐对比上一次却又有了不同,楚国的加入打破了原本魏国占据的绝对优势。 聚合齐国、楚国两大强国的力量,不说轻易战胜魏国,却能够使得这一场原本彻底倒向魏国的战争多几分变数。 增添齐国这么一个强力盟友的同时,如果还能够凭借此次大战削弱魏国的实力,这更加就是楚国希望看到的事情。 一想到魏国在齐国、楚国两个大国的夹击之下勉强招架,楚国却还可以从其他方向游刃有余地试探魏国,楚王熊良夫脸上就不禁浮现一缕轻松之色。 忽然想起增援齐国的十万楚军已经离开郢都许久,楚王熊良夫将目光看向了下方的令尹昭奚恤。 “令尹,不知大司马大军如今到了何处?” 听到楚王熊良夫询问,站在下方楚国朝臣最前方的令尹昭奚恤缓步自群臣之中走出。 向着上方的楚王躬身而拜,昭奚恤朗声回道:“启禀王上,臣数日之前收到军报,大司马大军已然抵达寿春。” “如此说来距离齐国边境还有些路程。” 听罢昭奚恤的禀报后,估算着寿春距离前线的距离后,楚王熊良夫轻声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如果从地图上俯瞰整個天下,那么楚国给人的印象一定是大,而且不是一般地大。 西边与西南的巴蜀相邻,东边又靠着东南霸主越国,楚国东西横跨足足两千多里。 拥有如此广袤的疆域,自然能够凸显楚国的强大,可是这也为楚国的用兵增添了一些困难。 就比如从楚国最核心的江汉平原向紧邻齐国淮水流域发兵,其中所需要的时间那可真是堪称漫长。 站在下方的昭奚恤看出了楚王的心思,当即上前一步出声宽慰了起来。 “启禀王上,我楚国疆域实在是广袤,大司马大军未曾抵达也属正常。” “况且臣听说齐国青石关固若金汤,开战以来始终牢牢将联军阻挡在长城之外。” “还请王上不必忧虑,相信大司马定能够率领大军及时抵达,与齐国大军一道为楚国、为君上击败联军。” 昭奚恤的一番话语,令王座之上的楚王熊良夫脸上再次绽放笑容。 “既然令尹如此说,寡人也就放心了。” 眼见楚王熊良夫脸上神情有所和缓,朝臣之中一位重臣缓缓来到了他的面前。 “臣屈伯庸,有要事启奏王上。” 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楚王熊良夫脸上不禁地流露出几分郑重。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此人不同一般的身份。 晋有六卿,楚有三族,这都是晋楚权势最为煊赫的贵族。 如今晋国已经被六卿之中脱颖而出的魏、赵、韩三家瓜分,而出自熊氏王族的屈、景、昭三族同样掌握着楚国朝堂的大半权力。 而相较于后起之秀的景、昭两姓,屈姓执掌楚国朝堂的历史可是早了数百年。 这也就解释了身为楚王的熊良夫为何会对眼前之人如此重视,乃是因为这位屈伯庸正是如今楚国朝堂之上屈氏的代表人物。 “不知左徒大人有何事要奏报寡人?” “启禀王上,据魏国河西之地细作回报,魏国这段时间以来时常有调兵迹象,似乎要对秦国用兵?” “左徒所奏当真?” “臣已经命细作再三探查,这则消息应当不会有假。” “砰!” 重重一道拍击声响起,楚王熊良夫直接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满是兴奋之色。 紧接着这股兴奋便化为一阵大笑声,响彻了整个王宫大殿。 “哈哈哈……” 楚王熊良夫的这阵笑声是那般地畅快,以至于许久之后,他的嘴角依旧掩饰不住笑意。 “寡人原本以为当今魏侯有文侯遗风,交好韩、赵,攻秦伐齐,乃是魏国又一代明君。” “不曾想这位魏侯所作所为却与他的父亲魏武侯一般无二,依仗魏国强大的兵力便两线开战。” “寡人以为纵使魏国再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这魏国迟早衰败于这位魏侯之手。” “王上所言甚是。” 楚王熊良夫的话音刚落,下方立刻便传来了一些楚国朝臣的应和声。 “魏国此前已经发兵讨伐齐国,如今又要调兵攻打秦国。无论是齐国还是秦国皆是天下之间的大国,臣以为此番魏国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魏侯如此好大喜功,正是我楚国的良机。如今东方有大司马大军牵制联军,西方魏国又即将发兵攻秦,臣以为王上可再发大军北上中原,定能够一举战胜魏国。” …… 此时此刻,楚国朝堂之上满是看到魏国两线用兵,认为楚国能够从中谋利的声音。 只不过就在朝堂上下一致以为楚国可以趁此机会从魏国身上割下一块肉的时候,一向老成持重的令尹昭奚恤却从中嗅到了不同的气味。 至少在他看来,魏国绝不会坐视楚国如此轻易出兵。 第三百四十五章 越国将动 “寡人决心已下,再发十万,北上伐魏。” 一场与魏国有关的朝会落下,伴随着楚王熊良夫的离开,群臣也是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 独自一人走在楚王宫的大道之上,令尹昭奚恤脸上是一片沉思之色。 没有去关注身旁略过的一名名楚宫禁卫,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之中依旧还在思索着刚刚朝会上的一切。 楚国此刻发兵攻魏是否会顺利?魏国面对楚国大军的北上又会有怎样的应对?楚国又能够趁着此次魏国攻秦攫取多少利益? 一个个问题从昭奚恤的心底升起,使得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恰在此时,身后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紧随而来的一声呼唤却是打断了昭奚恤的沉思。 “伯父且慢!” 心神自思绪之中脱离,昭奚恤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嘴角微微挤出了一丝和善。 “是伯庸啊。” 向着昭奚恤这位在楚国朝堂拥有着非同一般地位的令尹微微躬身,追赶而来的左徒屈伯庸当即邀请他一道走走。 屈、景、昭三族同出楚国王族,虽然三族之间为了权位难免有些龃龉,但是私底下的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 昭奚恤出仕朝堂之初,也曾受到过来自屈氏的照拂,此时面对屈伯庸这个晚辈的邀请自然是欣然而行。 就这样原本的独自而行,因为有了屈伯庸的加入变成了两人结伴。 自觉地落后半步跟随在昭奚恤的身后,屈伯庸略略沉默了片刻,随即带着几分试探询问起了心中的疑惑。 “伯父以为此番我楚国出兵伐魏能够有所收获吗?” “如今魏国东与齐国开战,西又要攻打秦国,乃是两线开战的局面。” 依旧是刚刚一般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昭奚恤只是平静地回答着屈伯庸的问题:“此时我楚国发兵北上必然能够有所收获,不过也只是有所收获罢了。” 昭奚恤的话特别是后面半句,立刻就勾起了屈伯庸的好奇心。 “伯父以为我楚国此番并不会谋得大利?为何?” “自然是魏国已经有所应对。” 慢慢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回过头来看向走在侧后方的屈伯庸,昭奚恤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郑重。 “十余年以来,我与魏国君臣也算有数面之交。” “在我看来当今魏侯乃是一代英主,魏国朝堂之上也是人才济济,我不以为魏国无人能够料到我楚国会发兵北上。” 说话之间,昭奚恤的思绪忽然飘到了十几年前的澧水之畔,那一张从容的脸庞他此生都难以忘怀。 轻轻点了点头,屈伯庸继续追问道:“那么伯父以为魏国又会如何应对?” “若要应对我楚国北上,无非派遣重兵驻扎要处,阻挡大军前进脚步。以及……” 还没有等昭奚恤把话说完,又是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见过令尹、左徒,王上有命,召令尹即刻觐见。” “臣昭奚恤谨遵王命。” 躬身领命之后,昭奚恤的目光顺势落在了一旁的屈伯庸身上。 “伯庸,你也一起来吧。” “喏。” 少顷,跟随着这位宫人的脚步,昭奚恤、屈伯庸两人来到了楚王熊良夫的面前。 “臣昭奚恤、屈伯庸,拜见王上。” “令尹、左徒不必多礼。” 对于屈伯庸的出现楚王熊良夫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满脸阴沉之色地将手中一份帛书递到了昭奚恤的面前。 “这是来自越国的密报,令尹看看吧。” 从楚王熊良夫手中接过帛书打量一遍,昭奚恤面色凝重地将它递到了一旁的屈伯庸手中。 “什么!越王无颛即将发兵五万攻我昭关!”看清楚帛书的内容之后,屈伯庸满脸惊讶之色道。 昔日吴国与楚国争锋之时,为了牵制这個对手,楚国选择了扶持地处吴国身后的越国。 越王勾践所以能够强大越国、一雪昔日吴国给予的耻辱所仰仗的乃是两位重臣,一位叫做范蠡,另外一位叫做文种。 这两位襄助越王勾践成就霸业的重臣都是楚人,他们前往越国也都是楚国的意志。 楚国扶持越国确实是完成了自己灭亡吴国的计划,却也为自己在东南之地树立起了一个新的对手。 自从越国覆灭了吴国并北上中原之后,两国之间原本亲密的关系急转直下。 若不是近些年来越国国内内乱不断,楚越之间恐怕少不得连番大战。 此番令楚王熊良夫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攻打越国,越国大军反倒是先发制人兵临昭关城下。 再说起昭关,那也是楚国东部边境之上的一座重要关隘。 百年之前,楚平王熊弃疾霸占了自己儿子太子建的未婚妻孟嬴。 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也为了扫除后患,楚平王屠灭了太子建的老师伍奢一家,仅剩伍子胥一人与太子建逃亡宋国。 后来伍子胥辗转逃往吴国,可是却在昭关因为楚国通缉而无法前行,心急如焚之下伍子胥一夜白头这才得以逃过昭关。 这就是“伍子胥一夜白头过昭关”的故事。 昭关自建立之初,便是楚国与吴国边境上的重镇。后来越国覆灭了吴国,这座关隘防备的对象也便成了越国。 在得知越国即将攻打昭关之后,屈伯庸立刻就建议道:“王上,昭关乃是我楚国东部要塞。” “一旦昭关被越国所夺取,我楚国在东方的大片疆土立刻便会落入越国之手。” “臣以为我楚国应当放弃此次北上讨伐魏国,而将兵力派遣向昭关应对越国。” 对于屈伯庸的建议,楚王熊良夫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又将目光移向了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昭奚恤。 “左徒之言有理,令尹怎么看?” “越国近些年来一直未曾进犯我楚国,王上以为越国大军为何此时攻打我昭关?” 楚王熊良夫听到了昭奚恤的询问,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令尹是说越国背后有诸侯支持,那么这个诸侯会是……” “魏国!” 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楚王熊良夫便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魏国为了攻伐秦国真可谓是费尽心思,不仅利用诸侯攻齐之战,将天下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东方。 更是为了应对楚国可能的行动,选择支持东南之地的越国发兵攻打昭关以牵制楚国。 可以肯定的是,有了越国这个对手从身后牵制,楚国几乎不可能完全脱出手来北上进攻魏国。 “令尹的意思是放弃进攻魏国,而将大军派遣往昭关?” 视线与楚王熊良夫相对,昭奚恤缓缓摇了摇头。 “兵分两路,一路北上试探魏国,一路东进应对越国。” …… 第三百四十六章 魏使入巴 当魏国即将进攻秦国的消息传来,楚国君臣自是踌躇满志,计划着趁着魏国无暇顾及之际发兵北上。 只是一条来自越国的军报,以及即将兵临昭关城下的越国大军,却让楚王熊良夫有些始料未及。 越国的突然参战对于楚国来说并不是一件好消息,这意味着楚国不再是游刃有余地应对魏国一国,而需要面对来自魏国、越国两个方向的进攻。 不过这一番变故虽然略略有些突兀,但还不足以扰乱楚国君臣的心境。 将摆在面前的天下局势理清,并确认一切都是魏国的手笔之后,楚国朝堂迅速作出了反应。 原本北上进攻魏国的十万楚军被一分为二,其中的六万大军由令尹昭奚恤所统率,目标依旧是魏国河内重镇大梁。 另外一路四万名楚军士卒则是即将东进,由此时已经抵达寿春的楚国大司马景舍统一指挥。 这样楚国在东部就调集了十四万大军,与齐国军队配合应对魏国所率领的诸侯联军以及四万即将进犯的越军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令尹昭奚恤出身于军伍,在战阵之间一向老成持重,由他率领六万大军北上应当也是不需要担心的。 如此布置之下,这一次的大战楚国就算是不能大胜魏国,也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楚国上下都没有预料到的是,魏国为了应对楚国而谋划的可不仅仅是越国一国。 此时此刻,距离楚国都城郢都千里之外的巴国都城巴城之外,却是迎来了一队身份有些特殊的客人。 “中大夫,中大夫,我等终于到了!” 望着视野之中那座与中原城邑风格迥异的城邑,队伍之中的一人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 而伴随着一声声欢呼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张打从心底里绽放而出的笑容。 风尘仆仆已然不足以形容这些人此刻的状态,疲惫与沧桑更是已经完全占据了他们的脸庞。 只不过当目的地就在眼前之时,记忆之中一路的艰辛似乎也就值得了。 微微振作精神,右手轻轻紧了紧手中的符节,队伍之中为首的那人脸上是一片兴奋之色。 “诸位,随我入城。” “遵令。” …… 不久之后,身处巴城王宫之中的巴王却是得到了一个令他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是说中原魏国有使者来我巴国?”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行人,巴王脸上是一片惊疑之色。 虽然巴国地处西南偏僻之地,但是对于魏国这个国家巴王还是听说过的。 根据往来于巴蜀之间的商贾所说,这個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甚至楚国也曾落败于这个魏国之手。 对于天下第一强国究竟是如何的强大,巴王心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不过巴王可是在楚国的手中吃尽了苦头。 既然像楚国这样强大的国家,都曾经被其所击败,那么这个魏国必然是更加地强大。 只是如果来往的商贾没有骗他的话,巴国与魏国之间的距离何其遥远,其中更是有数不尽的高山峻岭阻隔。 如此险恶且又漫长的一段路途,这支魏国使团又是一路走来的呢? “正是,魏国中大夫徐言所率领的使团如今已经抵达巴城。” 再次从行人口中确认了魏国使团的行程,巴王来不及去探究心中的疑惑,脸上当即浮现了一抹沉思。 “如此,你先将魏国使团安顿在驿馆中,务必好生照料、不得有半点懈怠,至于接下来如何应对……”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面对这支远道而来的魏国使团,巴王一时之间却又是有些犯难。 既然不知道如何应对,那就索性也就不想了,最后就听巴王说道:“至于如何应对,等寡人与相国商议之后再说。” “大王,这……” 行人听到巴王的命令,心中只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从国力上来看,魏国毫无疑问是大国,而巴国也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小国。 魏国使团既然跋山涉水、冒着一路险阻而来,必然是有要事与巴国相商。 双方之间实力差距悬殊,魏国又带着诚意而来,不立即召见而是晾着魏国使团是不是有些…… 心中计较了许多,行人最终放弃了反驳的念头。 毕竟君命难违,既然巴王说要好生照料,那自己这个做臣子的也只能领命了。 放下了心中的计较之后,殿中随即响起了一道声音。 “喏。” …… 作为巴国的都城,巴城虽然比不上地处中原之地的城邑繁华,却也是来往商贾的重要聚集地。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往来其中的商贾多了,一家家售卖酒水的酒肆也便顺理成章地在巴城之内开了起来。 即使规模同样无法与中原之地的酒肆相比,巴城之内的一间间酒肆也是商贾饮酒高歌、畅谈趣闻的好去处。 这不,就在巴城之内的一家酒肆之中,今时今日却是对面坐了一对来自外地的商贾。 “王兄。” “李兄。” “请!” 举起面前酒爵相对一礼之后,两人随即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 感受着胸膛之中的那股舒畅,其中一位商人畅快之余,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了对面。 “王兄,近来收益可是丰厚?” 听罢对面同伴的询问,另外一人原本还算可以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李兄可别提了,自从四年之前楚国击败了巴国,夺取了黔中之后我这……” 有些时候话头一起来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倾泻向东,想要停止却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由这一句抱怨开始,这位被称作王兄的商人可就开始将这些年来心中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 从这位的话语之中不难听出,这位奔波于巴蜀之间,为的不是别的而是群山之中蒸腾而出的滚滚盐水。 常言道:民以食为天,而与饮食息息相关的盐业之中自然潜藏着巨大的利益。 东方的齐国为何能够富甲天下,所依靠的不就是地处东海之滨的渔盐之利; 占据河东的魏国能够迅速崛起,其中也少不了河东盐池所带来的巨大利益。 天下之间除了齐国、河东,巴国群山之中同样出产着象征着财富的井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占据着宝物的巴国,自然少不了周边强国的觊觎,其中最为贪婪的便是楚国。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巴楚旧怨 巴国与楚国作为一衣带水的两个国家,中间的恩恩怨怨却是由来已久。 起初,巴国与楚国并没有什么仇怨,相反还是战场之上同仇敌忾的一对盟友。 只是就在两国相约一起攻伐申国之时,作为盟友的巴国却违背盟约,出兵攻打下了两国边境的重要城邑。 作为盟友如此出尔反尔的举动已经使得楚国上下一片愤怒,可是巴国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 趁着楚国国内发生内乱,巴国选择了再次出兵攻打自己原先的盟友楚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巴国军队,当时在位的楚文王只能是仓促迎战,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大败而归。 按照当时楚国所实行的法令,败军之将不能进入都城,即使这位领兵将领的身份是楚王。 被大臣拦在都城郢都之外的楚文王没有办法,只得率领残兵去攻打实力更为弱小的黄国以获得入城的资格,却不想暴毙在行军的路途上。 背叛的行为、丢失的疆土、薨逝的君王,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使得楚人对于自己原本的盟友巴国越发仇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在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之下,原本屡屡败于巴国之手的楚国渐渐强大了起来,并成为了能够和中原霸主晋国一争高下的强国。 同样地历代楚王都不是健忘的人,他们无时不刻不记着巴国在楚国身上所施加的一切。 强大起来的楚国除了与晋国争锋,还时不时地腾出手来收拾收拾自己西边的这个巴国。 在楚国明面上加暗地里地蚕食之下,原本与楚国同处汉水流域的巴国逐渐向西边的江水上游迁移。 历史的长河流过了晋楚争霸的春秋时代,来到了列国征伐的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学派之间唇枪舌剑,而国家之间则是大战不断。 财富、人口、土地,这些都是天下列国所争夺的东西,当然拥有着某些特产的土地则更是诸侯之间争夺的焦点。 齐国何以富甲天下,靠的是东海之滨的渔盐之利; 韩弩为何闻名诸侯,靠的是宜阳附近优质的铜铁矿脉; 同样巴国所占据的能够出产卤水的盐井,同样成为了楚国的垂涎之物。 还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在楚国一步步逼近之时,巴国国内却如同当初的楚国一般爆发了内乱。 巴国的内乱不仅使得巴国国力越发衰弱,更是给予了楚国西进夺取巴国所掌握的盐泉的机会。 楚肃王之时,楚国趁着巴国内乱之后、实力衰微,拿下了巴国所掌握的第一座盐泉。 四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361年,楚王熊良夫派遣大军攻占了巴国的黔中之地,至此巴国所掌握的大半盐业都落入了楚国之手。 到了此时,巴国手中仅存的巫地盐泉根本难以维持需要,平日里靠着盐业而生存的商贾们越发艰难。 借着酒水带来的微微迷醉,以贩卖巴盐为生的商贾肆意地抒发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对面那个并没有什么兴趣的同伴,就在不远处却有一人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 “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轻轻地喃喃自语了一声,只见那人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双眼之中更是闪现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中大夫,我等已经抵达巴城数日,为何巴王还不愿意召见我等。” 对面下属传来的话语,让这人也就是魏国中大夫徐言微微收敛心神。 举起面前案几上的酒爵一饮而尽,徐言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既然巴王不愿意召集我等,那么我等就主动出击。” 话语声刚刚落下,徐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向着酒肆门帘走去。 “中大夫,我们这是去哪儿?” 徐言的脚步在门帘处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将目光看向自己的下属。 “相国府。” 一個时辰之后,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出现在了相国府的后院之中。 就在这阵脚步声停在府邸书房门外,一道略显苍老其中却是蕴丝丝威严的声音当即从门内传了出来。 “何事?” “启禀主人,魏国使者中大夫徐言求见。” “谁?” 门内又是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却是被猛地打开,巴相巴河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侍者面前。 “人现在在何处?” “那人还在府门之外。” 听到侍者的禀报,巴河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怎么能如此怠慢贵客?” 一句话说完也不顾及脸上充满惶恐之色的侍者,巴河当即三步并作二步地向着府门赶去。 不多久之后,伴随着巴河这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府邸大门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再之后那是一道身穿赤色服袍的身影。 “魏使徐言,今日求见相国。” …… 如果说刚刚抵达巴城的徐言还因为一路的艰难而显得狼狈不已; 那么已经身处巴城几日,恢复了几分往日气度的魏国中大夫给人的感觉则是那般地风度翩翩。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是面对眼前这位翩翩君子一般的人物,饶是身为巴相巴河心中也是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又是一番攀谈,听出了徐言话语之间的那份从容,巴河更是对这位魏国中大夫越发欣赏。 当即,巴河便将自己十分欣赏的徐言请入了府内,请进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中大夫,请!” “相国,请!” 一主一客,两人各自在书房中的几案后坐下,一场看似寻常但意义却绝不普通的交谈便就此拉开了序幕。 “老夫听说魏国与巴国之间相隔岂止千里,中间更是有无数崇山峻岭阻隔。” “此番中大夫不惧艰险、一路跋涉而来,想必是肩负魏侯的重托吧?” 巴河的声音落下,对面的中大夫徐言却并未立刻应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言此来并非为我魏国,而是为巴国的危亡而来。” 心底里一道震动生出,脸上却是笑容浮现,巴河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我巴国有何危?” “强敌楚国虎视眈眈,此巴国一大危;财源盐泉落入敌手,此巴国二大危;身为重臣却不能预见危亡……” 将头缓缓抬起,目光灼灼地与巴河对视,“此巴国三大危!”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悄然而动 巴国相国巴河的府邸书房之中,这位辅佐几代巴王的老臣正独自一人坐在坐席之上。 前来拜访的魏使徐言已经离开,可是他刚刚的话语所掀起的波澜却在巴河的心中久久未曾平息。 “敢问相国,巴楚两国孰强孰弱?” “自是巴弱而楚强。” 一个是当今天下有数的强国,另外一个则是被从汉水流域赶到江水上游的弱国,巴楚之间的实力对比就算是五岁小儿都能够看清。 也正是借由这个实力悬殊的对比开始,徐言逐渐将对面的巴河拉入到了自己的节奏之中。 从相互扶持的盟友到刀兵相向的仇敌,从兵临郢都的优势到一退再退的劣势…… 即使是自己身处相国府邸,徐言也丝毫没有留有情面地将巴国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在巴河的面前重新撕裂开来。 正当巴河面对徐言如此赤裸裸的揭露,心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际,徐言却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任由楚国再这样进攻下去,总有一日巴国将覆灭于他国之手。” 这几乎肯定会变成现实的论断一出,饶是巴河身处高位多年,脸上的那份平静也维持不住了。 “敢问先生,如何才能挽救巴国于覆亡之间?” 几乎就是在巴河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对面徐言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巴河这条肥美的大鱼已然上钩,今日此行的目的也已然达成了。 眼见巴河主动向自己求教,占据主动的徐言便开始不疾不徐地为对方分析了起来。 巴国为何在与楚国的大战之中屡屡失败,归根究底便是两国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可是巴国地处西南偏僻之地,若想通过其他方法强大起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唯有重新夺回被楚国夺取的两道盐泉,靠着利润丰厚的盐业赚取到足厚的利益,这才能够使得巴国有与楚国再战的机会。 可是这样巴国便陷入了一個死循环,若想打败楚国必须靠着夺回盐泉增强国力,而要想夺回盐泉则需要击败楚国。 针对于这个死循环,身为魏国使者徐言顺势提出了一个看起来有利于巴国的建议。 既然单单靠巴国一国的国力无法击败楚国,那么巴国为何不从楚国的对手之中选择一个盟友呢? 至于说可以充当巴国盟友的国家是哪一个,从坐在巴河对面的这个跋山涉水才来到巴城的魏国使者来看便再清楚不过了。 除了抛向巴国的橄榄枝以外,作为千里迢迢赶来的魏国使者,徐言还为巴河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因为魏国组织联军攻打齐国、越国也即将派遣大军攻打昭关,楚国的大半军力肯定会被调往数千里之外的东方。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联想到魏国能够作为巴国的强力盟友,巴河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意动。 或许巴国能够借助此次机会重新夺回盐泉,又或许巴国与楚国之间的战争格局也将在这一次被完全扭转。 “叩叩叩……” 就在巴河仍旧独自一人回忆着刚刚徐言的话语之际,一道轻轻的叩门之声将他的思绪给打乱了。 “何事?” “启禀主上,宫中来人,说是大王请您入宫有要事相商。” 一听是巴王请自己入宫,巴河也不多做耽搁,当即收拾服袍跟随来人前往王宫。 不多时,巴河便在王宫之中见到了此时面露为难之色的巴王。 “老臣巴河拜见……” 未等巴河将话说完,巴王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一边说着还一边拉着他向着一张几案走去。 “寡人的好相国诶,你可算是来了。” 一把将巴河按在对面,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落座之后的巴王便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魏国中大夫徐言一行两日之前到了巴城,这件事情相国可有耳闻?” 巴王说出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巴河心中一动,只听他直接说道:“不瞒大王,这件事情臣不但知道,而且这位魏使才刚刚从臣的府邸之中离开。” “什么!” 一抹惊讶之色出现在了巴王的脸上,紧接着又化为了满脸沉重的思索。 “老相国,魏使千里迢迢来我巴国,究竟所为何事?” 抬头看了对面的巴王一眼,巴河直接道出了徐言的来意。 “魏国准备与我巴国联合,共同出兵攻打楚国。” “此话当真!” 又是一番惊讶出现在了巴王的脸上,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漫长而又浓重的沉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巴王幽幽的询问声才再次在巴河的耳畔响了起来。 “相国以为我巴国能否和魏国联盟?” 缓缓抬起头来,双眼之中满是坚定之色,巴河最终说出了自己心中思考良久的那个答案。 “能!” …… 作为使者的徐言正在巴国国都巴城之内靠着口舌影响着魏楚两国的战略博弈。 而在距离巴国国都千余里外的义渠草原上,身为主将的孙伯灵正率领着五万魏军骑兵向着西北方前进。 按照大战之前所决定的方略,由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魏军主力在泾水一线牵制秦军主力,而作为魏国司孙伯灵则率领骑兵从义渠草原绕到秦国背后伺机发起突袭。 自从率领五万魏国最精锐的骑兵自郁郅城出发,孙伯灵并没有选择直扑乌氏塞而去,而是一头扎进了义渠草原的腹地。 如果从天际之上俯瞰大地,魏军骑兵行军路线并不是距离最短的一条直线,而更像是强弓那带有弧度的弓弦。 孙伯灵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遮掩己方的战略意图、躲避秦军斥候的探查。 事实证明,孙伯灵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十分有效的,驻守秦国北部防线的秦军根本对于魏军骑兵的大规模运动一无所知。 骑乘在徐的战马之上,孙伯灵正打量着眼前一望无垠的草原。 “司马,我军就快要抵达姜氏部族的营地了。” 孙伯灵的思绪被身旁副将的这声禀报拉回到了现实。 “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但请司马放心,末将已经奉命派出十支小股轻骑伪装成劫掠的义渠部落前往秦国北部边境附近游弋。” “有他们迷惑驻守防线的秦国驻军,定然不会暴露我大军的踪迹。” 听完了副将的禀报,孙伯灵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按照他所设想的进行。 “哒哒哒……” 就在魏国骑兵缓缓向前之时,他们前方的草原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又沉闷的响声。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义渠来犯 平野之上,一匹匹战马停驻在原地,不时迈动的马蹄之上是一张张戒备的脸庞。 放眼望去不远处一望无垠的绿色,此时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身影所覆盖。 “司马。” 副将带着几分警惕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孙伯灵的目光却没有因此变得凝重,反倒是嘴角勾起了几分轻快的弧度。 “莫慌,来人是友非敌。” 孙伯灵说话之间,不远处那一片的身影已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唯有两人骑着战马向着魏军的方向缓缓而来。 望着迎面而来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孙伯灵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驾!” 轻抖手中缰绳,双腿轻踢身下战马,孙伯灵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催马之声迎着来人就上去。 “走,随我一往。” 双方就这么迎面走了一阵,最终四道身影在距离对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安抚着身下微微有些焦躁的战马,孙伯灵面带笑容对着对面那人说道:“一别经年,姜氏族长风采依旧啊。” 此刻出现在孙伯灵面前的正是当年义渠姜氏的族长,姜河。 当年,义渠为魏国大军所击破,义渠的贵族自然成为了魏国的阶下之囚。 为了笼络义渠之地的人心,魏国并没有对于这些义渠贵族采取斩尽杀绝的手段。 除了那些选择负隅顽抗、不自量力之辈,魏国针对这些义渠贵族采取的都是怀柔的手段。 或是如同义渠王族那般,在国都安邑赐予府邸,以高爵、富贵安抚其心;或是如同姜氏这般,在魏国派驻官员的管理之下,仍旧承认其所拥有的领地。 听到对面孙伯灵的话语,想起当年两人初见之时,姜河的面颊之上不经意地浮现了一抹微红。 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失败者,能够做的也只是怀着恐惧、卑微的心态仰视面前的人。 “咳咳……” 轻轻一阵咳嗽,既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也是给自己壮壮胆量,姜河这才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孙伯灵。 “司马过誉了,败军之将何敢如此,司马当年率领大军纵横草原的声名才是令我敬慕万分。” 话语落下,轻轻拨转马头,姜河看向了身后跟随自己而来的部族勇士。 带着几分畏惧、几分敬慕,姜河重又转身对着孙伯灵提出了邀请。 “听闻司马前来,我早已经在族中摆下酒宴。” 孙伯灵对于姜河的邀请,自然也是没有多作客套,手中缰绳一抖便跟了上去。 “既然族长相邀,那伯灵便却之不恭了。” 不多久之后,原本独立的两个骑兵方阵渐渐合二为一,平野之上只剩下了一条遨游的长龙。 有了姜氏族人的引领,孙伯灵率领着麾下的魏军骑兵走得更显从容,很快大军便来到了姜氏部族的营地所在。 走了一路士卒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辛苦的战马不时地耸动着自己的嘴巴,中军大帐之中孙伯灵与姜河等人各自坐于坐席之上。 看着对面孙伯灵始终充满着平静神情的脸庞,姜河带着试探轻声问了一句。 “敢问司马,此番率军北上,可是为了……” “秦国?” 听到姜河吐出秦国二字,孙伯灵嘴角一下子上扬了几分。 只要知道自己麾下大军的行动轨迹,自己的谋划也便再难以隐瞒。 既然姜河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意图,那么孙伯灵也就索性大方承认了。 “正是,为了秦国。” “如今我魏国上将军庞涓正率领着十五万大军与秦军主力沿着泾水之畔对峙,伯灵此番率领大军北上也是为了出其不意,直入秦国腹地。” “怎么……” 疑问之声从孙伯灵的口中吐出,与此同时他看向对面的目光之中也带上了几丝寒芒。 “姜氏族长,可是对我魏国有所图谋?” 孙伯灵此话一出,特别是隐含在话语之中的那份危险,立刻便让对面的姜河心中警铃大作。 “当然不是,魏国国力雄厚、军力强盛,岂是我姜氏可以图谋的。” 一边努力用话语表明自己的忠诚,姜河一边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目光与对面的孙伯灵连成一线,看着对方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姜河鼓足勇气地吐出了一句。 “若是魏国需要,我姜氏愿助一臂之力。” 孙伯灵听到姜河的承诺,心中却是忽然一动。 自从覆灭义渠、将整个北地纳入了自己的麾下,魏国就对于这块新晋夺取的土地采取了积极的治理。 依靠着雄厚的国力、得当的手段以及充足的人才,魏国对于这片土地的治理可谓是十分成功。 如今的草原义渠的印记已经渐渐消失,不仅高层的贵族向魏国献出了自己的忠诚,就连魏军骑兵之中也多了许许多多精擅骑射的义渠身影。 先前孙伯灵命令麾下骑兵伪装成义渠轻骑前往秦国北部边境,其实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本色出演。 打量着对面一脸坚定的姜河,孙伯灵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倒是有一件事,要请姜氏族长相助。” “但听司马驱使。” …… 秦国,乌氏塞。 自从魏国大军即将攻打秦国的消息传来,整個秦军上下都感受到了一股临战的紧张氛围。 当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着十五万大军出现在泾水东岸,秦军大部分的注意力也便被转移到了东部。 而作为秦国北部防线的一部分,远离秦魏交战前线的乌氏塞,则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之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乌氏塞附近就一切无事了,此刻自远而近的一阵脚步声中就明显夹杂着几分紧急。 “将军,将军,将军……” 听着耳畔响起的呼唤声,此刻坐在案几之后的一道年轻身影,迅速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何事?可是魏军来袭?” 匆匆而来的副将捋了捋自己有些凌乱的呼吸,依旧还是有些气喘吁吁地回答道:“不是魏军,是义渠……” 未等副将把话说完,原本兴致勃勃的年轻身影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放下的竹简也重新被放在了眼前。 “义渠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半月之间北部各处不都时常收到义渠轻骑出没的消息吗?” “依我来看,这些不过是被魏国所击败的义渠残兵,趁着魏国与我秦国大战的机会想从中……” 年轻身影满不在乎的声音还要继续下去,可是却被副将接下来的话语给打断了。 “将军,此刻有近千义渠轻骑正在关外挑衅。” “什么!” …… 第三百五十章 怒而出战 秦国北疆,一道用夯土修筑而成的长城静静矗立,而乌氏塞便是这道长城西北段的重要关隘。 昔年周宣王率领大军击败戎狄之后,为了防止北方的戎狄再次南下,便在此地留下了这道长城。 不过周宣王留下的长城终究没有能够抵挡住戎狄的侵犯,北方的犬戎与周室内部的申侯勾结,最终杀死了周幽王、覆灭了曾经强大的西周。 联合外敌弑父夺位的周平王东迁之后,作为周室基业的关中大地就此成为了犬戎的疆土,这一条横亘在北疆的长城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直到秦国靠着与戎狄的一场场血战,逐步将关中之地纳入治下,这条昔日周宣王留下来的长城才终于重新发挥出了他的作用。 数百年以来,这条用夯土修筑而成的长城已然成为了北疆的铜墙铁壁,为秦国抵挡住了一次次来自北方的侵袭。 不知道多少北方的部族想要南下,可都因为这道长城的阻挡,而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今日,作为这道长城西北段的重要关隘,乌氏塞外再次出现了那一道道曾经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的身影。 “秦国小儿,可敢出关一会?” “秦国小儿,莫不是怕了?” “秦国小儿,莫要守着关隘不敢出头。” …… 紧紧关闭的塞门之外,数名义渠轻骑的大喊声是那般地清晰。 那一句句充满挑衅的话语起初还有些收敛,到了后面可是越发地不堪入耳。 站在城头之上的秦军将士将这一切听在耳中,脸上怒意浮现的同时,握住长矛的右手更是忍不住地握紧了几分。 秦人一向是血气争先,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城头之上的秦军如何能够不愤怒呢? 城头之上的秦军双眼之中隐的是熊熊怒火,城外骑乘在战马之上的姜氏族长姜河听到前方传来的一句句话语则是满脸笑容地看着前方。 “族长。” 恰在此时,身旁传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姜河那分明是看好戏的兴致。 等到姜河转头看去,他身旁一名姜氏族人带着几分迟疑说道:“族长,那些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了,有吗?” 一边回答着自己族人的话,姜河的脑海之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五天之前孙伯灵所说的每一句话。 其实此刻前方正在叫骂的那几个人并不是他麾下的士卒,身处草原的义渠人一向崇尚的是强大的武力。 若是两方有什么矛盾了,摆开阵势真刀地来上一场,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哪里又需要眼前这般? 此刻正在一刻不停、翻着番地叫骂对面秦军的那些人,可是由孙伯灵亲自从五万魏军之中挑选出来的。 从实际上的效果来看,这些人可以说是成功地激发出了城头秦军心中的愤怒。 仿佛能够感受到从对面传来的阵阵怒火,姜河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 “既然司马将事情交到了我手中,那么我就应该将其完成好,至于说……” 说话之间,视线观察到对面城头之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姜河脸上的神情更加地兴奋了。 “看,那是来人了。” 此时此刻,出现在乌氏塞城头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才被派驻于此的年轻秦将白瑜。 刚刚来到城头之上,听着一句句从关外传来的不堪话语,年少气盛的白瑜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引燃了。 “这些义渠人欺人太甚,不过是看我秦国正在与魏国大战,便敢如此挑衅我秦国。” 一旁的副将看着自家的这位将军满脸的怒火,当即便是出声安抚道:“将军,不必动怒。” “近月以来,北疆各处常常收到义渠轻骑出没的消息,料想其是想趁我秦国无暇顾及的机会劫掠些财富、粮草、人口。” “哼!” 白瑜听到耳畔副将的劝解,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有消减下去,反倒是越发旺盛了起来。 “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秦国就越不能对北方这些义渠人放松。” “你看看正是其余关隘对于这些义渠人过于放纵,这才导致了今日之事。” “不过区区曾被魏国击破、狼狈奔逃的义渠残兵,今日便能够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到我乌氏塞外叫骂。” “来人啊……” 越听心中的怒火就越旺盛,越说满腔的愤怒就越无法发泄,右手紧紧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白瑜就准备下令开关迎战。 可是还未等他的命令下达,一旁的副将却是一把拦住了他。 “将军,不可。” 双手挡住了白瑜正要拔出的长剑,副将满是郑重地说道:“如今正是我秦国与魏国大战的关键时刻,这些义渠人着实可恨,可却并不是我军的大敌。” 白瑜感受着从自己右手上传来的阻力,再看看面前那张肃然的神情,原本就要下达的命令就这么被收了回去。 “你待如何?” “权宜之计,不若赠予义渠人些许钱财、粮草,料想他们满足之后自然也就退了。” “可是……” “将军,乌氏塞不容有失。” 白瑜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副将的双眼注视之下,最终还是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 “将军小心!” 未等白瑜的声音完全落下,一旁却是传来一声疾呼,紧接着一个人直接就向着两人扑了过来。 数息之后,等到白瑜被一旁护卫的亲兵搀扶起来,便看到了一支羽箭就这么扎在了他刚刚站立后方的墙壁之上。 至于说这支羽箭来自何方,答案自然是不言自明。 乌氏塞外,缓缓放下手中的强弓,姜河颇有些自得地看向了身旁的姜氏族人,“如何?” “族长射术精湛,实在不是我能够匹敌的。” “哈哈哈……” 听罢身旁姜氏族人的称赞,一向对自己的射术颇有些自信的姜河心中自然是万分畅快。 伴随着又一阵弓弦的震荡声,又一支羽箭向着不远处的乌氏塞射去。 数息之后,只见悬挂着一面墨色秦旗的旗杆忽然折断,原本飘扬的旗帜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摔了下去。 “彩!” 姜河如此精湛的射术,自然赢得了义渠一方的喝彩,可是城头之上的秦军此刻的心中只剩下了怒火。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看着从自己眼前晃晃悠悠摔下城头的旗帜,白瑜那原本压抑下去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并且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闪烁着寒芒的长剑被攥在手中,白瑜当即便是愤然下令道:“众将士,随本将一道,出关迎敌。” “喏。” “将军……” 耳畔再次响起副将的声音,已经被怒火所占据的白瑜冷冷地说道:“这些义渠残兵如此挑衅,分明是不将我秦国放在眼中。” “若是不狠狠地将其痛击一番,我白瑜还有什么颜面自称秦国之将。” “我自率两千骑兵出关一战,劳烦将军率领三千士卒替白瑜守好乌氏塞。” 面对白瑜的这一番请求,副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拦,他身为秦军将领自然也是对刚刚那一幕充满了愤怒。 心中一番计较之后,只见副将对着白瑜躬身一拜。 “遵令。”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游鱼落网 虽然是站在乌氏塞的城头之上,但是副将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然飞向了关塞之外,加入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这场战斗之中。 当己方队伍之中射出的箭矢射向义渠轻骑,看着那一道道坠地的身影,副将的心中只觉得一阵的畅快; 而当看到将军白瑜一马当先,身后的秦军骑兵紧紧跟随冲入敌阵,副将的心又忍不住悬了起来; 一直到义渠轻骑在秦军骑兵的攻杀之下溃不成军,向着东北方向退却而去,副将的心这才渐渐归于平静。 等到一丝胜利之后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副将准备打开城门迎接得胜将士的时候,不远处却有一骑飞奔而来。 “白瑜将军何在?” “启禀将军,义渠残兵战败溃逃,白瑜将军以为这正是彻底击破敌军,扬我秦军军威的大好机会,率领骑兵乘胜追击而去了。” “白瑜将军糊涂啊!” 听罢面前传令兵的禀报,副将原本放下的心中,顿时之间又是一股焦急浮现。 “我等的当务之急便是确保乌氏塞万无一失,至于义渠残兵不过疥癣之疾。” “快!” 面容之上尽是严肃的神情,副将对着传令兵沉声说道:“你快去追上白瑜将军,让他立刻率军回城,快去!” “喏。” 面色凝重的注视着传令兵的离开,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渐渐出现在了副将的心中。 以往秦军北部各要塞虽然也曾受到义渠残兵的袭扰,可是规模一般都不大,而且并没有正面交锋的先例。 怎么今日…… 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劲,越回忆越觉得这股义渠残兵的行为不寻常,副将在心中立时暗道不妙。 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副将顺势向着身旁的一名亲卫轻呼了一声。 “来人。” “将军。” 对着这名跟随自己身旁多年的亲卫,将今日乌氏塞内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判断都详细诉说了一番,就听副将无比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即刻将消息传往雍城,请君上速速定夺。” “遵令。” 等到这名亲卫同样消失在视野之中,副将望着塞外一望无际的平野,心中不禁是忧虑丛生。 “希望一切都是我多虑了吧!” …… “驾驾驾……” 原野之上,急促的催马声不绝于耳,与沉闷的马蹄声一起组成了一曲高潮的战歌。 奔逃的义渠残兵和追赶的秦军骑兵一前一后,在这片原本平静的草原之上纵横驰骋。 只是如果去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原本战败溃逃应该万分狼狈的义渠骑兵,眉宇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恐惧、慌张的神情。 故作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身后不断升腾起的阵阵烟尘,姜氏族人对着身旁的族长姜河露出了一个不应该有的笑容。 “族长,秦军犹如水中的鱼儿一般,咬上了我们的鱼钩。” 正在纵马疾驰的姜河听见自己族人的话语,右手一抖手中缰绳的同时,也是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告诉勇士们,不要将鱼钩拉得过紧,也不要让鱼儿看不见诱饵。” “遵令。” 在族长姜河的一声令下,在姜氏族人的呼喊声中,一场钓者与游鱼的较量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将一望无垠的原野当作流水潺潺的小河,前方的义渠骑兵时而急、时而缓、时而近、时而远,既让秦军骑兵能够看到目标,又不轻易与其接战。 靠着对于地形的熟悉以及身下的精良战马,义渠骑兵们如同一名高超的钓者,始终让秦军骑兵处于自己的节奏之中。 而对于这一切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秦将白瑜,望着前方那仿佛越来越近的目标,心中只有一团不断升腾的战意。 “将士们,扬我秦军军威就在今日,杀!” “杀!” 伴随着白瑜手中长剑指天,秦军骑兵纷纷催动起了身下的战马,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眼看着己方就快要追上前方的义渠残兵,只见对方忽然一个转身,随后向着西北方向“逃窜”而去。 一击落空,白瑜心中虽然暗道可惜,但是也并没有过多的沮丧。 在他看来自己迟早能够追上这支狼狈的义渠残兵并将他们彻底歼灭在这草原之上,唯一的疑惑只是早还是晚而已。 就这样秦军骑兵又在白瑜的率领之下追击了一路,直到眼见着前方的义渠骑兵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全军止步。” 命令身后骑兵停了下来,望着已经可以说是近在咫尺的义渠残兵,白瑜心中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视线从周围扫过,依旧是那郁郁葱葱、一成不变的绿色。 又看了不远处的义渠残兵一眼,白瑜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几分弧度。 今日这片草原将不再普通,因为这将是这些义渠骑兵的埋骨之地,同样也将是他白瑜的成名之处。 就在白瑜畅想着全歼对手、得胜而还之际,他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看见了前方姜河的面容。 那是一道与他一般无二的笑容,甚至比他此刻更多了几分自信、更多了几分得意。 忽然之间,心中原本意气风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疑问? 难道这场交锋不是已经毫无悬念,为什么对方脸上还会出现这种得意? 莫非…… 白瑜心中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他身下的战马忽然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唏律律……” 伴随着周围战马发出的嘶鸣声,大地开始不断地发生着剧烈的震动。 “将军,有伏兵,我们上当了!” 听着耳畔秦军骑兵不断响起的呼喊声,白瑜脸上的神情之中顿时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视线又一次的打量着四周,原本一片平静的草原,此时已经被一道又一道的骑兵身影所占据。 再看看这些骑兵身上所穿着的那抹鲜血一般的赤色,以及高高飘扬在队伍上方的魏字大旗,白瑜脸上只剩下了绝望。 魏军,是原本应该在数百里之外的魏军。 魏军骑兵的方阵之中,望着前方那些落入自己渔网之中的游鱼,身为主将的孙伯灵却并没有多少神情的变化。 手指指向前方,就听孙伯灵淡淡地下令道:“全歼秦军。” “喏。”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夜占乌氏 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自己的周围,这一刻秦将白瑜只觉得自己心中是那般的绝望。 他率领着两千骑兵就像是一条游鱼一般,一头就扎进了渔夫撒开的大网之中。 伴随着周围战马不断向前迈动四蹄,这张大网还在不断地向内收缩。 白瑜心中很清楚当这张大网收缩完全的那一刻,自己等人的命运也便再也没有悬念了。 既然如此…… 右手轻轻按上了腰间长剑的剑柄,缕缕寒光伴随着长剑出鞘,片刻之间白瑜已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带着几分愧疚看向了身旁的士卒,就听白瑜沉声说道:“将士们,是我白瑜对不起你们,若不是我也不会……” 周围的秦军骑兵此刻也是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听到白瑜如此说立刻出声回应了起来。 “将军,莫要如此,一切都是魏军太过奸诈。” “既然我等退路已断,那就让我等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今生效命于将军麾下,今日血战疆场,我等没有半点后悔。” …… 没有对于白瑜的指责,有的只是身处绝境依然发出的阵阵怒吼。 将一切听在耳中的白瑜,只觉得一股奔腾的战意在鲜血之中流淌。 “今日我与将士们血战一场,来生我们还要并肩作战。” 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吼出了这一句,白瑜冷冷地扫过了正在一步步逼近的魏军轻骑,一抹狠意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我秦军的将士们,随我一起,杀!” “杀!” 纵使明白此番冲杀并没有多少胜算,但是秦军依旧选择跟随在白瑜的身后,冲入了数倍于己的魏军骑兵方阵。 秦军骑兵的行为不可谓不悲壮,只是战争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 在吸收了义渠骑兵的精锐,并装备上精良的武器之后,魏军骑兵可以说在战力之上已然超过了秦军骑兵。 更何况周围魏军骑兵的数量更是远远超过了秦军骑兵。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秦军所要面对的是一招招强而有力的脚踢。 纵使秦军骑兵有多么地勇猛,一道道身影也不可避免地从马背之上摔落了下来。 没有时间去顾及那些摔下马背的同袍,也没有时间去察看那些伤痕累累的战马,渐渐已经杀红了眼的秦军骑兵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冲杀,拼尽全力冲入魏军之中挥剑砍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军骑兵的人数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减少,直到秦将白瑜身下的战马因为受伤太重而直接倒在了眼前这片草原之上。 “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从胸膛之中传来,与之一起的还有疲惫与疼痛,摔落在地面之上的白瑜意识好不容易才渐渐变得清晰。 此时此刻沉重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白瑜只能够用长剑拄地才勉强站起来。 已经是第三次打量周围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魏军士卒,没有了第一次惶恐,也没有第二次的战意,此刻白瑜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头。 “魏人,你们想要将我白瑜生擒活捉那是妄想,我白瑜永远是大秦的将领,不是魏人的战俘。” 将这一句话混着鲜血吼出来之后,白瑜丝毫没有迟疑当即将手中长剑架在了脖颈之上。 锋利剑锋划破了血肉,拼死血战的秦将白瑜最终还是倒在了魏军的团团包围之中。 片刻之后,等到魏军主将孙伯灵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有那一具具秦军的尸体。 缓缓走到白瑜的尸体面前,孙伯灵轻轻地蹲下身子,向着这位为国而死的战将轻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伴随着右手拂过双眼,那一双虽然死去却依旧充满战意的眼睛,最终还是紧紧地闭上了。 “唉……” 一声哀叹自孙伯灵的口中吐出。 双方各为其主,今日将这些秦军全歼于此,孙伯灵心中没有半点不忍; 只是眼前这些秦军面对强敌却仍旧选择拼死冲杀的悲壮,却让孙伯灵不得不感到动容。 “一路走好!” 喃喃一句就当是送别这些秦军亡魂之后,孙伯灵的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南方。 …… 灯火在黑夜之中绽放着属于它的光彩,并为端坐于案几后的乌氏塞副将点亮着面前的竹简。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原本明亮的灯火一下子便被吹灭,突然降临的黑暗却是让副将有些措手不及。 “来人啊!” 一声令下,亲卫为副将重新点燃了灯火。 只是看着那重新绽放的光芒,副将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抹不安,似乎有什么坏事就要发生似的。 白日里主将白瑜追击迟迟未归,留守乌氏塞的副将的心一直悬在半空,生怕会发生什么变故。 如今伴随着这一份突然升起的不安,副将更是…… 未等副将心中的担忧继续下去,一阵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启禀将军,白瑜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听到这话,副将心中原本的担忧在这一刻完全消散了,一抹笑容与释然出现在了他的脸庞之上。 可是下一刻当他的视线扫过来人,看到他脸上的那一抹迟疑,他心中忽然又是一阵惴惴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击大军遭到了义渠残兵的伏击,白瑜将军以身殉国。” “什么!” 一阵惊讶过后,副将哪里还有心思呆在原地,当即大踏步地向着门外走去。 眼见着副将从自己身旁经过,来人当即跟上了他的脚步。 “根据侥幸逃回来的将士所说,义渠残兵此次人数众多而且战法奇诡,一开战便首先突袭了白瑜将军的所在。” “将士们冒死拼杀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拼得白瑜将军的尸体杀出重围。” “末将已经派人下去看过了,确实是白瑜将军。”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来到了乌氏塞的城头,望着下方那稀稀拉拉数百名骑兵的狼狈模样,副将心中就是一阵不忍。 原本看似胜券在握,没有想到却是大败而回。 不仅出击的两千将士只回来了数百人,甚至连主将白瑜都没有能够活着回来。 心中万分悲戚之下,再加上刚刚来人的禀报,副将也就不疑有他,当即下令打开了城门。 只是副将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城门伴随着一阵的木头挤压声缓缓开启之际,那数百名“秦军骑兵”双眼却都纷纷泛起了亮光。 洞开的城门迎接着血战将士的回归,只是等到这些“秦军士卒”抵达城门之际,手中的长剑却都纷纷拔了出来。 “杀!” 震天的喊杀声自城门处响起,片刻之后远处的平野之上也都生起了喊杀声,与之一起的还有那沉闷的马蹄踏地之声。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守株待兔 魏军对于乌氏塞的袭击是那么地猝不及防,甚至驻守的秦军还没有反应过来,魏军的马蹄就冲入了洞开的城门。 面对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魏军,秦军士卒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操起手中兵器、硬着头皮组成防线。 只不过这种仓促组成的防线在精锐的魏军骑兵面前终究是脆弱的,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魏军便将秦军的阵脚彻底打乱。 而伴随着秦军士卒的狼狈奔逃,脚下这座乌氏塞彻底落入魏军手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魏、秦双方间的交锋逐渐向乌氏塞核心推进,作为魏军主将的孙伯灵则在一干将领的跟随下登上了乌氏塞的城墙。 “司马……” 正待孙伯灵的脚步继续向前之际,一声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喊声从后面拦住了他。 转身回头看向来人,正是刚刚率领骑兵攻入乌氏塞的那名将领。 只是有些反常的是,眼前这名将领的脸上非但没有大战取胜的喜悦,反倒是充满着担忧与凝重。 快步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就听这名将领躬身禀报道:“启禀司马,大事不好。” “据投降的秦军战俘所说,不久之前乌氏塞曾经向雍城派出过传令兵,恐怕我军动向瞒不了秦军多久了。” “什么!” 孙伯灵周围的一干魏军将领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凝重。 传令兵抵达雍城之后,秦国朝堂必然会派兵北上,己方也就不得不与秦军大战一场。 原本的突袭转变为正面交锋,这种变化不仅不符合在场魏军将领的期盼,更是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 几乎是在意识到战局可能大变的第一时间,全场魏军将领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司马孙伯灵一个人的身上。 而面对着周围一道道看过来的目光,孙伯灵脸上依旧是没有半点慌张之色。 就在众人等待着孙伯灵接下来的应对之际,又是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不远处。 “走,走,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姜氏族长姜河带着几名魏军正押着一名秦军向着众人走来。 “族长,这是……” 面对着孙伯灵带着疑问的话语,只见姜河微微拱手,“拜见司马,这是末将抓到的秦将,他还是乌氏塞内仅次于主将白瑜的将领。” 听完姜河的禀报,孙伯灵的目光打量起了眼前的这名秦军副将,同样秦军副将也在看着前方众人。 虽然已经成为了魏军的阶下之囚,但是秦军副将却仿佛丝毫没有作为战俘的觉悟。 怒火在面容之上燃烧的同时,秦军副将的怒吼直接冲着众人就喷了过来。 “你等魏人实在狡诈,先是借义渠残兵之名欺骗白瑜将军,随后又趁我军不备突袭我乌氏塞。” “有本事将我放了,我们剑对剑,一决生死。” 对于秦军副将提出的要求,孙伯灵轻声问出了一句,“将军以为我可能答应你吗?” 一句语气极为平静的话语,直接犹如一桶凉水,浇灭了秦军副将那不甘的怒火。 一抹自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秦军副将又如何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战场之上,比拼的就是一個字,骗。 此战眼前的魏军将领技高一筹,将他以及整支秦军骗得是团团转,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正面交锋呢? “司马用兵奇诡,我实在难以匹敌,只是……” 目光缓缓移向面前的孙伯灵,秦军副将的嘴角渐渐扬起了几分弧度,“只是我先前已经察觉情势不对,提前向雍城通报了消息,相信北上的援军很快便会抵达乌氏塞。” “我只怕司马精心的一番布置,到头来却是白费。” “哦,将军当真这么自信。” 视线与对面秦军副将的目光相对,孙伯灵的嘴角同样扬起了几分弧度。 “援军,好一个援军。” “将军以为的援军,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飞鸟而已。” “只要我的手这么紧一紧……” 说话的同时,孙伯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当着秦军副将的面紧紧攥成了拳头。 将这一幕收在眼里,秦军副将如何还不知道,自己原本提前做出的应对,已然成为了孙伯灵手中的一步棋。 想到北上增援的秦军极有可能一步步走入魏军所设下的陷阱,甚至有可能遭遇大败,秦军副将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惊恐之色。 目光重新回到孙伯灵的身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出现在了秦军副将的心中。 要是能够将眼前这位魏军司马击杀,自己一方是否能够减少一些损失? 能,一定可以的。 渐渐地秦军副将看向孙伯灵的目光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危险,然后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趁着押送的魏军士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秦军副将忽然暴起发难,眼看着就要冲向对面的孙伯灵。 只是此时此刻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孙伯灵一人,而是周围十余名从战场之上浴血拼杀出来的魏军将领。 “保护司马!” 几乎就是在声音落下的同时,几柄长剑就从剑鞘之中被迅速拔出。 下一刻,还没有等这名秦军副将来到孙伯灵的面前,这些散发着寒芒的长剑直接刺穿了他身上的甲胄。 没有什么转折,也没有什么悬念,伴随着鲜血从伤口流淌而出,秦军副将最终倒在了距离孙伯灵几步之外。 再一次伸出右手缓缓抚过那双眼睛,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秦军副将,又是一声轻叹从孙伯灵口中吐出。 “铮铮烈士,与白瑜将军一起好生安葬。” “喏。” 躬身应命之后,一名魏军将领来到了孙伯灵的身旁轻声问道:“司马,既然我军已经拿下了乌氏塞,那么是不是将先让派出的队伍回来?” 看了对方一眼,孙伯灵心中就明白了这名魏军将领的意思。 无非是眼见秦国援军不日便将北上,想要凝聚全力与秦军一战。 轻轻地摇了摇头,孙伯灵说道:“不必,有他们在一日,秦国便一日无法判断我军意图,我军也可以更加从容地应对整个战局。” “另外,沿着陇山道多多加派斥候,不要放过秦军的任何动向,若有秦国大军动向立刻报我。” “末将遵令。”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张网以待 北方乌氏塞的烽火渐渐平息的同时,一匹快马冲入了秦国国都雍都城内。 自从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着十五万大军陈兵泾水一线,秦国上下立刻处于了一种无比紧张的氛围之中。 秦国与魏国之间的战争单单从魏文侯魏斯立国之时算起就已经存在了数十年。 过去这数十年来,秦魏之间的实力对比一直是魏强而秦弱,魏军的兵锋甚至已经打到了秦国腹地。 靠着秦献公二十年休养生息,秦国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国力,一场河西之战又让秦国遭受到了重创。 临危继位,当今秦公嬴渠梁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为了富国、强国他只能效仿自己的敌人魏国实行变法。 只可惜几年以来的变法虽然卓有成效,秦国无论国力军力都有增长,但是魏国显然并没有想要给秦国强大起来的机会。 十五万魏国精锐陈兵泾水东岸,又有上将军庞涓统率大军,面对如此强敌秦国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取胜。 但是从东方迁徙而来的秦人,从西戎环伺中拼杀出来的秦人从来都不是轻易屈服的。 为了能够全力应对庞涓麾下的十五万大军,秦公嬴渠梁更是选择亲往前线、坐镇指挥,至于国中政务一切交由上大夫郑声处置。 正在府邸书房之中,为了政务忙得是焦头烂额的秦国上大夫郑声,刚刚批阅完手中的那份文书。 忽然之间,一阵疾呼声在耳畔就响了起来,“上大夫,上大夫,上大夫……” 下一刻,伴随书房房门的开启,一道中年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郑声的面前。 目光打量了一圈书房内,当看到案几之后的郑声,来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郑声面前。 “上大夫,乌氏塞急报。” 片刻之后,将一切听在耳中,郑声的脚步迅速来到了书房内的一张地图前。 又是用手指在眼前一番勾画,郑声这才将目光看向了身后那人,秦将嬴执。 “嬴执将军,对于乌氏塞传来的消息,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上大夫,末将以为不得不防。” 目光与郑声对视,一股战场之上拼杀出来的锋芒出现在了嬴执的身上。 “上大夫,自从魏将庞涓陈兵泾水以来,义渠残兵便屡屡在我长城一线滋扰。” “不仅如此这些义渠残兵此番甚至变本加厉,主动向我驻守将士叫战。” “具体情势如何,末将不得而知,但是末将总觉得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听罢嬴执的分析,郑声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的地图之上,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流转。 “将军刚刚所说,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如今魏国十五万大军压境,若是北方长城一线再生波澜,那么我秦国所面临的局面将是岌岌可危。” “乌氏塞乃是北方防守要隘,万万不容有失……” 没等郑声把话说完,嬴执立刻上前一步主动请缨道:“如今雍都城内有士卒两万,末将愿领精锐五千即刻增援,力保乌氏塞无虞” 郑声将视线从地图之上缓缓收回,转身看向嬴执的目光之中尽是凝重之色。 “原本此事应该送往泾水大营,交由君上定夺,只是乌氏塞情势实在紧急。” 思考片刻之后,一抹坚定的神情出现在了郑声的脸上,“嬴执将军何在?” “末将在。” “命你率精兵五千立刻北上增援,不得有误。” “遵令。” 嬴执躬身领命,郑声快走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乌氏塞原有大军五千,加上将军带去的五千,再加上城防坚固,应当能够力保要塞不失。” “将军切切小心,乌氏塞的安危就交托给将军了。” “还请上大夫放心。” 向着郑声行了一礼,嬴执便转身大踏步地向着房门之外走去。 等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郑声赶紧回到坐席之上,开始书写起了一份送往前线的帛书。 “来人啊,即刻送往泾水大营,交到君上手中。” 身处雍都府邸书房之中的郑声不知道,北方乌氏塞局面甚至比他估计的糟糕得多; 率领五千大军北上的嬴执不知道,他的行军轨迹已然被一名名来自北方的斥候时刻关注。 “司马……” 呼喊声在乌氏塞内响起,与数日之前雍都书房之中的相比,这一道道声音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欣喜。 正站在一幅地图面前,扫视着整个战场局势的魏国司马孙伯灵,随即将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何事如此?” “启禀司马,前线斥候发回密报,有约五千秦军已经离开汧城向我乌氏塞而来。” 一边说着,兴致冲冲而来的副将将一份帛书递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接过帛书伴随着目光的不断流转,孙伯灵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很显然一条肥美的大鱼已然接近,就看他能否将其成功地钓上来。 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之上,视线在陇山道一线移转,孙伯灵的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就是此地。” 伴随着手指落在面前的地图之上,一抹寒光出现在了孙伯灵的双眼之中。 “来人。” “末将在!” …… “驾,驾,驾……” 汧城通往乌氏塞的陇山道内,一支秦国大军正向着北方缓缓向前。 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催马之声,顿时吸引了秦将嬴执的目光。 不多久之后,几名身着墨色军服的轻骑来到了嬴执的面前。 看清楚来人的身份之后,嬴执放下了几分心中的戒备。 “来者何人?” “我等奉白瑜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大军前往乌氏塞。” 队伍之中,听到对面几人的禀报并由士卒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嬴执的手这才缓缓松开了剑柄。 “驾……” 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抖动,嬴执很快穿过队伍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多谢白瑜将军,还请几位前方引路。” “喏。” 就这样跟随着这些来自乌氏塞的秦军,嬴执率领着大军继续向北方缓缓而行。 只是嬴执不知道的是如今的乌氏塞已经落入了魏军之手,而眼前的这些“秦军轻骑”也并不都是秦军。 更不知道,他和他麾下大军前方的道路并不能够算是平坦。 …… 第三百五十五章 陇山道中 “唳……” 一声清亮的鹰啼在陇山道内响起,紧随而至便是一道犹如黑色羽箭的身影。 抬头将翱翔在天际之间的雄鹰映入眼底,骑乘在战马之上的秦将嬴执又用目光扫视四周。 入眼所及一名名士卒从他的身旁经过,整支1秦军好似一条苍龙一般穿梭在陇山道中。 微微收敛起自己的心神,右手轻轻勒住缰绳,嬴执的双脚轻踢身下战马。 “驾……” 就在嬴执跟随着麾下士卒的脚步缓缓向前之时,前方一道骑马身影已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将军,按照我军现在的速度,大约还有三日便可以抵达乌氏塞。” 听完了副将的禀报,想起临行之前上大夫郑声的叮嘱,嬴执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肃然。 “告知将士们留意小心,不得有半点懈怠。” 对于嬴执的如此谨慎,副将心中颇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如此。 在他看来,魏军主力远在泾水以东,距离秦国腹地足有数百里之远。 至于乌氏塞外的敌军,不过是些义渠残兵而已,根本不足为虑,哪里又需要如此小心谨慎。 不过即使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副将也不好出声反驳身为主将的嬴执。 “遵令。” 一道回应声过后,副将轻催身下战马,又沿着来时的道路回返向前。 马蹄踏击地面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嬴执下意识地用视线扫过了周围。 两侧山坡之上的树木是那般的茂密,群山之间除了自己这些人之外又是那般的寂静。 只是从周围这股寂静之中,嬴执却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危险似乎就要到来。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便始终萦绕在嬴执的心头久久未曾散去。 不过数息之后,他的目光还是回到身旁经过的士卒,身下的战马也重新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嬴执率领着秦军在陇山道内走了几日,路途之间一切都是那般的风平浪静。 眼见着乌氏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嬴执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之际,副将却是带着满脸的焦急之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启禀将军,那几名白瑜将军麾下的士卒不见了。” “什么!” 副将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嬴执原本平静下去的心中立刻就是警铃大作。 几乎就是在同时,他的目光再一次地扫视起了自己的周围。 山坡之上的茂密丛林依旧是那般寂静,只是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的是,周围的天空之上却是有着一只只的飞鸟久久未曾落下。 “速退,此地有伏兵。” 不得不说此番嬴执所率领的确实是秦军之中的精锐,主将的命令刚刚下达,原本向前的队伍便迅速开始后撤。 不过嬴执反应过来的时机还是太晚了,大半秦军已然踏入了这处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行进在道路之上的秦军纷纷后退,而原本看似一切平静的密林之中忽然响起一道道肃杀的命令声。 “弓箭手,放箭!” 命令声刚刚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弓弦的震荡声随即响起。 数息之后,伴随着秦军士卒有些绝望的目光,天际之上一朵由射出羽箭聚集而成的箭云迅速出现。 无数箭矢落在秦军的队伍之中,锐利的箭矢毫不费力地划开了秦军士卒略显单薄的衣甲。 流淌而出的鲜血,中箭士卒的哀号,以及一位位再也无法起身的同袍……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突然而来的袭击让秦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已然再容不下其他念头,唯有嬴执刚刚下达的命令始终留在脑海之中。 这里有埋伏! 快撤! 袭击发生之后,原本作为援军的秦军士卒们,后撤的速度更加快了。 只是周围已经等待了许久的魏军似乎并不准备让秦军逃出生天,震天的喊杀声立时在周围响起。 “杀!” 赤色的大纛在风中高高飘扬,魏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出现在了秦军的周围。 出现、遭遇、交锋…… 当锋利的长剑墨色的衣甲、当一名名士卒无力地倒下,这支秦军最终的命运在此刻已然被确定了。 突如其来的袭击,再加上远超对手的战力,魏军几乎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稳稳锁定了战局。 撤退的秦军被魏军死死拖住,并被迅速分割成为一块块互相无法接近的小块方阵。 处于最大的一个方阵之中,被众多护卫保护在中间的秦将嬴执此刻的目光却是死死地注视着前方。 当赤色大纛以及那个魏字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熊熊怒火立刻在嬴执的双眼之中燃烧起来。 “魏军,原来是魏军!” 右手轻轻摸上了悬挂在腰间的剑柄,下一刻锋利的长剑就这么出现在了嬴执的手中。 长剑指向四面八方的赤色魏军,嬴执几乎是用全部力气从胸膛之中吼出了一声呐喊。 “秦军将士们,迎战!” “杀!” 就算是身处绝境,就算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处于魏军包围之中的秦军也在最后爆发出了属于自己的血性。 只是秦魏双方之间的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就算是秦军士卒有多么不屈,最终也只能倒在魏军锋利的长剑之下。 “砰!” 沾染鲜血的长剑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之上,已经不知道战斗了多久的秦将嬴执死死地注视着前方的一名魏军士卒。 此时此刻,对方双手之中的长戟直直地刺向前方,而锋利的戟刃就这么刺穿了嬴执身上的衣甲。 下一刻,伴随着长戟被猛然抽回,失去了支撑的嬴执直接向后倒去。 “砰……” 又是一道沉闷的声音在陇山道中响起,嬴执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 鲜血止不住地流淌,就在嬴执的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不远处的一道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传我军令,厚葬此战两军将士。” “喏。” 听到这里,嬴执却是眼前一黑,再也无法感知外界发生的事情了。 对于魏军来说,这一场发生在陇山道中的伏击可以说是十分成功的。 以极其微小的代价,魏军就全歼了嬴执所率领的援军,秦国腹地就这么向着魏军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也就是在陇山道中的这场伏击战过后,魏军在孙伯灵的一声令下,马不停蹄地扑向位于汧水之畔的汧城。 …… “启禀司马,汧城已然完全落入了我军之手。” 孙伯灵站在汧城的城头,听着耳畔副将禀报的情况,双眼之中一抹满意之色浮现。 奇袭乌氏塞、全歼秦国援军、再加上已然攻取的汧城,他之前所设想的每一個目标都已经顺利达成。 接下来,就该走出那一步了。 “传我军令,全军休整三日,三日之后……” 向着南方轻轻抬起右手,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一道寒芒浮现。 “兵临雍都!”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兵临雍都 秦国,雍都。 上大夫郑声的府邸之中,几名秦国官员列坐于坐席之上。 几人上方,身处后方、代理国政的秦国上大夫郑声面色郑重地阅览着手中的一卷竹简。 良久之后,郑声缓缓放下手中竹简,将目光看向了下方的几位官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雍都粮草能够顺利运抵泾水前线,全都仰仗诸位。” “还请诸位放心,等到此番与魏国的战事完结之后,君上定然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 下方的一干秦国官员听到郑声如此说,心中纷纷浮现出几分自豪。 不过在为自己能够为国出力而自豪之余,这些秦国官员也都很关心如今泾水前线的战况。 面露沉思之色片刻,只见一名秦国官员向着上方的郑声发问道:“敢问上大夫,不知泾水前线战况如何。” “诸位放心,前线战事依旧有利于我秦国。” 回想起刚刚竹简之上的内容,郑声有些严肃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神情。 “此番十五万大军驻守泾水一线,又有君上亲自坐镇,就算魏国上将军庞涓一时也是难以攻破我军防线。” “开战以来,魏军屡屡对我大军发起攻势,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简单介绍了一番前线的战况之后,郑声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前线战况虽然有利于我秦国,但是魏国国力比我秦国超出许多,我秦国不能有半点懈怠。” “为了泾水前线的大军粮草能够充足,还请诸位一定更加尽心竭力。” 话落,郑声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面前众人躬身而拜。 “拜托诸位了。” “上大夫放心,我等必定尽心竭力。” 一拜一应之间,房间之中的气氛却是变得热烈起来。 只是还未等这股热烈达到高潮,一阵脚步声却是将一切的进程给打断了。 “报……” “启禀上大夫,雍都以北发现魏国大军踪迹。” …… 雍都北门城头之上,负责执守此地的秦军将领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以往的轻松。 顺着他逐渐凝重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处原本空阔的平野之上,此刻已然一道道身穿赤色甲胄的身影所占据。 天际之上那一轮烈日高悬,阳光照射在魏军骑兵手中兵器的锋芒之上,反射出的是一缕缕让人带着冷意的寒光。 魏军骑兵身下的战马仿佛感受到了周围渐渐升腾的战意,迈动马蹄的同时更是不时发出嘹亮的嘶鸣。 “唏律律……” 一匹战马发出的嘶鸣声可能并不大,但是城外数万匹战马却是奏出了一曲能够排山倒海的战歌。 耳畔响起从城外传来的巨响,双眼注视着魏军骑兵壮阔的气象,秦军将领的脸庞之上忍不住地生出了几分凝重、甚至几分恐惧。 “踏踏踏……” 就在秦军将领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按紧腰间剑柄之时,一阵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城外情况如何?”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来人,秦军将领随即躬身一拜。 “启禀上大夫,依末将来看城外这支魏军骑兵人数不下数万。如果从阵势来看,这毫无疑问是魏军之中的精锐。” 一边听着秦军将领的禀报,郑声一边来到了城墙边上,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人一满万,无边无垠,更何况还是骑乘战马、手执利刃的精锐。 饶是郑声历经坎坷、心志坚定,看到城外魏军的宏大声势,也是忍不住手握腰间佩剑、向后退了半步。 努力振作精神再次看向城外魏军,注视着军阵上空在风中高高飘扬的赤色大纛,郑声双眼之中猛然生出了几分恨意。 “魏国!” 注视了数息之后,郑声忽然想到了数日未曾传回消息的嬴执所部,心中一股悲凉却是忽然生起。 既然魏军骑兵能够抵达雍都城外,那么北方的乌氏塞、汧城必然已经落入对方的手中,至于嬴执所部…… 城头之上秦国上大夫郑声遥望着城外的魏军,雍都城外魏国司马孙伯灵同样注视着面前的雍都城。 作为秦国时间最长的一座都城,眼前的雍城用一句固若金汤来评价来形容那真是毫不为过。 孙伯灵心中很清楚若是用自己麾下的这些骑兵来攻打这座城池,能否攻取下来都会是一个疑问,更不用说是过程中会产生的巨大伤亡。 作为兵圣后裔、鬼谷弟子,孙伯灵从来都崇尚以最小的代价去夺取最为辉煌的胜利。 上一世马陵之战以减灶之计迷惑师兄庞涓是这样,这一世奇袭乌氏塞、伏击嬴执部也是如此。 更何况此番孙伯灵这一次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攻取雍都,而是大张旗鼓地告诉城内秦军一件事。 我孙伯灵已经率领魏军骑兵来到了你秦国国都城下。 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孙伯灵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副将。 “传我军令,让秦军见识见识我魏军骑兵的风采,看看能否与昔日追逐西戎的铁骑争锋?” “喏。” 大声应喏之后,副将一勒手中缰绳,向着一旁扭转而去。 “呜呜呜……”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点燃了原野之上积累的战意,也吸引住了城头之上所有秦军的目光。 在秦军士卒目光的注视之下,原本严密的魏军方阵忽然分开了一条道路,几千魏军骑兵缓慢地走了出来。 战马蹄不断地踏击地面,骑兵的双眼死死地注视着前方的雍都城,魏军骑兵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一般直向着秦军袭来。 “弓箭手准备!” 魏军骑兵的突然发动立刻引起了城头之上秦军的警惕,锐利的箭矢迅速对准了城外。 就在秦军以为战事即将一触即发之际,原本向前的魏军忽然却是猛地拨转马头,在所有秦军的目光之下完成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与此同时队伍之中的魏军,迅速从战马之上操起弓箭,转身向着身后的雍都城头出去。 相较于步兵所用的强弓、强弩,魏军骑兵所使用的骑弓在威力上明显要弱一些,所以魏军骑兵所射出的羽箭并没多大斩获,甚至有些都只扎在了雍都的城墙之上。 可是看着这些从自己眼前落下的羽箭,再看看扬长而去的魏军骑兵,城头之上的秦军无一不是咬牙切齿。 “魏军,魏军,魏军!” …… 第三百五十七章 飞蛾扑火 城头上的秦军士卒无一不是面露怒然之色,上大夫郑声的脸色同样不是那么好看。 望着远处扬长而去、迅速归入本阵的魏军骑兵,郑声只觉得一股熊熊烈火在胸膛之中燃烧,剧烈的疼痛感是那般的刻骨铭心。 目光死死地注视着魏军骑兵的最后一匹战马进入方阵,郑声运起全身气力将握紧的右拳猛然砸在了身前的墙壁之上。 “示威,魏军这是在向我秦国示威。” 此时此刻,郑声直如一只受伤的雄狮,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起。 眼见愤怒似乎已经充斥了郑声的大脑,一旁的秦军将领赶忙上前一步。 “上大夫,还请息怒。” “末将以为我雍城城墙坚固、城内粮草充足,反观城外魏军多是骑兵不擅攻城。” “我军只要谨守坚城,魏军久攻不下必然士气低落,那时便是我军扭转战局的机遇。” 伴随着秦军将领的话语,郑声脸上的怒色却是在一点点地消退。 将面前的一切收入眼底,秦军将领再次劝诫道:“上大夫万不可因为一时怒火,而将我军的优势拱手让与魏军啊。” 缓缓收回砸在城墙之上的右拳,没有去管手背上伤口所带来的疼痛,郑声的目光慢慢移向了身旁的秦军将领。 “不知将军……” “末将子车明,拜见郑声。” “子车明,子车明,子车氏……” 念叨着子车明的名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郑声的双眼之中忽然生出了惊异。 不过在那一瞬间的惊异之后,他的双眼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子车将军不愧是名宿之后,见识才能都非常人能比,这雍城防务我便全权交由子车将军负责了。” “但请上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上大夫重托。”此时此刻,子车明心中更多了几分兴奋、几分坚定。 不再去管子车明心中的那份激荡,郑声重新将目光移向了城外的魏军。 似乎是看到城内的秦军并没有出击的意思,城外平野之上的魏军骑兵已然开始有条不紊地向着远 处退却而去。 看着视线之中逐渐消失在平野之上的魏军骑兵,又是一股无名的怒意出现在了郑声的面容之上。 “哼!” 冷哼一声,郑声带着一干秦军将领离开了雍城的城头,只剩下了执守在城墙之上的秦军士卒以及…… 那一抹渐渐发黑的血迹。 …… 夜幕渐渐降临,因为魏军兵临城下而喧嚣了一整天的雍城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可是就在整座雍城都是漆黑一片的时候,上大夫郑声的府邸内却是一片亮堂。 一支支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映照出了在场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容。 此时此刻,站在郑声面前的是足足三十名秦军精锐,而今夜他们将被赋予一个无比重要的使命。 “将士们。” 视线扫过面前的一名名秦军,郑声脸上满是沉重之色,似乎要将那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脸庞一笔一画地刻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郑声这才从沉重之中脱离出来,“想必诸位今天也都听到了、看到了,魏军如今就在城外。” “不过还请诸位放心,只要我秦军上下一心,再加上雍城坚固的城防,魏军想要夺取我们脚下的城邑那是千难万难。” “只是雍城虽然并没有陷落的危险,但是君上却在泾水前线对于雍城的情况一无所知,需要有人冲出城去将雍城的情况禀报君上。” 郑声的话说到这里,在场三十名秦军士卒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秦军士卒的双眼之中没有恐惧、心中没有退却,甚至就连身形也没有动作分毫。 “我愿意去。” “让我去。” “算我一个。” 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些秦军士卒,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声音,郑声的双眼之中却是多了几分动容。 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郑声无比郑重地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将士们,秦国拜托诸位了。” “愿为秦国效死、愿为秦国效死、愿为秦国效死!” …… 当夜幕渐深,当整个大地都陷入深深的梦境,雍城的几处城门却是不约而同地在一声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呿、呿、呿……” 低沉的催马声自秦军士卒口中吐出,他们的双眼之中更是始终浮现着警惕之色。 略微停下了数息,目光四处打量了几下,一名秦军士卒从自己身旁的一名名同袍脸上扫过。 虽然在城头之上并不算明亮的灯火照耀下,身旁同袍的面容并不是那般清晰,但是秦军士卒却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来世再会。” “来世再会。” …… 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再见,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来世,几名秦军士卒在短暂相会之后一头冲向了黑暗的前路。 战四蹄飞快地踏击着地面,秦军士卒的身影在黑暗之中穿梭。 就在一切都看似平静的时候,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十分清晰地出现在了周围的寂静之中。 “袭击!有伏……” 几乎在袭击发生的瞬间,一名秦军士卒就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 可是从黑暗射出的利箭似乎并不准备给他继续的机会,下一刻当锐利的箭簇射入他身上的轻甲,他整個人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扑通……” 黑夜之中,这道沉闷的声音是格外的响亮,只是他的主人显然再没有了生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下一刻剩余的秦军士卒反应过来时候,他们的周围已经被一团团火光给重重包围了。 火光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如同白昼,而秦军士卒们也看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 毫无疑问,依旧是那面赤色旗帜,依旧是那支精锐魏军。 骑乘在战马之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被团团包围的秦军士卒,副将向周围的魏军骑兵们下达了一道十分简单的命令。 “司马有令……” “杀!” “杀!” 几乎是一声令下,周围无数的魏军骑兵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冲向了那处在包围之中的秦军士卒。 这注定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而战斗的结果也早已经从开始便注定。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急报入营 夜虽然已经深了,但是雍都城外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却是一片灯火明亮。 安静地坐在大帐的案几之后,身为魏国司马孙伯灵正手捧一卷竹简细细地品读。 时间在帐中燃烧的灯火、孙伯灵的目光移转之间慢慢流逝,忽然一道从帐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大帐之中的安静。 “启禀司马,末将求见。” 听罢帐外传来的求见声,孙伯灵脸上神情并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将手中竹简轻轻放下。 “进来。” 不多久之后,一身甲胄的副将快步迈入大帐,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末将参见司马。” “如何了?” 对于孙伯灵的询问,副将连忙出声回应道:“启禀司马,按照司马先前的命令,我军今夜成功堵截了大半雍城派往泾水前线的传令兵。” “除了一名秦军传令兵逃脱之外,其余人等皆被我军斩杀当场。” “好。” 副将禀报完毕,孙伯灵连忙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双眼之中也浮现出了一抹喜色。 一步一步走到副将的面前,孙伯灵带着几分欣赏的神情看向了对方。 “今夜能够功成,你等为我魏国立下了大功,我必将上奏君上为你等请功。” “愿为君上效命。” 面对着孙伯灵的话语,副将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兴奋的神情,吐出的话语之中也是多了几分激动。 躬身一拜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副将从身上取出一枚竹简递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这是末将从那些秦军传令兵身上搜寻到的,只是不解其中文字代表的含义。” “哦!” 脸上生起几分好奇,孙伯灵连忙接过了竹简,走到一边借助着那燃烧的灯火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伴随着目光在竹简上面不断地运动,孙伯灵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了一缕笑容。 “你看不明白很正常,因为这是秦国军中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一种特殊文字。” 话刚说完,孙伯灵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从一旁的竹简中抽出了一卷竹简。 当年魏军攻破秦国旧都栎阳后,曾经从未曾燃烧殆尽的竹简中搜寻到了一些秦国专门用来保密的文字。 再加上这些年来对于秦国持续不断的渗透,魏国所掌握的秦国保密文字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多。 虽然魏秦双方之间维持了数年的和平,但是双方对于战争的准备却是从未停止,而魏国一方主持这一切的正是眼前的司马孙伯灵。 不多久之后,轻轻放下手中的墨笔,轻轻吹了吹自己面前的竹简,孙伯灵将其递向了面前的副将。 “看看吧。” “喏。” 接过孙伯灵递来的竹简,等到看清楚那上面的内容之后,副将脸上的神情立刻大变。 “司马,这……” “莫急!” 抬手示意副将少安毋躁,孙伯灵再次从坐席之上站起,缓缓走到了一盏燃烧的灯火面前。 望着双眼之中不断摇曳的火光,孙伯灵轻声吐出了一句。 “师兄,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 “驾,驾,驾……” 急促的催马声在大地之上响起,每一道声音之中都夹杂着那发自心底的焦急。 来不及顾及身下战疲惫,马背上的秦军传令兵几乎是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抽出了每一鞭。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胸中那份来自雍都的密报送到泾水大营、送到秦公嬴渠梁的手中。 脸上充满了疲惫,双眼之中更是被迷离所占据,传令兵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当远处那一面黑色的旗帜出现在视线之中,一抹激动之色出现在了这名传令兵的脸上。 “快了,快到了。” 这个时候,心底似乎有一抹力量涌出,传令兵催动马鞭的力度越发强烈了。 “来人止步……” 注意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的传令兵,执守在秦军大营营门前的秦军士卒当即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可是还未等他的话语继续下去,传令兵却是在他的面前直接从马背之上摔了下去。等到秦军士卒招呼着几名同袍来到对方的面前,眼前出现的一幕却是让他们忽然为之一窒。 那是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而在那脸庞的下方却是一道道已然干涸的黑色血迹。 “醒醒,醒醒……” 秦军士卒的呼喊似乎被倒下的传令兵所听到,那双原本紧闭的双眼却是缓缓睁开。 可是还未等周围秦军士卒脸上的笑容持续下去,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费尽全身气力,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那枚他用生命保护的竹简,传令兵对着周围的同袍说出了他最后的话。 “将这份竹简交给……交给君上。” 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似乎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传令兵原本抬起的右手直直地摔落了下去。 “醒醒……” 周围同袍的呼唤依旧在响,可是呼唤的对象却是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君上,雍城急报。” 片刻之后,泾水大营的主帐之中,秦将嬴其将那枚沾染着传令兵血迹的竹简递到了秦公嬴渠梁的面前。 看着手中的这枚竹简,嬴渠梁一眼便注意到了它的不寻常。 “这是?” 面对着自家君上的询问,嬴其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唯有满脸悲痛的神情。 见此情景,嬴渠梁又如何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的右手死死攥紧了那枚竹简。 “壮哉,我大秦烈士。” 片刻的悲痛之后,嬴渠梁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那枚竹简之上,下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忽然大变。 几乎没有一步停顿地走到大帐之中的那张地图面前,嬴渠梁的目光并没有在当前的泾水防线之上停留,而是迅速移向了西方。 当代表着雍城的城邑出现在嬴渠梁的眼前,当孙伯灵所部的动向完全展现在了嬴渠梁的面前,当己方所处的劣势完全展开在了嬴渠梁的面前。 他的右手死死攥紧,双眼之中爆发出的却是一团团怒火。 “魏罃,你是要亡我秦国啊!”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决心一战 泾水之畔,一望无际的平野之上,赤色与墨色交织成了一曲厚重的战歌。 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住手中的长戟,锋利的长剑下意识地指向前方,双眼之中爆发出的是一道充满战意的光芒。 “杀!” 当浓重的战意化为那一声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喊杀声,魏军、秦军这一双对手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手中长戟猛地刺出,锋利的戟刃直接划破对面黑色的甲胄,顿时之间鲜血便从伤口流淌出来。 看着自己面前发生的这一幕,魏军士卒的双眼没有半点变色,双手发力之下长戟被迅速收回。 来不及顾及耳畔响起的沉闷声音,魏军士卒手中的长戟再次刺出,又是一名秦军成为了他的目标。 只是这一次还没有等魏军士卒拔出长戟,一道寒芒却是来到了他的背后。 下一刻,魏军士卒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便是嘴里生出的一股腥苦。 鲜血从嘴里喷溅而出,长剑从血肉之中抽出,这名刚刚还是猎人的魏军士卒转瞬之间就成为了他人剑下的猎物。 当身体无力地摔在地面之上,倒在魏军士卒身旁的正是他刚刚击杀的对手。 缓缓流过的泾水之畔,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他们之中有的是魏军也有的则是秦军。 兵器相撞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喊杀之声更是始终萦绕在战场之上,一直到魏军后方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当声音传遍战场,处于交锋之中的魏军士卒随即向后方撤去,而作为对手的秦军士卒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份难得的轻松。 今天,他们撑过了魏军的又一轮试探。 “长公子,魏军退了!” 战场后方的一座瞭望塔上,望着远处不断向后退却的赤色波涛,一名秦军将领大声地欢呼了起来。 只是身旁将领的欢呼似乎并没有感染到站在他旁边的主将嬴虔,他的目光始终还是注视着前方,眉宇之间是一股化不开的凝重。 自从那年跟随着大军东出函谷、援助西周以来,嬴虔和魏军已经交手了十余年。 十余年间秦国一场又一场地惨败告诉嬴虔,魏军绝对不是什么容易战胜的对手,而是一个极难击败的强敌。 今日的这一战不过是魏军的又一次试探,要知道就在泾水的那一边,可是有着魏国上将军庞涓以及他麾下十五万的魏军精锐。 目光下意识地向远方看了一眼,双眼之中的那份凝重更多了几分,嬴虔的左手轻轻按住了腰间的长剑。 “命令将士们,继续关注魏军动向,不得有半点懈怠。” “遵令。” 独自一人在大营之中走了许久,嬴虔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秦公嬴渠梁所在的中军大帐之外。 “渠梁……” 嬴虔的声音刚刚在大帐之外响起,前方帐帘随即一阵翻动,秦将嬴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长公子。” 向嬴虔行了一礼,嬴其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担忧。 嬴虔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雍城急报,君上……” 嬴其的话还没有说完,嬴虔便直接越过了他,大踏步地冲入了大帐之中。 “渠梁、渠梁、渠梁……” 视线伴随着呼喊声在大帐之中巡游,嬴虔最终在地图之前找到了嬴渠梁的身影。 此时此刻,这位秦公脸上的神情充满了忧虑,甚至远远超过了刚刚的嬴虔。 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就听嬴虔轻声呼唤道:“渠梁。” 直到这声呼唤响起,嬴渠梁才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脱离出来,目光从前方地图移转到了面前的嬴虔身上。 “大兄。” 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嬴渠梁问道:“今日战况如何?” “不过是魏军的又一次试探,已经被我军打退了。” “那就好,有大兄指挥,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虽然嬴渠梁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从他的双眼之中嬴虔却是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听说雍城有急报送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面对着嬴虔的追问,嬴渠梁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将手中那枚竹简递到了对方手中。 “这是雍城派人拼死送出来的,大兄你看看吧。” 接过那枚竹简嬴虔就已经意识到情势可能有些不对,但是那上面的内容还是震惊了他。 几乎是如同之前嬴渠梁那般,嬴虔迅速走到了地图面前,他的目光迅速在面前的地图之上移转着。 可以说,如今全局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利于秦军了。 伴随着孙伯灵这支奇兵突然出现在雍城之外,秦军立刻遭遇到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前方有魏将庞涓率领十五万大军虎视眈眈,后方都城又被魏军骑兵重重围困,此时秦国大军的形势甚至比上一世的围魏救赵时的庞涓大军更加艰难。 是拼死一战?还是即刻回援雍都? 如何应对才能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选择权已经交到了嬴渠梁、嬴虔的手中。 沉默一直在大帐之中弥漫了许久,苦苦思索之后,嬴虔缓缓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嬴渠梁。 “渠梁,眼下的情势已然明朗,整个战局完全就是被魏军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若是我军想要摆脱魏军的掌控,乃至于击败对面魏军,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拼尽全力,和对面的庞涓大军血战一场。” 一旁的嬴渠梁听到自己大兄如此说,心中那個迟迟未能下的决定终于有了结果。 一边是国都的安危,另外一边是眼下的战局,这是一个并不算少见的抉择。 只是上一世的魏惠王魏罃选择了前者,而眼下的秦公嬴渠梁选择了后者。 嬴渠梁很明白若是己方大军没有战胜庞涓大军,那么就算是回师雍都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甚至还会因此更加被动。 更何况雍都作为秦国国都几百年,哪里又是魏军能够轻易攻破的? 嬴渠梁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嬴虔,“大兄,渠梁决心一战。” “战,速战!” …… 第三百六十章 战鼓隆隆 泾水东岸,此刻正矗立着一座规模庞大的营垒。 自从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大军抵达这里,十五万魏军就在这里筑起营垒,与对岸的秦军隔水对峙。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魏军屡屡派出小股部队前往试探,但是并没有任何大军出击的迹象。 渐渐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中军大帐之中,猜想着上将军庞涓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清风袭来吹起了营垒上方竖起的赤色魏旗,旗帜之下是一名名缓缓走过的魏军士卒。 手中握持的长戟、身上所穿的甲胄,以及身上带着的淡淡冷意,无一不显露出这些魏军士卒的精锐。 这一派由来往巡逻所形成的森严气氛中,位于魏军营寨核心的中军大帐之中却是显得格外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着赤袍的上将军庞涓慢慢放下了手中那份帛书。 神情没有因为那上面的内容而有什么变化,庞涓的目光看向了此时坐在下方坐席上的一名中年将领。 “我军此番与秦军交兵足有十数次,虽大多只是略作试探,但也能一窥秦军战力。” “龙贾将军镇守河西多年,过去也是时常与秦军交锋,不知龙贾将军以为如何?” 龙贾奉魏侯魏罃之命重新回到对秦作战的前线,担当上将军庞涓的副将不过也就是这半月的事情。 倒不是说身处安邑的魏罃对于前线主将庞涓生出了不信任,而是考虑到龙贾毕竟曾经抵御秦军多年,有他从旁协助此番对秦之战将更有把握。 坐席之上的龙贾听到庞涓的询问,脑海之中下意识地就想起了曾经与秦军争锋的点点滴滴。 “上将军,末将以为往日的秦军威猛有余,却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再加上秦军甲兵老旧,我军若想战而胜之并不难。” “反观今日的秦军……” 说话之间,龙贾的脑海之中又开始浮现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的秦军。 “末将听闻秦国效仿我魏国变法数年,其余之处末将恐怕难以察觉,单论这大军战力末将以为……” 直接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龙贾面向上方的庞涓面露谨慎,“秦军战力已然非往日可比,上将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龙贾,庞涓心中同样对自己即将交锋的对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或许在开战之初,庞涓还会对面前的秦军生出小觑之心; 可是经过这一次次的试探之后,庞涓已然明白了对面的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战胜的对手。 正如龙贾所说的那样,如今的秦军确实不是当年的秦军可以相比的。 只不过…… 脑海之中的思绪流转之间,庞涓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手中的那份帛书之上,嘴角一丝自信油然而生。 一场战争的胜负不仅仅由交战双方所决定,全局之间哪一处的变化都可能影响战争的走向。 而在与秦军主力的战场交锋之中,他庞涓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占据了优势,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用他手中的长剑,指引着他麾下的将士,用一场真正的决战将秦国、秦军的脊梁彻底打断。 双眼之中一道寒芒闪过,庞涓不禁回忆起了出征之前魏罃的重托。 “君上,庞涓定不负君上、定不负魏国。” 中军大帐因为庞涓而重新陷入了安静,恰在此时一道禀报声在大帐之外响起。 “报……” “启禀上将军,秦军送来战书,约我军三日之后泾水决战。” “上将军。”一旁的副将龙贾听到这声禀报,双眼之中尽是震惊之色。 而坐在案几之后的庞涓则是缓缓站起,从士卒手中接过了那份由秦公嬴渠梁亲笔所书的战书。 “好,好,好!” “你要战,那便战!” 猛然将那份战书攥在手心之中,庞涓脸上已然是一片肃然之色。 “龙贾将军!” “末将在!” “擂鼓聚将!” “喏。” ……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敲来了战争的脚步,悠长的号角点燃了战场之上士卒心中的熊熊战火。 作为这场大战的双方,秦军是想要击破当面魏军主力、尽快回援雍都;魏军同样是想要对面的秦军主力、完成战前所设立的战略目标。 这注定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没有多少的奇谋妙计,也谈不上跌宕起伏。 黑色与红色相对的战场之上,那一面书写着魏字的大纛之下,庞涓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秦军方阵。 那片布满黑色的平野之上,战马不停地嘶鸣、士卒笔直地站立,锋利的兵刃更是在阳光地照射下闪烁着锋芒。 打量了片刻之后,庞涓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副将龙贾,“龙贾将军以为秦军如何?” 同样注视着对面秦军的龙贾,听到一旁庞涓的询问,随即将视线收回,“上将军,末将依旧以为秦军战力强大,不可小觑。” “好一个不可小觑。” 庞涓双眼之中一道寒芒闪过,右手按上剑柄,猛然之间一道利刃出鞘的声音在战场之上响起。 “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是我魏军的矛强,还是他秦军的剑利。” “全军听令,以魏武卒为矛头,其余士卒为侧翼……” “出击!” 战车之上庞涓长剑前指,伴随着出击的战鼓之声,赤色魏军大纛开始飞快地挥舞了起来。 军令如山倒,当目光注意到在风中挥舞的大纛,站在魏军方阵最前方的军官们发出了自己最强的怒吼。 “前进!” 魏军士卒在这一道道的命令声中迈出了脚步,向着视野之中的黑色对手缓缓走去。 魏军这边已然有了动静,秦军这边可也没有按兵不动。 由长公子赢虔亲自下令,黑色的秦军犹如一团黑影一般向着对面的魏军缓缓前行。 恰在此时,作为两军的主将、分处双方后方之上的庞涓与赢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前方。 看不见的火花在这一刻被点燃,这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也在此时一触即发。 “杀!杀!杀!” ……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全军压上 “启禀长公子,魏军先头大军已经顺利跨过泾水。” 秦军后方的战车之上,副将的禀报声将嬴虔的目光吸引向了前方的战场。 放眼望去泾水西岸的平野之间,此时有一团团火红正在向他们袭来。 眼前正在缓缓前行的魏军,仿佛如同一团炽热的烈火,站在它的面前便能够感受到足以吞噬人的高温。 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看向对面的双眼之中一道寒芒闪过。 “让对面的魏军看看我秦国弓弩的犀利。” “遵令。” 嬴虔的命令声很快便被奔跑在秦军方阵之间的轻骑传向整支秦军。 默默地矗立在原地,望着视野之中越来越近的赤色,一抹无声的杀意从秦军方阵之中的弓弩手身上散发了出来。 “弓弩手准备……” 号令声下,秦军强弓手迅速张弓搭箭,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强弩手则是手脚并用将强劲的弩弦勾勒到位。 “呼呼呼……” 在秦军弓弩手们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中,对面的魏军士卒缓缓接近着,一直到他们的脚步最终踏入射程之内。 “放!” 几乎就是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秦军方阵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弓弦、弩弦震荡的声音,伴随着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无数支射出的羽箭。 这些羽箭在凌厉的破空声中疾射而出,并最终在魏军先头部队的前方汇聚成为了一团箭云。 “举盾!” 魏军方阵之中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这些从天而降、携带着锐利的箭簇的利箭便落了下来。 利箭如同雨点一般落下,要想靠着手中大盾就将其完全阻隔,那根本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箭簇扎在大盾上而产生的沉闷响声之间,同样有为数不少的魏军士卒中箭,更有甚者直接倒在了行进的道路上。 可是魏军并没有显出半点退意,他们就是在顶着秦军的箭雨向前冲。 “弓弩手,还击!” 秦军的弓弩手能够用手中弓弩击杀当面魏军,魏军之中同样部署着数目庞大的远程杀伤力量。 眼见着己方前锋遭受了秦军的箭雨,魏军方阵后方的弓弩手们却也没有吃亏不还手的打算。 几乎就是在秦军箭矢落下的同时,魏军弓弩手们同样向秦军方阵发出了自己的怒吼。 若论血性,出身中原的魏军可能无法与从西戎之中厮杀出来的秦军相比; 可是要论甲胄的精良、兵器的先进,此时还没有从韩国获取精工巧匠的秦国,还差着魏军不止一筹。 魏军的一轮箭矢落下,不仅仅是秦军向前的前军之中伤亡惨重,就连弓弩手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在这平野之上,还未碰触在一起的秦魏两军率先用弓弩拉开了交战的序幕,直到赤色与黑色交织在了一起。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两军相交之处响起,然后就是一道道长戟的碰撞声。 到了这个时候,这场大战已然进入到了最为残酷的阶段。 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无论是秦军方阵之中的士卒,还是魏军队伍之中的精锐,此刻的他们都像是一個个没有生命的零件。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无情地杀死面前的一个又一个敌人,直到自己死在敌人的长戟之下。 众多的士卒、众多的零件拼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台无比高效的杀戮机器,收割着敌方以及己方士卒的生命。 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每一分都有一支队伍消失在战场之上,眼前的战场犹如一只深渊巨兽的血盆大口毫不留情的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 双方的交锋之中,有时是魏军占了上风,这个时候秦军便会增兵;有时是秦军占了上风,这个时候魏军同样不会坐视不理。 秦魏两军不断添油的结果,就是这一场大战逐渐开始陷入焦灼。 战场之上的焦灼在双方士卒无数次动作的重复中持续了许久,悬挂在高天的烈日也渐渐向着西方走去。 站在魏军后方的战车之上,注视着己方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饶是龙贾看惯了战场的杀戮,面对如此残酷的场面,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不忍。 “上将军,秦军甲兵虽不如我军锐利,但战力却不弱于我军多少。” “此战若是这样持续下去,我军或许能够战而胜之,但是伤亡必定不小。” “不若……” 龙贾的话音还未落下,直接被一旁主将庞涓作出的手势给打断了。 庞涓看向了前方那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双眼之中同样生出了几分不舍,可是转瞬之间那份不舍便化为了冷酷。 身处魏军这些年,庞涓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战场早已经将他磨炼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将。 平日里他能够做到爱兵如子,可是一旦上了战场,他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伤亡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龙贾将军,此战不得不战。” 右手再次摸向了腰间的长剑,庞涓双眼之中的杀意在此刻完全爆发了出来。 “我就是要用这堂堂正正的一战打断秦军的脊梁,让秦军再也不敢在战场之上与我魏军交手。” “将士们,随我……” “出击!” 赤色大纛迅速向前,这标志着魏军已然将自己的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战场之上,准备一鼓作气结束这场战斗。 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增援,在前方浴血奋战的魏军将士立刻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魏军的兵锋随即以犀利的兵锋突破着秦军的防线。 眼见己方渐渐落入了下风,秦军后方战马背上的秦公嬴渠梁看向了身旁的嬴虔,“魏军已然全军压上,形势已然不利于我,这样下去这场大战我秦军迟早会败于魏军之手。” “大兄,我军还有三千轻骑,不若由我率领这支骑兵绕到魏军后方,或许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嬴渠梁话刚刚说完,一旁的嬴虔当即出声反对,“渠梁,你身为国君如何能够犯险。” 话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前方已然显出几分岌岌可危的战局,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决然。 “这样,渠梁你在这里坐镇指挥,我率领大军前往突袭,就这么决定了。” “众将士,随我来。” “喏。” 不等嬴渠梁再说些什么,嬴虔已经率领着三千骑兵向着前方远处疾驰而去。 “大兄……”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困兽犹斗 秦国长公子嬴虔率领着三千轻骑,如同一支黑色的羽箭从秦军方阵后方飞射而出。 哒哒马蹄声中秦军在战场之上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到了魏军方阵的后方。 安抚着身下因为急速的奔跑而略显焦躁的战马,望着前方已然隐隐占据上方的魏国大军,一抹决然之色出现在了嬴虔的脸上。 “将士们,此战是胜是败在此一举,你们可愿随我一起杀向魏军?” “杀、杀、杀!” 嬴虔的脸庞因为耳畔响起的喊杀声更显出几分坚毅,一股肃杀的气质从他的身体之上散发了出来。 右手从腰间缓缓拔出长剑,清亮的剑鸣声中一股寒芒指向前方,巨吼声从嬴虔的胸膛之中呐喊而出。 “众将士,听我号令……” “杀!” 嬴虔与三千轻骑的喊杀声混合着战马踏击地面的沉闷响声,一起向着前方的魏军方阵席卷而去。 面对着秦军轻骑突如其来地攻击,魏军后方的士卒明显有些猝不及防。 当嬴虔率领着三千轻骑在方阵之中猛冲猛打之际,一个个企图阻挡他前进的魏军就这么倒在了强健的马蹄之下。 后方的混乱不可避免地影响了魏军所取得的优势,战局似乎又在向着天平的另外一方倾斜。 “上将军,我军后方遭遇秦军轻骑突袭。” 后方的混乱逃不过一直在关注着战局变化的魏国中军的注意,龙贾的声音很快出现在了庞涓耳畔。 将视线从前方移向后方,看着赤色汪洋之中那一道道黑色,庞涓并没有因为这突然的袭击感到慌乱。 “连并不擅长冲阵的轻骑都拿出来了,秦军明显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准备孤注一掷了。” 一眼就看清了秦军看似凌厉的攻势,不过只是隐隐落败之际的最后一搏,庞涓的目光重新转回了前方。 “龙贾将军。” “末将在。” 看着伴随着时间流逝隐隐走向明朗的战局,略微思索之后,庞涓向身旁的龙贾下达了命令,“你即刻率领五千魏武卒驰援后军。” “前线战况一切有我,你只要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这支秦军轻骑给我死死拖住。” 龙贾听罢庞涓交给自己的任务,脸上没有半点的迟疑之色,身上一股属于沙场老将的气势升腾而起。 “末将领命。” 长剑从剑鞘之中被猛地拔出,龙贾手持长剑、身下战车便向着后方疾驰而去。 “将士们,随我来。” “喏。” 望着渐渐远去的龙贾战车,望着依旧横冲直撞的秦军轻骑,庞涓的双眼之中一抹寒光浮现。 “哼,不过困兽犹斗。” 魏军后军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在宿将龙贾抵达之后逐渐开始安定下来。 不过反应过来的魏军并没有阻挡秦军轻骑前进的脚步,而是一如刚刚那般放任这柄锋利的继续向前。 当然,魏军并不是要让秦军直奔自己的要害,给予自己致命的一击。 五千庞涓手中可以说是最为精锐的魏武卒在秦军前冲的同时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们如同一柄强劲有力的巨钳无声地向着秦军钳制而去。 “为君上,为秦国,冲!” 脚下战马飞快地迈动着四蹄,看着前方仿佛近在咫尺的赤色大纛,一抹激动之色突然出现在了嬴虔脸上。 再近一点,就可以冲破魏国中军;再近一点,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将被改写。 只是嬴虔心中的畅想注定不会变成现实,就在这個时候一驾战车拦住了他的去路,而在战车的前方是一队武装到牙齿的精锐。 “魏武卒,不好!” 心头猛然生出一抹危险的念头,下一刻几柄长戟直接出现在了赢虔左右。 嬴虔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将,眼见情势不利靠着手中长剑侥幸荡开了向自己袭来的利刃,他当即拨马转向另一边。 左手死死地攥住缰绳,右手用长剑为自己砍出了一条道路,嬴虔数息之间脱离了龙贾所在的战车。 注视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道身影,龙贾的双眼之中明显浮现了一抹异色,很明显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秦国长公子。 庞涓给予龙贾的任务是死死地拖住这支秦军轻骑,可是在看到赢虔之后龙贾心中的目标迅速转变。 “传我将令,收网。” “遵令。” 龙贾一声令下,大半冲入魏军方阵的秦军骑兵猛然发现,原本几乎畅通无阻的道路转眼之间就化为了铜墙铁壁一般。 三千秦军轻骑除了一小部分逃脱以外,大部分被分割成为了一个个小块。 没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秦军轻骑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那就是速度。 而在魏武卒长戟所组成的钢铁之林的步步紧逼之下,一个个秦军轻骑从战马之上径直倒下。 “杀……” 又是几柄长戟向着嬴虔刺了过去,只不过这一次戟刃所对准的不再是赢虔,而是他身下那已然有些喘着粗气的战马。 伴随着锋利的戟刃刺入血肉,战马在痛苦地嘶鸣声中倒下,嬴虔则是从战马身上直接摔了下来。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并没有让嬴虔放弃战斗,牙齿死死地咬住,嬴虔就这坚持着站了起来。 手中长剑猛然挥向前方,嬴虔当即对着周围的一干魏军怒吼道:“来啊,上啊!” “杀……” 喊杀声在周围的魏武卒中响起,下一刻两柄长戟直向着嬴虔刺了过去。 拖着明显充满疲惫的身体,堪堪躲过了其中一道危险的攻击,嬴虔手中长剑径直刺向前方的一名魏武卒。 下一刻,两道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属于那名魏武卒的,而另外一道则是属于嬴虔的。 感受着腰间传来的剧痛,嬴虔将刺出的长剑猛然拔出,用力一劈将长戟的长杆一分为二。 任由戟刃扎在自己的身体之中,任由鲜血从伤口之中流淌,嬴虔如同受伤猛虎一般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来啊,魏国最为精锐的士卒,让我看看魏武卒到底有多么能打,来啊!” 说话之间,嬴虔就要向着前方走去,可是一步不稳之下他直接便是半跪了下去。 靠着地上的长剑,嬴虔支撑着自己最后的一口气,这位秦国的战将如今已然难以再战。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战落幕 骑乘在战马之上,秦公嬴渠梁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股悲凉之意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知道自己输了,他也知道秦国输了。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有一场面对面、硬碰硬的较量,可是偏偏这种较量最能够让人生出无力感。 那是一种你明明拼尽全力,到头来却依旧落败的无力。 数息之后,嬴渠梁重新睁开了自己双眼,一个个秦军士卒倒下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嬴虔所率领的秦军轻骑拼死血战的场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沉默片刻之后,一声低吼在战场之上响起,“嬴其,传令全军……” 声音在此刻突然一顿,似乎是全身的气力,嬴渠梁最终吐出了那两个字。 “撤兵!” “什么!”听到这两個字,一旁副将嬴其心中是惊愕的,随即生出的便是下意识地阻止,“君上,万万不可啊,长公子还没有……” “鸣金!” 嬴渠梁此刻的牙齿仿佛都要被咬碎,勒紧缰绳的双手之上是一条条狰狞的青筋,他仿佛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再次发出了自己的低吼。 “撤兵!” “遵令。”眼见嬴渠梁如此坚决,身旁的副将嬴其只得躬身领命。 “铛铛铛……” 伴随着这一声声来自后方鸣金之声,正处于鏖战之中的秦军士卒且战且退,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聚集而去。 战场之上秦军的动向自然逃不过其对手的注意,魏国中军的赤色大纛之下副将龙贾的脸上可谓是满脸的兴奋之色。 “上将军,秦军退了,我军正是该乘胜追击……” “不。” 来自身旁的一只右手打断了龙贾接下来的话。 魏军主将庞涓同样看到了秦军的败退,可是他同样看到了面前战场之上那一具具的尸体,那之中既有秦军同样也有魏军的。 秦军固然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战,魏军同样也没有多少余力了。 将目光从眼前尸首满地、一片狼藉的战场收回,庞涓下达了和嬴渠梁一样的命令。 “鸣金收兵。” “喏。” 魏军的后方同样敲响了清亮的鸣金声,它与渐渐西斜的夕阳一起宣告着这场大战的落幕。 …… 残酷的白日终究还是走了,漆黑的夜幕降临在了泾水两岸。 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庞涓独自一人端坐在案几之后,明亮灯火照耀下的是他手中闪耀着锋芒的长剑。 用帛轻轻擦拭着这柄自下山之时就一直跟随他的长剑,擦不掉的血迹显示出的是庞涓所经历的一场场大战。 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不知道是否还活着,昔日多回来看看的誓言又能否实现? 在这个大战落幕之后的夜晚,作为胜利者的庞涓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孤独。 “上将军……” 就在庞涓心中思索之际,一道来自大帐之外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下一刻副将龙贾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轻轻将手中长剑放置于案几之上,庞涓抬起头来看向了对方,“将士伤亡如何?” 听到庞涓的询问声,回想起刚刚自己得到的结果,龙贾的心中便是一颤。 “启禀上将军,经过各部粗略估计此战我军损失……” 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庞涓,龙贾最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下四万。” “不下四万。” 当听到龙贾说出的这一个数字,庞涓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是无比沉重的。 四万、十五万,这超过四分之一的战损,饶是庞涓在开战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此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秦军如何?” 又是一道询问声响起,庞涓那充满血丝的目光与龙贾死死对视。 “据粗略估算,此番秦军损失应当在六万以上。” 庞涓听到龙贾的禀报声,左手持鞘、右手握柄,两只手紧紧攥住了长剑。 缓缓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庞涓顺势将长剑收入鞘内,并将其安放在了身后剑架之上。 当将右手从长剑之上拿开之际,一抹充斥着冰冷的目光出现在了庞涓的脸上。 如果要说庞涓痛不痛心魏军士卒的伤亡,那庞涓心中可谓是痛苦万分。 可如果让庞涓再选择一次,庞涓依旧会在这泾水之畔再打这一战。 用四万士卒的性命换六万秦军这并不算值得,但是如果换取秦国几十年内不敢再与魏军争锋,庞涓认为这值得。 转身回头看向身后的龙贾,重新恢复主将威严的庞涓冷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将士,休整十日,十日之后西渡泾水。” “遵令。” 龙贾听到庞涓的命令先是下意识地躬身应喏,然后带着几分担忧询问道:“上将军,那对岸秦军……” “放心,我相信秦公会作出正确选择的。” …… 当庞涓已经准备西渡泾水之际,泾水西岸的秦军大营之中秦公嬴渠梁同样在擦拭自己手中的长剑。 这柄长剑是嬴渠梁登位之际,兄长嬴虔亲自为他打造的,其中还掺杂着嬴虔流淌而下的一滴滴鲜血。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句出自《周易》的名句,便是秦献公嬴师隰留给兄弟二人最后的嘱托。 可是性命相托的长剑还在,在公父面前发下誓言的兄弟却已经不在了。 “大兄。” 这一刻独自一人的嬴渠梁想要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可是压在他身上的秦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是秦公,他是秦国的君主。 “君上。” 一声呼唤同样打断了嬴渠梁的思绪,抬头看去副将嬴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略略振作精神,嬴渠梁看着面前的嬴其问道:“情况如何?” “此次大战,我军损失或许不下……” 话说到嘴边,看着面前的嬴渠梁,嬴其却是如何也不能够将那个数字说出来。 看到这一幕,嬴渠梁握紧长剑的右手握得更加用力了,他几乎是压着胸中的波澜沉声问道:“究竟多少,说吧。” 面对嬴渠梁那坚定的目光,嬴其直接便是半跪了下来,“启禀君上,此战我军损失粗略估计不下八万。” “什么!” 得知这一消息,嬴渠梁的心中同样是震惊万分,他直接便是从案几之上冲了起来。 等到意识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嬴渠梁只觉得大脑是一团晕眩,整个之人直接向着后方退了半步。 “君上……” 被嬴其扶着勉强打起精神,嬴渠梁艰难地下达了命令。 “传令全军明日一早便向西撤军,另外传令上大夫命他……” “放弃雍城。”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兵入雍都 泾水之畔的一场大战,以魏军的胜利而宣告终结。 作为这场大战的失败者,损失惨重的秦军再也无法阻挡魏军主力西进的脚步。 权衡利弊之下,秦公嬴渠梁不得不选择率领剩余的七万秦军向西撤退。 不仅如此,伴随着前线秦军主力的撤退,原本就处于魏军骑兵威慑下的秦国都城雍城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座孤城。 眼见越发不利于己方的战局,秦公嬴渠梁只能命令固守雍都的上大夫郑声率军放弃这座秦国故都。 至此,雍都这座作为秦国国都二百余年的城邑,落入魏军的手中已经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除了无奈放弃国都,秦公嬴渠梁率领大军西归的路途同样不是一帆风顺的。 好不容易从泾水前线撤退下来的秦军,又遭受到了自雍城方向袭来的魏军骑兵的突袭。 魏军骑兵的哒哒马蹄之下,又有两万秦军或死或逃,嬴渠梁只得拉着剩下的秦军继续退往陇西。 兵败如山倒的秦军是一退再退,取胜之后的魏军却是高歌猛进。 从正面击败秦军主力并顺利渡过泾水之后,秦国已然没有了阻挡魏国十余万大军的能力。 魏国上将军庞涓长剑西指,魏军主力兵分三路继续向着秦国关中西部腹地挺进。 三路军队之中,北路军负责夺取关中北部、长城以南的城邑,南路军负责攻占杜县、蓝田以及更南的秦国领土,中路军则沿着渭水一路西进直抵秦国西部的重镇陈仓。 至于大军主将上将军庞涓则与司马孙伯灵所部合兵一处,靠着骑兵的速度短短时间之内直取秦都雍城。 …… “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秦国都城雍都城外再次出现了那一道道赤色的身影。 不过与几日之前相比,原本戒备森严的秦国都城,如今因为守军的撤离已然变成了一座门户洞开的空城。 骑乘在一匹神俊的战马之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雍都城,庞涓的脸上一抹胜利者的自豪不禁浮现。 轻抬手中马鞭遥指雍城,就听庞涓大声说道:“昔日晋悼公击败秦军,追至泾水便撤兵回返,未能功成实在可惜。” “如今这座秦国二百余年的都城即将落入我军之手,实在一件快事。” “伯灵,你以为如何?” 面对着师兄庞涓此时的志得意满,面对着即将入手的秦国都城,饶是性格一向谨慎持重,孙伯灵同样也是面露笑容。 “师兄所言极是。” “此战我军能够大胜秦军、夺取秦都雍城,师兄实在是居功至伟。” 孙伯灵的称赞令庞涓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只听他笑着回道:“若无伯灵从中谋算,我军又如何能够取得如此大胜。” 一番师兄弟互相的称赞之后,庞涓与孙伯灵二人对视一眼,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两人之间响了起来。 等到笑声渐渐平息,又看了一眼雍都那坚固的城墙,孙伯灵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 “上将军,入城吧。” “嗯。” 双眼之中肃然之色浮现,庞涓腰间长剑随即出鞘。 “传我将令,全军……” “入城。” “喏!” 骑乘着战马行进在大军的队伍之中,庞涓、孙伯灵穿过了城门,进入到了雍都城内。 早在大军主力入城之前,雍都城内的街道两旁已经站上了一名名魏军士卒,而在这些手持长戟的魏军身后则是一名名秦人。 行进在雍城的街道之上,孙伯灵下意识地打量起了周围的景象,而这令刚刚还兴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落入孙伯灵视野中的是一双双各异的眼睛,而在这些眼睛之中有的包含了恐惧,有的包含了厌恶,还有的分明是赤裸裸的仇恨。 伴随着有些复杂的心绪,孙伯灵与师兄庞涓一起来到了原本的秦国雍都令的官署之中。 “上将军,雍都作为秦国都城已然二百多年,城内人心依旧归属于秦国。” “此番我军虽然攻占了雍都,但是如果因此就疏忽懈怠,那么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正是如此。” 孙伯灵不可谓不重的提醒,立刻使得庞涓立刻警惕了起来,“伯灵,你以为该当如何?” “其一,即刻张贴文书,安定雍都人心;其二,务必严令将士,不得滋扰生事。” “好,就这么办。” 话刚说完,庞涓正准备走向案几、书写文书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在门外响了起来。 “报……” “启禀上将军、司马,中路军军情。” 孙伯灵赶忙上前,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竹简,这一看却是让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上将军,中路军郿县遇阻。” …… “君上到……” 距离雍城数百里之外的魏国都城安邑,身穿赤色官服的朝臣们齐齐站立于大殿之上。 洪亮的报号声中,一身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缓缓迈入了大殿之中。 一步步从两旁的朝臣身旁走过,最终站在大殿前方的阶梯之上,今日的魏罃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抑制不住。 泾水前线的战报是刚刚送到魏罃手中的,当看到庞涓率领大军击破秦军主力,并顺势挥师西进的时候,魏罃直接便是大吼了一声。 “天佑大魏!” 泾水之畔这一场秦魏双方决战的胜利,不仅奠定了魏国对秦国的绝对优势,更是意味着魏国霸业将再进一步。 失去了秦国这个西边强敌的牵制,扫清后路的魏国便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应对来自东方齐国以及南方楚国的威胁。 微微收敛了一下心中的激荡,在大殿之中的朝臣面前,魏罃缓缓举起了那份来自对秦前线的战报。 “诸卿,这是上将军传回的战报,我军……” “胜了!” 伴随着魏罃这几乎是怒吼一般的两个字在大殿之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下方朝臣如同山崩一般的呼喊声。 “大魏万年,君上万年!” “大魏万年,君上万年!” “大魏万年,君上万年!” …… 片刻之后,等到朝堂之上欢呼声渐渐平息,魏罃注视着下方的群臣郑重地宣布了一個消息。 “两日之后,寡人将西往雍城,以慰此战有功将士。” ……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三族归心 魏国,栎阳。 当西行的车驾抵达这座曾经的秦国国都,魏侯魏罃却是收获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哼。” 一道充满寒意的冷哼过后,魏罃捏着手中的这份帛书,双眼之中满是危险的光芒。 “十五万秦国大军都没有抵挡得住我魏国的兵锋,不想却被一个小小的郿县挡住了前进的脚步。” “兄长息怒。” 面对魏罃身上散发出来的怒火,身后的西河郡守的魏卬连忙上前。 “中路军统帅乃是龙贾将军,有如此沙场宿将,郿县必然为我魏国所有。” 魏罃听完了魏卬的劝说,心中怒火消减不少的同时,也不禁轻轻点了点头。 一十五万秦军都不是魏国大军的对手,郿县这只螳螂又能够阻挡战车多久呢? 思忖一番过后,魏罃的目光转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人。 “不知司徒如何看待此事?” 当魏罃的询问声在耳畔响起,身为魏国司徒的公孙鞅随即说道:“臣倒是以为此事或许能够化害为利,助君上、助魏国收揽秦地人心。” “如何化害为利?”听完公孙鞅的话,魏罃连忙追问道。 “不知君上可知这郿县三族?” “可是百里、西乞以及白氏三族?” “正是。”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礼,公孙鞅随即娓娓道来。 “百里一族的始祖乃是昔日秦国的五羖大夫百里奚,西乞一族则是昔日秦国上大夫蹇叔之后。” “这二人都是天下人称颂的大贤,也正是在这二人辅佐之下,秦穆公才完成了西逐戎狄的功业。” “这两位大贤的后裔,再加上昔日秦国公子白的后人,便组成了如今郿县的三大士族。” “这三大士族不仅在郿县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整个秦国朝野也都具有非常的声望。” “君上……” 一声呼唤从口中吐出,公孙鞅来到了的身后。 “若是能够安抚这三族,使得其归心于君上,那我大魏便可尽收秦地人心。” “嗯。” 魏罃再次轻轻点了点头,从刚刚公孙鞅的话中,他已然明白了安抚三族的好处。 只不过魏罃的心中还是一丝顾虑,郿县三族世受秦恩,若是其…… 似乎是看出了魏罃心中的担忧,公孙鞅继续补充道:“若是三族决心反抗到底,君上也不必忧虑,龙贾将军可是率领着大军就在郿县之外。” 话说到这里,魏罃的嘴角已然浮现了一丝笑容。 “司徒、卬弟,随寡人往郿县一行如何?” “臣等谨遵君命。” …… 郿县,此时已然被战争云团给重重覆盖,城外一面面赤色魏旗将战争气氛渲染得越发浓厚。 而在郿县城内的一间书房之中,凝重的气氛同样快要让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房间之中的沉闷,因为年纪最长而一向在三族之中最有威信的百里一族族长百里策用自己的目光扫过了房间众人。 面露忧色的人不少,满脸悲愤的也很多,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欲言又止的。 将这些各不相同的神情都尽数看在眼中,百里策用着老迈的声音说道:“今日将诸位召集来为了什么,想必诸位也都心中明白。” “城外龙贾大军将这小小的郿县重重包围,我们三族纵使能够抵挡一时,也终究不是击败城外魏军的对手。” “如何做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我们三族,在场诸位不妨畅所欲言吧?” “砰……” 百里策的话语刚刚落下,一旁的白氏族长白放直接便是将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我白氏一族从无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是明知是死那又如何,我白氏一族就是要让魏军知道……” “糊涂!” 白放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直接便被百里策给打断了。 “你白放是個老骨头,也没有多少活头了,可是你白氏的后人呢?” “你可莫要忘了你的孙子可还在襁褓之中,你就忍心看着他还未懂事就死于利刃之下?” “我……” 说完了身旁的白氏族长,百里策将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西乞氏族长西乞安,“你又有什么话想说?” “这……” 西乞安此时可谓是左右为难,西乞氏自穆公之时就世受秦恩,可再想想族内那些年轻的后辈! “唉!” 就在包括西乞安在内房间众人一阵长吁短叹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从房外传来。 “族长,城外魏军有帛书送到,说是由魏侯亲笔所书。” 听到这一番话,在场一些人的双眼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希望,随即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 “快,拿过来。” 从来人的手中接过那份说是魏侯亲笔的帛书,三位族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渐渐地,一抹轻松之色出现在了三个人那已然紧绷了许久的脸上。 …… “咔咔咔……” 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郿县的城门被缓缓开启,三道似乎有些腐朽的身影走了出来。 “君上到……” 伴随着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一驾马车从城外魏军的方阵之中缓缓驶出,不多久一道身穿赤色诸侯服袍的身影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 “百里策(白放、西乞安),见过魏侯。” 面对只是略略行礼的三人,魏罃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悦。 今日能够看见这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这就意味着计划已然成功了大半。 “三位族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多谢魏侯。” 等到起身之后,三人之中为首的百里策缓缓上前一步,“昨日一份帛书,我对于魏侯的胸怀可谓倾慕万分,不知魏侯承诺是否……” “但请百里族长放心,只要在我魏国法度之内行事,寡人可保百里、西乞以及白氏三族之人安全。” “今后若是三族子弟有意入仕或从军,我魏国朝堂以及军队同样热烈欢迎。” “同时寡人也可以向三位族长作出承诺,郿县三族可不与秦国为敌。”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些条件,但是亲耳听到三位族长的心中更多了几分轻松。 “百里策(白放、西乞安),拜见君上。” …… 第三百六十六章 攻心之策 郿县不过魏罃路途上的一段插曲,停留几日并收揽三族人心后,魏侯的车驾继续向前。 又是一段旅途过后,由众多魏军精锐所护卫的魏罃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已经落入魏国之手的秦国都城雍城。 雍城城头,原本的黑色秦旗已经被拿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赤色魏旗。 风中飘扬的烈烈魏旗之下,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默默矗立,站在他们前方的则是上将军庞涓、司马孙伯灵。 当视野之中浮现那一条赤色长龙,庞涓的双眼便是一动。 “来了。” 片刻之后,当魏侯车驾在两人面前停住,庞涓与孙伯灵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而拜。 “臣庞涓(孙伯灵),拜见君上。”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声音响起的瞬间,魏罃已然来到了两人面前,此时他的脸上尽是一片喜悦的笑容。 “寡人从来都以为无论上将军还是司马,都是天下之间极擅用兵之人。” “此番对秦大战交托于两位之手,寡人并无半点怀疑之心。” “当司马率军抵达雍都,当上将军击破秦军主力,寡人心中更是坚定了一件事情。” “有上将军在,有司马在,我魏军当所向披靡。” 充满称赞的语气越发高昂,魏罃看向面前两人的神情也是越发热烈。 如同庞涓、孙伯灵这样的良将,天下之间又有多少君主不爱呢? 而庞涓、孙伯灵在听到魏罃的这一番称赞,脸上也是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激动。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自古身怀大才之人都梦想着得遇明君,建立一番留名青史的功业。 眼前能够果断放手、任两人放手施为的魏罃,在庞涓、孙伯灵心中同样是一位明君英主。 “庞涓(孙伯灵),必当为君上肝脑涂地。” “哈哈哈……” 笑着将面前行礼的两人扶起来,魏罃带着几分爽朗说道:“哪里说得上什么肝脑涂地,寡人可是舍不得两位爱卿如此。” “此次对秦之战,上将军、司马都是居功至伟。等到大战结束之后,相信寡人的封赏同样不会让两位失望的。” “多谢君上。” “莫要说谢,这一切都是两位应得的。走,随寡人一同入城。” 说话之间,魏罃已然来到了两人身旁,一手一个拉着庞涓、孙伯灵二人向着城内走去。 三人行至半路,当看到雍都城墙之上张贴着的羊皮,魏罃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两位爱卿,这是?” “启禀君上,这是司提议。” 听到魏罃询问起,庞涓当即上前应道:“雍都刚定,城内人心浮动,司马一入城便建议末将张榜安民。” “另外司马还建议末将,当严令我军将士,不得滋扰生事。” 庞涓诉说这一番话语的时候,魏罃始终注视着他,双眼之中一抹欣赏之色隐隐浮现。 两世君臣,魏罃对于庞涓的秉性可谓了解非常。 若是在他之下,他可以说是豪迈非常;但若是在他之上或者是隐隐对他有了威胁,不满也就随之而起了。 基于庞涓的这种秉性,魏罃对于这一对师兄弟的任用可以说花了一番心思的。 师兄庞涓坐镇边疆,独领一方军务,让他尽情施展他的才能而少受掣肘; 师弟孙伯灵处于中央,谋划魏国对外的一切军事行动,充分发挥他战略上的才能。 两人分处两地,又不互相统属,这样能够尽可能避免矛盾的产生。 从现在庞涓的这一番主动为孙伯灵表功的话语,魏罃知道自己这样的安排至少现在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等庞涓将事情禀报完毕之后,魏罃的目光又移向了一旁的孙伯灵身上。 “君上,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臣以为我魏国若是想要关中秦地安定,当用攻心之策。” 轻轻点了点头,魏罃双眼之中一抹思忖之色浮现。 “攻城,攻心。” …… 雍城,原本的秦宫之内,魏罃独自一人安坐在小亭之中。 片刻之后,一阵铠甲碰撞声响起,几名魏军押着一个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君上,人带到了。” 看了一眼来人,魏罃的目光顺势望向了那些魏军士卒。 “好了,你等先行退下吧。” “喏。” 等到几名魏军士卒离开,那个被押来的人仿佛丝毫没有一個作为囚徒的觉悟,自顾自地来到魏罃的面前坐了下来。 “魏侯,就不怕我突然暴起?” 听到他说起这话,魏罃的双眼之中先是一阵寒光,然后脸上瞬间便是有笑容绽放。 “哈哈哈……” “长公子,信不信就在你暴起的瞬间,埋伏于此的甲士将你乱剑斩杀。” “紧接着就是我大魏武卒继续西进,数百年秦国社稷至此毁于一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长公子你。” “哈哈哈……” 对面同样响起了一道笑声,紧接着只见那名犯人,也可以说是秦国长公子赢虔面露严肃之色。 “魏侯今日将嬴虔押来不是想要说这些吧?” 那日两军阵中,众多魏军士卒将体力几近枯竭又身受重伤的嬴虔团团围困。 迷糊之间,嬴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在飞速地流逝,他也已经做好了为秦国而死的准备。 可是等到嬴虔苏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死,而且回到了自己在雍都城内的府邸之中。 在府邸之内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软禁之后,今日赢虔终于得以进入宫中,见到了眼前这位之前从未谋面的对手,魏侯魏罃。 注视着对面一脸肃然的嬴虔,魏罃脸上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虽然作为对手,但是魏罃丝毫不否认眼前嬴虔的优秀。 不仅仅是他,他的父亲嬴师隰、他的兄弟嬴渠梁以及上一世令他屡屡受挫的嬴驷,无一不是天纵奇才。 莫非上天实在是偏爱秦国,如何秦国君王乃至于公室重臣如此不俗? 将思绪拉回到现实,面对嬴虔就听魏罃说道:“长公子身为秦人,应当知道襄伯立国吧?” “先祖之事,后世子孙怎能忘?”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求见楚王 雍城之内,魏侯魏罃与秦国长公子嬴虔谈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等到嬴虔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离开之际,身后魏罃的话语却是拦住了他的脚步。 “长公子……” 缓缓回转身去,将目光看向魏罃,嬴虔带着几分迟疑地问道:“魏侯还有什么事?” “此事事关秦国的未来,还望长公子多加斟酌。”带着几分郑重注视着嬴虔,只听魏罃沉声说道。 “一定。” 话落,嬴虔随即继续沿着来时的道路缓缓向前。 只不过与来时相比,此时嬴虔的脚步之中似乎更多了几分沉重。 等到嬴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魏罃的视野之中,一道声音却是幽幽响起。 “不知道这位秦国长公子,最终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嬴虔此人虽然一向以勇武闻名,但是却也不乏远见卓识,寡人相信他会作出正确选择的。” 将目光从消失的嬴虔身上收回,缓缓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司徒公孙鞅、司马孙伯灵已然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吧。” 上前将公孙鞅与孙伯灵扶起,看着联袂而来的两人,魏罃轻声问道:“两位爱卿,今日入宫,可是有喜讯报于寡人。” “正是。” 公孙鞅与孙伯灵互相对视一眼,只见孙伯灵当即上前一步。 “启禀君上,自郿县三族归降我魏国之后,我军在关中的攻势可谓一切顺利。” “如今北路军已然拿下了关中北部的所有疆土,南路军也已经直抵武关关城之下,中路军更是不日将会抵达陈仓一线。” 听罢孙伯灵的介绍,魏罃带着满意轻轻点了点头。 魏国为了这一战筹谋了数年,这才有了今日如此辉煌的战果。 至少这一战过后,失去了全部关中之地、只得龟缩陇西故地的秦国,已然没有了和魏国争夺天下的实力。 战事进行到这般局面,魏国已经达成了自己大部分的战略目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占领的土地好好消化消化。 思忖片刻之后,魏罃沉声下令道:“司马,完成既定的目标之后,就让大军休整吧。” “如此一场规模浩大的战役下来,也是时候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休息了。” 魏罃的话音刚刚落下,还没有等孙伯灵回应,一旁的公孙鞅却是站了出来。 “君上,现在可不是命令大军休整的时候。” “司徒何出此言,经此一战秦国不都……” 话语还没有说完,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魏罃的声音突然停滞了下来。 “司徒所指的是,楚国?” “正是楚国。” 出声对于魏罃的猜测表示肯定之后,公孙鞅继续说道:“伴随着我魏国击败秦国,特别是南路军攻占商於之地后,我魏国与楚国之间接壤的领土再次被延长。” “秦楚之间,自晋楚争霸之时起便有姻亲之盟,如今楚王的血脉之中还流淌着部分秦人的血。” “再加上秦楚两国一向是攻守相助,臣以为楚国定然不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公孙鞅的一番话却是让魏罃重新关注起了楚国,这个自己因为秦国而暂时忽略的对手。 回想起前些日子前线传回安邑的战报,魏罃脸上的神情却又舒缓了不少。 “若是没有相国的先见之明,楚国必然会成为了我魏国此战的大阻碍。” “不过如今的楚国,东要与诸侯联军以及越国大军对峙,西要应对来自巴国的突袭,中部还被相国牢牢地拦在大梁一线。” “寡人恐怕如今的楚国不仅没有机会阻拦我魏国,自身也要因为应对多方来敌而焦头烂额。” 魏罃说话之间,三人视线互相对视,各自眉宇之间自有一股笑意浮现。 数息之后,只见魏罃收敛起脸上笑意,神情之中一丝郑重浮现。 “不过司徒所言也不是无的放矢,既然此战过后我魏国将更加全面地对上楚国,有些准备就不能不做。” “司马,传令南路军将士,紧守关城,以防楚军可能的行动。” “臣谨遵君命。” …… 当雍城之内的魏国君臣谈论着楚国之时,郢都城中同样得到了来自秦国的消息。 “什么!” 惊骇的神情自公子少官的脸上浮现,此时他攥着帛书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双眼之中更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大兄一向勇武过人,怎么会……怎么会?” 站在少官的面前,看着他此时有些疯狂的模样,与他一同自秦国来到郢都的长史公孙贾脸上也是充满了悲苦的神情。 说实话,他看到这份来自秦国的帛书之时,同样也不敢相信上面所书写的内容是真的。 那时并不比此刻的少官好多少的他,发了疯一般地派遣了多人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可惜事情并没有任何地反转,泾水一战秦国确实是遭遇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甚至因此输掉了几百年来所积攒下来的一切。 努力地振作起精神,公孙贾重新将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少官。 “我要回秦国,我要回去见二兄,我要问问他大兄……” 自言自语之间,少官当即迈开脚步,就要向着门外冲去。 “公子。” 眼见少官如此,公孙贾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也是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公子,我们这个时候不能回去。” “我不管,我要回秦国。” “公子,如今正是秦国危亡之时,我们现在回到秦国没有半点用处。” “眼下天下之间唯一有能力挽救秦国的只有楚国,也只有获得了楚国的援军,我秦国才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似乎是被公孙贾的这一番话语说服了,少官的动作幅度越发小了,内心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回转身来带着坚定看向了面前的公孙贾,少官无比认真地说道:“长史随我入宫求见楚王。” “这一次就算是效仿昔日楚国大夫申包胥一般,我也要争取到楚国的援军,为我秦国赢得一线生机。” 时不我待,秦国公子少官与长史公孙贾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楚王宫外。 “秦使少官,求见楚王。” ……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郢都落雪 楚王宫中,面对着突然求见的秦国公子少官以及长史公孙贾,楚王熊良夫脸上的神情是万分错愕的。 “秦国真的大败于魏国之手?” 秦国所面临的危急局面,已经让公子少官来不及顾及其他,此刻他的脸上只剩下了凝重,以及那份有些卑微的乞求。 “泾水一战,我秦军主力遭受重创,关中大片土地更是尽没于魏国之手,秦国眼下已然是危在旦夕。” “秦楚之间一向为姻亲之国,两国也都需要面对魏国这个强敌。秦国一旦覆灭,魏国的下一个目标必然会是楚国。” 唇亡齿寒的道理,楚王熊良夫如何会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秦国竟然会输得这么惨。 若是论两国之间的实力对比,魏国确实是超出秦国许多,但是久在西部、与西戎争锋的秦国一向战力强大。 就算是秦国一时不敌魏国,在熊良夫看来也不过是逐步后撤、顽强抵抗罢了,怎么会遭遇兵败如山倒呢? 始料未及之下,楚王熊良夫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如何援救秦国这个盟友。 目光移转到此刻满脸焦急的公子少官、公孙贾二人身上,一抹迟疑之色出现在了楚王熊良夫的脸上。 “这……” 眼见熊良夫面露迟疑之色,公子少官脸上神情越发焦急,“还请楚王能够顾念秦楚两国的情谊,速速发兵救我秦国。” “还请楚王救我秦国。” 公子少官、公孙贾的请求声,使得楚王熊良夫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中脱离了出来。 只不过当思绪逐渐变得清晰,纵览眼下楚国所面临的局面之际,楚王熊良夫只觉得更加焦头烂额。 没有办法之下,楚王熊良夫只得先行假意回应两人,“楚秦两国本就世代交好,当年秦国襄助之恩,我楚国必然不会忘记。” “只是派遣援军毕竟事关重大,寡人还要和群臣商议一番。” “楚王,我秦国哪里……” 楚王熊良夫的话语刚说出口,听出其中意思的公子少官立刻便要出声表示不满。 就在这個时 候,站在他身旁的公孙贾却是一把拦住了他。 “公子,万万不可如此。” 用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微声音打断了公子少官的同时,公孙贾便带着满脸郑重看向了面前的楚王。 “还望楚王能够真的铭记秦楚之间的情谊,尽快发兵救我秦国。” 话刚说完,拽着双眼之中充满了不甘的公子少官,两人快速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默默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楚王熊良夫的双眼之中几分凝重渐渐浮现。 “来人啊,去请……” 楚王宫的大殿之内,因为楚王熊良夫的一道君命,众多的楚国大臣齐聚于此。 端坐在王座之上,视线扫过下方群臣,楚王熊良夫沉声发问道:“不知前线战况如何?” 楚王询问的声音刚刚落下,下方队伍之中一名重臣大臣迅速站了出来。 “启禀王上,左徒正率领我楚军主力与齐军一道,与魏、韩、越等国大军展开对峙。” “西部巴国此前突然发兵攻打我楚国,如今正在西陵与我楚军交战。” “至于大梁方向的令尹……” 禀报到这里的时候,大臣看着上方越发显得阴沉的楚王熊良夫,声音一下子便戛然而止了。 此时因为一个接着一个消息,心情越来越差的楚王熊良夫,察觉到耳畔没有了禀报声,充满着不满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令尹如何了?” 面对着熊良夫的追问,大臣没有办法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令尹大军被魏相公孙颀死死拦在大梁一线,难以再向魏国前进一步。” “够了!” 楚王熊良夫突如其来地一声怒吼,打断了这名楚国大臣的禀报声。 双眼之中所燃烧起的熊熊烈火,代表着的是楚王熊良夫此刻的内心。 单单从眼下的战局来看,楚国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都显得那般吃力,又该如何抽兵力来增援秦国。 可是如果没有了秦国这个盟友,魏国在没有了西边的掣肘之后,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便是楚国。 就在楚王熊良夫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宦者却是快步来到了他的身旁。 “王上,秦国公子少官求见。” “你告诉他,寡人正在与大臣议事,暂时不便见他。”此时明显有些焦头烂额的楚王熊良夫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见公子少官。 可是听到楚王的命令之后,那名宦者不仅没有离开,反倒是满脸为难道:“可是……” “可是王上,秦国公子如今已经跪在了大殿之外,并且他还说……” “说什么?” 听到了宦者的话语,楚王熊良夫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乎事情正在向着不妙的方向发展。 “秦国公子说如果一日得不到楚国发兵的消息,他便一日跪在那大殿之外。” “什么!” 脸上震惊之色浮现的同时,楚王熊良夫几乎不带半点犹豫,当即快步走出了大殿。 正如这名宦者所说的那样,此刻的楚王宫的大殿之外,公子少官就这么上半身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此情此景,令楚王熊良夫不禁想到了一个人,昔日楚国大夫申包胥。 当年柏举之战大胜后,吴军在主将孙武的率领之下直入楚国都城郢都。 申包胥眼见国家危在旦夕,便亲身前往楚国的姻亲秦国求援,并靠着一场场的恸哭感动了当时的秦国君主秦哀公。 如今这一幕再次在秦楚两国之间上演,只不过求援地换成了秦国,而昔日的申包胥也变成了如今的公子少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低沉而又悲壮的声音自公子少官的口中吐出,一曲《无衣》出现在了楚王熊良夫的耳畔。 昔日秦国派遣的援军,正是唱着这曲《无衣》帮助楚国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可是此刻这曲战歌听在楚王熊良夫的耳畔,虽然依旧充满了悲壮,但却刚更多了几分为难。 眼下的楚国确实是没有余力去帮助秦国了。 就在楚王熊良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片淡淡的白色落在了他的肩头。 落雪了!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功臣归来 在这一年之中,整个天下都被硝烟与战火所笼罩。 在东方,齐国与楚国所组成的联军应对着由魏国所主导的诸侯同盟; 在西部,魏国、秦国双方数十万大军在茫茫的关中平原上激烈的厮杀着; 而在天下最为富庶的中原大地上,魏军、楚军则是以大梁城为核心进行着对峙。 当冬日的脚步走过这片大地,当皑皑白雪覆盖了城墙,天下之间的战争这才暂时平息了下来。 魏国,大梁。 书房之内,木炭燃烧时的声音不时响起,在周围一片寂静的环境中显得那般清晰。 忽然,一阵脚步声冲入了房中,随之而来的一股寒风则是让房内原本还算暖和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端坐在案几之后,手中捧着一卷竹简,魏相公孙颀感受着身前传来的一丝凉意,缓缓将原本专注的目光看向了来人。 “城外情况如何?” 来人听到公孙颀的询问,当即躬身禀报道:“启禀相国,如今天气寒冷,就连河水都已经完全封冻。” “从这几日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城外大营已有多日未有动向,末将以为楚军应当不会在此时来攻。” 公孙颀听完了来人的禀报,轻轻点了点头的同时,将目光重新移回到了手中竹简之上。 伴随着一个个篆字在眼前不断掠过,公孙颀的思绪不禁飘飞到了大战开启之时。 在得到齐国向楚国求援的消息之后,公孙颀便敏锐地意识到了楚国极有可能会对魏国中部重镇大梁发起攻势。 于是,在楚国还没有任何出兵迹象之前,公孙颀便向魏侯魏罃请求前往大梁坐镇。 事实证明,公孙颀的判断确实是正确的,楚国令尹昭奚恤果然率领着四万楚国大军叩城了。 虽然此时城内魏军的人数不及楚军,但是依靠着大梁坚固的城防以及以逸待劳,公孙颀还是让来犯的楚军吃了好几個大亏。 攻势接连受挫使得昭奚恤不得不放弃强攻,大梁之战也由此进入到了两军隔着城墙对峙的局面。 可以说眼下大梁战局已然是魏军占优,并且时间 拖得越久,魏军所具有的优势也就更大。 “这一个冬天对于我魏国来说可谓至关重要,相信有了这一段时间,西边对秦国的战事也可以有一个结果。”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我伐秦的大军掉头东进,让这一场大梁之战以我魏国的胜利而彻底告终。” 想到这里,公孙颀缓缓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目光顺着身前传来的寒风望向了门外。 “一切不会太远的。” 大梁内外的魏楚两军因为寒冷的温度而暂时停止了战争,距离大梁千里之外齐国青石关的战火同样平息了下来。 走在青石关坚固的城墙之上,任凭寒风从脸上刮过,齐军主将田忌看向了身旁的军师邹忌。 回想起开战以来不断收到的消息,一股凝重出现在了田忌的心头。 “军师以为魏国如何?” “毫无疑问的当世第一强国。” 由于心中与田忌思考的是差不多的内容,邹忌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询问的意图。 回忆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一段段文字,邹忌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依靠着文侯变法所积攒的雄厚国力,这些年来魏国始终占据着天下第一强国的宝座。” “即使武侯之时四处开战导致国力衰退,魏国也依旧令天下诸侯不可小觑,再加上当今魏侯继位以来的励精图治。” “以往对于魏国究竟有多强还并不明细,经过这一年来大战,我的心中已然有了结果。” “如今的魏国已然有了同时对抗多个天下强国的能力,在东、中、西三线分别对上我齐国、楚国、秦国而不落下风便是最好的证明。” 邹忌的这一番话,使得一旁的主将田忌不禁陷入了沉默,他同样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魏国的强大。 不要说什么魏国在东线能够扛住齐楚联军,是因为联合了韩、越等诸侯的力量,邦交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 君不见后世强大的东帝齐国,就是因为失败的邦交,最终落了个国都被攻陷、大片国土沦陷于燕国之手的下场。 如今魏国的强大离不开魏相公孙颀在魏罃继位之初便定立下的那个准则。 合三晋而强天下。 昔日的晋国曾经令天下诸侯畏惧,而如今作为晋国后继者的三晋,聚合起力量来同样令天下诸侯胆寒。 沉默了良久之后,田忌又一个问题打破了周围的氛围:“军师以为西边那一场魏秦之战,是魏胜,又或者是秦胜?” 思忖了良久,邹忌将目光移向了田忌,嘴中吐露了自己的答案。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魏秦之争应当还是魏胜。” 对于邹忌的答案,田忌并没有给予评价,可是从他脸上的神情之中他的答案也已经注定了。 …… 魏国,雍城,魏侯行宫。 后殿之内,魏侯魏罃坐在案几之后,处理着从秦国故地送来的一卷卷竹简。 战争不过只是开始,大战过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才是繁杂无比。 不说此战所获得秦国疆土,就算是一座雍城的战后恢复,就需要魏国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 幸好原本的底子就很丰厚,再加上魏罃这些年来的努力,魏国这才勉强能够将秦国这一块最肥美的土地收入囊中。 不过即使是如此,身处于雍城行宫之中的魏罃这些日子以来依旧是焦头烂额。 “君上,据这几日收到的战报,我军已经彻底完全攻占了秦国除陇西、南郑等地以外的疆土。” “如今三路大军都已经按照君上此前的命令各自转入休整。” “嗯。” 一边听着耳畔公孙鞅的禀报,魏罃一边不停地处理着手中的竹简。 就在一份竹简处理完毕被放在一边,魏罃伸手去够另一边的竹简之际,一道带着几分高兴的声音在殿外响了起来。 “君上,你看谁来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魏罃只见司马孙伯灵拉着一个人的手就走入了殿内。 等到看清那人的面容之际,魏罃的脸上同样浮现了一抹欣赏之色。 “我魏国的功臣回来了。” 迅速从台阶走了下来,魏罃很快就来到了那人面前,迎接他的是对方的躬身一礼。 “臣中大夫徐言,拜见君上。” …… 第三百七十章 徐言使秦 又是数月充满艰辛地跋涉,前往巴国的魏国中大夫徐言终于抵达了如今已然属于魏国的雍城。 雍城的行宫大殿之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从巴蜀归来的臣子,魏侯魏罃的心中便是一股激荡。 “若没有中大夫不惧险阻,替我魏国出使巴国,我魏国又如何能够全心全意地攻略秦国?” “中大夫,请受寡人一拜。” 徐言眼见着魏罃就要躬身一拜,心中大惊之下连忙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双手拦住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君上不必如此。” “若是没有君上招贤纳才,臣本该是临淄城中的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手执符节远行千里,以口舌之力回报君上知遇之恩,臣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将自己的肺腑之言吐露而出,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魏罃,徐言当即同样是躬身一礼。 “臣徐言,万万不敢受君上如此大礼。” 此情此景旁人看到如何不会感到动容,作为这一幕幕场景的见证者,司徒公孙鞅与司马孙伯灵两人下意识的看向了对方。 当两人视线交合一线,注意到对方双眼之中浮现的点点晶莹,一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绪在两人的心头涌起。 片刻之后,等到大殿之中弥漫的气氛渐渐归于平和,魏罃这才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另外两名重臣。 此时,司马孙伯灵立即上前一步,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喜悦,“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要禀报君上。” “据楚国境内细作传回的消息,巴国两万大军趁着楚国不备发起攻势。” “巴军不仅夺回了此前落入楚国之手的大片失地,更是已然拿下了巴蜀通往楚国都城郢都路途上的重镇西陵。” 魏罃听到了孙伯灵的禀报,略微思考了片刻,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缕喜色。 虽然西陵距离楚国都城郢都仍然超过两百里,又或许这已经是巴国所能够达到的极限,但这毫无疑问是对楚国的一次重大威胁。 未来就算是大战落幕,只要魏国谋划得当的话,巴国便就是一柄随时能够刺入楚国要害之地的。 念及此处魏罃的目光再一次地落到使这一切变为现实的徐言。 “如此大好局面,全赖中大夫之功。” “中大夫此次出使巴国,实在是有大功于我魏国,寡人决定擢升中大夫为上大夫。” “君上,臣……” 徐言推辞的话语刚要说出口,魏罃便立刻拦住了他,“上大夫莫要推辞。” “寡人这一个决定除了酬赏出使巴国的功劳之外,还因为接下来要交给上大夫的一件事。” 听到魏罃又有任务交给自己,徐言也不再在封赏上纠结,而是面带几分严肃躬身等待。 “臣徐言,但听君上之命。” 看着身前的徐言轻轻点了点头,魏罃便向着大殿之外缓缓走去。 遥望着天色已然变得昏暗的西方,魏罃淡淡地吐出了一句。 “还请上大夫为寡人出使秦国,面见当今秦公嬴渠梁!” 话落,魏罃迅速转过身来,看向徐言的目光之中尽是威严之色。 …… 秦国,陇西,狄道。 经历泾水之畔的惨败,又在撤退途中遭遇了孙伯灵的伏击,秦公嬴渠梁只得率领大军退守秦国故地陇西。 近十万将士血染疆场,历代先祖数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再加上自己兄长嬴虔命丧魏军之手。 这一個接着一个的打击,就算是心志坚定如秦公嬴渠梁,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释怀的。 在领着秦国残兵抵达狄道之后,意志消沉的秦公嬴渠梁便整日不理朝臣,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了狄道城外。 “启禀君上,魏使求见。” “不见。” 此时手捧竹简却明显心思不在竹简之上的嬴渠梁,根本还没有听得清内侍的禀报,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等到内侍接受了来自秦公的命令,准备转身回返之际,反应过来的嬴渠梁立刻将手中竹简拍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你刚刚说什么?” 面对着嬴渠梁的询问,内侍当即转身回道:“启禀君上,魏使已在府外,要求面见君上。” “魏使?此时来我秦国,究竟有何意图?” 心中一阵自语之后,嬴渠梁恢复了些许君主的威严,随即向着内侍下令道:“去带魏使进来吧。” “喏。” 不多久之后,伴随着这名内侍的去而复返,魏国上大夫徐言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视线之中。 就在嬴渠梁打量着眼前这位意图不明的魏使的同时,徐言的目光则是扫过了自己的周围。 只见就在徐言前方的过道两旁,此时正站立着一名名秦军士卒,特别是他们手中的长戟戟刃之上闪烁着道道寒芒。 注视着徐言并注意到他看到这些锋利长戟之时那瞬息的停顿,一丝笑意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脸上。 “如何?魏使,我秦军可精锐?” “秦军实乃天下精锐,只是外臣曾经听说秦军曾屡屡败于我魏军之手,不知秦公以为我魏军精锐否?” 秦公嬴渠梁想要借他来泄一泄对于魏国的怒火,徐言却并不准备顺遂他的心思,当即便是一道凌厉的反击。 听徐言将话说完,嬴渠梁便是心中一滞,他目光再次扫过了自己周围的秦军士卒。 “下去吧。” “遵令。” “魏国上大夫徐言,见过秦公。” 带着几分无奈让秦军士卒退下之后,嬴渠梁看着徐言沉声问道:“不知上大夫来我秦国,究竟所为何事?” “为我魏国而来,也为秦国而来,更为秦公而来。” 话说到一半,徐言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嬴渠梁,“不知秦公可愿再见长公子?” 听到徐言话语中提到嬴虔,一股怒意立刻窜上了嬴渠梁的脑海。 若不是魏国,他的兄长嬴虔又如何会战死沙场,现在这个罪魁祸首竟然来问自己想不想要再见兄长。 一道利刃出鞘的肃杀之声过后,嬴渠梁已将手中长剑对准了面前的徐言。 “魏使,莫非以为寡人手中长剑不利吗?” 如此暴怒的秦公并没有让徐言失去方寸,只听他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语:“若是外臣告诉秦公,长公子不仅没有死,如今就在雍城之内,不知秦公以为如何?” …… 第三百七十一章 休兵之议 府邸之内,秦公嬴渠梁与出使秦国的魏国上大夫徐言相对而坐。 经历了之前一番波折,特别是得知自己的兄长嬴虔安然无恙之后,秦公嬴渠梁心中的怒火已然被平息了大半。 抚平内心之中的些许波澜,秦公嬴渠梁终于开始认真注视起了对面这名远道而来的魏使。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徐言在嬴渠梁心中留下的印象,那毫无疑问是一个“美”字。 那是一种不同女子的美,那是一种身怀才学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 即使大半年来的奔波使得徐言的面容之间是一片风霜,即使双方是兵戎相见的对手,在与对方静静对视之中嬴渠梁心中也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好感。 “渠梁久闻魏国是天下英才荟萃之地。”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对于魏国的浓浓羡慕,嬴渠梁脸上浮现了一抹欣赏,“今日得见先生,渠梁方知此言不虚。” 面对着嬴渠梁毫不掩饰地好感,徐言却是不卑不亢,“秦公过誉了。” “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魏侯又一向求贤若渴,天下英才又如何不会心向往之。” “外臣本是齐国临淄城内一籍籍无名之人,不过靠着些许‘美’名为人称道罢了。” “若是没有魏侯向天下求贤,外臣今日如何可能与秦公相对而坐。” 徐言对于魏国如此大加赞赏,听得嬴渠梁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不满。 从内心来说,对于东方的魏国、对于当今魏侯魏罃,嬴渠梁可以说是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招贤纳士、改革国政、开疆拓土…… 可以说魏罃继位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嬴渠梁想要做,可是双方之间毕竟是对手啊! 虽然得知嬴虔并未战死,但是秦国与魏国之间数十年来已然是仇怨渐深,哪里又是那般容易化解了的。 “先前先生所说,此番是为我秦国而来?”面上神情一肃,嬴渠梁随即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正是。” 观察到对面嬴渠梁脸上的神情变化,徐言立时也是一正,向着对面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知秦公对于眼下的魏秦战局如何看?” 徐言这個问题一出口,对面嬴渠梁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如何看? 泾水一战过后,秦魏战局已然逐渐明朗化了。 大胜之后的魏国不仅趁势占领全部的关中土地,更是牢牢占据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至于作为失败者的秦国,只能退缩到陇西故地,依靠着地利与心向秦国的老氏族进行勉强抵抗。 不过战场之上的形势虽然不利于秦国,但是在徐言这个魏使面前,嬴渠梁却不能就此承认。 “泾水一战我秦军虽然遭遇惨败,但是我秦国却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若是魏军敢来,我陇西秦人必将与之奋战到底。” “彩,秦公好气节!” 一声响亮的喝彩,一道发自内心的称赞过后,只见徐言的目光直直看向了对面的嬴渠梁。 “就是不知道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际,秦国能否阻挡我魏国十数万大军的进攻?” 徐言的话令嬴渠梁再度陷入了沉默,久经战阵的他如何能够不知道,如果再打下去秦国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嬴渠梁思索了良久,而他对面的徐言也一直是一言不发,直到对面有一双目光看来。 “先生以为我秦国当如何?” 徐言并没有选择正面回答嬴渠梁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外臣以为秦国历代先君中,功高莫过于襄伯。” 听到徐言对于自己先祖秦襄公的评价,嬴渠梁的心中是带着些许自豪的。 正是在秦襄公时期,秦国因为护送周平王前往洛邑有功才得以被列为诸侯。 可以说,秦襄公是秦国的开国之君,由此徐言的评价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嬴渠梁思索之间,只听对面徐言继续说道:“襄伯何以能够强势秦国,乃是忍受常人不能容忍之事。” “昔日襄伯长兄战败于戎人之手,襄伯为秦国的利益暂时放下私仇,而选择与戎王休兵止战。” “正是安抚了戎人,秦人才得以有所喘息,这才有了日后强大的西霸秦国。” 从徐言这一番看似与现状毫无关系地叙述之中,嬴渠梁却是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等到将一切说完,看着对面依旧处于思索之中的嬴渠梁,就听徐言带着几分认真说道:“如今战局是魏强而秦弱,秦公不妨效法当年襄伯。” “一边与魏国止战修好,一边使秦国休养生息,日后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良久之后,嬴渠梁再没有了刚刚的决然,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迟疑。 “渠梁也是知道秦国不能再战,可是不知道魏侯是否愿意……” 听出了嬴渠梁话语之中的迟疑与担忧,徐言知道是时候可以进入正题了。 缓缓从案几之后站起,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到了嬴渠梁的面前。 “此乃君上让我呈送秦公的国书,若是秦公有意与我魏国休兵止战,等到来年冰雪消融之际,君上会在渭水之畔静候秦公。” “秦公,外臣告退。” 说完,向着嬴渠梁轻施一礼,已然完成任务的魏使徐言施施然离开了。 时间又过去了片刻,等到将帛书上的内容看完,嬴渠梁当即便是一声呼唤。 “景监。” 秦公嬴渠梁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年轻的宦者来到了他的身旁。 “君上。” 缓缓将手中帛书放下,嬴渠梁对着景监严肃地说道:“去请上大夫过来,就说寡人有要事与他相商。” “喏。” 一个时辰之后,府邸的书房之中,手握那卷帛书的嬴渠梁见到了一直受自己所倚重的上大夫郑声。 “上大夫,这是魏使送来的国书。” “哦!” 带着几分对于国书内容的好奇,郑声从嬴渠梁将其接过,便是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当帛书之上最后一个篆字落入眼底,郑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向着嬴渠梁建议道:“程臣以为这一场渭水之盟,君上应当前往。” “上大夫何出此言?” …… 第三百七十二章 盟会之前 书房之内,秦公嬴渠梁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上大夫郑声,双眼之中满是征询的目光。 面对着嬴渠梁的视线,郑声在略微沉吟之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启禀君上,经过泾水一战过后,我秦国在与魏国的交锋中已然完全落入了下风。” “甚至若不是冬日严寒的阻隔,魏军的兵锋已然直指陇西而来。” “当此之时若是再与魏国大军交战,臣以为秦国只怕危在旦夕啊!” 郑声的一番话道尽了秦国如今的现实,可是往往这现实最为残酷。 依靠着陇西一地,秦国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可是这一战只怕会是秦国的灭国之战。 怀着心中的一股沉重,嬴渠梁一步一步走到了案几之后,缓缓坐在了坐席之上。 沉默了良久之后,嬴渠梁看向郑声的双眼之中带上了些许期盼。 “难道寡人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向着与秦国有着血海深仇的对手低头,嬴渠梁身为铮铮丈夫,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 只是面对着嬴渠梁希冀的目光,郑声最终还是带着无奈摇了摇头。 “如今形势是秦国太弱而魏国太强,以秦国的弱小去对抗魏国的强大,那就是在以卵击石。” “此番魏使徐言携魏国国书入秦,分明是魏国有意停止这场战争,君上当抓住这一良机。” “君上,再战下去,秦国危矣。” 郑声发自内心地疾呼并没有得到嬴渠梁的回应,迎接他的只有那张沉思的脸庞。 思忖了良久之后,嬴渠梁带着几分迟疑说道:“上大夫,这会不会是魏国另有图谋?” “既然是魏侯邀君上前往渭水会盟,那么应当不会有什么蹊跷。” “更何况此番渭水之盟对于我秦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脸上几许希望浮现,郑声连忙上前一步劝道:“若是君上前往渭水与魏侯会盟,为表诚意魏军势必不会大举进攻,这也给了我秦军以喘息之机。” “日后就算是双方会盟不欢而散,得到了更多恢复的士卒也能发挥出更强的战力。” 郑声这一连串地劝说,终于使得嬴渠梁下定了决心。 既然此番对于秦国、对于士卒都有利,那他这个秦公损失一些颜面又算得上什么呢? 上一世的秦孝公嬴渠梁为了向魏国示弱,都能够在商鞅的建议之下“尊魏为王”; 这一世他同样选择了前往渭水之畔,即使这一场会盟对嬴渠梁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拍案而起的嬴渠梁双眼之中只剩下了坚定。 “来年春日,寡人当亲往渭水,与魏侯一会。” “君上英明。” 寒冷的冬天冻结了时间,皑皑的白雪阻挡了道路,天地之间仿佛一片沉寂。 整个天下在这股沉寂之中持续了数月,一直到冰雪消融,大地才渐渐恢复了生机。 “驾,驾,驾……” “吁!” 陇西前往陈仓的道路之上,马蹄声伴着一道响亮的控马声倏然而起。 当听到外面响起的这一道声音,秦公嬴渠梁的车驾慢慢停了下来,车厢侧面的帘幕被伸出来的右手轻轻撩起。 “启禀君上,我军距离陈仓还有两日路程。” 此时的嬴渠梁却是没有回答这名秦军将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了周围。 入眼所及,远处的平野是那般辽阔,而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秦国的疆土。 一股落寞在嬴渠梁的心中生起,他迅速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撩起的帘幕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传令全军,务必两日之后抵达陈仓。” “喏。” …… 秦公队伍的踪迹自然瞒不过魏国斥候的探听,很快这则消息就出现在了雍城之中的魏侯魏罃的案前。 “好,好啊。” 放下手中的一卷竹简,此刻魏罃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秦公可是来得好快啊。” 说话之间,带着笑意看向了在座的一干重臣,魏罃有些得意地问道:“诸位爱卿以为,我魏国该当怎样欢迎秦公的到来?”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派遣魏武卒是最佳的选择。” 魏罃的问话声刚刚落下,一道带着几分豪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在场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刚刚率领魏军大胜秦军并尽占秦国关中之地的上将军庞涓。 只见庞涓从案几之后站起,几步之间已然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我魏武卒乃是天下战力最强的军队,皆是装备精良、百战百胜的战士。” “若是用魏武卒来迎接秦公,定可以使其见识我魏军军威。” “臣以为不妥。” 庞涓的话音刚落,一旁坐着的司马孙伯灵当即来到了他的身旁。 带着深意看了他一眼之后,孙伯灵随即说道:“君上,若是我魏国有意并吞秦国,此番当然毫无疑问要用魏武卒。” “只是君上此番是要与秦国休兵罢战,魏武卒是否战意太重了?” 孙伯灵的询问立刻使得在场众人陷入了思索,魏武卒用在如今这个场合的确不是那般的稳妥。 那么魏国又该摆出何种姿态来迎接即将抵达的秦公嬴渠梁呢? 思索片刻依然没有头绪,魏罃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没有发表意见的司徒公孙鞅。 “不知司徒有何高见?” “君上。” 快步来到两人身旁,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礼,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臣以为魏武卒可用,但不能只用魏武卒。” “正如上将军所说,魏武卒乃是我魏国精锐,天下诸侯无不敬服。” “只要魏武卒出现在战场之上,那么我魏军定能够重挫强敌。” “可以说魏武卒已然成为了我魏国军魂的象征,而有魏武卒在手,天下诸侯定然不敢小觑我魏国。” 明确表明了魏武卒对于魏国的重要意义之后,公孙鞅随即继续说道:“不过司马所言同样有理,魏武卒战力强大,但却少了那么一丝温和。” 停顿片刻,只听公孙鞅提议道:“臣听闻河西士子得知我魏国尽收关中之地,已然纷纷前来,不若将他们也加入迎接秦公的队伍。” …… 第三百七十三章 渠梁见闻 “秦公到。” 陈仓城外、渭水之畔,伴随着一阵滚滚车轮,秦公嬴渠梁的车驾缓缓停了下来。 遥望着不远处的秦公车驾,特别是飘扬在风中的那一面墨色秦旗,魏侯魏罃的双眼之中一道锋芒闪过。 虽然此时此刻并没有硝烟,但是魏罃心中很清楚,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无形的战斗。 微微收敛起心神,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魏罃随即向着秦公车驾大踏步地走去。 “秦公。” “魏侯。” 常言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是此刻相对而立的两人,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却并没有多少仇恨与怒火。 泾水一战以魏国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这意味着秦国已然完全失去了与魏国争雄的实力。 看着此刻志得意满,如主人迎接客人一般的魏罃,嬴渠梁看似平静无波的神情之下却生出了一股悲叹。 要知道此时两人所站立的这片土地,已经被纳入秦国版图足有数百年光景,故都雍都更是已然落入了魏国之手。 原本的主人变成了客人,而原本的客人则变成了主人,心中因为此番变故而产生的波澜,身为秦公的嬴渠梁只能独自一人承受了。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嬴渠梁双眼之中的那份复杂神情,又或者是故意将其忽略了,魏罃颇为熟络地拉住了嬴渠梁的手。 “秦公,随我来。” 魏罃、嬴渠梁二人登上了一驾早已准备好的战车,向着此刻伫立在渭水之畔的那一道道身影缓缓而行。 “唏律律……” 伴随着拉车马匹一道嘹亮的嘶鸣之声,魏罃两人所乘坐的战车停在一个巨大赤色方阵之前。 站在战车之上,目光扫过前方情景,魏罃随即带着满脸的自豪向着身后看去。 “秦公,我魏国的魏武卒军威雄壮否?” 魏罃的发问立时令嬴渠梁陷入到了沉默之中,此时的他正用着那复杂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这支大军。 嬴渠梁可不是什么不通兵事的人,相反没少跟随秦献公嬴师隰走上战场的他,对于战争、对于军队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 只是看了一眼,嬴渠梁就知道自己眼前的这支军队一定是一支百战磨炼出来的精锐。 利刃闪烁着寒光,箭簇散发星芒,以及那一道道只有沙场中拼杀出来的士卒才能够散发出来的气势。 将这一切都牢牢印在了心中,望着方阵上方此刻飘扬着那杆赤色军旗,嬴渠梁的心中确实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许嫉妒。 此等精锐之师,为何不是生在秦国。有此百战强军在手,他嬴渠梁当提三尺青锋,与天下诸侯一争。 嬴渠梁毕竟是嬴渠梁,很快便从内心之中思绪里脱离了出来。 依旧用着羡慕的目光看了前方一眼,嬴渠梁对着魏罃真心称赞道:“魏武卒不愧天下第一强军之名。” “有此强军在手,魏国哪里有对手,魏侯又何愁天下不能安定。” “哈哈哈……” 伴随着嬴渠梁的称赞声落下,一阵爽朗而又自豪的笑声出现在了渭水之畔。 虽然知道嬴渠梁的话语中多是吹捧,虽然明白安定天下只是依靠魏武卒还远远不够,但是魏罃心中依然是万分畅快。 前世,精锐无双的魏武卒在他魏罃的手中折戟沉沙; 这一世,这柄名为魏武卒的长剑,定然会在他的手中绽放锋芒。 想到这里,心中一股豪迈涌起,魏罃向着前方坚定了走出了一步。 “魏武卒的将士们。” 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在场魏武卒将士的双眼之中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抹敬服。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 这一刻,伴随着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魏武卒的士气可谓是达到了顶点。 站在战车之上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嬴渠梁,只觉得前方站着的并不是魏武卒,而是一只蛮荒巨兽。 当这只巨兽睁开双眼、挺直身躯并露出它的獠牙之后,恐怕根本就没有人敢于与它一战。 不去管嬴渠梁此刻心中的波澜,等到呐喊的声浪渐渐落幕之后,魏罃两人所乘坐的战车继续向前。 “来了。” “君上与秦公到了。” 前方又是一个队伍之中响起的几声呼唤,立刻引起了已然恢复过来的嬴渠梁的注意力。 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不解,嬴渠梁对着魏罃问道:“魏侯,敢问这些人是?” “哦!” 听到嬴渠梁的发问,魏罃嘴角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更加灿烂了几分。 “这些都是西河学派的士子。” “听说我与秦公要在这渭水之畔会盟,他们纷纷赶来雍城想要见证这一盛事。” 对着嬴渠梁进行了一番简单地介绍之后,魏罃的右手又一次熟络如故人一般拉住了嬴渠梁。 “秦公,可愿随我一起见见这些远道而来的士子。” “固所愿,不敢辞尔。” 片刻之后,魏罃和嬴渠梁所乘坐的战车,最终停在了一干西河士子的面前。 “我等拜见魏侯,秦公。” “诸位不必多礼。” 面对着前方的那一名名士子,魏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如同春风化雨一般的和善。 “西河学宫之名,寡人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见到诸位方知西河士子都是饱读诗书、腹有才学的人才。” “我魏国的大门一直都为诸位敞开着,若是诸位之中有意出仕为官的,不妨在我魏国施展一番才华。” 魏罃的一番话,立刻令在场的士子脸上绽放些许喜色。 西河学派的创始人子夏就主张“学而优则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是有意出仕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罃今日给出的承诺,无疑就是让这些西河士子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就在魏罃与一干士子攀谈之际,一旁的嬴渠梁脸上神情却是严肃了下来。 刚刚的一幕幕,令嬴渠梁的后背都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冷汗。 其实,魏国对秦国的胜利与其说是军事上的胜利,倒不如说是人才上的胜利。 李悝为魏国夯实了国力,吴起为魏国重创了秦国,而公孙颀、公孙鞅、孙伯灵、庞涓所组成的人才天团,则给予了秦国最为关键的一记重创。 此时此刻,嬴渠梁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无力感,这样的魏国真的是秦国可以战胜得了的吗? …… 第三百七十四章 陈仓之会 魏国,陈仓城内。 “秦公,请!” “魏侯,请!” 大殿之内,各自一礼之后,魏侯魏罃与秦公嬴渠梁坐在了坐席之上。 目光注视着对面的魏罃,脑海之中回忆着刚刚城外的所见所闻,秦公嬴渠梁心中对于魏国生出了几分敬服。 能够稳居天下第一强国数十年之久,魏国确有几分独到之处。 “魏侯今日的安排,可是实在令渠梁大开眼界啊!” “秦公谬赞了。” “哪里是谬赞?”似乎是对魏罃十分不认同,嬴渠梁脸上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魏国战力之强、人才之盛,实在是令渠梁大为震撼。” “仅仅今日陈仓城外这一番见闻,渠梁就不虚此行。” “秦公言重了。” 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魏罃脸上泛起了一丝和善的笑容,“前番我魏国上大夫徐言入秦,已经向秦公言明,此次陈仓之会乃是为我魏秦两国修好。” “一番布置能得秦公如此称赞,罃心中自也是欢喜万分,只是罃还有一件大礼要送与秦公。” 话落,没有去管嬴渠梁脸上的好奇,魏罃便是向着大殿之外沉声唤了一声,“进来吧。” “喏。” 齐齐一道轻喏声过后,几名魏军甲士缓缓迈入大殿,而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道身穿墨色衣袍的身影。 当看清那人熟悉的面容之时,原本端坐在案几后的嬴渠梁,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动容。 “大兄……” 颤抖着的话音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嬴渠梁有些艰难地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那一日战场之上,眼见着魏国大军合围,以为两兄弟已是天人相隔; 不曾想今日在这陈仓城中,两兄弟还能再次相见。 面对着满脸动容的嬴渠梁,缓步而来的嬴虔此刻的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一方面再见兄弟,他的心中同样是万分激动; 另一方面,身为秦国公族子弟,他没有战死沙场却成为阶下之囚,实在有损秦国颜面。 只不过此刻的嬴渠梁显然并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大兄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 “大兄……” 又是一声呼唤,嬴渠梁快步来到了嬴虔的面前,视线在他的身上飞快地打量起来。 眼见赢虔安然无恙,嬴渠梁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完全消散了。 “大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渠梁……” 嬴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嬴渠梁却抬手将他的话语打断了,“大兄,不必说了。” 只见嬴渠梁转身看向一旁的魏罃,双眼之中满是郑重,“魏侯,不知我秦国长公子……” 嬴渠梁并没有将话问完,但是魏罃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脸上笑容更加和善,魏罃直截了当地说道:“秦公无须多言,长公子随时都可回返秦国。” “好!” 脸上神情更多了几分郑重,嬴渠梁当即向着魏罃躬身一礼,“渠梁,多谢魏侯。” “这本就是我魏国应当做的,秦公不必如此。” 魏罃看了一眼嬴渠梁,又看了一眼嬴虔,“秦公、长公子,还请入座吧。” “多谢魏侯。” 数息之后,嬴渠梁与嬴虔回到了己方的坐席之上,至于魏罃则同样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而眼见着对面落座之后,刚刚已然和嬴虔经过一番眼神交流的嬴渠梁,当即便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今日,渠梁实在看到了魏侯的诚意,不知我秦国如何才能够与魏国休兵罢战?” “呵呵呵,不难。” 魏罃听到嬴渠梁发问,脸带笑容便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其一,此战过后泾水以西的剩余关中之地以及南郑之地,全部纳入魏国的版图; 其二,秦国从此成为魏国附庸,今后秦公每两年必须前往安邑朝见; 其三,秦国的度量衡必须与魏国保持一致,魏国商人在秦国经商秦国必须给予保护。 其四,秦公之女嫁予魏国太子,并且自此之后秦魏两国世代联姻。 其五,魏国日后向别国用兵,秦国必须派兵以壮声威。 魏罃这四个条件刚刚说出口,一道巨响声就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右手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之上,嬴虔满脸怒意地看着魏罃,“魏侯难道真的以为我秦国就无再战之力了吗?” “大兄……” 嬴虔的质问还未落下,一旁的嬴渠梁再次出声拦住了他。 同样怀着满脸难看的神情,嬴渠梁的灼灼目光看着魏罃,“魏侯,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 怨不得嬴渠梁如此,实在是魏罃提出的每一项条件都几乎是在挑动秦国的根基。 特别是第二、第三个条件,一个是直接把秦国降到了魏国臣子的地步,另外一個是要控制秦国的经济命脉。 如果一旦答应了魏罃的这些条件,那么秦国迟早会被魏国完全掌控在手,这一点嬴渠梁看得是十分清楚。 “这只是我魏国提出的条件而已。”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嬴渠梁的耳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虽然对面魏罃脸上神情之中依旧是笑意满满,但是嬴渠梁却分明感受到了一头巨兽已然死死盯住了他。 仿佛只要他有半点懈怠,那血盆一般的巨口便会向他袭来,然后将他连带着整个秦国都吞食干净。 正当嬴渠梁面露凝重思索之际,魏罃又缓缓吐出了魏国所愿意给予秦国的承诺。 其一,魏秦两国自此之后休兵止战,只要秦国不主动攻打魏国,魏国便不会攻打秦国。 其二,为了表现魏国的诚意,魏国愿意将从乌氏国手中夺取的土地赠予秦国。 当魏罃说出这两个承诺的时候,嬴渠梁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有了原本乌氏国的这块土地,再加上东进的道路已经被魏国封死,秦国能够扩张的方向也只有向西。 可以想见从此之后的秦人会如同当年的先祖一样,依靠着手中的实力继续向西翻过乌鞘岭,去为华夏一族探索更为广阔的天地。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前番入秦的徐言所提到的秦襄公建立秦国的故事,嬴渠梁看向对面魏罃的目光忽然多了几分敬服。 “魏侯不怕,有朝一日我秦国再现如同穆公一般的雄主吗?” “秦有穆公,我魏国未必没有襄公、悼公。”面对嬴渠梁,魏罃如此回答道。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局势骤变 夜晚,陈仓城内已然被夜幕所笼罩,只剩下黑暗中那点点灯火。 秦公嬴渠梁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眼前摇曳的火光,迷离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愁绪。 “踏踏踏……” 忽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嬴虔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身后。 “渠梁……” “啊!” 似乎是被这一声呼唤拉了出来,嬴渠梁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到看清来人是嬴虔时,嬴渠梁双眼之中的愁绪很快消失不见。 “大兄,你怎么来了?” “是在想着白日里的那件事情吧?”一边说着,嬴虔一边在嬴渠梁的面前坐了下来。 “大兄,我……” 嬴渠梁刚要反驳,嬴虔却是出声打断了他,“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掩饰,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了。” “唉!” 一声长叹在两人之间响起,嬴渠梁当即也不再隐瞒。 “大兄,若是我答应了魏国的条件,我秦国可是要长久地蛰伏在魏国面前了。” “若是不答应呢?” “恐怕等到大军重新集结完毕之后,魏军就会大举进攻陇西,这也可能是我秦国的最后一战。” 赢虔听完嬴渠梁的话语,神情立时一顿,他明白秦国的命运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关头。 是侥幸存续,还是力战而亡,就全在嬴渠梁一念之间了。 “砰!” 右掌重重地拍在了面前案几之上,嬴虔猛然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渠梁,你是秦国的君主,是战还是和自然由你来决定。” “大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无论是战还是和,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大兄……” 嬴渠梁目光灼灼地看着嬴虔,双眼之中一抹感动悄然浮现。 从坐席之上站起,嬴渠梁向着嬴虔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嬴虔看着嬴渠梁的这个动作,并没有任何的迟疑,同样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 两人右手紧紧攥在一起的那刻,秦国的命运也已然被决定了。 …… 翌日清晨,渭水之畔的高台之下,魏国与秦国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默默伫立。 伴随着一阵古朴悠长的号角声,魏侯魏罃与秦公嬴渠梁缓步来到了高台之下。 “国君登台!” 伴随着在场礼官的一声高呼,作为主人的魏罃首先对着身旁的嬴渠梁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秦公,请。” “不,应当是魏侯先请。” 明白其中规则的嬴渠梁,自然没有坦然接受魏罃的邀请,而是摆出了一副推辞的架势。 “放眼当今天下,魏国乃是第一强国。秦国国力远弱于魏国,渠梁哪里敢先行。” “况且今日之后,秦国便是魏国附庸,哪里又有附庸先行的道理呢?” 嬴渠梁的这一番话语之后,两人之间又经过一番相让,魏罃这才缓步迈上了眼前的阶梯。 一步、两步、三步…… 魏罃的每一步走得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健,正如他过去走过的一步步那般。 前番联合三晋,魏国取得了对齐、秦的大胜,不仅重塑了魏国的霸主威严,也大大缓解了魏国四战之地的困境。 这一次再合诸侯,魏国以二十万重兵与秦国决战,彻底压服了秦国这个西部的大敌。 可以说自此之后,魏国再也不会遭受腹背受敌的困境。 一旦将此番从秦国手中夺取的土地消化完毕,掌控河东、关中两大根基之地的魏国,便可依托强大的国力俯瞰整个天下。 魏国的伟业眼见着必将更加辉煌,而魏罃脚下的步伐则走得越发自信。 当他站在高台最顶层的台阶之上俯瞰整片大地的时候,一股豪情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胸中。 或许他此生能够达成的事业,会比他的先祖更加辉煌。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君上万年,大魏万年。” …… 渭水之畔的一场盟会,决定了魏国在魏秦两国未来的交往之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 只不过还未等魏罃从这份喜悦之中完全恢复,接二连三的消息却是打破了他的好心情。 “君上,赵国邯郸传回的消息,赵军已然攻破了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 “赵侯已经决定将前线兵力增至六万,继续向齐国腹地挺进。” “君上,南郑传来消息,两万蜀军趁我魏军与秦军交战之际,出兵夺占了南郑之地。” “另外蜀国似乎有与楚国联合之意,攻楚的巴军为防止受到两面夹击,已经与楚国达成了和约。” “砰!” 大殿之内,刚刚完成盟会、正是志得意满的魏罃,猛然将司马孙伯灵递来的帛书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之上。 “蜀国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魏国刚刚击败了比他强大的秦国,他蜀国不赶忙派遣使节与我魏国修好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兴兵攻占属于我魏国的南郑之地。” “司马,传寡人……” 愤怒之中的魏罃刚要下令发兵伐蜀,目光就立刻注意到了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却神情怪异的公孙鞅、孙伯灵两人。 微微收敛了几分怒意,魏罃看着公孙鞅说道:“司徒有什么话要说?” “启禀君上,臣以为我魏国此时攻蜀并不适宜。” “一来,大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军心士气还未恢复。” “二来,秦地刚刚为我魏国所夺取,人心还未安定。” “三来……” 公孙鞅的第三個理由刚说出口,一旁的孙伯灵却是接着他的话语说道:“三来,此时我魏国应该关注的并不是蜀国,而是正在高歌猛进的赵国。” “赵国此战趁联军主力与齐楚对峙于青石关之际攻破高唐,可以说是顺应了天时。” “如今赵国正在齐国腹地高歌猛进,一旦齐国此战为赵国所重创,那么赵国将获得的声望、利益都将是丰厚的。” 话说到这里,孙伯灵与公孙鞅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对着魏罃诉说起来。 “启禀君上,我魏国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够维持三晋之间的平衡,依靠的是我魏国强大的国力。” “如果赵国从齐国手中夺取了太多,那么赵国国力势必会得到飞跃,这个平衡也就只能勉强维持了。” “这一点,臣以为君上是必须要明白的。”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目光东移 因为公孙鞅、孙伯灵的一番话语,魏罃的思绪在脑海之中飞快地流转了起来。 如果说西部的秦国是魏国所要面对的大敌,那么东方就是魏国霸业的要害。 前世,魏国的衰弱并不是输给了屡屡攻打的秦国,而是因为对齐国桂陵、马陵两场大战的失败。 至少前世刚刚经历变法的秦国,论国力还并不是李悝变法已经数十年的魏国的对手。 真的要说魏秦两国的实力对比发生根本性,那还要到孝公之子秦惠文王嬴驷继位并贯彻变法,从魏国完全夺取河西之地后。 至于说这一世的秦国在魏国手中遭遇一次又一次地惨败之后,已经臣服于魏国,又哪里有与魏国一争高下的实力。 如今在这种西境已经没有战事的局面之下,东方战场之上的变故更加牵动着魏罃的内心。 脚步在大殿之中轻踱,魏罃眉头就是一转,视线看向身旁的司徒公孙鞅、司马孙伯灵。 “司徒、司马所言甚是有理。” “齐国战局牵扯天下大多数诸侯,于我魏国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蜀国相对于齐国而言却是没有那么重要,攻蜀一事暂且押后。” 公孙鞅、孙伯灵听到魏罃的这个决定,相视一眼之间,都从对方的目光看到那一抹的喜色。 “君上英明。” “司马、司徒不必如此。” 没等公孙鞅、孙伯灵继续说下去,魏罃依旧带着怒意的话语继续响了起来。 “不过攻蜀一事可以押后,但是蜀国攻占我魏国的南郑之地,迟早一天寡人要拿回来。” 入仕魏国多年,无论是公孙鞅还是孙伯灵都对魏罃的性格都非常了解,这是一个非常记仇的君主。 你要是打了一下,他立刻就会反击回去,过去的韩赵秦齐是这样,现在的蜀国也是这样。 再度相视一眼,两人双目之中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几分,当即孙伯灵上前一步对着魏罃躬身一礼。 “但请君上放心,臣立刻命驻守陈仓城的大军前出散关,并派遣斥候沿着陈仓道打探消息,定不会让蜀国有机可乘。” “等到我魏国从东方腾出手来,臣愿助君上夺回南郑之地。” “到时臣也愿助君上夺回南郑之地,为大军筹措粮草辎重。” 有了公孙鞅、孙伯灵的这份表态,魏罃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 一手抓住了公孙鞅,一手握住了孙伯灵,魏罃带着憧憬说道:“寡人等待着你我三人话语实现的那天。” “臣等亦是。” 眼见蜀国之事已经有了了结,公孙鞅对魏罃建议道:“关中战事已然暂告完结,君上和西征秦国该当东归了。” “嗯。” 略微沉吟了一番之后,魏罃神情一定,“秦地新定,人心浮动,需要有一位重臣坐镇。” “就烦劳司徒留守关中,寡人将王弟留给你,再留给你五万士卒。” 公孙鞅对于魏罃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半点不赞同之处,“臣公孙鞅,定当为君上安定秦地。” 下了这第一道命令之后,魏罃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孙伯灵,“司马,传寡人之命。” “命上将军率大军十万东往大梁,增援镇守大梁的相国,彻底了结中部对楚国的战事。” “臣遵令。” 看了一眼躬身听命的孙伯灵,魏罃一步步地走到了大殿殿门处。 看着东方明显有些昏暗的天际,魏罃目光渐渐悠远,“至于司马你,就和寡人一起回返安邑吧,相信这场战事并不会持续多久了。” “喏。” 齐国战场突然的变故,加速了魏国战略东移的进程。 而作为这场变故主角的齐国,现在的状态可不算是太好。 “军师,北方战况如何?” 临淄城内的齐国宫室之内,齐公田因齐紧紧注视着军师邹忌,话语之中饱关切。 因为赵军突如其来的攻势,而不得不被从青石关前线召回临淄的邹忌,此刻脸上的神情也隐隐浮现着几分焦急。 不过心中虽然焦急,但是邹忌脸上的神情还是显得十分镇定,“君上放心,我军已经沿着漯水布置防线,定然全力抵挡赵军攻势。只是……” “只是什么?”田因齐立刻听出了邹忌话语之中迟疑,当即就是追问了起来。 面对着田因齐关切的目光,邹忌也只得禀报道:“只是赵国眼见前线大军得势,正在不断向我齐国方向增兵,如今前线赵军人数恐怕已经超过了五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眼下的战局,田因齐就觉得是万分棘手。 如今齐军的主力在青石关与联军对峙,在南境又有越国军队袭扰,北部防备赵国的兵力就略显单薄。 原本以为凭借着高唐的坚固城防,能够抵挡住赵国大军的脚步,没有想到却如此被赵军所攻破。 眼下的战局齐国应该如何应对,这不仅仅是田因齐要问的,还是邹忌正在思索的。 片刻之后,带着脸上的一抹迟疑,邹忌向着田因齐带着几分郑重说道:“当今之计,唯有向魏国求和。” “魏国?” 听到邹忌给出的这個答案,田因齐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心中又浮现了一抹担忧。 “我齐国一向与魏国为敌,魏国又是三晋之首,赵国大军此时还连连夺取我齐国的城池,我齐国向魏国求和……” 话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实在有些不太可能,田因齐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魏国会答应吗?” “君上,正是因为赵国在我齐国连连取胜,魏国才会答应我齐国的求和。” 先是将这个结论抛出来,邹忌随即便向着田因齐出声问道:“君上,如果您是魏侯,您会坐视赵国就此强大起来吗?” 这个问题与之前邹忌所问的楚国会坐视魏国强大下去如出一辙,它们两个的答案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两国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持久的友谊可言,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利益罢了。 什么三晋之间同气连枝、攻守相助,君不见在赵国、魏国内部出现权力斗争的时候,其他两个可是会毫不犹豫出手的。 “如果我是魏侯,恐怕会用最大的力量遏制赵国的扩张。”身为齐公,田因齐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同样,当今魏侯也是这样想的。” …… 第三百七十七章 邹忌使魏 邹忌的话语让齐公田因齐意识到了如今三晋之间略显微妙的关系。 依旧是那句话,三晋之间能够维持现在的局面,靠的是魏国强大的国力以及足够丰厚的利益。 正是因为魏国在十三年前靠着强大的国力,在战场之上连续击败了韩国、赵国,这两个国家才会心甘情愿地站在魏国身后。 上一次的诸侯大战,虽然魏国从秦国手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但是从齐国手中韩、赵两国也拿到了不小的收获。 这种收获使得韩、赵两国,依旧愿意跟随在魏国身后,用三晋的名义去谋求更大的利益。 可是这一次大战的情况,明显与上一次有了很大的不同。 魏国明面上组织起了一支攻伐齐国的大军,但是暗地里却在向秦国方向调集重兵。 当全天下大多数诸侯还依旧以为魏国的目标就是齐国的时候,泾水之畔爆发的大战则使他们颇有些始料未及。 魏、秦之战,几乎可以说是以魏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除了陇西这个秦国故地,以及南郑这块被蜀国攻占的土地之外,原本的秦国国土几乎完全被纳入了魏国的版图。 实力无年是弱悍的实力,从来都是会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敬畏的。 这是一个东压齐国、西服秦国、北拒戎狄、南争楚国的国家,这是一个称霸天上超过百年的霸主,这是一个即使内部混战、对里也依旧能够威压天上的弱国。 那样的局面因为赵军攻占低唐,退而在齐国战场之下连战连捷,越来越向着是可控的方向偏移。 一直到齐国国力逐渐恢复,没志于天上的齐国那才与牟婷渐行渐远。 对于田因齐的发问,魏国直接说出了原因,“因为现在的邹忌实在太弱了。” 明白了魏国的意思,田因齐心中的思绪情是自禁地流转了起来。 事实下,与邹忌交坏,齐国也并是是有没做过。 思忖再八之前,迎着牟婷蓉的目光,魏国重重地摇了摇头。 面对魏国几乎将大半秦地收入囊中,三晋之中其余两国即使表面下是说什么,暗地外也如何是会心生是满呢? 而如今掌握了关中以及小半个中原之地的邹忌,论及底蕴深厚或许是如当初的晋国,但是要论纸面实力恐怕与晋国相比也是是逞少让。 牟婷听到牟婷蓉如此问,就知道我还没拒绝了自己的建议,甚至还没将眼光看到了小战之前。 作为一个临淄人,牟婷看惯了街市的繁华,也感受过道路之下人流如织的拥挤。 “那一次的对秦之战过前,邹忌更是拿上了小半個秦国,邹忌国力不能想见的会更加雄厚。” 可是令田因齐有没料到的是,魏国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无年实力是足,这么赵国对于牟婷的是满也不是是满了;可若是拥没足够的实力,这么赵国的那种是满将转变为真正的行动。 那也不是为什么魏国明知道魏齐两国正处于敌对状态的情势之上,仍然建议田因齐向牟婷求和。 “邹忌太弱了?” 肯定是是邹忌下奏周天子,田氏要想取代姜氏成为齐国真正的主人,恐怕还要推迟些许日子。 邹忌的微弱使得齐国是会与我真心交坏,相反为了防范我的威胁,齐国是得是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为何?”一见牟婷如此,田因齐当即忍是住出声问道。 当初的晋国没少么微弱,田因齐可是通过宫中留存的典籍没所了解的。 所以,齐国与邹忌之间过去确实是没友谊的,而为了齐国田因齐是介意将那份友谊再次拾起。 魏国面色严肃,双眼之中充满了郑重之色,“自从当今魏侯继位以来,对里连续击败了韩、赵、秦等弱国,对内退行了小刀阔斧地变革,邹忌实力还没超过了魏文侯时期。” 这是一股对于美坏未来的自信,更是一股属于天上第一弱国子民的自信。 “正是。” 魏文侯之时,当时还是是齐国公族的田氏,就与邹忌保持着融洽的关系。 片刻之前,注视着一直跟随在自己身旁的那名近臣,牟婷蓉带着几分试探问道:“军师,你齐国今前可是要与牟婷交坏?” 伴随着魏秦之战的落幕,邹忌的战略目光结束向着东方转移,小军以及与之配套的粮草辎重都结束由关中向着后线调动。 一如数十年后这样,赵国将会对邹忌八晋之首的位置发起挑战。 猛虎或许有没嗜人之心,可是人对于猛虎可是充满恐惧的,更何况邹忌那只露出獠牙的猛虎真的有没嗜人之心吗? ……坐在飞快后行的马车之下,重重掀开车厢侧帘,魏国的目光顺着射入的光线看向了车里。 只是相比较于临淄因为商业的繁华,魏国却从车里之人的脸下少看到了一抹自信。 沉思了片刻之前,田因齐对着魏国重声询问道:“军师,他此战开始之前,寡人是否应当向郢都再次派遣使节,以修楚齐两国之坏。” 也不是在小军开拔如火如荼,朝堂下上继续为接上来的战役忙碌着的时候,一驾马车却是急急驶入了邹忌都城安邑。 “不能说,若是论及国力,如今的邹忌绝是强于昔日的晋国。” 一只幼年的老虎或许会因为无年而被人,可是当那头老虎成年之前又没少多人会敢于亲近那头猛虎呢? 不能说,肯定当初的晋国有没无年,鹿死谁手恐怕并是会没少多悬念。 此战,魏国确实是拿到了足够丰厚的收益,但是三晋之间的平衡也隐隐有了不稳的趋势。 …… 光是听完牟婷的话语,田因齐心中就忍是住生出几分凝重。 从关中西部到河东平原,走完那一段漫长的旅程之前,魏罃终于回到了国都安邑。 牟婷对于田因齐如此慢的转变,是仅有没半点的是适应,相反脸下都是乐观其成的神情。 而作为八晋之首的邹忌,又如何能够坐视赵国没实力来挑战自己呢? 看了许久之前,魏国急急放上了手中侧帘,暗暗道了一句,“那邹忌确实没独到之处啊。” “君下英明。”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宿敌”相见 “君上,司马到了。” “快请。” “喏。” 安邑的魏国宫室之内,内侍接受了魏侯魏罃的命令,快步向着后方退却而去。 不多久之后,内侍去而复返,司马孙伯灵跟随着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孙伯灵,拜见君上。” “司马快快请起。” 君臣一番见礼之后,孙伯灵当即要将新近得到的消息禀报,可是却被魏罃给打断了。 看了看前方矗立的一座座宫殿,魏罃向着孙伯灵发出了邀请,“司马,可愿随寡人走一走?” 魏罃相邀,作为臣子的孙伯灵自然不会拒绝,“臣谨遵君上之命。” 片刻之后,一君一臣行走在宫室之间,因为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魏罃的举止之间多了几分随意。 “司马,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落后魏罃半步的孙伯灵,听到来自前方的询问,脚下步伐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 “启禀君上,齐国使者邹忌今日已经到了安邑。” 孙伯灵带来的这则消息,似乎是引起了魏罃的思绪,向前的步伐之中也多了些许停滞。 向前又轻踱了几步,魏罃这才沉声说道:“魏齐之间如今还在交战,司马以为这齐使邹忌来到我魏国又是为了什么?” “启禀君上,自古使者行人往来不外乎几件事,或为修好结盟、或为递书开战、或为捭阖纵横,或是战胜者耀武扬威、又或是战败者卑微求和。” 将使者往来的目的简单概括了一番,孙伯灵的目光径直迎上了魏罃看向了自己的目光。 此时,魏罃已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脸上带着一副颇为感兴趣的神情,“那么司马以为此番来我魏国,是为战,还是求和?” “启禀君上。” 孙伯灵向着魏罃轻施一礼,带着满脸的自信道:“纵览如今的齐国战局,南方有越国时常滋扰,青石关前线又被我联军牢牢拖住,北方赵国大军更是连连取胜。” “基于眼前的齐国战局,臣斗胆猜测齐使此来是向我魏国求和而来。” “求和。” 轻声喃喃自语了一遍,魏罃嘴角立刻扬起了几分弧度。 一边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一边就听他问道:“那么司马以为寡人是否应该答应齐使的求和呢?” “臣以为是否答应齐使的求和,无非要看战场形势的变化,以及齐国给出的条件。” 牢牢跟随在魏罃的身后,孙伯灵将自己的建议娓娓道来,“若是变化有利于我魏国,条件又足够的话,那么臣以为君上可以试着答应齐国的求和。” 孙伯灵这一番话看似给出了建议,但是仔细听来却又是什么建议也没有。 战场之上什么样的变化有利于魏国,齐国给出的条件如何才能足够,一切都要看魏国也就是魏罃是否满意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魏罃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带着些许责怪的目光看向了孙伯灵。 “司马,跟随相国身旁久了,倒是将相国的进退之道学得十分精熟啊!” 孙伯灵似乎并没有听出魏罃话语之中的意思,直接就是躬身而拜,“臣,不敢当君上如此夸赞。” “相国辅佐君上光大魏国社稷,臣实在不敢与相国相提并论。” “好,很好。” 似乎是被孙伯灵的话语给激怒了,魏罃直接就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寡人就派司马替寡人去问问,这齐使的条件是否足够丰厚?” “臣孙伯灵,谨遵君上之命。” 躬身应命之后,孙伯灵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渐渐看向了魏罃。 当君臣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一抹会心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嘴角。 “哈哈哈……” 宫室之中的一番君臣交谈之后,孙伯灵乘着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脚步刚刚在地面之上站稳,就有府中侍者前来禀报道:“启禀主上,有一个自称邹忌的齐人前来拜会?” 原本对于侍者禀报的消息还没有注意,可是等听到邹忌的名字,孙伯灵双眼立时就是一亮。 “他人呢?” 眼见孙伯灵似乎对这位邹忌十分重视,侍者不敢怠慢连忙禀报道:“那人听说主上不在,就说明日再来拜会主上。” “哦!” 双眼之中泛起一丝兴趣,孙伯灵当即向着侍者下令道:“明日那人若来,你就引他入正厅就坐,不得有半点怠慢。” “小人遵令。” …… 翌日,正当孙伯灵端坐在书房之中,手中握着书简浏览之际,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房门之外。 “主上,齐使到了。” “知道了。” 将手中书简放在案几之上,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孙伯灵向着门外大踏步地走去。 不多久之后,正在府邸正厅之中等待的齐使邹忌,就看到一位身穿赤袍的男子迈入门内。 “让齐使久等,倒是伯灵失礼了。” 从进门开始邹忌已然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如今听到他的自称,心中更是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两人前世就已然熟识。 “不说忌只是等待了片刻,就说司马之名天下传扬,就算是让忌等上个三天又有何妨?” 听到邹忌的话语,孙伯灵脸上泛起灿烂笑容,快步来到了对方面前。 “孙伯灵,见过齐使。” “邹忌,见过司马。” 两人之间互相见礼之后,作为主人的孙伯灵就将邹忌引到坐席上就座。 等到两人都各自坐定,孙伯灵直接开门见山,“齐使今日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孙伯灵如此直接,倒是令邹忌有些始料未及,他还想借着对方齐国的出身来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邹忌只是在心中进行简单的筹谋,当即就对着孙伯灵说道:“不瞒司马,忌此番前来安邑,实在是为了齐魏休战而来。” “果然。” 邹忌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孙伯灵的预料,他只是就这么看着对方,默默等待着下文。 眼见着孙伯灵脸上神情依旧没有变化,似乎对于齐魏之间的休战并不是太感兴趣,一股挫败感出现在了邹忌心中。 也就在邹忌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展开的时候,一直注意他神情变化的孙伯灵却是主动开了口。 “魏国是我入仕之国,齐国是我的母国,我也愿意见到齐国与魏国能够修好。”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无声之战 府邸之内,魏国司马孙伯灵与齐国使者邹忌相对而坐,两人目光始终注视着对方。 虽然表面之上两人还是一片和睦,但是暗地里却已然满是无声的硝烟。 一问一答犹如刀剑碰撞,各自端坐于案几之后的两人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上一世的孙伯灵与邹忌共同效力于齐国,曾经共同应对过魏国的威胁,也曾因为利益不同而沦为对手。 伴随着故友田忌因为邹忌的陷害而不得不远走楚国,孙伯灵最终也消失在了齐国的朝堂之上。 这一世分属魏国、齐国的二人依旧是对手,只不过两国不同于前世的国势转变,让两人分别走向了不同的境遇。 邹忌同样是才智不俗之辈,只是经过了简单地思考之后,他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在与孙伯灵的交锋中落入了下风。 邦交同样是战场,失去了主动权也就意味着距离失败不远了。 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劣势之后,邹忌索性放弃了先前的想法,开始选择主动进攻了起来。 “司马以为若是我齐国落败,哪一国能够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如果我魏国获得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按照眼下的战局进行下去,获利最多的应当会是赵国吧。”面对邹忌的询问,孙伯灵面露几分认真之色回答道。 邹忌听孙伯灵如此说,知道赵国在齐国战场之上连连得胜的消息已然为魏国所知晓,索性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司马所说一点不错,眼下我齐国面对赵军一退再退。若是我齐国此战战败,那么赵国必将攫取最大的利益。” “可是司马可知赵国又为何会在我齐国境内如此高歌猛进?” 似乎是被邹忌提出的问题所吸引,双眼之中带上了几分好奇,“愿闻其详。” “单论两国国力,我齐国并不弱于赵国。甚至两国大军若是摆开阵势较量一场,究竟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不是邹忌自夸齐军战力,技击之士的威名可不是靠吹出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比拼单兵所具备的战力,齐国的技击之士甚至不比魏武卒差。 为自己国家的精锐而感到自信之余,邹忌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孙伯灵。 如果没有魏国接二连三地组织起征伐齐国的联军,赵国又怎么可能在强大的齐国手中连连夺取土地呢? 些许不满只是潜藏在眼底,邹忌微微收敛起些许心神,“若不是越军在南方、联军在青石关,赵国又如何能够趁我齐国兵力空虚而长驱直入?” 孙伯灵对于邹忌透露出的这份不满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脸上重新泛起了笑容。 “我听说拥有大义,天下诸侯都会跟随;失去大义,天下诸侯都会远离。” “齐国今日被天下诸侯所针对,足可见齐国以往做得实在是有些过了。” 孙伯灵如此直接地说出齐国今日种种纯属咎由自取,邹忌想要做些反驳,但是思考再三之后还是按下了这股冲动。 谁让齐国一向仗着强大的国力,不断从周边邻国身上咬下肉来。 若是齐国国力实力足够强大还好,而一旦有魏国这样天下有数的强国带动,苦齐国已久的邻国们无一不会群起而攻之。 上次七国联军攻齐是如此,这一次诸侯联军兵临青石关同样是这样。 有些话就看是谁说的,如今是魏国司马说这样的话,邹忌能够说的也只有赞同了。 “司马所言极是,此战过后我齐国必定保持好和邻国的关系。” 信誓旦旦地一番保证之后,邹忌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随即露出了些许怒色,“只是对于赵国趁我齐国不备,我齐国不会忘。” “况且赵国今日会对齐国如此,难免将来不会对贵国如此。” “而且司马莫非忘了,就在当今魏侯继位之时,赵国就曾经……” 邹忌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已经出现在了孙伯灵脸上,“齐使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早在晋国之时,赵氏实力就强于魏氏、韩氏。” “如果不是赵氏屡屡发生内乱,再加上魏国三代君主励精图治,这三晋之首的位置恐怕非赵国莫属了。” “尽管如此赵国仍然无一日不想再现先祖的荣光,如今赵国即将获得我齐国的大片疆土,魏国难道以为赵国不会生出其他的图谋吗?” 似乎是被邹忌的这一番话语给震慑到了,此刻孙伯灵的脸上分明满是凝重之色。 “齐使所言极是啊!” 眼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邹忌立刻趁热打铁道:“若是魏国愿与我齐国休战,我齐国愿襄助魏国牵制赵国。” 将话说完,邹忌缓缓抬起头来,迎接他的是孙柏林的目光以及其中所浮现的意动。 在府邸正厅之中,孙伯灵与来访的齐使邹忌交谈了许久。 良久之后,伴随着府邸大门开启,满脸笑容的孙伯灵将只觉得收获满满的邹忌亲自送上了马车。 等到邹忌所乘坐的马车缓缓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孙伯灵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消散。 “备车,我要入宫面见君上。” “喏。” …… 片刻之后,正在大殿之中批阅奏疏的魏罃耳畔响起了一道禀报声。 “君上,司马求见。” “快请。”随手将一卷竹简放在一旁,魏罃埋头向着身旁宦者命令道。 等到魏罃又处理完了手中的这份奏疏,抬起头来看向殿门处,孙伯灵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臣孙伯灵,拜见君上。” “司马不必多礼。” 起身扶起正要行礼的孙伯灵,魏罃立刻询问起来,“司马和齐使交谈得如何?” “启禀君上……” 一五一十,孙伯灵将自己与邹忌交谈的全过程,详细禀报给了魏罃。 说完,孙伯灵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君上,不知我魏国应当如何应对齐国的求和?” “据司马所说,齐国所给予的求和条件倒也算是丰厚,此时停战我魏国也并不会损失多少。” “只是……” 抬头看了一眼孙伯灵,魏罃带着些许深意说道:“只是司马我魏国却是不该与赵国交恶。”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 第三百八十章 魏罃应对 什么是现在的魏国最需要的? 是巨量的财富?是夺取的疆土?亦或是在哪一个时代都无比宝贵的人口? 以上这些都是一个国家想要强大所必需的,但都不是现在的魏国最为需要的。 经过一番规模空前的大战之后,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取了大半个关中之地。 只要能够将关中这块被称之为“天府之国”的土地经略得当,自然会收获源源不断地人口与财富,魏国国力也必然会出现一個极大的飞跃。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形势直接会往前推进至少一百年,魏国与天下诸侯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另一个时空的秦国与其他六国那般。 不仅因为魏罃继位之初便开始积极邦交,魏国周边的形势甚至比后世的秦国更加良好。 楚国、齐国乃至于即将崛起的赵国,这些强大而又富有野心的大国就是魏国所树立起来的靶子,为魏国掩藏他更加富有侵略性的图谋。 所以到了现在魏国最需要的东西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时间,能够让魏国专心消化自己所取得战果的时间。 这也就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为什么说,现在并不是和赵国交恶的时机。 为了使得自己能够拥有充足的时间,魏国对外需要保持足够的战略威慑,使得天下各国短时间之内不敢轻举妄动。 过去十几年来,天下诸侯何以拜服魏国,一是魏国拥有强大的国力、军力,二是魏国是三晋同盟的盟主。 一旦魏国与赵国彻底撕破脸皮,那么三晋同盟立刻就会土崩瓦解,魏国对诸侯的威慑力也必将大打折扣。 甚至如果赵国选择重新与楚国联合在一起,那么魏国就将会陷入魏武侯后期南北夹攻的局面。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困境再度上演,魏国需要做好以下三件事情。 其一,尽全力稳住从齐国手中获得大量利益的赵国,维持三晋同盟表面之上的稳定; 其二,全力消化此次对秦大战所获得的土地,努力夯实自身国力; 其三,尽可能多地联合北方诸侯,共同压制楚国向北扩张领土的企图。 在心中将这三件事情一一计较之后,一抹肃然出现在了魏罃脸上。 “司马。” 孙伯灵听到魏罃召唤,赶忙上前一步,“君上。” “三晋之间一向同气连枝,齐国既然派遣使者向我魏国求和,那么我魏国也不好向赵国有所隐瞒。” “命上大夫前往邯郸,告知齐国有意求和,并试探赵国君臣对于此战的态度。” 魏罃下达命令的同时,孙伯灵在心中也暗自计较了一番,眼下也确实是需要与赵国保持良好的关系。 略微思忖之后,孙伯灵向着前方躬身一礼,“臣,谨遵君命。” 说完了对赵国的安排之后,魏罃的目光从北方迅速转向了南方。 “上将军如今到了何处?” 回想几日之前收到的消息,孙伯灵在脑海之中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启禀君上,按照当前的行军速度,上将军所部距离大梁城还有十日路程。” 回答完之后,再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孙伯灵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建议:“君上,现在齐国已经派遣使者向我魏国求和。” “一旦我方与齐国达成和约,楚国在独自面对整个诸侯联军的情况下,也势必会选择退出战争。” “大梁有赖相国镇守,楚军自开战以来便没有进展。眼下战事又即将结束,是否命上将军回师?” 面对孙伯灵给出的建议,魏罃轻轻点了点头。 眼下战局庞涓大军抵达大梁也并不会发生大的改变,无非是魏军在大梁方向所取得的优势更为巨大而已。 从减少粮草辎重消耗的方面考虑,命令庞涓大军回师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转念再想,魏罃却是暂时搁置了这个建议,“既然相国此刻在大梁前线坐镇,那么一切大军调动寡人便不好过于干预。” “即刻派遣轻骑前往大梁,告知情势变化,具体如何处置由相国自行决断。” 虽然自己的建议并没有被魏罃采纳,但是孙伯灵心中没有半点不满。 从这件事情的处置之上,孙伯灵再次看到了魏罃对于战局的态度。 那就是专业的事情交给最专业的人做,身处后方之人绝不对于前线战事过多干涉,充分保障前线将领的最高决定权。 魏罃之所以坚持这种选择,并不是因为魏罃没有对于战争的掌控欲,而实在是前世的一次次指手画脚让魏罃、让魏国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魏罃这种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信任,是包括孙伯灵在内的优秀将领最喜欢。 毕竟作为一支军队的将领,谁又不希望没有来自后方的掣肘,放开手脚和对手好好较量一番呢? 眼底浮现一缕笑容,孙伯灵当即上前一步,“臣,谨遵君上之命。” …… 翌日,伴随着城门缓缓开启,一南一北两支去往不同方向的队伍离开了安邑。 向南的那支队伍走轵关陉,过河水,最终抵达了正处于魏楚交锋前线的大梁城。 “末将翟开,求见相国。” “进来。” 当门内一道应允声响起,一身甲胄的大梁守将翟开缓步迈入了房中。 数息之后,站在案几之后那一道的身影面前,翟开带着几分恭敬说道:“相国,末将刚刚登上城头眺望城外,城外楚军依旧如同往常那般按兵不动。” “好。” 公孙颀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翟开,随手递出那份来自安邑的帛书,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安邑传来消息,翟开将军也看看吧。” 带着几分好奇从公孙颀手中接过帛书,只是粗粗看了一眼,笑容便情不自禁出现在了翟开脸上。 “太好了,有上将军十万大军驰援,我军大梁城可是无忧了。” 抬手示意翟开继续看下去,公孙颀继续发问道:“依翟开将军来看,下一步我应当如何抉择?” “相国,末将……” 公孙颀一向善于从军中发掘人才、培养人才,看出了此时对方脸上的为难之色,一股鼓励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莫要推辞,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眼下战局的。” “末将遵令。”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军移转 大梁城,议事大厅之内,魏相公孙颀与守将翟开并排站在一幅地图面前。 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座座城邑,翟开当即上前,右手食指径直落在了大梁城上。 “相国,自我军与楚军开战以来,楚军虽然攻势迅猛,但是一直未能突破我大梁城防。” “如今我魏国正在与齐国议和,一旦成功楚军势必也不能持久。” 翟开对于眼下战局的一番分析,令公孙颀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么依照眼下的战局,你认为我军应该如何应对?” “启禀相国,末将以为既然战事即将结束,我军可不必节外生枝。” 右手伴随着话语顺势移动,翟开当即沉声回答道:“不若严守大梁城,以确保我军立于不败之地。” 等到翟开将自己对策说完之后,公孙颀已然在心中给他下了一个判断,谨慎有余而明显进取不足。 镇守魏国重镇大梁城多年,与南方强国楚国的交锋,将翟开磨炼得越发谨慎。 正是这种谨慎让翟开即使面对楚国令尹昭奚恤所率领的数万精锐,也能够力保大梁城无忧。 只不过到了眼下这种攻守转换的时刻,翟开所拥有的进取之心就有些不够了。 意识到翟开的不足之处之后,公孙颀几步之间,也来到了地图面前。 目光从地图上的安邑向东移向临淄,并最终同样落在了大梁之上。 “翟开将军以为我魏国与齐国议和,楚国就会不战自退吗?” “正是,相国我……” 没等翟开把话说完,公孙颀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如果楚国不退呢?” “那我军就应该联合即将抵达前线的上将军大军,给予当面楚军以最沉重的一击。”翟开面对公孙颀的问题,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满战意。 “说得好啊!” 带着欣赏看了翟开一眼,公孙颀平缓却又充满力量的声音随即响起,“上将军十万雄兵即将抵达大梁,战局已经为我魏国所掌控。” “是战,还是和,主动权也全在我魏军之手。” “如果楚军不退,我军完全可以运用兵力优势消灭它。” 对于眼下大梁战局进行了一番分析之后,公孙颀的目光开始不断扩大,直至覆盖了这局名为天下的棋局。 “其实即使楚国不久之后便要退出这场战争,这支楚军也注定不会停留太久,我也希望能够将其重创。” 公孙颀的喃喃自语立刻引起了一旁翟开的好奇,一道疑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相国,这……” 翟开的疑惑将公孙颀从内心之中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他脸上的神情立时浮现了一抹锋芒。 “经过此番对秦国的战争,我魏国西边的威胁已经被基本消除。” “东方的齐国面对两次诸侯联军的攻势,大量土地、人口丢失的情况下,国力已然遭受了重创。” “至于三晋之中的赵国,虽然通过此番大战,从齐国的身上拿到了丰厚的利益,但是强大起来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将天下之间能够威胁到魏国的势力一一排除之后,公孙颀带着几分肃杀的目光就此转向了南方。 “放眼当今之天下,能够有实力与我魏国抗衡的也唯有楚国了。” 话落,公孙颀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一旁的翟开身上,“既然已经知道楚国注定要成为我魏国对手,那么翟开将军你又该如何选择呢?” 此时站在公孙颀面前的翟开,哪里还不懂对方刚刚这一番话语的用意,脸上立刻露出了一道坚定的神情。 “末将翟开,愿率麾下将士为我魏国与楚军一战。” “彩。” 一声喝彩响起,公孙颀看着翟开说道:“翟开将军为国征战之心我已然看到,只是这一次却并不需要将军麾下士卒出战。” 带着一道寒芒,公孙颀的幽幽目光看向了西北方向。 …… “唏律律……” 战嘶鸣声不时响起。 “驾驾驾……” 御手的催马声不绝于耳。 “踏踏踏……” 士卒的脚步声响彻在道路之间。 平野之上,大军行进的漫天烟尘之中,身处战车之上的魏国上将军庞涓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与去年向着泾水集结相比,眼下他麾下的这支大军无论从战力还是从士气上都不可同日而语。 和秦军的一次次战争磨炼了士卒的锋芒,高歌猛进的开疆拓土激昂了大军的士气。 眼下率领着这支堪称脱胎换骨的精锐,庞涓相信楚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当自信渐渐浮现在庞涓的脸上,庞涓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启禀上将军,大梁城相国军令。” 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庞涓迅速将其展开,他的目光不断在一个个篆字之间移转。 只是片刻,一抹敬服之色出现在了庞涓的脸上。 “不愧是相国。” 一念落下,庞涓收起手中帛书,双眼之中的战意迅速凝结。 “来人。” “上将军。” 左手按住腰间长剑,右手中的帛书作鞭遥遥指向南方。 “大军借道韩国,向南方加速进军。” “遵令。” 伴随着传令兵的离开,庞涓的命令开始迅速传向整支大军。 原本前往大梁城的魏国大军,开始调转方向向着南方挺进。 庞涓大军的行动大梁城外的楚军并没有察觉,此刻的楚军大营依旧充满了平静。 “启禀令尹,末将昭阳求见。”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身甲胄的昭阳出现在了楚军的中军大帐之中。 如今的昭阳已然褪去了昔日的稚嫩,军营之中的磨炼逐渐让他变得成熟了起来。 听到来自前方的声音,抬头看了看自己这個算是出色的孙辈,昭奚恤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地图之上。 “城内魏军情况如何?” 面对祖父的询问,昭阳回答出了与之前几乎一般无二的答案:“启禀令尹,城内魏军依旧按兵不动,与之前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 喃喃自语了一声,昭奚恤似乎察觉到了看似寻常的战局之中的一抹不对劲。 “明明战局已经大变,魏军却并没有动作,这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楚军遁逃 自从魏国击败秦国并高歌猛进的消息传来,身为楚军主将的令尹昭奚恤立刻就意识到,战局即将发生大规模的转变。 在秦国的胜利不仅仅会使得魏国的国力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有一个飞跃,而且会让魏国从西边的战事之中腾出手来。 要知道此番为了攻打秦国,魏国可以说做了最大的准备工作,除了迷惑天下诸侯的邦交之外,还动用整整二十万大军。 一旦这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精锐投入其他战场,原本渐渐平衡的战争天平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昭奚恤可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刻关注着大梁城内魏军的一举一动。 可是大梁城内的魏军不仅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一切如同往常那般。 这种看似寻常的情况,却让久经沙场的昭奚恤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氛。 手指指尖在地图之上摩挲着,视线在大梁城周围的城邑上徘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昭奚恤的眼中泛起了一道危险的光芒。 “不对,太不对了。” 目光从眼前的地图之上移开,视线看向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昭阳。 “昭阳。” “末将在。” “马上从军中选取最为精干的斥候。”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昭奚恤的手指围绕着地图上的大梁城画了一条弧线,“沿着大梁城西、南百里给我探察,一旦发现异动,随时回报于我。” 虽然不明白祖父为什么如此慎重,但是军令如山之下,昭阳并没有半点推托。 “遵令。” 躬身轻喏之后,昭阳迅速退出了大帐,只剩下了此刻满脸凝重的昭奚恤。 …… 韩国,山氏城。 山氏城原本只是魏韩边境的一座小城,不起眼与平静是这个地方的代表词。 可是往日里风平浪静的山氏城,因为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多了几分喧嚣。 平野之上,大军行进卷起了滚滚烟尘,一杆杆赤色军旗宣示着这支军队的身份。 “快快快……” “上将军有令,三日之内抵达榆关。” 耳畔不绝于耳的军令,如同一声声敲响的战鼓,激励着队伍之中的魏军士卒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从天际之上俯瞰大地,魏军如同一条赤色的巨龙遨游在平野之间。 巨龙遨游往往引人注目,而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座山坡之上,有两双眼睛正在默默地关注着一切。 “队长,是魏国大军。”年轻的楚军斥候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讶之色。 一旁年龄明显大了一些的斥候队长,并没有对身旁的轻语声给出反应,而是让自己的目光时刻注视着不远处的魏军。 一直到时间过去了很久,斥候队长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吐露的话语声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许后怕。 “没有想到魏军竟然为了躲避我军,竟然取道韩国境内。” “幸亏令尹有先见之明,命我等在大梁西、南百里的范围进行探查。” “若是此次没有发现魏国大军踪迹,恐怕我军就危险了。” 听着身旁斥候队长的感叹,身旁的楚军斥候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紧急。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魏军,他连忙出声提议道:“队长,我们必须赶快回报魏军动向。”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魏军,两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身后慢慢退却而去。 一直到确认没有了危险之后,两人这才加速跑向拴在不远处的战马。 “驾……” 伴随着一道短促的催马声,身下战马扬起马蹄,两人迅速与魏军队伍脱离接触。 也就是在两人离开不久之后,魏国大军的动向就摆在了昭奚恤面前。 当视线扫到帛书之上的篆字之际,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脸上。 “令尹,魏军如此行军,是要?” 面对着昭阳的询问,昭奚恤的右手食指首先落在了大梁城。 紧接着在昭阳的目光注视之下,昭奚恤的右手向西南方向转移,又落在了刚刚帛书之上所提及的韩国山氏城。 最终,昭奚恤的右手食指落在山氏城东南的一座关隘之上。 “榆关?榆关!” 暗自念叨了几遍,又看了看榆关与大梁城在地图之上的位置分布,昭奚恤立刻明白了魏军的意图。 “令尹,魏军这是准备从韩国境内绕道我军后方,截断我军回返楚国的退路?” “正是。” 带着几分赞叹看了一眼面前的地图,昭奚恤的目光落在了昭阳身上。 “昭阳,有时候战局不能仅仅只看眼前,往往对手在暗中已经刺出了最为致命的一剑。” “就比如眼下的战局,若是我等将领没有察觉到魏军的意图,那么大梁城外这数万将士就是魏军嘴边的一块肥肉。” 话说到这里,昭奚恤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当年澧水之畔的那一道身影。 “不愧是魏相,如此手笔实在令我后怕不已。” “昭阳明白。” 对于公孙颀的暗中布置,作为对手的昭阳同样是心生敬服。 躬身领受祖父的教导之余,昭阳也不禁发出了疑问,“令尹,既然已然洞悉了魏军意图,那么我楚军又该如何应对?” “战场之上历来讲究以虚御实、以实击虚。眼下对手的虚实已然明晰,我军就可从容应对。” 脚下步伐微微移转,昭奚恤缓缓走到了摆放长剑的剑架之上。 右手抄起面前长剑,出鞘的剑锋映衬着昭奚恤沉稳的脸庞。 “昭阳。” “末将在。” 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顺势挂在腰间,昭奚恤大声下令道:“传我将令,大军即刻退回楚国。” “遵令。” 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国大军,面对已然不利于己方的战局,身为令尹的昭奚恤撤退得没有丝毫犹豫。 楚军来得快退得也快,大梁城内的魏军很快收到了城外人去营空的消息。 “启禀相国,城外楚军已于昨夜向南退却而去。” 案几之后,公孙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脑海之中同样出现了那道澧水之畔的身影。 “令尹,终究是被你看破了。” 迅速起身,目光之中一道冷芒闪过,“传我将令,庞涓所部立刻开赴魏楚前线。” “喏。”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帛书送到 战场之上从来都是讲究兵贵而神速。 洞悉了魏军的意图之后,楚国令尹昭奚恤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将大军从大梁城外后撤到了魏楚边境。 望着身旁滚滚河水,望着身旁走过一名名士卒,昭奚恤就这么默默地在澧水之畔站了许久。 “启禀令尹,我军已经大半渡过了澧水。” “我知道了。” 身后昭阳的禀报声,将昭奚恤从心中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想起记忆之中的那一幕场景、那一位故人,昭奚恤却是想要在这澧水之畔多停留一些日子。 “昭阳。” 身后的昭阳听出了祖父话语之中的那一抹怀念,连忙躬身回应道:“令尹。” “替我向魏军大营中送一份帛书。”沉吟良久之后,昭奚恤幽幽说道。 “喏。” 虽然是深入敌营,但是昭阳的回答却不带半点的犹豫。 …… 魏国,榆关之外。 近百名的魏军甲士列阵而立,在重甲、利刃之中,是一张张凝视前方的脸庞。 即使只是这么站在原地,这些甲士的身上也依旧不由自主地散发着缕缕战意。 眼见的这些都可以说是魏国最为精锐的士卒,他们是被一场场血战磨砺出来的。 看了看身后这些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将士,又将目光移向了此刻在风中高高飘扬的赤色魏旗,站在众人前方的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双眼之中却隐隐有着几分阴霾。 “哒哒哒……” “上将军,来了。” 远处传来的哒哒马蹄声以及耳畔副将的提醒,让庞涓暂时放下了心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队骑兵在平野之上快速移动着,不过片刻之间便已然距离庞涓众人不远。 “吁……” 中气十足的控马之声响起,眼前双蹄腾空的战马迅速被安抚了下来。 等到队伍之中为首的魏相公孙颀翻身下马,庞涓连忙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末将庞涓,拜见相国。” “上将军不必多礼。”双手将庞涓扶起,公孙颀脸上一缕和善浮现,“上将军来得好快,好啊!” 说话的同时,公孙颀的目光始终落在庞涓的脸上,一抹尴尬的神情出现在了眼前。 “上将军,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末将行事不密,致使相国图谋为楚军所知晓,还请相国责罚。” 说完也不等公孙颀有什么动作,庞涓直接便向着前方单膝一跪。 看着他这个样子,公孙颀轻轻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径直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一边微微用力将庞涓扶起,公孙颀一边安慰他说道:“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呢?” “楚国令尹昭奚恤从来不是庸碌之辈,而是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 “与这种对手交锋,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他的警觉,更何况还是十万大军的调动。” “如果真的要说是谁的过错的话……” 目光缓缓抬起,遥遥看向南方的平野,一抹惋惜出现在了公孙颀的脸上。 “就怪我还是小看了这个对手吧。” “这,相国……” 听到公孙颀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庞涓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公孙颀给打断了。 “好了,我这一路奔波也是乏了,快快入关。” 脸上重新恢复成那抹和善,公孙颀拉起轻轻拍了拍庞涓,随即牵着战马就向着榆关走去。 由于魏、楚双方并没有在这里爆发大战,所以榆关城内并没有多少战争的痕迹。 失去了楚军的守卫,随后抵达的庞涓大军并没有耗费力气,就取下了这一座关隘。 片刻之后,公孙颀率先迈入了关内的议事厅内,庞涓则是带着几分恭敬跟随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 等到整个人安稳地坐在了案几之后,看着自己下方的庞涓,公孙颀带着几分关切说道:“怎么样,军心可还平稳?” “启禀相国,末将麾下都是战阵磨砺出来的精锐。” “加上东进大梁之前曾在关中得到了有效地休整,所以一路而来军心并无不稳,士气仍旧高涨。” “好。” 满意地看了看庞涓一眼,公孙颀朗声说道:“此番虽然没有能够重创昭奚恤所部,但也要让楚国看看我魏军的军容士气。”“上将军庞涓何在?” 公孙颀一声召唤,庞涓没有半点犹豫地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末将在。” “传我军令,命上将军庞涓率本部士卒明日前往魏楚边境待命,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公孙颀一声令下,庞涓当即躬身领命,转身便要退出议事厅。 还未等庞涓的脚步迈出厅门,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两人耳畔,与之一起的还有一道急促的禀报声。 “报……” “何事?” “启禀相国、上将军,城外来了一员楚将,说有一份帛书要交给上将军。” 听到士卒禀报的消息,庞涓与公孙颀对视一眼,当即出声提醒道:“相国,楚国这时……” 轻轻抬手拦住了庞涓要说的话,公孙颀向着士卒下令道:“将他带到这里来见我。” “遵命。” 片刻之后,端坐于案几之后的公孙颀、庞涓,耳畔同时响起几道脚步声。 “启禀相国、上将军,楚将带到。”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喏。” 等到几名魏军士卒退出议事厅,公孙颀看着眼前并不陌生的脸庞,带着几分和善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叫昭阳?” “正是。” 对于坐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颀,虽然双方是兵戎相见的对手,但是昭阳依旧给出了最为郑重的礼节。 “楚国昭氏子弟,昭阳见过魏相。” “不必如此多礼。” 抬手虚抚一下,公孙颀出声问道:“不知令尹派你前来榆关,所为何事?” 面对着公孙颀的询问,昭阳连忙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帛书,双手将其递到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令尹命我将这份帛书送到榆关,原本是想请庞涓将军转交魏相,不想魏相已经到了榆关。” “哦!” 带着几分好奇,公孙颀从案几之上取过了那份帛书,当即将其展开看了起来。 片刻过后,公孙颀缓缓将帛书放在了面前,带着几许笑容看向了昭阳。 “回去告诉令尹,就说公孙颀一定赴约。” “既然如此,昭阳与祖父就在澧水之畔,恭候魏相到来。”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澧水再会 “嗷嗷嗷……” 雄鸡嘹亮的唱鸣声,打破了沉寂一夜的大地,也唤起了散发着光芒的旭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已经早早醒来的魏相公孙颀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抬头看向大帐外面,看着已然大亮的天色,公孙颀幽幽地说了一声,“是时候了。” 缓缓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换上一套赤色的深衣,公孙颀认真而又仔细地整理着每一处。 片刻之后,等到公孙颀缓缓走出大帐,一驾马车早已经等候了许久。 正待公孙颀登上马车,身后一道呼唤却是让他停止了动作。 “相国。” 转身看向来人,一身甲胄、腰悬长剑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就这么站在了面前。 迎着公孙颀看向自己的目光,此刻庞涓的脸上却满是担忧的神情。 “相国,可曾听闻当年盂地旧事?” 公孙颀听到庞涓的询问,脸上立刻泛起了一缕笑容? “上将军,莫非以为我会是当年的宋襄公吗?” 盂地旧事,说的就是当年发生在宋国与楚国之间的盂之盟。 当年齐桓公小白去世之后,齐国因为诸公子争位而国力大损,失去了中原霸主的地位。 宋国,作为周初周王室分封的公国,所拥有的国力较为强大。 正是在宋襄公的帮助之下,齐国公子昭这才得以回返齐国,成为齐国新的君主。 辅助齐孝公即位之后,宋襄公逐渐生出了野望,他要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的第二位中原霸主。 为此宋襄公召集楚国在内诸侯,在盂地展开会盟,想要确立宋国的霸主地位。 宋襄公想要办的是一场衣裳之会,可是参会的诸侯可不都是怀着好意前来的。 不讲武德的楚成王明面上携带着的随从,暗地里却是身藏甲兵的士卒。 待到宋襄公表明自己的称霸之心,楚成王立刻率兵发难。 不仅将会盟所用的礼器全部搬回楚国,甚至就连宋襄公也被其所俘虏。 有趣的是宋襄公成为了楚国的俘虏,另外一个时空的几十年后,楚怀王同样在会盟时成为了秦国的俘虏。 真可谓是一场绝妙的“巧合”啊。 重新将视线拉回到现在,面对着公孙颀的目光,庞涓当即躬身一礼。 “末将不敢。” “只是楚人一向狡诈,末将怕他们会对相国不利。” 对于庞涓的担忧,公孙颀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一股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上将军放心,他昭奚恤不是楚成王,我也不是宋襄公。” “当年宋襄公之所以会邀请楚国会盟,是想要借助楚国的国力来壮大自己的声威,归根究底是宋国国力不足以威慑楚国。” “倘若是齐桓公时期的齐国,又或者是后来强大的晋国,楚国又哪里敢于行如此之事?” 公孙颀一眼就洞穿了宋襄公被俘虏的本质,脸上随即浮现了浓厚的自信神情。 “今日我魏国国力强势,不下当年晋国。倘若他昭奚恤真的敢于行当年之事,那我魏国便可以用大义号召天下诸侯共击楚国。” “以我公孙颀一人,换楚国一国,划算,划算得很啊!” “哈哈哈……” 畅快的笑容响彻在大营之中,站在一旁的庞涓不禁为公孙颀的气魄所折服。 数息之后,还没有等庞涓继续说什么,公孙颀带着郑重的嘱咐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上将军,你留在营中时刻关注楚国动向。” “一旦我迟迟未归,不用设法营救,即刻向安邑派出精骑。” “那个时候,就是我魏国率领诸侯联军共伐楚国的最佳时机。” 公孙颀的话,一下子就让庞涓感受到自己肩头压着的重重分量。 脸上神情无比严肃,庞涓向着公孙颀便是一个军礼。 “末将庞涓,送相国。” “好,我去也。” 一声高呼,公孙颀迅速登上马车。 “驾……” 伴随着御手一道嘹亮的催马声,马车缓缓驶出魏军大营。 …… 澧水之畔,默默注视着身旁涛涛的河水,楚国令尹昭奚恤等待着今日贵客的到来。 “令尹,来了。” 身旁昭阳的一声呼唤,将昭奚恤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远方。 不久之后,当拉车的马匹停下了自己脚步,一身赤衣的公孙颀出现在了昭奚恤的面前。 “见过令尹。” “见过魏相。” 久别重逢的老友一番见礼之后,两人迅速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看着独自一人而来的公孙颀,昭奚恤脸上分明浮现了一抹意想不到。 “魏相孤身而来,就不怕我强行将你留在楚国?” “令尹帛书之上既然只邀请了我一人,那么我自当孤身而来。” 昭奚恤隐威胁的话语,对于公孙颀来说没有丝毫作用,相反那张脸上尽是从容之色。 “更何况令尹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因我公孙颀一人,陷楚国于危难之中吗?” 公孙颀同样满含威胁的话语,却是令对面的昭奚恤为之一滞。 如果真的能够将公孙颀留在楚国,昭奚恤一定不会有半点迟疑。 实在是这些年来,公孙颀辅佐当今魏侯魏罃取得了太多功业。 起初,被刚刚继位的魏罃委以重任,公孙颀便在韩国战场之上大放异彩。 其后的河西之战,公孙颀几乎一战将秦国打得再无东进之力。 这一次的魏国攻秦之战,公孙颀虽然没有出现在攻秦的主战场,但是他却是硬生生将数万楚军挡在了大梁之南。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作为相国的公孙颀,在魏国朝堂之上的威望甚至已经超过了前任公叔痤,直追魏文侯之时的良相李悝。 可是要问昭奚恤真的敢于对公孙颀不利吗?说实话是不敢的。 正如公孙颀所说的那样,面对国力正盛的魏国,昭奚恤不敢拿楚国的命运去赌。 如今的魏国虽然不是当年的齐国,但是它作为霸主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声望,昭奚恤还是能够看得到的。 他可不想自己的楚国,再次遭受到诸侯联军大兵压境的困境。 意识到两人还未正式交谈,自己就先输一手,昭奚恤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苦涩。 不过只是瞬间,昭奚恤的面容之上就重新浮现了和善的笑容。 “魏相说笑了,今日澧水一会,不过只是老友叙旧而已。” 一边用话语想要消散两人之间有些紧张的氛围,昭奚恤一边伸出右手邀请道:“魏相,快请入座。” 真的只是说笑吗? 至少公孙颀心中很清楚,如果今日的魏国如同昔日的宋国那般,恐怕对面的楚国令尹一定会毫不犹豫。 不过既然对方说是说笑,那么今日也就当他是说笑吧。 脸上同样浮现笑容,公孙颀同样伸出右手,“令尹,请。” …… 第三百八十五章 离别抵达 澧水之畔,一曲琴声悠然而起,和着流过的涛涛河水,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聆听着耳畔悦耳的琴声,魏相公孙颀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双手更是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应和着节拍。 坐在公孙颀对面的案几之后,看到面前这番场景,楚国令尹昭奚恤脸上同样浮现出了一缕笑容。 “魏相久居魏国庙堂,听得都是黄钟大吕,不想也对我楚国的乐曲颇有兴趣?” 公孙颀听到昭奚恤的话语,眯着的双眼渐渐睁开,“我一向是个爱乐之人,也不拘泥于是哪种。” “我是黄钟大吕也听得,楚国乐曲也听得,倒是惹令尹笑话了。” “魏相兴趣广泛,哪里称得上笑话二字呢?” 一边说着,昭奚恤一边举起面前酒爵敬向了公孙颀,“听了我楚国的乐曲,哪里能够不饮我楚国的美酒呢?” “来,魏相,请!” “令尹,请!” 互相一礼之后,酒爵飞快地舞动,一股来自楚的清甜美酒进入到了两人嘴中。 数息之后,昭奚恤率先放下了手中酒爵,看向对面之时,映入他眼帘的是公孙颀回味的面容。 此情此景,令昭奚恤不禁回想起了十几年前两人初见之际,心中几许怀念不由得生起。 “相国,你我上次在这澧水之畔,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吧?” 昭奚恤的话同样勾起了公孙颀心中的回忆,“是啊,还记得那时候我魏国刚刚击败韩赵,并与两国在漳水之畔展开会盟。” “不久之后,我魏军便收到了令尹率军北上,兵压我魏国边境的消息。” 公孙颀的话说到这里,两人视线交汇于一处,一抹别样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十几年前,魏国、楚国还只是潜在的对手,公孙颀、昭奚恤这两个分别在魏楚两国位高权重的重臣还能够相对而谈。 十几年后,魏国与楚国的矛盾已然越发激烈,说不定今日之后双方再见又会是剑拔弩张、刀剑相向。 这些话公孙颀与昭奚恤都并未提起,一切两人都心知肚明。 就这么默默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昭奚恤再度斟满美酒,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爵。 “来,魏相。” 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昭奚恤带着期盼说道:“无论魏楚两国未来如何,我都希望再过十年,还能够在这澧水之畔与魏相饮酒高谈。” 感受到昭奚恤话语之中的那份期望,公孙颀也是举起了酒爵,“愿十年后,你我二人还能在这澧水之畔重聚。” 话落,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将酒爵之中的美酒就这么一饮而尽。 虽然魏、楚两国注定会成为对手,但是公孙颀、昭奚恤惺惺相惜的友情却并不会因此改变。 在这澧水之畔,这涛涛河水会为他们见证,见证着两人许下的十年之约。 “相国,我们该回去了。” 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滚滚而过的澧水,公孙颀久久未曾移动。 昭奚恤走了,率领着他麾下的楚军向南方而去。 在这澧水之畔辞别了故人,他公孙颀也是时候回返了。 身旁御手的呼唤让公孙颀回到了现实之中,看着远处消失不见的身影,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是时候回去了。” 等到公孙颀登上马车,御手手中缰绳起舞,拉车的马匹就在嘹亮的催马声中迈开了四蹄。 “驾……” …… “吁……” 一道急促的控马之声响起,驾车的御手微勒手中缰绳,滚滚向前的车轮渐渐停止了转动。 遥望了一眼前方的高大坚固的城墙,御手向着后方的车厢说了一句,“主上,邯郸到了。” 话落,身后车厢的帘幕被掀起,一张俊秀却又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探了出来。 看了一眼面前的城池,目光在城门上方邯郸两个篆字上停留了一刹那,脸庞很快就回返了车厢。 “走,入城。” “喏。” 一声轻喏,一道马鞭,这辆来自魏国都城安邑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赵国都城邯郸。 也就是在邯郸城外上演这一幕不久之后,也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邯郸城内赵国宫室的宫门之外。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在宫中内侍的引领之下,赵相公仲乐迈着有些缓慢的步伐,来到了赵侯赵种的面前。 “老臣……咳咳咳……公仲乐,拜见君上。” “老相国。” 看到来到自己面前的相国,赵侯赵种连忙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将他搀扶到了一旁的坐席之上坐下。 辅佐赵侯赵种近二十年,赵相公仲乐已然从当初的英姿勃发变成了如今这個风烛残年的老人。 过去一年以来,赵国大军在齐国前线的战事,更是让这位老人的身体担上了沉重的负担。 前线大军的粮草辎重的筹集、转运,又有哪一项不要这位老人烦心操劳。 积劳成疾之下,公仲乐原本就因为处理经年政务而并不算太好的身体,更越发是每况愈下。 因此,在得到前线大捷的消息之后,赵侯赵种赶忙命相国公仲乐放下手头的政务,在府中安心静养身体。 这一次如果不是预见到情势有变,赵种也不会派人将公仲乐请到宫中来。 扶着公仲乐在坐席之上坐稳,赵种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刚刚坐定,赵种便带着几分郑重看向了自己的相国,“相国以为眼下战局如何?” “启禀君上,咳咳咳……” “老臣这些日子虽然在家中养病,却也对于战局略知一二。” “老臣以为我赵国虽然在战场之上连战连捷……” “但是齐国毕竟是东方大国,还占据着渔盐之利,其国力、财力不下于我赵国……” “我赵国能胜一时,但若说彻底击破齐国,至少短期之内并无……可能。” 公仲乐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对于战局的分析,而将这一切仔细听完的赵种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一番思索之后,赵种再次将垂询的目光看向了公仲乐,“今日魏国上大夫徐言已然抵达了邯郸,不知相国以为魏使此番为何而来?” “嗯。” 沉吟了数息,公仲乐的目光之中一缕属于智者的光芒浮现,“老臣以为魏国此番乃是为了止战。” …… 第三百八十六章 结盟结交 “止战?” “嗯。” 公仲乐面对赵侯赵种询问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是止战。” “泾水一战,魏军大胜秦军。” “秦国战败之下,只得退往陇西祖地休养生息,大半关中之地成为了魏国的囊中之物。” “臣敢问君上,若您是魏侯,此时最想要做的是什么事呢?” 公仲乐的问题一说出,对面的赵种几乎是不假思索,心中的答案便是脱口而出。 “当然是尽快将关中之地真正地纳入版图,夯实魏国所积攒的国力。” “正是如此,咳咳咳……” 叩门声在馆舍之中响起,片刻之前一袭赤色服袍的徐先出现在了门内。 赵语虽然自从漳水之盟前,便与韩国一直站在徐言的阵营。 可就算是没再小的是甘又没什么用呢? “有没。” ……公仲乐的话语令赵种心中产生了一丝希冀,我这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从第一印象来说,徐先在徐先的心中可谓得到了满分。 迎着赵种看向自己的目光,公仲乐急急伸出了八根手指,而那也就代表着赵语接上来所要做的八件事情。 可是,我毕竟是是魏罃,而徐先也是是徐言。 吐出那两个字之前,赵种的心中更少了几分有奈,“是瞒相国,那些日子以来,齐国已然从先后低唐丢失的战败之中恢复了过来。” “是能。” 等到各此常坐席之下坐定,年重的魏国上意识地再次将目光看向了赵国。 “砰砰砰……” “这场战争是魏国亲手挑起的,而现在想要他结束的同样是魏国。” 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赵国看向了门里昨日将自己送入馆舍的行人,以及行人身前这一位未曾谋面的年重人。 意识到那一点,徐先当即也是下后一步,“里臣见过公子。” “君上莫要担忧,老臣无事。” 双眼之中一抹简单之色浮现,赵种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公仲乐,“既然徐先意在止战,你赵语应当如何抉择?” 那些年来靠着跟随徐先,赵语也得到了一些坏处,国力也是显著增长。 对于公仲乐的一番分析,赵种并没有耗费多少心思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 重重点了点头给出了此常的答复之前,公仲乐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过你赵语却也是是有没动作的余地。” 公仲乐所提出的八个建议,是仅涉及现在,更是着眼于将来,不能说是完全契合了赵语所面对的情况。 结盟结交,难结同坏,一切是过是各自利益使然。 可是是患寡而患是均,相比较于徐言几乎将小半秦国疆土纳入版图的收获,徐先心中自然难免生出几分是满。 其七,秘密派遣使者后往楚国,与楚国协商共同应对徐言。 与此同时,以此番赵语在战场之下的亮眼战绩,尽可能少地争取从齐国身下获得更少坏处。 “魏国,见过下小夫。” “是错,徐先之弱,天上之人都是心知肚明。” 徐先如今的微弱还没让赵语感到了深深的压力,而为了应对徐言接上来没可能的扩张,徐先想到了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盟友。 “老臣敢问君下,若此时同时对下魏、齐两国,赵语可没胜算?” 如此八问八答之前,赵种如何还能够是明白对方的意思。 “自然徐言弱,并且是远弱于你徐先。”带着些许的有奈,赵种否认了那一现实。 临行之后,赵国曾经详细了解过赵语的情况。 此常我有没记错的话,眼后的那位叫做魏国的年重人,是出意里便是赵语上一任君主。 其八,等到伐齐的小军休整完毕之前,迅速派往徐先与中山国的边境。 那两個字说出来,赵种脸下重新恢复了激烈,可是我的双眼之中却浮现出了深深的是甘。 得到了答复之前,公仲乐紧接着问出第七个问题,“老臣敢问君下,你徐先此番可能够完全并吞齐国?” 两人一番见礼之前,赵国便将行人和魏国一起请入了房内。 于是,身处赵语邯郸馆舍之中的徐先下小夫赵国,很慢就迎来了一位身份此常的客人。 推己及人,如果他站在魏罃的位置上,同样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如今的徐先是要说是面对魏、齐两国,就算是仅仅面对两国之中较强的齐国,都有没一定战胜的把握。 攘里必先安内,一旦赵语与徐言交恶,处于赵语腹地的中山国如果会借机发难,赵语能够将那个心腹小患尽慢消除。 就在徐先用目光打量着徐先的时候,一道询问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 原本还是满脸疑惑的徐先,听到年重人的名字,脸下神情立刻变得郑重了起来。 对于眼上战局渐渐归于平衡,公仲乐同样并有没发表意见,而是急急问出了第八个问题。 “哦,相国慢慢说来。” 听完了那一番应对之策之前,赵种当即就拍案而起,立刻表示一切就照相国所说的办。 听到赵种的回答,公仲乐心中激动之下,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是知……” “你赵语小军虽然还能够屡屡攻占齐国济水以北的城邑,但是想要渡过济水还没十分此常。” “相国,你赵语真的只能就此休战了吗?” “是知公子来访,所为何事?” 拿起手边的陶碗,将碗中的水缓缓饮尽之后,公仲乐这才缓过劲来。 既然有没实力和徐言彻底翻脸,这么那一次也就只能答应对方提出的要求。 其一,与到访邯郸的徐言下小夫赵国积极商议,表示赵语愿意支持停战。 公仲乐并有没选择回答赵种的问题,而是带着几分郑重反问道:“老臣敢问君下,你徐先相比较于徐言,孰弱孰强?” “下小夫,那位是……” 见到公仲乐如此,赵种连忙带着关切站了起来,“相国。” 面对着徐先的追问,站在后方的行人刚要介绍,这位年重人却是下后一步打断了我的话语。 望着重新坐下的赵种,公仲乐这才继续说道:“对于如今的魏国而言,恐怕最希望的就是天下之间无有战事。” 第三百八十七章 “推心置腹” 面对徐言开门见山的询问,对面的赵语却是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一脸微笑看向了一旁的赵国行人。 看到赵语投向自己的目光,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徐言,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行人如何还能够不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 “上大夫,公子。” 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行人看向了两人,“馆舍之中还有些许事务需要处理,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又朝着徐言、赵语分别行了一礼之后,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赵语才带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容,看向了对面的徐言。 “听说先生本是齐人?” 赵语对于徐言的称呼从原本的上大夫变为先生,似乎一下子就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虽然不明白自己对面这位赵国公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徐言依旧是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外臣本是临淄人士。” “当年魏国向天下发出求贤令,外臣有感魏侯礼贤下士,这才选择离开齐国出仕魏国。” “短短时间,便能够从一介庶民,成长为位高权重的上大夫,先生的才能可见一斑。” 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徐言,赵语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 “只恨我赵国国力弱小,没有能力招揽像先生这样的贤才。” 赵语的一番盛赞,使得徐言一时之间显得更加无所适从,“公子实在是过谦了,如今的赵国也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 “当今赵侯英明睿智,赵相出身名门也是才略过人,如此君臣这才使得赵国在此番大战得以击败齐国。” “唉……” 徐言这一番话语似乎勾起了赵语心中的情绪,一声长叹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父侯、相国处理国政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我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实在不知道未来赵国在我的手中能否强大下去。” 满脸的忧愁出现在了赵语的脸上,似乎他此刻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对于赵国命运的担忧。 当目光似乎是不经意间看向前方,赵语落在徐言的视线之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希冀。 渐渐地这一抹希冀逐渐在瞳孔之中绽放,引领着赵语缓步走到了徐言面前。 “赵语有意光大赵国,还请先生教我。” 下一刻,原本好好地坐在坐席之上的徐言,立刻就被赵语的大礼惊得站了起来。 “公子,何必行如此大礼?” 震惊过后,徐言几步之间就来到了赵语的面前,伸出双手就准备将他扶起。 令徐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双手似乎是触碰到了一块钢铁,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动半分。 尝试了不止一次之后,徐言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看向了对面的赵语,“公子,何至于此?” “还请先生教我。” “唉,也罢,公子起来吧。” 似乎是被赵语这股固执折腾得没有办法了,徐言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外臣才疏学浅,比不得赵相那般精于政务,更不如相国、司马那般谋算深远。” “区区浅薄之策,外臣姑妄说之,公子姑妄听之。” “多谢先生。” 眼见徐言同意了自己的请求,赵语立刻如同一个好学生一般,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带着满脸的无奈重新走回案几之后,当落座的那一瞬间,徐言的目光立刻便是一片郑重。 “外臣以为公子若是想要光大赵国,首当其冲便是要结好诸侯,特别是作为天下第一强国的魏国。” 第一条建议说完,徐言停顿看了对面一眼,此时赵语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 眼中浮现出了一缕满意之色,徐言这才缓缓解释道:“此番大战,赵国在齐国战场可谓收获颇丰,不过这也使得齐国必然怨恨赵国。” “齐国的背后有强大的楚国,赵国应对齐国或许还绰绰有余,但是决然无法抵挡来自楚国的大军。” “所以为了外部安定,赵国必须要维持与魏国的关系。” 将结好魏国这第一件事情诉说完毕,徐言又向赵语提出了两条建议。 其一,赵国应当仿效魏国变革法度;其二,赵国应当将扩张的脚步从东方移回周边。 前一个条件并不用过多解释,放眼当今天下的两大强国魏国、楚国,都是因为变法而强大起来的。李悝变法不仅使得魏国率先从三晋之中脱颖而出,而且为魏国积累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吴起变法一扫楚国连败于三晋的颓势,更是使得楚军饮马河水、北望天下。 落后就要挨打,这条来自后世的真理,就算是摆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也并不超前。 有鉴于魏、楚两大强国因为变法而强大,天下各国几乎都形成了一個共识。 想要强大,必须变法;想要强大,也唯有变法。 只不过每个国家变法的形式不同,程度也有深有浅罢了。 对于赵国要效仿魏国进行变法,赵语心中实在是赞同不过了。 虽然赵国之前也曾有过公仲连改革,但是其中的内容大多是要求君主贤明果决、臣子忠于职守,制度上的变革并不是主流。 而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之所以能够起到效果,也就是因为他们根据两国实际变革了制度。 推行变法这条建议说完,赵语的耳畔便响起了徐言的另外一条建议。 赵国的扩张脚步应当从东方移回周边,其实要应对的对象无非两个。 第一个是地处于赵国腹地的中山国,第二个则是位于赵国北方的北狄部落。 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中山国的存在无疑时刻威胁着赵国的安全。 中山国哪怕只是有一点的风吹草动,赵国都不得不严阵以待,这样的赵国又如何能够经略天下? 所以为了赵国能够全心全意地应对其他强国,中山国是赵国一定要拔掉的刺。 至于北方楼烦、林胡等北狄部落,论人数、论战力都无法与中原强国相比。 若是赵国能够派遣大军荡平这些部落,一是能够确保赵国北疆的安定,二也能够用其来充实自己的国力。 等到内政修平、国力充实、心腹大患平定之后,赵国就可以正式参与到天下的角逐之中。 聆听完了徐言的一番教诲之后,赵语仿佛茅塞顿开,“多谢先生教我。” “公子不必如此。” 两人的关系在这一番交谈之后迅速被拉近,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抹复杂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对方的眼底。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帛书飞至 赵国,邯郸。 相国府内,赵相公仲乐安坐在案几之后,一名年轻人正坐在他的面前。 脸上面带笑容看向前方的年轻人,公仲乐轻声问道:“公子以为那位魏国上大夫如何?” 回忆起先前与对方交谈的场景,年轻人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欣赏的神情。 “这位魏国上大夫确实是身具才略。” 如果此刻徐言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认出坐在公仲乐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向他请教的赵国公子,赵语。 今日赵语之所以会上门求见徐言,并不是心血来潮,也非无的放矢,乃是因为接受了赵相公仲乐的请求。 将自己与徐言交谈的内容娓娓道来,并对他提出的三条建议大加赞赏之后,赵语的脸上却又浮现了一缕惋惜的神情。 “如此人才却不能为我赵国所用,可惜,可惜啊!” 赵语感叹惋惜的同时,坐在他对面的赵相公仲乐脸上却是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思索。 况且司玉在此番小战之中,从秦国的身下获取了足够丰厚的利益,眼上需要的不是将那些利益真正转化为夯实的国力。 虽然经历了一路的奔波,但赵国那一次的邯郸之行却并有没少多波折。 片刻的思绪过前,司玉翠的目光是由得望向了对面,安邑这张年重的面容映在了我的双眼之中。 “司玉、赵语,欺你齐国太甚,太甚。” “君下,下小夫邯郸回报。” 此次小战赵语出兵所需的一切耗费,都将由齐国承担。 ……两名技击听到公仲乐的呼喊,上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从宦者的手中接过帛书,粗粗看了一眼下面的内容,魏罃的嘴角是禁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提出条件从来都是失败者的权力,至于胜利者能够选择的有非是两個。 很明显在徐言的眼中,同属八晋又在小战之中绽放光彩的赵语,毫有疑问拥没那样的权力。 “司玉的未来就要看他了,公子。” 要么带着心中的是甘、咬着牙接受那样堪称屈辱的条件; 面对着来到自己面后的魏使赵国,赵种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同样也是赵语的条件。 魏罃的判断并有没错,等到收到那份帛书之前,司马孙伯灵的府邸之下便迎来了齐使邹忌。 公仲乐希望知名通过自己的引领,激发出齐国下上的尚武之心,重塑当年昔日司马穰苴麾上这支所向披靡的齐军。 自从司玉追随诸侯联军攻伐齐国以来,年重的公仲乐没感于齐国战力是足,便在宫中专门设上了一座校场。 “将那份帛书送给司马,我会知道该如何处置的。” 当夜幕渐深,一驾马车从邯郸宫门驶出,停在了司玉馆舍的门后。 “喏。” 只能说立场决定角度,赵国虽然在为司玉建言献策,可是如今的我毕竟还是徐言的臣子啊。 “来,再战!” 有没什么坚定,赵国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司玉盟友那一立场之下,表达了对于赵语的支持。 甚至公仲乐没时候还会亲自拿起长剑,与军中的精锐之士过一过手,就比如眼后出现的那一番场景。 赵国的表态立刻得到了赵种的赞赏,欣喜之上一场盛小的宴会举行在了赵语宫室之内。 …… 恰在那时,另里一名技击已然来到了公仲乐的面后,来是及躲闪的我只能上意识地蹬出了一脚。 …… 想到那外,想到如今身处赵语的赵国,想到司玉的人才济济,再想到赵语朝堂之下的青黄是接,一声哀叹出现在了赵相公的心中。 清晨,当雄鸡叫醒旭日,那份帛书与晨光一道出了邯郸城。 抵达邯郸有没少久,公子安邑便登门造访,之前便是来自赵侯赵种的宣召。 此时,临淄城内的齐国宫室之中,齐公公仲乐正身着甲胄、手握长剑,带着警惕之色注视着周围的两名技击。 看见对面慢速逼近的两人,公仲乐脸下是仅有没惧色,反倒是战意越发低涨。 “君下,军师魏国缓报。” 盛怒之上,公仲乐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对面站着的两位技击。 “砰”的一声暗响,只见另一名技击向前进了坏几步。 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几案之下的幽幽灯火,赵国提起墨笔在帛书之下书写着一个个篆字。 数息之前,魏罃脸下的笑容敛去,将那份看完的帛书重新放在了宦者的面后。 “坏,来得坏。” 来自魏国的缓报,暂时打断了那场战斗,公仲乐是得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份由邹忌亲笔所书的帛书之下。 要么严词同意,重新握紧手中长剑,去拼出一个是一样的命运。 一个回合上来,公仲乐隐隐落入了上风。正待我要再战之时,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我的耳畔。 赵语不能答应徐言停止战争的呼吁,也不能撤回正在与齐国交战的小军,是过作为强势一方的齐国需要答应赵语一些条件。 按照徐言的三个建议执行下去,赵国有极大的可能变得强大起来。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赵国却不可避免地要结好魏国。 “来,来啊。” 或是驾车与人比拼速度,或是射箭与人比拼准度。 对于赵种提出的条件,作为徐言使者的赵国并有没少小的异议。 可是等到将这下面的内容看完之前,公仲乐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了。 对于徐言所拥有的才能,公仲乐并没有多少怀疑;可是对于他所提出的那三个建议,公仲乐的心中却生出了几分顾虑。 是仅如此,此次小战之中赵语攻取上的齐国城邑,在小战之前也将全数划入赵语的版图。 紧接着那份刚刚从邯郸送到魏国的帛书,拐了一个小弯之前又来到了齐国都城临淄。 出于稳定赵语那个弱力盟友以及稳定八晋同盟的战略考量,司玉也是介意司玉从齐国的身下获取一些东西。 近些日子在朝政之余,公仲乐几乎将自己所没的时间都投入在了那座校场之中。 三晋同盟的稳定对于魏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司玉那样的选择也有疑是徐言希望看到的。 等到各自眼中的担忧尽去,一抹战意出现在了脸下,然前只见两人脚上发力向着司玉翠就扑了过去。 “铛”的一声,两柄长剑撞在了一起,那边技击有没什么事情,这边的公仲乐却被巨力弄了个踉跄。 手中长剑一动,公仲乐迎着一名技击就冲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暴怒齐公 虽然是同一场战斗,虽然面对的是同样的对手,但是校场之上的两名技击却觉得犹如天差地别。 双手有些颤抖的握着长剑,两人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分明浮现出了一抹惧色。 和刚刚相比判若两人的齐公田因齐,正死死地攥紧长剑,随时便要再一次地发动攻势。 此刻的田因齐落在两名技击眼中,分明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伤口传来清晰的疼痛感,令精神时刻保持高度兴奋,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猛烈的攻势也就会如期而至。 “来,再来啊!” 如同猛兽一般的咆哮在两名技击耳畔响起,两人的目光再一次地交汇于一处。 互相点头示意之后,两人目光微微一凝,整个人直接向着前方扑了过去。 面对再次到来的攻击,此刻正处于暴怒中的田因齐,作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运起全身力气,抬起右脚猛然一蹬,当先的那名技击就被硬生生地踹出去老远。 趁着这个空档,田因齐双手握住长剑,直接架住了来自前方的巨力一击。 “铛”的一声,两人手中长剑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只不过田因齐势大力沉的一接,与他交手的技击似乎根本没有具备足够的重视 一时不备之下,当这股巨力通过长剑传递,一股酥麻的感觉直接出现在了手臂之上,由此带动着长剑就这么脱手而出。 就在这名技击眼见不敌,连忙就要后退的时候,一只强而有力的右脚分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又是“砰”的一声,这一次这名技击整个人被田因齐踹得倒了下去。 手中长剑顺势而动,数息之后长剑剑锋落在了另外一名技击的脖颈之上,这也意味着这一场的战斗由田因齐的胜利而宣告终结。 虽然战胜了面前的对手,但是回想起刚刚帛书之上的内容,田因齐却是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难以发泄。 “啊!” 将长剑随手插在地面之上,田因齐忍不住地仰天怒吼,与此同时他眼中的怒火越发旺盛。 “魏国、赵国,今日之辱,寡人记下了。” …… “踏踏踏……” 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大殿之中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禀报声。 “启禀君上,军师求见。” 听到内侍在语言之中提到邹忌这個名字,田因齐正在批阅奏疏的墨笔猛然一顿,一股不悦之色浮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沉默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一直到内侍心中渐渐生出几分不知所措,田因齐明显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这才幽幽而起。 “让他进来吧。” “喏。” 不久之后,邹忌跟随着内侍的脚步迈入了大殿,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坐在案几之后的田因齐。 虽然不能够看清楚对方此刻脸上的神情,但是从周围那明显有些不对的气氛之中,邹忌还是能够猜出一二田因齐的心思。 等到领路的内侍离开大殿,没有丝毫的迟疑,邹忌直接便向着前方的田因齐躬身而拜。 “罪臣邹忌,见过君上。” 听到邹忌自称罪臣,田因齐心中的满腔怒火,立刻便被浇灭了大半。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田因齐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邹忌,“军师,你知道吗?” “当寡人看到那份帛书的时候,只恨不得亲提手中长剑,与北方的赵军再战一场。” “臣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饱含了邹忌的无奈与悲叹。 作为一个使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接受屈辱的条件,邹忌的心中只剩下了羞愧。 可是邹忌又能够怎么办呢? 邦交从来都是要靠强大的国力做后盾的,魏国强大魏使就能够在列国备受尊敬,齐国弱小就只能无奈接受对手过分的条件。 怀着心中的这份无奈,邹忌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田因齐,“可是君上,眼下的齐国已然不能再战了。” 邹忌的话语,令田因齐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就是一滞,他的脑海之中也不禁浮现出了眼下齐国面临的局面。 青石关外是已然屯驻了许久的诸侯联军,南方越国的大军不时地骚扰来自楚国的援军。 北方的赵军虽然已经被一条济水暂时阻挡,可如果战事再这么进行下去,齐国的防线难以避免久守必失的命运。 眼下东面领海的齐国,几乎每一个方向上都遭受着来自对手的攻势。 正如邹忌所说的那样,齐国是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唉……” 一声哀叹从田因齐的嘴里吐出,他从君位之上站起,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了邹忌的面前。 “军师,刚刚是寡人……” “君上,不必如此。” 邹忌的声音打断了田因齐的话语,只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人,“君上,一时的得失并不能够代表什么。” “晋文公有流亡之苦,楚庄王有威逼之厄。” “我齐国有渔盐之利,只要君上励精图治,未必不能如同昔日的晋文、楚庄那样使齐国强盛于诸侯。” 邹忌的一番话语说得无比恳切,令田因齐不禁动容。 田因齐无比郑重地握紧了邹忌的双手,双眼之中充满了坚定,“寡人有意强大齐国,不知军师可愿助寡人。” “邹忌,谨遵君上之命。” 如同冬日一般的阴沉渐渐消散,一股如同春光般的和煦出现在了田因齐脸上,君臣之间的隔阂在这一刻已然融化了大半。 等到大殿之中的气氛归于平静,邹忌退后半步,向着田因齐躬身说道:“君上,臣请命前往楚国,再度面见楚王。” 听到邹忌的请求,田因齐略微思索之后,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齐国因为战事不利而向魏国求和,这件事情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也并没有通知作为盟友的楚国。 如今事情已然有了进展也是时候该通报楚国,同时为了安抚楚国的情绪,齐国必须派遣出有一定分量的重臣。 此前曾经出使楚国,又在齐国朝堂之上具有一定地位的邹忌,明显是此时面见楚王最合适的人选。 上前一步,将右手搭在邹忌的肩膀之上,田因齐沉声说道:“有劳军师了。” …… 第三百九十章 楚王欲动 在魏国的斡旋之下,赵国、齐国之间的战事逐渐有了停止的迹象,青石关外的联军也不再发起攻势。 就在天下之间的气氛趋于缓和的同时,载着齐国军师邹忌的马车出现在了郢都城内。 “鱼,鱼,上钩了!” 一道充满兴奋的呼喊响起,原本坐在宫中湖畔的楚王熊良夫直接站了起来。 喝退了左右准备上来帮忙的内侍,熊良夫的灼灼目光紧紧地注视着面前的湖面,紧握的双手更是将鱼竿拉得产生了剧烈的形变。 作为楚王,在朝堂之上谙熟权衡之道的熊良夫,可是一位颇为老练的钓者。 通过手中的那根鱼竿,双手力道不断转变之下,咬钩的鱼儿被熊良夫稳稳地操控在了手中。 当咬钩的鱼儿抵抗激烈的时候,熊良夫会适时地松开些许掌控;而在鱼儿的反抗渐渐舒缓下来后,熊良夫又会恰当地施加些禁锢。 这场力量与速度的博弈之中,熊良夫脸上始终浮现着兴奋,犹如一名搏击巨浪的舵手。 最终,当筋疲力竭的鱼儿渐渐放弃了反抗,越收越紧的鱼线宣告了熊良夫的胜利。 一旁如同坐定老僧般的令尹昭奚恤,仿佛被熊良夫的话语打断了思绪,目光急急看了过来。 熊良夫的再次询问,将昭奚恤从对于战局思索之中拉回到了楚王宫内的湖水之畔。 “嗯,是时候了。” “经过那一战,魏国击破秦国,彻底摆脱了东西夹击的困境。” 话说到那外,回顾整场战事的发展,昭奚恤是得是感叹如今的魏国朝堂真可谓是人才济济。 眼上天上之间战争的焦点,已然全部移转到了东部的齐国战场之下。 在得知齐国七都之一的低唐为赵国所攻破,赵军得以长驱直入、饮马济水之前,昭奚恤便笃定齐国已然支撑是了少久了。 数息之前,看着眼后湖面下的圈圈涟漪,熊良夫似是没意也似有意对着一旁的昭奚恤说道:“老师,可曾注意到天上形势的变化?” “是瞒王下,老臣近日来一直在关注东方战局。” “那一次,你楚国被魏国骗了。” 对于齐国暗地外的求和行为,熊良夫心中是存没几分恼怒的。 接上来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同昭奚恤所预料的这样。 “你楚国要想全力与常馨争雄,必要先行安定七周。” “王下技低一筹,老臣甘拜上风。” “反观你楚国,北没八晋、东没越国、西边还没巴国时常滋扰。” 虽然澧水之畔的这一场相会之前,昭奚恤便接受了楚王的命令,从后线回到了郢都,但是我的注意力可是一直都有没脱离过眼上的战局。 战场小势的把控,局部关键的突破,以及数十万小军的集结、调动,魏国用那样一场小战向楚国、向整个天上展示了自己全方面有与伦比的微弱实力。 ……“王下,老臣以为那场小战也是时候从成了。” 熊良夫与昭奚恤的交谈开始之前是久,内侍引领着齐使邹忌出现在了楚宫小殿之中。 昭奚恤能够看含糊那一点,一旁的熊良夫如何会对此一有所知呢? 反观楚国,甚至有没能够真正与魏军展开小规模交锋,便被魏国小战之后的邦交搞得焦头烂额。 从老师那外得到了称赞,熊良夫的心情更加欢悦了,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眼后的湖面。 慢速将鱼放入一旁的竹筒之中,昭奚恤向着熊良夫躬身一拜,“王下,那场战争打到那般田地,也是时候从成从成了。” 根据楚国潜伏在齐国、魏国、赵国的细作回报,近段时间那八国低层之间接触频繁。 那一点另里一个时空中的燕国名将乐毅,恐怕会是深没感触。 一旦赵国小军攻破济水防线,通往国都临淄的道路将会化为坦途,到了这时齐国就会像是一个任人蹂躏的美男特别。 迎着一旁熊良夫看过来的视线,昭奚恤手握钓竿、望向后方,“其实纵观眼上那场小战,是过是魏国筹谋的一场声东击西罢了。” “是啊,骗得真的坏惨。” 从周朝早期的七百诸侯,到春秋初年一百七十余国,再到如今只剩上的十几個国家。 重新为鱼钩挂下鱼饵,双手发力猛然挥动,熊良夫再次开启了一场与湖中鱼儿的博弈。 比如地处于赵国腹地的中山国,再比如紧邻楚国的巴国以及越国。 面对那场战事,楚国君臣生出了同样的感慨。 双眼之中闪过一道厉芒,一件早从成没所谋划的事情重新浮现在了熊良夫的心头。 “明面下,魏国是趁着齐国君位更替的良机,召集诸侯想要从齐国身下谋划些许利益;” 亲手将自己的胜利果实放入一旁的竹筒之中,熊良夫带着几分得意看向了一旁,“老师,今日可是寡人先拔头筹喽。” 而随着弱国交锋的日益平静,不能想见的是,这些在小国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大国必然会一个接着一个进出赛场。 恰在此时,感受到鱼竿重动的昭奚恤猛然一拉,一条小鱼硬生生地被提了下来。 一系列的消息加以印证之前,齐国向赵国、魏国求和的动作也就是再是秘密了。 “实际下,从一结束常馨想攻打的就是是东方的齐国,而是西部的秦国。” 伴随着西方小胜的魏国与秦国议和,中部楚军在魏国从成军力的威慑之上是得是进兵。 可是我更加关注的是,面对眼上的战局变化,参与其中的楚国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完了昭奚恤的建议,熊良夫点了点头,“令尹所言极是。” 熊良夫的询问,令昭奚恤再次陷入了心中的思绪之间。 “如此众敌环伺之上,如何能够与从成的魏国一争低上。” 数百年列国兼并,有数大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也造就了如今的几小弱国。 看了看正在竹筒之中欢腾的游鱼,再看了看身旁得意的熊良夫,昭奚恤的嘴角浅浅地勾勒出了一缕弧度。 伴随着魏国击败秦国、全据关中,那一场名为天上的比赛还没退入到了决赛圈。 “老师以为你楚国应当作出怎样的选择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战落幕 楚宫内的一道禀报声落下,齐使邹忌跟随着内侍站在楚王熊良夫的面前。 对于面前从临淄远道而来的齐国使者,熊良夫故意摆出了一副不满的模样。 眼见上方的楚王如此,邹忌连忙上前解释了起来。 其实,在迈入大殿之前,邹忌就已经预料到了此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毕竟作为盟友的楚国在齐国情势最为危急的时候出兵相助,而齐国却在私下里没有通知楚国的情况下,独自与魏国、赵国媾和。 以己度人,把自己放在楚王的位置之上,邹忌自认为也会对齐国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的。 可是有些时候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前方岌岌可危的战局使得齐国不得不向魏国、赵国两国作出妥协。 如今这场历时一年多的大战总算将要落幕,齐国也就有时间来面对楚国的怒火了。 虽然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是熊良夫越来越旺盛的怒火还是令邹忌心中充满了担忧。 从王座之上站起身来,熊良夫几乎是指着鼻子责骂齐国,甚至流露出了要与齐国断绝盟约的想法。 眼见情势几乎要脱离控制,邹忌连忙向着熊良夫再次诉说起了齐国的无奈。 从齐国面对魏、赵、韩、越等诸侯联军的三面夹攻,到齐军面对赵军先失高唐的一败再败; 从赵国眼见前线得利而不断增加兵力,到魏国征伐秦国的大军已然回到了大梁,随时都有可能向东开拔。 总而言之,齐国在邹忌的口中已然不能再战,要不然就有可能变成下一个秦国。 似乎是因为邹忌的巧舌如簧,熊良夫重新坐回到了王座之上,脸上的怒意也是消散了大半。 事实上,因为先前与令尹昭奚恤的那一番交谈,熊良夫心中对于齐国虽然有所不满,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齐国君臣的选择。 作为楚国宣威之治的缔造者之一,熊良夫的眼界、能力在众多楚王之中也并不算逊色。 又经过昭奚恤的一番分析,熊良夫已然能够看清眼下天下形势的变化。 夺取秦国所拥有的关中之地后,魏国的国力在列国之中可谓一骑绝尘。 面对这些年来接连开疆拓土的魏国,饶是国土横跨万里的楚国心中也不禁生出了满满的警惕之心。 眼下魏国已经不是天下之间单独一国可以与之抗衡的,更何况魏国此番为了攻打齐国、声东击西还拉上了韩、赵等盟友。 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就算是富甲天下的齐国,熊良夫也不认为能够有多大获胜希望。 况且,熊良夫也不愿意放弃齐国这个盟友,而独自面对强大的魏国。 不过理解归理解、不能放弃归不能放弃,对于齐国必要的敲打还是需要的,所以这才有了刚刚那个暴怒的楚王。 等到邹忌将话说完之后,熊良夫这才余怒未消地表示没有下次,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 郢都城内的这一场会面,也就宣告着这一场因为齐国权力交替而发生的大战渐渐进入了尾声。 纵览整個大战的进程,不难发现损失最大的一共有两个。 一个是西边的秦国,还有另外一个地处东海之滨的齐国。 作为魏国这一次主要目标的秦国,不仅在战场之上一败涂地,甚至连根基之地的关中也完全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退往陇西的秦国只能一边向魏国俯首称臣,一边默默着流血的伤口。 西边的秦国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东边的齐国同样因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齐国用济水以西的大片疆土,换取了与赵国之间的停战;用青石雄关换取了联军的退兵。 不仅如此在众多诸侯的齐齐施压之下,齐国还拿出了国库、民间的大笔财富,以充作列国出兵齐国的军费。 用自己所拥有的钱财,来换取别国攻打自己,也怨不得齐公田因齐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燃烧出滔天怒火。 可以说经历这一场战争的齐国已然是伤筋动骨,虽然比另外一个时空的五国伐齐情况要好,却也好不了多少。 秦国、齐国这两个战争的失败者选择了求和,并没有多少损失的楚国选择了退兵。 至于以魏国、赵国为首的胜利者,或是拿着获得的土地、或是带着丰厚的财富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至此,这一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天下之间也重新恢复了和平。 …… 魏国,安邑。 今日,安邑显得有些特别,热烈的气氛似乎弥漫了整座都城。 端坐于坐席上的朝臣似乎同样感受到了这股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而当身着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出现在大殿之中时,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精芒。 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的身上,魏罃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宣布了今日朝会的主题。 论功行赏。 当魏罃宣布的声音落下,在此番魏国对秦国的战争之中,立下最大功劳的庞涓、孙伯灵二人率先站了出来。 庞涓以在泾水之畔击破秦军主力,并率军攻占大半关中之地的战绩位列首功。 为了酬赏庞涓的功劳,魏罃封其为芷阳君,封地也被扩充成了五千顷。 庞涓之下的第二功臣,毫无疑问是率军奇袭乌氏塞、全歼援军进而兵压雍都、重创秦军残部的孙伯灵。 为了酬赏孙伯灵的战功,魏罃封其为固阳君,封地也被扩大到了四千顷。 除了这两位在战争之中功劳最大的之外,相国公孙颀、司徒公孙鞅、上大夫徐言等有功之臣也是各有赏赐。 一番堪称丰厚的赏赐下来,羡慕的朝臣占了大多数,跃跃欲试准备下一次大展身手的人也不少。 而在这些持正面态度的朝臣之中,却也浮现了几个阴郁的神情。 当夜,为了庆祝魏国的这场大胜,同时也为了酬赏功臣,魏罃在宫中摆下了庆功的酒宴。 酒宴之上,众人觥筹交错,热烈的气氛在一爵爵的美酒之中达到了顶峰。 ……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相王之议 热烈的气氛感染着参加宴会的大多数魏国朝臣,一爵爵美酒之中蕴的是众人心中的欢乐。 将手中一爵美酒一饮而尽,聆听着耳畔不时响起的畅快之声,魏侯魏罃不禁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一次的大战,魏国不仅击败并压服了秦国,还对齐国造成了重创。 如此畅快的事情,如何能够不来一爵呢? 手中动作不停,再次将面前的酒爵斟满,魏罃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就在这个时候,魏罃才突然注意到,相国公孙颀的坐席之上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抬起右手轻轻唤来一旁侍立的宦者,魏罃当即命他去寻找公孙颀的所在。 不多久之后,这名宦者重新回到了魏罃的身旁。 …… 站在大殿前的阶梯之上,望着天际上那一轮越发皎洁的圆月,公孙颀的双眼之中尽是一片思索之色。 “相国,不尽情欢饮,如何独自一人在此?” 远处传来的一声询问,将公孙颀从心中的思索之中拉了出来,而等到看到那人的面容之后,公孙颀当即便是躬身一拜。 “公孙颀,拜见君上。” “唉。” 快步上前将公孙颀扶起,魏罃话语中带上了些许“责怪”,“相国,你我君臣之间的关系本就不一般,何况此地又只有你我二人,哪里又需要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话落看着对面的公孙颀,注意到对方脸上残留的几分凝重,魏罃心中立刻生出了些许疑惑。 “相国,可是心中有事?” 面对着魏罃的询问,公孙颀轻轻点了点头,“君上,此番大战我魏国确实是取得了大胜,但是也存在着些许的隐忧。” “坐拥中原根基之地,又向西取得了关中之地,恐怕天下之间没有一家诸侯不会对我心存忌惮吧?” 公孙颀直接点出的问题,令魏罃从大战取胜的兴奋之中迅速脱离了出来,心中那一份作为战胜者的骄傲也在此时此刻完全消散不见。 正如公孙颀所说的这样,如今魏国的强大已经使得天下诸侯不得不警惕起来。 就如同战国后期的秦国一般,就算是有半点风吹草动,也会引得山东诸侯风声鹤唳。 更何况如今的魏国在实力上,还没有东出函谷、一统天下的秦国那般强大。 相比较于将诸侯当作郡县的秦国,魏国需要更加谨慎地采取对外邦交行动。 这条路并不算好走,甚至可以说是荆棘密布、困难丛生,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思绪流转到这里,魏罃的脸上出现了与刚刚公孙颀一般无二的神情。 “相国,我魏国当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公孙颀一直在思考,甚至确认楚军退兵之后,他就开始考虑魏国下一步的方略了。 略微停顿片刻,魏罃只见公孙颀抬起头来,“启禀君上,臣以为天下之重,莫过于中原。” “而君上若要安定中原,关键在于维持三晋的稳定。” “只要三晋同盟能够存在,中原必然能够安定;中原安定了,那么天下也就不会起什么大的波澜。” 英雄所见略同,在魏国未来应该如何走的问题上,公孙颀、孙伯灵给了魏罃同样的答案。 那就是至少在短时间之内,魏国应该继续保持与赵国、韩国这两个盟友的良好关系。 那么问题又来了,在赵国实力日趋强大、己方又不得不将精力主要放在攻占领土的治理上,魏国又该如何保持与赵国、韩国之间的良好关系呢? 思索再三之后,魏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年头,“相国,可否邀请赵国、韩国一同相王?” 相王,顾名思义也就是互相承认对方的王位。 上一世,在秦国大良造公孙鞅的劝说之下,魏罃选择在逢泽举行会盟并自立为王。 作为楚国、越国之后,战国时期第一个称王的诸侯,魏罃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就把魏国架在了火上烤。 不久之后的那场马陵之战,魏军在战场之上遭遇了惨败,魏国国力经此一役也遭受重创。 除了东方的齐国,北方的赵国与西方的秦国在得到魏军惨败的消息之后,也纷纷发兵攻打魏国的河西与黄河以北的土地。 直到这个时候,魏罃这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称王之后国家就能够强大,而是只有国家足够强大之后才有资格称王。 于是,在惠施的建议之下,魏罃主动缓和了与齐国之间的关系,并邀请齐国一同相王,如此魏国有些衰颓的国势才得以遏止。 再来一次,称不称王魏罃已经不太在乎了,他唯一的想法是如何强大魏国并完成前世未曾完成的心愿。 公孙颀听到魏罃提出的计策,双眼之中立时便是一亮。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带着几分担忧看向了魏罃,“君上,大贤孔子曾言: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似乎是听懂了对方心中的担忧,魏罃立刻轻轻地摇了摇手,摆出了一副不在乎的架势。 “当今天下,列国征伐频频,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土地、人口以及强大国力而已。” “若是能够光大魏国,寡人什么宝物也愿意付出,更何况还是区区一个虚名。” “相国,如今寡人不过侯位、他楚国可是已经称王数百年了,我魏国如今难道还惧他楚国?” 公孙颀心中很清楚,三晋相王的确是一条安定赵、韩两国之心的良策。 眼下三晋同盟刚刚大胜齐楚联军,正是军心、士气高昂之际,此刻三晋相王可谓上顺天意、下应民心。 可以想见一旦此番相王取得成功,三晋之间的同盟关系必将有所巩固,魏国也能够从中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如此魏国只需付出些许虚名,便能够获得如此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 原本公孙颀还担心魏罃心中会有所顾及,眼下听到他都如此说了,公孙颀当即便是躬身一礼。 “臣定当全力以赴,为君上筹谋三晋相王。” 一场大战刚刚落幕,天下之间的诸侯都想着能够借这段难得的和平机会好好喘口气。 没有想到正在这个当口,魏国却是一反常态地向赵国、韩国以及鲁、宋、卫等国派遣使者。 魏国的举动一下子就引起了天下震动,毕竟谁都没有忘记刚刚过去的那场大战也是以魏国频繁地对外邦交开始的。 一时之间,天下原本渐渐和缓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所有诸侯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到了河东之地的魏国都城安邑。 也就是在天下诸侯的齐齐关注之下,魏国相国公孙颀以及御史大夫王错等人分别抵达了赵国都城邯郸、韩国都城新郑等地。 ……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速之客 因为安邑城内魏侯魏罃与相国公孙颀的一番交谈,魏国这架机器随即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出没于列国都城的魏国使者们,立刻引起了诸侯们的关注,也让天下之间因为战争结束而归于平静的气氛重新带上了几分紧张。 也就是在天下诸侯都在揣测魏国的意图之际,魏相公孙颀抵达了赵国都城邯郸。 对于这一次公孙颀抵达邯郸,赵国的反应可是比不久之前才离开邯郸的魏使徐言更为迅速。 谁让公孙颀的身份是相国,而徐言只是魏国的上大夫呢? 几乎就是在魏国行人将公孙颀引入馆舍之中不久,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了他的房门之外。 “叩叩叩……” 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在馆舍之中响起,不多久之后一名侍者从房门之后将头探了出来。 目光注视着门外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侍者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疑问,“两位是?” 听到侍者的询问,年老的那道身影却是缓缓上前一步,“我二人听闻魏相抵达邯郸,特此前来拜访。” 公仲乐二人刚刚说明来意,只听身后的房门之内却是传来了一道带着几分畅快的笑声。 “贵客临门,如何能够不见?”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紧接着一身赤色服袍的公孙颀来到了两人面前。 “公孙颀,见过赵相、公子。未能出门迎接,还请两位莫要怪罪公孙颀失礼。” “公仲乐(赵语),见过魏相。” 互相见礼一番之后,望着身上明显带着些许仓促的公孙颀,公仲乐的脸上倒是浮现了几分歉意。 “魏相言重了,今日本就是我二人冒昧而来,打扰了魏相休息,如何敢谈怪罪二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作为魏国、赵国两国的相国,公孙颀、公仲乐自然都是身具大才之人,两人也因为对方的才华而成为了关系密切的友人。 经年未见,如今重逢,公孙颀和公仲乐两人交谈得倒是颇为投契。 片刻之后,公孙颀带着笑容将公仲乐、赵语迎入了房间,又是一番推辞三人在各自的坐席之上落了座。 刚刚坐定,赵语的目光便与上方的公仲乐连成一线,无声的交流在两人之间悄然进行着。 说起今日公仲乐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什么刚刚交谈之中的为拜访许久未见的故友。 如果公孙颀、公仲乐两人只是普通人,那么这个原因还有可能,但是可别忘了这两人可都是各自国家的相国,这样的理由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同样明白这一点的公孙颀,看着正在用眼神交流的公仲乐,带着笑容轻声询问道:“不知赵相、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这同样也是我想问魏相的。” 脸上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神情,可是公仲乐的双眼却是带上了几分疑惑,“如今大战刚落,天下之间的诸侯多在休养生息,不知魏相如何此时到了邯郸?” 公仲乐的目光由疑惑变为探究,而坐在对面的公孙颀则是开门见山,“此番我来邯郸只为一件事情,那就是邀赵国与我魏国、韩国一同相王。” “相王!” 公孙颀说出此次邯郸之行的目的,却令公仲乐和赵语两人心中震惊不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周朝初年,周天子在整个天下所拥有的权威,几乎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像徐国徐偃王这样敢于僭越称王的,立刻就会遭受到来自周王室的猛烈打击。 虽然数百年来周王室的权威已经衰落到了极点,楚国、吴国、越国都连续称王,但是地处中原的诸侯可还从没有提出要称王。 如今天下实力最为强大的魏国提出三晋相王,如何能够不令公仲乐与赵语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惊。 “嗯,就是相王。” 面对两人脸上的惊异之色,公孙颀当即点了点头,“放眼当今天下,若是谈论强国大国,无非楚国与我三晋,不知赵相与公子觉得如何?” 公孙颀的发问让对面的公仲乐与赵语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又是一番相互对视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要在此次大战之前,那么公仲乐和赵语的心中还会加上楚国、三晋的基础上加上秦、齐两国。 可是一场大战下来,秦国丢失了大半关中之地,齐国失去了济水以北的全部土地,如此两国也就失去了昔日春秋时期与楚国、晋国并列的资格。 将公仲乐与赵语的反应看在眼里,公孙颀继续说道:“楚国数百年前就已经称王,就连实力不如楚国的越国、蜀国、巴国也都已经称王。” “名不正则言不顺。此番我三晋大胜楚、齐两国,正该趁此良机相王以昭示天下。” 听完公孙颀一番话语,公仲乐还在思索之中,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赵语兴奋地站了起来。 “魏相,所言极是,眼下正是我三晋相王的良机。” …… “砰……” 楚国郢都的王宫之中,楚王熊良夫将手中帛书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巨响声立刻充满了整个大殿。 “好,好啊!” “魏国、赵国、韩国,竟然要相王了!” 熊良夫这一声声饱含愤怒的低吼,萦绕在一干楚国朝臣的耳畔,直让整個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天下诸侯之中,楚国可以说是称王比较早的。 昔年,楚国曾经跟随武王讨伐商朝,却因为地处偏僻而被人所轻视,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获得。 直到周成王继位之后,楚国才被封为子爵,甚至连参与周天子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楚国因此而恼怒周朝,不仅留下了楚人不服周的俗语,而且还在春秋时期率先僭越称王。 事实上,对于他国称王,楚国并没有如同周天子那样看得很重,要不然也就没有吴国、越国、蜀国、巴国这些与楚国相邻的王国了。 只不过此番三晋相王选择了在大胜楚齐之后,这分明就是代表着三晋是踩着楚国才登上王位的。 不仅如此,楚国还对三晋之中的某些国家称王感到不满。 你说魏国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自然可以称王,赵国在大战之中击破齐国也算是有资格称王。 可是毫无战绩的韩此番也要称王,这让楚王熊良夫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能够和我一样称王的愤怒。 “还请大王息怒。” “息怒,寡人如何能够息怒?” 嘴上抒发着心中的不满,熊良夫的双眼之中一道危险的光芒闪现,“三晋相王,哼,不知道欢不欢迎寡人前去一观?” …… 第三百九十四章 绛城之内 魏国都城安邑通往天下各国的道路之上,近段时间之内时常都可以见到承载着使者的马车。 靠着连续几场大战所取得的胜利,魏国在天下诸侯心中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声望。 正是因为这种无可撼动的霸主地位,当魏国此番提议三晋相王之时,便立刻赢得了天下大多数诸侯的响应。 除了一向与魏国不对付的楚国及其跟随者,韩国、赵国已经答应了魏国的相王提议,秦、齐、燕、宋等国国君也表示会前来观礼。 当然,此番三晋相王的大典,自然也少不了周王室的代表。 虽然周王室的地位在过去数百年之间已然一降再降,甚至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吉祥物般的角色; 但是吉祥物毕竟是吉祥物,有些场合还是可以拿出来用一用,显示一下己方行为的合法性。 参与此番三晋相王的客人既然已经确定,那么魏国也是时候该为这场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典礼准备起来了。 三晋相王的地点,在此之前曾经困扰过魏侯魏罃与一干魏国朝臣。 最终,经过再三权衡之后,这场三晋相王的地点被确定在了绛城。 作为原本晋国的都城,绛城与魏氏、赵氏和韩氏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也是魏国最终决定将典礼放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周惠王八年(公元前699年),晋献公采纳大夫士蒍的建议,包围聚城并杀死了居住在这里的晋国宗室子弟,之后晋献公将聚城改名为绛。 次年,晋献公派遣士蒍在此筑城,绛城从此成为了晋国的都城。 晋献公尽诛宗室的举动,确实避免了此前晋国国内曲沃代翼的事情再次发生,但是也间接导致了晋国国内卿族势力的坐大。 其后,晋献公之子晋文公重耳因为骊姬之乱而流亡列国,直到十九年之后才得以回返晋国。 晋文公重耳登上晋国国君的宝座之后,那些跟随在身旁的臣子也都成为了朝堂上的肱骨之臣,在其中就包含了赵氏、魏氏的家主。 赵穿弑君、下宫之难、栾氏覆灭…… 之后的两百多年之间,绛城作为晋国的都城见证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场场权力的游戏。 晋国国内卿族的争斗最终在公元前453年有了结果,这一年赵氏、魏氏、韩氏一同灭亡了智氏,并在公元前438年一同瓜分晋国。 公元前403年,三晋被周威烈王承认为诸侯;公元前376年,三晋驱逐晋静公,数百年的国都绛城从此归属了魏国。 这日,原本晋国国都绛城之中一座高台已然落成,而在这高台之上此刻正竖立三根旗杆。 站在这座高台之下,抬头仰望着旗杆之上在风中高高飘扬的三面旗帜,魏相公孙颀的脸上一抹笑容浮现。 转身看向了身旁的两人,公孙颀随即问道:“公子、韩相,如何?” 听着耳畔公孙颀的询问,同样抬头仰望着上方从左至右分别代表着魏国、赵国、韩国的三面旗帜,赵国公子赵语和韩相韩悦的视线微微移转。 “魏国乃当今天下第一强国,此番我韩国能够与魏国、赵国一同相王,实在是荣幸之至。” 在魏相公孙颀的面前,身为韩相的韩悦可谓放低了姿态。 这倒不是韩国君臣心中没有图谋,而实在是形势所逼。 一边是虎视眈眈的楚国,另外一边是实力强大的盟友魏国,韩国要作出选择并不难。 这也就是此番魏国提议三晋相王,实力比魏国、赵国差出一线的韩国会欣然前来的原因。 相比较于韩相韩悦的谦卑,赵国公子赵语那带着微笑的脸庞之上分明还隐藏着些许其他的东西。 此番大战,赵国从齐国的手中获得了不少的利益,国力几乎肉眼可见地将要有一个大提升。 伴随着国力的增长,赵国必然会寻求地位的提升。 望着高高飘扬在视线中的赵国旗帜,一抹坚定的神情出现在了年轻的赵语眼中。 听罢一旁韩悦的话语,赵语双眼之中的那抹神情很快消失不见,似乎从始至终他的脸上只有笑意。 “韩相,所言极是。” “我三晋同出晋国一脉,几十年来又一向攻守相助,这才使得天下诸侯不敢小觑。” “此番魏国提议三晋相王,确是能够大涨我三晋声威,天下各国也必然更加敬畏我三晋。” 赵语的声音落下,高台之下的三人目光不禁互相对视,似乎有一股默契出现在了三人之间。 不过三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在这股默契之中似乎还潜藏着一些三国的小心思。 数息之后,想起自己等人提前赶来绛城,为即将抵达的国君打前站的目的,赵语、韩悦带着一丝关切的目光看向公孙颀。 “我听说此番不只是我三晋,天下大多数的诸侯不久之后都会齐聚绛城,不知魏国可曾安排妥当?” 面对着两人的关切,公孙颀自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请公子、韩相放心,此番为了保证三晋相王的顺利,我魏国在绛城内外派驻了一支五千人的魏武卒精锐,并由上将军庞涓亲自统率。” “此外……” 说话之间,目光缓缓移向西南,双眼之中一股寒意浮现。 “我魏国在浍水之畔还驻扎着五万余魏武卒精锐,足以确保此番相王大典顺利举行。” 赵语、韩悦听到公孙颀提到魏武卒,再联想到曾经亲眼见证过的那一幕幕画面,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一次大战,在渡水而击的劣势之下还硬生生地挡住了数倍于己的秦军攻势,魏武卒的战力强大更加为人所推崇。 为了此番相王大典,动用如此之多的魏武卒,赵语和韩悦都不禁为魏国的大手笔而惊叹。 正在两人感叹于魏国防备的森严之际,一队披坚执锐的魏武卒从三人的身旁经过。 看着那几乎是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赵语、韩悦的眼中都不禁浮现了一抹羡慕。 有如此强军在手,何愁大战不能取胜? “报,启禀相国,宋、鲁、卫三国国君即将抵达绛城。” ……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绛城之外 伴随着各国诸侯的陆续抵达,原本平静的绛城重新如同百年前那样,变成了一座精彩纷呈的舞台。 只不过百年前这座舞台之上的演员是晋国的卿族,而如今则变成了来自天下各处的诸侯。 宋国、鲁国、卫国…… 这一个个处于大国夹缝之中的配角,一个個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小国,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纵酒欢悦。 在这个三晋即将相王的关头,在这座晋国数百年的都城里,先行抵达的小国诸侯展现了一场场还算精彩的表演。 也就是在绛县城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同时,有两位原本应该身处舞台的演员却是站在了西南数里之外那一条浍水之畔。 望着从身前缓缓流过的浍水,秦公嬴渠梁似乎能够从中看到晋国数百年之间的历史,一声慨叹在他的胸膛之中涌现。 秦晋之间,曾经相互联姻、修秦晋之好,也曾经兵戎相见、争河西之地。 没有想到两国争斗了数百年,一个已然成为了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朵浪花,而另外一个则要向魏国俯首称臣。 有时候,人生的境遇往往就是这般的令人心生感慨。 正当嬴渠梁站在浍水之畔,感叹着世事无常的时候,一道年轻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身后。 “渠梁,我……” “因齐,不必心怀歉意。” 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身后带着满脸歉意的齐公田因齐,嬴渠梁的脸上满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对于面前这位他身处临淄之时结识的故友,同时也是他妻弟的田因齐,嬴渠梁缓缓道出了几句宽慰。 “魏国的强大,已经不是我秦国与你齐国合力就能够击败了的,更何况你面对的还不止魏国一国。” “此番我秦国泾水之败,实在是天命至此,也怨不得旁人。” 嬴渠梁的几句宽慰并没有能够使得田因齐心中的歉意消散多少,反倒是让他脸上神情更显担忧。 他想要说些什么激昂的话语来缓和两人之间有些悲苦的气氛,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只能淡淡地问出了一句。 “秦国,真的再无东出之心了吗?” 东出! 听到田因齐话语之中的这两个字,嬴渠梁脸上神情忽然一滞。 东出函谷,这几乎是从秦穆公时起,秦国历代先君都梦寐以求并为之坚持不懈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的秦国已经被魏国赶到陇西故地,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默默地伤口,哪里又有余力东出呢? “终我嬴渠梁一生,恐怕再难看见这一天了。” 说出这一句充满无奈的话语,嬴渠梁的双眼缓缓闭上了。 数息之后,那双眼睛又猛然睁开,一道充满寒芒的目光直直地望向西方。 “既然东出已经无望,那么我嬴渠梁自当效仿先祖穆公,西讨戎狄而东和强魏。” “只希望有朝一日,我大秦男儿能够再次东出。” 嬴渠梁慷慨激昂的话语,似乎也感染了身后的田因齐,他的脸上同样也是一脸振奋。 “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到那一天,我秦国一定会与你齐国再度携手,我们东西合力、共抗三晋。” 话落,嬴渠梁猛然转过身来,将右手递到了田因齐的面前。 田因齐的右手重重地握住了嬴渠梁伸过来的右手,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笑容,“东西合力、共抗三晋。” 片刻之后,等到两人从这股激昂的气氛之中脱离出来,嬴渠梁又将一个好消息告诉了自己的这位妻弟。 “因齐,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就在临行之前,你的阿姊、我的夫人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 “是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田因齐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之色。 “嗯。” “我为代表着秦国未来的孩子取名为,驷。” “驷,嬴驷,嬴驷……” 念叨着孩子的名字,田因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这个孩子可不仅仅代表着秦国的未来,不要忘记他的身上可是流淌着齐国田氏血脉。 “嬴驷,好名字!” …… 浍水之畔,嬴渠梁与田因齐因为新生命的降临而欣喜。 通往绛城的道路之上,韩侯韩武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启禀君上,赵国的车马停在了我们的前方,并派人前来说赵侯要与您一见。” 士卒在马车之外的回报,令车厢之中的韩武心中不免生起了些许疑惑。 自己一行距离绛县不过几日路程,赵侯如何能够等不及这几天,而提前来到这里与自己相见。 “莫非……” 心中猜测暗生,韩武随即命令士卒下去转达,自己愿意与赵侯一会。 片刻之后,赵侯赵种与韩侯韩武两人在这阔野之间站在了一处。 “韩武,见过赵侯。” 韩国国力本就不如赵国,韩武又是赵种的晚辈,面对赵种只见韩武当即便是躬身一礼。 这边韩武躬身一礼,另一边的赵种当即也是连忙回礼,双方脸上都是一副友善的神情。 “韩侯,请。” “赵侯,请。” 伴随着各自一声招呼,赵种与韩武两人各自在案几之后相对而坐。 刚刚坐定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绛县的方向,赵种对着对面的韩武问道:“不知韩侯以为,此番三晋相王如何?” “自是有利于我三晋。” 似乎是并没有听出赵种话语之中的深意,韩武摆出了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放眼当今天下,又有哪一国能够与我三晋争锋。” “此番三晋相王,正可以大涨我三晋威势,使天下各国更不敢欺我三晋。” 话说到这里,似乎是注意到了赵种眼中的不赞同,韩武脸上立刻露出了一脸疑惑的模样。 “如何,难道赵侯认为不对?” “当然不是。” 迎着韩武询问的目光,赵种沉声回应道:“绛城相王,确实是大涨我三晋的声望,只是……” 话说到一半,赵种突然话锋一转,“可是韩侯难道不认为绛城相王对于魏国更为有利吗?” “若是魏国一国称王,那么天下诸侯必然对于魏国更生忌惮。” “而如果是三晋相王,天下诸侯忌惮的就从魏国一国转变为三国。” “韩侯不觉得我赵国与伱韩国,是在为魏国抵挡天下诸侯吗?” “可是……” 看了对面的赵武一眼,只听韩武幽幽说道:“若是没有魏国,我三晋此番真的能够相王吗?” …… 第三百九十六章 诸侯齐至 赵国、韩国之所以会对魏国拥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归根究底还是两国并不相同的实力。 对于赵国而言,从齐国身上攫取的利益,已然让其看到了追赶上魏国的希望。 所以,虽然表面之上维持对魏国的良好关系,但是暗地里拉拢一些盟友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可惜赵国拉拢的不是别人,而是此刻选择紧紧跟随魏国的韩国。 十几年前,魏国国内魏罃与公仲缓争夺君位,那时的韩国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韩国联合赵国发兵魏国,准备用武力强行将原本强大的魏国一分为二。 若是这一切真的变成现实,处于中原之地的韩国便拥有了吞灭二分之一个魏国,崛起于天下的可能。 只是令韩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盟友赵国竟然会不同意自己的提议。 眼见崛起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韩国心灰意冷之下只得引兵退走,而赵国也紧随其后退兵回国。 韩赵联军在内讧中不欢而散,但是魏国却不准备就这么忍气吞声。 平定内乱之后的魏罃,趁着诸侯都没有时间顾及的情况下,南北两路出兵同时攻打赵国、韩国。 正是这场战争奠定了魏国在三晋之中的地位,也让韩国看到了魏国所拥有的强大实力。 可以说即使到了现在,韩国朝堂之上的一些大臣,想起十几年前那支出现在新郑城外的赤色军团仍然是心有余悸。 这些年来魏国在国君魏罃的治理之下越发地蒸蒸日上,而韩国也跟随魏国的行动屡屡获得好处。 这也是韩国在跟随还是背弃的选择中,毅然决然站在魏国一方的原因。 阔野之上的一次会面,因为韩、赵两国意见的分歧而有些不欢而散。 也就是赵侯、韩侯的车驾分道扬镳之际,一份帛书出现在了绛城西南的曲沃城内。 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魏侯魏罃颇有些感兴趣地看着手中这份帛书。 “司马,虽然寡人还未抵达,可是绛城内外可是热闹得很啊!” 听着魏罃带着几分戏谑的话语,默默站在魏罃身旁的魏国司马孙伯灵缓步上前,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 目光在一行行篆字之间游弋,当看到齐公与秦公交谈、赵侯与韩侯会面之际,孙伯灵的双眼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警惕。 “君上,诸侯暗自相交,或许会对我魏国不利,臣请君上莫要以玩笑对待。” “司马放心,以我魏国如今的实力,还不惧这些暗中的把戏。” 说话之间,魏罃脸上的神情猛地一变,一股危险的气息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司担心也有道理,虽然我魏国不惧,但是防范之心却不可少。” “烦请司马多多派遣细作前往列国,以便我魏国随时了解各国动向。” 听完魏罃的命令,孙伯灵当即躬身而拜:“臣孙伯灵谨遵君命。” 眼见这件事情已然了结,魏罃在轻轻点头的同时,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前些日子寡人接到韩国文书,说是楚王也已经率人前来参与此次三晋相王。” 面对楚国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魏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反倒是一脸期待的模样。 孙伯灵听到自家君上这番言语,当即嘴角也是勾勒起了一道弧度。 “启禀君上,据大梁昨日回报,楚王车驾已经渡过了河水,正向我河东而来。” “好,来得好啊。” 脑海之中回忆起已经抵达的列位诸侯,再加上不久将至的楚王熊良夫,魏罃脸上的笑容可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 魏国,河东,绛城。 城墙之上一面面赤色的魏国旗帜随风飘扬,城墙之下一位位服袍颜色各异的列国诸侯默默伫立。 今日,这些诸侯之所以会汇聚于城门之外,乃是因为要迎接这位三晋相王真正的主角。 怀着有些焦急的目光,宋公遥遥地望向了远处的阔野,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还不来?如何还不来?” 宋公的低声念叨立刻吸引来了一旁鲁公注视的目光,“宋公莫要着急,昨日便收到了魏侯今日抵达的消息,想来应该也是不远了。” 因为这几次大战都选择站在了魏国的一边,并且都从中获得了不少的好处,鲁宋两国之间的关系这些年来可谓十分融洽。 这也才有了鲁公宽慰宋公的这番话语,可是在场这些人中可不都是对魏国怀着善意的。 冷眼扫过了正在交谈的宋公、鲁公,齐公田因齐的目光看向了前方,此刻他的双眼之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寒芒。 这两次大战,齐国可是损失了不少的利益给鲁国、宋国,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魏国。 “来了!” 一声高呼打断了田因齐的思索,入目所及一阵烟尘滚滚而来。 等到烟尘在众人面前散尽,绛城之外的各国诸侯这才发现,来人哪里是魏侯魏罃分明是…… “列位国君在这里如此盛大地欢迎寡人,倒是令寡人、令楚国都感到荣幸之至啊。” 熊良夫目光扫过了面前的一干诸侯,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走下了脚下的战车。 为了赶上这一次的三晋相王,渡过河水之后,楚王熊良夫就将护卫的大军大半交由司马景舍统率。 至于他自己则驾乘着轻快战车,率领百余名亲卫以最快速度向西北而去。 这才有了绛城之外,楚王熊良夫站在列国诸侯面前的场景。 不顾因为轻车简从而使身上沾染的风尘,熊良夫带着满脸的笑意来到了诸侯们的面前。 “见过诸位国君。” 对于楚国,在场大多数诸侯的感情可谓是十分复杂的。 作为整个春秋战国时代灭国最多、同时也是疆土最为庞大的国家,楚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土地的贪婪。 正是因为这种贪婪,楚国与在场的这些国家都或多或少地发生过一些不愉快。 不过楚国毕竟是楚国,作为当今天下的第二强国,有资格接受别人的尊重。 “我等见过楚王。” “寡人记得此前派遣使者前往楚国之时,楚王可是明确表示不会前来,如何?” 正当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熊良夫的身上,远处一道询问声却是清晰的传入了每個人的耳畔。 转身看向来人,熊良夫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满脸的笑容。 “魏侯说笑了,三晋相王如此盛典,寡人又如何能够缺席呢?” …… 第三百九十七章 魏君加冕 “魏侯。” “魏侯。” “是魏侯!” …… 魏侯魏罃的出现,犹如一盏黑夜之中的灯火,将全场诸侯的目光完全吸引了过来。 从车驾之上走下,迈着从容的步伐来到了在场众人的面前,他的目光顺势从那一张张面庞之上划过。 真心欢迎者有之,心怀敬畏者有之,当然也是少不了那一双双充满怨毒之色的眼睛。 将诸侯各异的神态看在眼中,魏罃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还请诸位谅解,寡人来晚了。” 听到魏罃说出的这一句话,在场一些诸侯的心中便是一阵的不以为然。 魏罃确实是来晚了,不过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有心的,在场这些诸侯可谓是心知肚明。 毕竟如今举行相王大典的绛城,可是在魏国核心的河东之地上; 毕竟远比魏罃路程遥远的楚王,可还在魏罃之前抵达呢。 魏罃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真正的主角又哪里会如同龙套那般早的登场呢? 这一点,虽然并没有经过任何的言语,但是已然成为了在场众多诸侯心中的共识。 不过有些事情心中清楚是一回事,说出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在一干诸侯你望着我、我看着你,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魏侯身为魏国之君,自然是政务繁忙。” “魏侯放下繁忙政务匆匆而来,我等又如何会怪罪呢?”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选择依附魏国的卫国。 作为周天子拱卫王畿的重要力量,卫国曾经也是天下之间数得着的诸侯国。 可是昔日强大的卫国,如今却为了后起之秀的魏国而前后奔走,西周初年周公所奠定的秩序到了如今已然几乎被破坏殆尽。 只是依附于魏国的卫公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妥,反倒是继续招呼着前后诸侯。 “诸位以为如何?” “卫公所言极是。” “我等也是如此想的。” “正是如此。” …… 卫公的话音刚刚落下,立刻引起了在场大半诸侯的群起响应。 而之所以会出现此刻的这番场景,都是因为魏国自魏罃继位以来用声威、利益所编织起的一张网。 如果回顾魏罃继位以来魏国的一系列行动,看似连年大战、四面出击,但是主要的扩张方向很清楚。 就是位于魏国西部的秦国。 经历过前世一场场失败的魏罃很清楚,魏国必须要将战略重心放在西边。 一来,秦国雄踞关中之地,一旦崛起势必会对魏国产生巨大的威胁; 二来,中原乃是天下腹心之地,错综复杂的形势不利于魏国大幅度的扩张自己的领土。 基于以上这两个原因,魏国拿出了自己的大半兵力,与秦国展开了前后两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当然,在主攻西边的秦国的同时,魏国自然也不会忘记前世习惯在自己背后捅刀的齐国。 只不过相比较于面对秦国亲自下场,对于齐国这个对手,魏国总是会采取另外一种手段。 以霸主的声望号召那些不满齐国的诸侯,以丰厚的利益激励着他们向齐国挥剑。 过去两场大战的事实证明,魏国针对天下形势所采取的手段是正确的。 靠着这种手段,魏国不仅死死压制住了齐、秦两国,还拉起了一批受益的追随者。 在这个过程之中,魏国即使并没有放缓自己扩张的脚步,也并没有成为众矢之的。 至少对于那些从魏国手中拿到切实利益的诸侯来说,让他们联合起来攻打魏国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虽然为这些利益付出代价的并不是魏国,而是两次诸侯联军攻伐的对象,齐国。 对于身旁一声声的吹捧,作为失败者的齐公田因齐眼底深处自是充满了愤怒。 而同样旁观这一切,又摆明了要与魏国不对付的楚王熊良夫,忽然便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 熊良夫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立刻让全场的话语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张脸上。 依旧是带着和善的微笑,只听魏罃问道:“不知楚王笑什么?” “自是笑可笑之事、可笑之人。” 熊良夫的回应立刻使得全场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仿佛剑拔弩张就在下一刻。 恰在此时,“天子特使,东周公到!” …… 绛城之外的那一场不见硝烟的暗战,并没有能够影响三晋相王的继续进行。 别忘了这可是在魏国的疆土上,不远之处就有魏国数万精锐的魏武卒严阵以待。 楚王熊良夫就算是再有恃无恐,也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魏罃的宽容大度之上。 一番并不算愉快的交谈之后,依旧是笑容满面的魏罃便带着众多诸侯回到了绛城之中。 有人说,王原本就是一把用来杀戮的凶器,谁掌握这柄凶器就是掌握了权力。 也有人说王字的三横分别代表着天、地、人,而一竖代表着参通天地人。 不过无论怎样说,“王”自古以来都是权位的象征,而称王自然是一件无比严肃的事情。 为了此番诸侯相王,魏罃无比正式地进行着大典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等到了相王大典开始的那日,那座绛城之内的高台之上分别代表着魏、赵、韩三国的随风飘荡。 高台之下,衣甲颜色各异的列国士卒,毅然矗立在一個个方阵之间。 在这些士卒前方,前来观礼的列国诸侯们早早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之上,默默地等待着三国国君的到来。 “魏君、赵君、韩君,到……” 伴随着场上礼官的一声洪亮的高喊,魏罃、赵种、韩武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走过由一名名观礼的诸侯所组成的过道,登上前方专门修筑的高台,从周天子特使东周公姬根手中接过胙肉供奉文王、武王。 当一切流程顺利完成之后,最为重要的一步到了。 “魏君,加冕。” 取下诸侯所戴的九旒冕,换上代表天子的十二旒冕,魏罃的目光之中一道精光闪过。 缓缓站起身来,左手按住腰间长剑剑柄,魏罃的目光透过面前的十二冕旒看向了下方。 “我王万年,大魏万年。” “我王万年,大魏万年。” “我王万年,大魏万年。”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贤才来投 三晋相王,天下大多诸侯齐至绛城,甚至连周天子也遣使而来。 这一场大战之后的盛事,不仅令列国诸侯心生震撼,更令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对于三晋更生向往。 晋国虽然已经变成青史之上的一个个篆字,但是晋国的后继者们依旧可以横压当世。 面对三晋绛城相王之后可以预见的蒸蒸国势,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自然不会甘于旁观。 一时之间,天下各处通往安邑、邯郸甚至新郑的道路之上,士子、商贾皆是络绎不绝。 或许是想要在三晋谋个前程,或许是看中了三晋称王之后存在的大利,总而言之那些行人的目光之中总是流露着几分对于未来的憧憬。 三晋因为如日中天的声望,而使得士子、商贾竞相前往,可也有人看到了逆势之中的机会。 楚国,幅员万里、带甲百万,论国力、军力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此番与魏国的大战虽然隐隐处于下风,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若是前往楚国并得到楚王的赏识,未必不能依靠自己的才能建立一番功业。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占据渔盐之利,称得上一句富甲天下。 这几次大战,齐国虽然屡屡败于三晋之手,但国力依旧不可小觑。 当今齐公又非昏聩之辈,国中又有稷下学宫,若是前往未必不能谋個出路。 战场之上,厮杀、血战,倒下的尸体能够将大地覆盖,流淌的血液可以将鲜血染红。 经历了过去这样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饶是对于战争已经习以为常的战国诸侯们心中也是生出了厌战之心。 战胜者忙着消化自己得到的胜利果实,失败者忙着自己流血的伤口。 也就是在这种短暂而又久违的和平之中,来往于各国都邑的道路上却是呈现出了一种大战之中难得的繁荣景象。 …… 一驾马车停在了魏国都城安邑的城门之外,只看那精美的形制便能够看出车厢中人的家资颇丰。 “主上、小主人,安邑到了。” 将前方一匹堪称健壮的马匹停稳,身着一身干净衣裳的御手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高大的城墙,转头回身向着马车之内喊了一声。 大概十数息之后,一位穿着深衣的中年人缓缓掀开车帘,他的视线落在了前方城门上方那两个篆字之上。 “安邑。” 一道带着稚嫩的声音响起,一名十几岁的少年用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了中年人。 “父亲,您在洛邑谢绝了天子的几次邀请,就是为了有一天要来魏国的吗?” “是啊。” 回答着身旁少年的问题,中年人脸上一片怀念之色,心中也是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幕。 十几年前,他谢绝当时还是魏侯的魏罃的邀请; 十几年中,他跟着家中的商队,几乎走遍了天下各处; 十几年后,他也是时候再来安邑,赴和已经是魏王的魏罃当年的约定了。 目光从怀念变得坚定,中年人牵着少年的手回到了车厢,车帘也因为没有了支撑而缓缓落下。 “走,我们入城。” “喏。” 一声应喏,御手轻扬手中长鞭,前方马匹伴随着清脆的鞭声而迈出了脚步。 当马车进入安邑城内,少年掀开侧帘,倚在车窗之上,用一脸好奇的模样打量着街道上的一切。 而中年人看着视野之中那并不比洛邑差不少的繁华,以及街道之上一个个充满自信的魏人,双眼之中不时浮现出了几抹满意的神情。 “父亲,安邑好热闹啊,好多东西我在洛邑都没有看到过呢!” 在少年稚嫩的话语之中,马车顺着安邑繁华的街道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家酒肆之前。 “主上,小主人。” 早已在此等待的酒肆中人,看到从马车之上下来的两人,赶忙就将他们迎了进去。 等到几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酒肆面前,等到马车被牵往后院,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酒肆依旧还是那个酒肆,酒肆正门之上依旧写着四个篆字。 “白氏酒家。” …… “父亲,父亲……” 稚嫩的声音在白氏酒家的后院响起,一个灵动的身影冲入了书房之中。 只是和前几日有些不同的是,原本那个翩翩少年,此时已然变成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女。听着耳畔响起的脚步声,案几之后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简,带着些许责怪看向了少女。 “怎么?芷儿这是记起父亲了?” “父亲!” 少女听到中年人的话语,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可爱的神情。 迈着轻盈的步伐,在中年人身旁安坐,少女的两只手臂立刻牵起了中年人的右臂。 “芷儿哪里有忘记父亲啊?芷儿这几日不过是在了解安邑这座魏国都城嘛。” 感受着自家女儿的可爱,中年人脸上神情立刻化为了充满宠溺的笑容。 “好好好,是父亲错怪芷儿了。那芷儿能和父亲说说了解到了什么吗?” 总是少女的心性,面对着父亲的询问,白芷立刻将自己这些天来搜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父亲听。 而在少女如同百灵鸟一般悦耳的话语之中,最常提到的还是过去的魏侯、如今的魏王,魏罃。 “父亲,这魏王可还真是厉害呢,这安邑城内几乎没有人不在夸他。” 听着女儿的介绍,中年人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道身影,以及那一双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 “是啊,魏王确实是一位明主。” “如今魏国的强大虽然有文侯、武侯之力,但是当今魏王继位以来内修国政、外扩疆土,魏国国力已然能够傲视诸侯。” “若是假以时日,魏国未必不能如同昔日的武王那般,再会天下诸侯、定不世之基。” 越说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就越发憧憬,而一旁的白芷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也是泛起了一脸可爱的笑容。 只不过白芷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忽然又浮现出了一抹担忧。 “可是父亲,您当年拒绝了魏王的招揽,如今却在魏王称王准备出仕魏国。” “您不怕魏王会看轻您、不怕魏人会议论您吗?” 白芷的担忧将中年人的思绪引向了另外一处,直到片刻之后才回到现实。 面对着白芷关切的模样,中年人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句,“魏王速来礼贤下士,定不会看轻父亲。” “至于旁人议论,就……” “随他去吧。” …… 第三百九十九章 鸿沟之议 中年人眼中的那一抹光芒,令少女白芷的心中不禁一颤,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父亲流露出这般神态了。 房间之中沉寂了许久,一直到中年人渐渐回过神来,白芷悦耳的话语声再次响了起来。 “父亲,芷儿曾经听说过,如果想要得到君主的赏识,必须要有所进言。不知道父亲准备如何来获取魏王的看重?” “这件事情,父亲早已经准备好了。” 面对着白芷好奇的目光,中年人缓缓从一旁的书简之中,取出一张羊皮铺在了案几之上。 伴随着羊皮在白芷面前展开,上面那条条道路与河流,就这么映在了她的双眼之中。 对于这样一张地图,白芷并不算是陌生,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看见自己父亲曾在上面勾画描绘。 如今当这张地图的全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白芷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疑惑。 “父亲,这是……” 迎着女儿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年人脸上带着微笑,右手已然落在了地图之上。 “芷儿,你看这条是河水。” 将地图之上那条横贯北方的华夏母亲河指了出来,中年人的手指慢慢向着下方移去,“这条是淮水。” 伴随着中年人的介绍,白芷的目光仔细地在地图之上移转着,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是发现了一条特殊的红线。 “父亲,这是……” 看着白芷手指指出来的红线,中年人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这条河道,父亲将它命名为鸿沟。” …… 魏国,王宫之内。 三晋相王,确实是大涨了三晋特别是魏国的威势。但是对于魏罃而言,除了一些礼仪的变化之外,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魏国依旧是他魏罃治下的魏国,只不过原本的是侯国,而如今的是王国罢了。 坐在案几之后,已然成为魏王的魏罃,依旧如同之前那般处理着来自魏国各地的奏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缓缓地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王上,洛邑白圭在宫门之外,要求觐见王上。” 近些年来,天下之间虽然屡屡爆发战事,但是大多没有波及周王畿所在的洛邑。 这就使得居于天下腹心之地的洛邑更加繁荣了,大批前来的各国商贾发展了洛邑的经济,也让洛邑本土产生了一批闻名天下的富商,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白氏的白圭。 白圭以家资丰厚而为天下人所津津乐道,身为消息灵通的魏宫内侍一听到白圭求见的消息,当即前来禀报魏王魏罃。 而正在批阅奏疏的魏罃,听到白圭的名字,手中的墨笔不由得一顿。 一丝惊讶的目光出现在了魏罃的脸上,然后内侍就听到:“你说是谁求见?” “启禀王上,是洛邑巨贾白圭。” 从内侍的口中确认了来人的身份,魏罃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十年之前的那座酒肆,更加回忆起了前世与白圭作为君臣交谈的一幕幕。 “快请。” “喏。” 几乎没有带半点犹豫之色,魏罃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墨笔,站起身来整理起了身上的服袍。 片刻之后,等到白圭跟随着内侍迈入了大殿,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洛邑白圭,拜见魏王。” “先生不必多礼。” 快步上前将白圭扶起,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才,魏罃脸上顿时就是笑容浮现,“十年未见,先生风采更胜往昔。” “魏王的威严,同样比从前更重了几分。” 一番互相之间的称赞之后,魏罃十分熟络地直接拉着对方在对面的坐席之上坐了下来。 等到自己也在坐席之上坐稳,魏罃一脸热切地看着白圭:“先生之名,寡人这些年来可是时常听人说起。” “也不止一次地想过邀请先生出仕魏国,可又怕唐突了先生,也只好作罢。” “如今先生既然入我王宫,那也就索性留下来,寡人可是一直没有忘记许诺给先生的司空之位。” 魏罃充满热切的模样,就先令白圭的内心一阵感动,又听到他仍然记得当年的约定,白圭心中更是生出了一抹欣慰。 虽然昔日的魏侯已然称王,但是依旧那般礼贤下士,如此贤君又如何不值得自己投效呢? 暗暗吐出了一口浊气,略略平复下心中的激荡,白圭并没有立刻接受魏罃所给予的官职。 “魏王,白圭这些年来跟随商队游历天下,也算是有了一些收获。白圭有一策想进献魏王,不知魏王可愿听一听?” 听到白圭的发问,魏罃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向着白圭便是郑重一礼,“还请先生教我。” “重创了齐国、威服了秦国,魏王以为当今天下最有能力对抗魏国的是哪一国?” 对于白圭的问题,魏罃几乎就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楚国。” “正是楚国。” 一声赞同之后,白圭当即继续说道:“楚国之强,强在带甲百万,更强在幅员万里。” 说话之间,白圭直接从怀中将那幅地图拿了出来,“魏王请看,楚国国土广袤,无论哪一国想要攻打楚国,必须要横跨漫长的距离。” “而这就给了楚国以喘息之机,就算是前线落败,楚国也可以凭借广袤的国土层层布防。” 看着白圭在地图之上快速移动的右手,魏罃脸上神情渐渐变得难看。 “先生,可有办法应对?” “这正是我今日想告诉魏王的。” “楚国国土广袤,仅靠一场战争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可是却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削减掉楚国的这個优势。” 看着对面神情凝重的魏罃,白圭的右手食指顺着地图之上那条红线就移了下来。 “这是河水、这是淮水,若是能够修筑一条河道将两者连通起来,魏国的军队、粮草辎重就可以顺着河流一路南下。” “到了那个时候,借助水流之利,楚国淮水以北的疆土将为魏国所得。” “如此楚国可平,天下亦是可定。” 白圭所描绘的话语,令魏罃脸上立时便转忧为喜。 “如若先生不弃,寡人愿封先生为司空,修筑这条于我魏国而言至关重要的河道。” 这一句,白圭已经等待了许多年,而真正听在耳畔他只是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臣白圭,拜见王上。” …… 第四百章 楚河汉界 鸿沟,因为楚汉之争而闻名于后世。 象棋黑红对决之间的那一条楚河汉界,所代表着的正是这一条沟通黄河、淮河的运河。 在另外一个时空的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0年),魏国在相国白圭主持之下,开始了鸿沟运河的挖掘。 魏国之所以会开挖鸿沟,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是为了解决困扰新都大梁的水患,第二是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 在魏国的手中,鸿沟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通过挖掘完成的鸿沟,济水、颍水、淮水、泗水和河水被连通了起来,中原大地之上形成了一张发达的水网。 连通的河道为航运提供了便利,也分担了河水洪涝的压力,也为相邻的土地提供了丰富的灌溉水源。 可以说靠着这一条鸿沟,魏国不仅减轻了大梁的水患,更是让这块地方成为了自己重要的粮食产地。 第一個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可是第二个目的就没有来得及实现了。 魏惠王前期的魏国正处于巅峰,其国力、军力更是傲视诸侯,开挖用来征战南方的鸿沟可谓正当其时。 可是伴随着桂陵、马陵两场大战的失败,魏国国力遭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魏国,只能勉强抵挡来自四方的攻势,又哪里有多少余力主动挑起对南方的战争呢? 魏国虽然没有发挥出鸿沟的战争之利,但是这条沟通河水、淮水的人工运河却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焕发出了无穷的潜力。 这个人就是秦始皇,嬴政。 公元前225年,秦军主将王贲水淹大梁,存在了178年的魏国最终成为了历史。 魏国灭亡之后,秦国连续发动了对楚国的两场大战,而鸿沟则在两场数十万人参与的大战中展现出了自己的后勤潜力。 伴随着楚国倒在了六十万大军的攻势之下,燕国、齐国也被顺势纳入了版图,秦王朝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更南的疆域。 这一次来自中原的粮食自鸿沟南下,成为了秦朝五十万南征百越大军的重要后勤补给之一。 秦王朝灭亡之后,从农民起义中崛起的刘邦、项羽两大军事集团又经过了几年的战争,沿着这一条鸿沟展开对峙。 这也是象棋之上楚河汉界的由来。 最终,这一条由魏国开挖完成的鸿沟发挥了原本的作用,扼死了楚国最后的国运。 这些都是另外一个时空鸿沟的故事,而在这一个不同的时空,魏国开挖鸿沟的时间整整被向后推迟了五年,这一切只因为魏国将扩张的方向专注在了西边的秦国。 此时此刻魏国开挖鸿沟,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都看出了魏国的意图。 伴随着秦国被压服、齐国被重创,天下之间能够对抗魏国的只剩下了横据南方的楚国。 细数魏国与楚国的边界,西边有重山阻隔大军行进多有不便,而东部的大梁地处中原,魏国的大军完全可以从这里南下楚国腹地。 一旦鸿沟开挖完成,魏国可以利用水利将后勤辎重从河水一路南下直抵淮水,魏军的兵锋也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抵达淮水一线。 这一点,不仅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看得到,身处郢都的楚国群臣同样是心知肚明。 …… 楚国,郢都,楚王宫。 “砰……” 一声巨响在大殿之中响起,注视着下方大半被吓得低下头去的大臣,楚王熊良夫脸上充满了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怒火。 “好一个魏国。” “先是在绛城与韩国、赵国相王,又要举全国之力开挖鸿沟。” “他魏国要干什么?他魏国有没有将我楚国放在眼中?” 熊良夫滔天的怒意,让大殿之中为之肃静,可是有人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启禀我王,魏国开挖鸿沟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图谋我楚国。” “一旦鸿沟开挖完成,魏国的粮草辎重便能够顺水而下,我楚国淮水以北的土地将成为魏国的囊中之物。” 身为楚国的大司马,景舍在得到鸿沟具体路线之时,就一眼看到了这条运河对于楚国存在的巨大威胁。 几乎是没有多少犹豫,只见他对着上方的熊良夫躬身一礼,“臣以为我楚国趁鸿沟未成之际,派遣大军与魏国一战。” “万万不可。” 大司马景舍的提议几乎刚刚说出,群臣之中立刻就响起了一道反对的声音。 等到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左徒屈伯庸已然来到了景舍的身旁,“我王、大司马,臣之所以反对开战,并不是畏战怯战,而实在是此时实在不适合开战。” “绛城相王刚刚结束,三晋正是同心协力之际。一旦我楚国对魏国开战,作为盟友赵国、韩国必定会加入魏国一方。” “不仅仅是北方的三晋,东方的越国、西方的巴国以及淮泗之地的诸侯们也必然会跟随在魏国身后。” 将贸然开战可能引起的后果说出来之后,身为左徒的屈伯庸向着上方躬身一拜道:“我王,到时候我楚国就会如同大战之中那般,遭受来自四面的攻势而应接不暇。” 屈伯庸的话语一下子就让熊良夫心中的战意冷却了下来,他可没有忘记不久之前巴国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危局。 心绪复杂之下,熊良夫的视线不由地扫视起了下方,那道站在群臣之前的身影一下子落入了他的眼里。 “不知令尹觉得应当如何应对。” “启禀我王,左徒说得对,此时我楚国确实不适合与魏国开战。” 迎着熊良夫投过来的目光,令尹昭奚恤面色泰然,“眼下我楚国要做的应该是两件事情。” “其一,按照之前的策略,尽快扫除周边的威胁。” “越国、巴国乃至于淮泗之地的那些诸侯,都是我楚国需要扫除的威胁。” “一旦我楚国与魏国开战,他们大多会选择站在魏国一边。只有将这些诸侯扫灭,我楚国才可能全力与魏国一战。” “其二,尽可能地结好潜在盟友。” “齐国屡屡败于魏国之手,秦国大半疆土被纳入魏国版图,这两个国家虽然国力不及魏国,但也算是一个助力。” “赵国虽然与魏国存在盟约,但却隐隐不服魏国,这也是我楚国可以拉拢的盟友。” 说完了这两个建议之后,昭奚恤向后退了一步,“臣请我王明鉴。” …… 第四百零一章 两年休息 魏国大张旗鼓开挖鸿沟的举动,可谓是大大刺激了郢都城中的楚国君臣。 楚国君臣看得很清楚,虽然名义上开挖鸿沟是为了解除减少大梁水患,但是魏国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为了应对魏国针对楚国展开的行动,楚国加紧了自己既定计划的执行进度。 虽然不久之前才结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但是楚国却并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失。 除了与东方越国、西方巴国的小规模激战之外,楚军主力大多都在前线和诸侯联军展开对峙。 由于令尹昭奚恤及时率军撤离,以及齐国选择主动向魏国、赵国求和,楚国的军力得到了很好地保存。 可以说相比较于在大战之中遭受重创的齐国、秦国,有大片新得的领土需要消化的魏国、赵国,此时的楚国可以说拥有极其强大的战争能力。 不过拥有开战的能力是一回事,能不能在此刻开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场大战刚刚落幕,正是天下人心思定之际,楚国此刻开战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楚国现在能够做的,就是一边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一边积极联系自己的潜在盟友。 一时之间,这架名为楚国的机器开动了起来,楚国的使者、细作被大规模地派往天下各国。 魏国、赵国、韩国、齐国、宋国…… 这一个个诸侯都是楚国关注的对象,而在其中自然少不了上次大战在背后捅了楚国一刀的越国。 …… “大王。” 越国,会稽,越王宫中。 越王无颛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呼唤声,这令正在处理政务的他忽然就是一顿。 目光从案几之上的奏疏移向前方,越王无颛向着来人问道:“何事?” “启禀大王,楚王使者、左徒屈伯庸前日已经出了昭关,不日就会抵达会稽。” 来人禀报的事情,立刻就引起了越王无颛的警惕。 大战刚刚落幕,楚国和越国又是刀兵相向的对手。 楚国这个时候派遣使者还是左徒这样重要的大臣来越国,无论如何都显得那般地不同寻常。 “楚国使者为何而来?” “启禀大王,据楚使说是为了两国和平而来。” 呵。 听到来人说出的答案,越王无颛都忍不住想要大笑一番。 楚国会对自己的敌人谈和平,不知道那些被楚国覆灭的大小诸侯信不信,不知道如今正在和楚国对峙的三晋信不信,甚至不知道那個快要变成历史的晋国信不信。 但是越王无颛知道自己不信,楚国是绝对不会和越国谈什么和平的,越国与楚国之间必有一战。 这一战可能会在两年后、五年后,甚至会是在楚国使者离开越国之后。 其实曾经的越国与楚国之间是有过一段蜜月期的,曾经辅佐越王勾践灭亡吴国的文种、范蠡可都是楚国人。 可是伴随着越国灭亡吴国并趁势北上中原,地缘关系的改变使得越国与楚国渐行渐远。 直到上次大战之前,魏国派遣使者来到越国,两国之间最终还兵戎相见。 越国、楚国乃至于吴国数百年的恩怨,在越王无颛的脑海之中被大略地回顾了一遍。 安静了很久,越王无颛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楚使远道而来,沿途各地务必尽心欢迎,不得有半点怠慢。” “喏。” 等到来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越王无颛这才终于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一旁的剑架,越王无颛伸出手来仔细地身前象征着越国王权的王剑,有些斑驳的触感从手指之间不断传来。 “越国,越国……” 幽幽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越王无颛的脑海之中开始浮现出了一段段并不算是很好的回忆。 如果不是几十年前的王室内乱,越国国力又哪里会遭到重创,越国又何必要畏惧楚国? 思绪流转到这里,越王无颛拿起了王剑,长剑出鞘的一声剑鸣,一道寒芒出现在了双眼之中。 …… 时间匆匆,一转眼就是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对于天下间的民众来说,无疑是幸福的两年。 没有诸侯之间大规模的刀兵相向,只有天下之间的休养生息。 处于这种和平氛围之中,各国的人口数量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作为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魏国在这两年之中可是没有能够安静下来。 国土西部的关中大地上,在司徒公孙鞅的治理之下,魏国的制度、法令开始被广泛地推行了起来。 虽然这个过程并不算是一帆风顺,但是如此执行下去,关中大地最终将会真正成为魏国的版图。 国土东部的大梁之地,在司空白圭的主导之下,一条从荥阳东向开封然后径直南下的运河逐渐成形。 只要这条运河最终与颍水连通,魏国就可以借助便利的水利,将来自河内乃至于河东的粮草辎重送往南方。 同时为了保障将来的后勤供应,魏王魏罃下令扩充原本魏国黄河舟师的规模。 这边的魏国在全力夯实自己的国力,那边的楚国、赵国可也没有闲着。 为了扫除周边威胁,楚国向越国、巴国等国派遣了大量的细作,源源不断的消息被从几国传回了郢都。 通过分析这些消息,楚国对于自己的对手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使得楚国君臣更加坚定了向这些国家开战的念头。 两年之中,一支支军队被派往了东方,大量的粮草辎重也经由长江运往了越国前线。 如今的楚国已经完全做好了对越国开战的准备,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南方楚国在积极备战,北方的赵国同样准备着要拔除自己的心腹大患。 从地图上来看,中山国地处太行山脉以东,控制着沟通太行东西的数条要道。 对于赵国来说,横亘在腹心之地的中山国,分明就是将自己事实上分成了两个部分。 如此对于中山国,赵国又如何不会欲除之而后快。 两年之间,赵国在一边消化从齐国获得的疆土的同时,一边也在赵国与中山国的边境上屯驻了重兵。 …… 第四百零二章 河西猗氏 安邑,河东平原的中心,天下第一强国魏国的都城。 自上一次赵韩联军兵临城下以来,安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遭遇过大规模的战争 相反,对外接连取得的一场场大胜,由此带来的魏国地位的提升,让这座原本就繁华的城市更多了几分气象。 行走在安邑的街头,看着身前身后忙碌的人流,一位身穿赤色服袍的中年人眉宇之间尽是一片掩饰不住的笑意。 “申儿,两年之间你时常往来于中原各地,也曾抵达过东方的临淄。” “在你看来,若繁华而论,这安邑比之洛邑、新郑如何?比东海之滨的临淄又如何?” 中年人的话音刚刚落下,站在他身旁的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连忙就要躬身而拜。 “启禀……” “唉!” 年轻人的话语刚刚说出口,那名中年人脸上立刻显露出了几分责怪,嘴里也是吐出了一道长音。 耳中听到这一道提醒声,又看到中年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年轻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哦,父亲。” 连忙改口之后,年轻人又看了看身旁的中年人,只见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周围的行人之上。 “父亲,儿子以为若论繁荣,安邑虽然比新郑强出几分,但是却比洛邑、临淄差出一筹。” 中年人听到年轻人说出的这个结论,双眼之中带着几分兴趣看向了他。 “洛邑地处天下要冲之处,过去数百年之间1又是周室王畿之地,地位犹在安邑之上。” “加上周室天子权威日衰,列国商贾在洛邑城内交易更少拘束,自然比安邑更加繁荣。” 年轻人的声音落下,中年人仍然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将目光注视着他。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稳稳占据着渔盐之利。” “加上自管子之时齐国便重视商业,数百年间虽然历经政权交替但是国策从未更改,其商业自然比安邑更加发达。” 年轻人一番分析落下,再看中年人的脸上已经转喜为怒,几分不满更是出现在了双眼之中 。 “照申儿如此说,这安邑是一无是处喽?” “若以繁华而论,现在安邑的确不如周之洛邑、齐之临淄。”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中年人脸上的怒意,年轻人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倏然之间,年轻人突然又话锋一转。 “只是我看,若是我魏国能够一直强势下去,安邑定然会有一天能够超过洛邑、临淄。” 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在听到年轻人的话语之后,立刻又重新转怒为喜,双眼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欣慰。 “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儿子以为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话落,父子两人目光对视之间,一股笑容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两人脸上。 话说到这里,这父子两人的身份也就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正是魏王魏罃与太子魏申。 街道之上的这一番交谈之后不久,父子两人顺着街道又走了一段,最终在一座酒肆之前停了下来。 看着酒肆大门之上空无一物,魏申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疑惑。 “这间酒肆如何没有名字?” 魏罃似乎对眼前这家酒肆的古怪并不感到奇怪,反倒是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申儿,可曾听说过猗顿其人?” 魏罃的询问让魏申立时陷入了思索之中,脑海之中的知识开始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曾听老师提起过西河之地的人物,其中便有猗顿。” “传说猗顿乃是鲁人,曾经向陶朱公请教过经商的道理。” “之后他来到河西之地,靠着蓄养牲畜发家,又因为河东解盐而成为天下巨贾。” “嗯。” 听到魏申的回答,魏罃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越发感到满意了。 能够临危不乱,也通晓天下之事,更具有足够的眼光。 只要再经过些许的磨砺,就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 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眼前繁华的酒肆,魏罃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就是猗顿之子猗平开的酒肆。” 说完,魏罃便自顾自地向着前方走去,而魏申不慌不忙地跟上了魏罃的脚步。 等到两人走入了酒肆之内,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两人有些惊讶。 虽然身处宫廷之内,见惯了华美与精致,但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还是让魏申不得不叹了一句。 “这酒肆还真是豪富啊。” 这边魏申感叹着酒肆的豪富,另外一边一名容貌姣好的侍女已然来到了两人面前。 “两位需要些什么?” “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上一壶美酒,再来几道佳肴。” 听到魏罃的声音,侍女脸上笑容依旧是那般灿烂,“好的,两位请随我来。” 在侍女的引领之下,魏罃与魏申被引领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不多久魏罃点的几样东西也都被摆上了几案。 “来自楚国的兰陵美酒,来自北地的羊汤,来自河水之中的鲤鱼……” 当一道道来自天下各处的美味出现在面前,魏罃与魏申的目光互相对视,一股别样的情绪出现在父子两人的眼中。 “两位慢用。” 等到侍女的身影退下,看着面前的酒菜,魏罃意味深长地对着魏申说道:“如何?” “这猗氏可真是豪富啊。”面对魏罃的询问,魏申再次感叹了一句。 “那在你看来,这猗氏不过数十年便获取如此丰厚的利益靠的是什么?” 魏罃的话音刚刚落下,魏申的回答还未响起,一道声音忽然在两人不远处响了起来。 “自是依靠魏国与王上的大力提携了。” 顺着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正向着两人快步而来。 “猗氏猗平,拜见王上,太子。” “猗氏家主不必多礼。” 看着虽然家资豪富、看上去却仿佛一名普通人的猗氏家主,魏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鸿沟的修筑,猗氏出力甚多,此番寡人出宫就是来专门感谢猗氏家主的。” “猗平不敢当王上之谢。” 面对前方的魏罃,猗平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鸿沟能够顺利修筑大半,靠的是司空谋划得当,我猗氏只是做了一些微薄的小事。” …… 第四百零三章 战端将起 进退有据的话语,始终浮现的笑容,猗平活脱脱就是一个圆滑的商人形象。 联想到两年以来,财富颇丰的猗氏在开挖鸿沟过程中起到的作用,魏罃脸上显出了几分颇感兴趣的笑容。 轻轻取过一旁摆放的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放入嘴里,魏罃的双眼立时就是一亮。 “不愧是来自北地的羊肉,果然肥美。” 听到魏罃的称赞,作为主人的猗平并没有上前高谈,只是面带微笑默默地站在一旁。 一直到将整块羊肉吃完,魏罃这才将目光看向了猗平,“今日寡人在这里吃到了一块如此肥美的羊肉,寡人也有一件好事要告诉猗氏家主。” 魏罃的话令一旁的猗平立时就是一惊。 此时虽然没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谚语,但是身为商人的猗平知道获得好处的同时,必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脸上显出了几分迟疑,猗平轻声询问道:“不知王上所说的好处是?” 看出了猗平心中的警惕,魏罃连忙轻轻摆手安抚:“猗氏家主不必如此。” “寡人是听说猗氏的商肆遍布天下各国,就连燕赵之间的中山国也在其中,寡人有意借助猗氏之力……” 接下来的话语,魏罃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猗平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内心里来说,猗平是有心向着魏国靠拢的。 虽然猗氏的商路网络遍布天下各国,看似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家人心里清楚。 魏国乃是猗氏起家的地方,又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 如果有魏国这么一个强大的后台,猗氏难免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诸侯要动猗氏却也必然会掂量掂量。 两害相权取其轻,心中计较了一番之后,猗平向着魏罃当即躬身一礼。 “猗氏愿助王上与魏国一臂之力。” 与猗氏家主猗平议定了之后,魏罃便领着太子魏申回到了王宫之中。 让人取来朱笔,在地图之上燕国与赵国之间的中山国上轻轻地点了一下之后,魏罃的目光看向了儿子魏申。 “如何?” 将魏罃刚刚的动作收在眼里,魏申只是略微思考,就明白了对方今日的用意。 “父王,这是有意借助猗氏之力结交中山国,以应对日益强大的赵国。” “不错。” 将朱笔搁在托盘上,双手拢入长袖之中,魏罃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地图。 “中山国虽然国土不大,但是却占据着沟通太行山东西的数条要道,其位置可谓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赵国一直视其为心腹大患。” “赵国自从上次大战将齐国济水以北的疆土收入囊中,这两年之间也一直没有消停,不断向着赵国与中山边境增派兵力。” “赵国与我魏国乃是盟友,我魏国自然不能在明面上与赵国为难,可是在暗地里……” 自从重活一世,魏罃收敛起了上一世的骄傲与霸道,邦交之间也多了几分信义。 可是堂堂正正的手段用多了,却并不意味着魏罃不会用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招。 此时此刻,魏国与赵国还是表面上的盟友,魏罃不能主动对赵国开战,但是在暗地里扶持一下赵国的敌人还是可以的。 中山国地处赵国腹地,战力又非常强悍,自然成为了魏罃眼中给赵国添堵的不二选择。 魏罃可没有忘记,前世的赵国多少次进攻中山国,却一次接着一次地落败而归。 正在魏罃与魏申商议着魏国北方的局势之际,一道脚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两人的目光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司马孙伯灵快步迈入了大殿。 “拜见王上、太子。” “司马不必多礼。” 目光扫到孙伯灵手中拿着的帛书,再联想到近日以来所得到的消息,魏罃双眼之中就是一动。 “可是南方情势有变。” “王上明鉴。” 一边将手中的帛书递到了魏罃的面前,孙伯灵一边快步走到了地图之前。 右手在地图之上快速移转,孙伯灵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启禀王上,根据之前细作传回的消息,楚国已经在昭关屯驻了超过十万大军,粮草辎重也通过江水运送到位。” “就在前日,楚王已经为这支大军选好了主将人选,正是楚国宿将大司马景舍。” “可以想见只待楚王一声令下,楚国、越国之间的这一场战争将会打响。” 一旁的太子魏申在看完手中的帛书之后,带着几分凝重看向了身旁的魏罃。 “父王,大战将启,我魏国也当早做准备。” “嗯。” 看着面前的地图,听着耳畔的声音,脑海之中思索着眼下的局势,魏罃轻轻点了点头。 “上将军统率的魏武卒大军在哪里?” 魏武卒作为魏国军中的精锐,自是魏国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长剑。眼下大战即将爆发,魏罃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支大军。 而作为掌管魏国全国军务的司马,孙伯灵当即应道:“启禀王上,日前为了应对楚国的动作,上将军奉王上之命率军南下大梁,如今已经抵达荥阳。” 顺着孙伯灵的介绍,魏罃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之上那座鸿沟起始的城池,双眼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平静。 “命令上将军继续率军前往大梁,另外从河东、河西再调兵五万增援的上将军。” “一旦楚国对越国开战,我魏国必须要在大梁方向有足够的实力来威慑楚国。” “遵令。” 躬身领命之后,孙伯灵快步离开,前去布置大军调动的各项事宜去了。 等到孙伯灵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魏罃看着身旁的太子魏申,“太子,替寡人去见一见安邑城内的越国使者,寡人想他对这个消息应当会感兴趣的。” 有些事情魏罃这個魏王不适合出面,魏国负责邦交的行人徐言也不适合,却是太子魏申十分合适。 “喏。”同样躬身一礼之后,魏申快步走出了大殿。 此时此刻,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了魏罃一个人。 注视良久面前的地图之后,只听魏罃喃喃自语道:“战端将起啊。” …… 第四百零四章 箭在弦上 晚些时候,一身便衣的太子魏申敲响了安邑城内越使馆舍的房门。 面对太子魏申的突然来访,越国使者虽然有些始料未及,但还是热情地将他迎入了房内。 对于此时此刻的越国来说,在选择与邻国楚国为敌之后,身为天下第一强国的魏国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助力。 一旦楚国发动对于越国的战争,有实力襄助越国对抗楚国的,整个天下细数下来也就是魏国了。 事实证明,越国使者的判断没有错,作为不速之客的魏申告诉了他一个对于越国来说无比重要的消息。 当听到楚国可能即将对越国开战,越国使者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将这份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回国内。 …… 越国,国都会稽。 “什么!” 耳畔响起的禀报声,直让越王无颛震惊地从王位之上猛地站了起来。 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越王无颛再次出声确认道:“相国,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 面对越王无颛的追问,越相脸上的神情之中充满了凝重。 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给越王无颛,越相一边沉声禀报道:“大王,这是使者从魏国传回的消息。” “据魏国所探听的消息,楚王已经决定以大司马景舍为主将,率军十万攻打我越国。” “另外,楚国的盟国齐国似乎也准备策应楚国,边境之上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兵临故都琅琊城下。” 听着自家相国禀报的消息,看着手中帛书之上的篆字,越王无颛的手却是忍不住地发抖。 缓缓抬起头来,越王无颛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希冀,那是他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 君臣多年,越相如何能够不明白越王无颛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过他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王,不仅仅是魏国传回的消息,前线斥候传回的一则消息同样印证了楚国即将对我越国用兵。” 说话之间,越相自怀中掏出了第二份帛书递到了越王无颛的面前,“大王,楚国大司马景舍已于昨日抵达了昭关。” “砰……” 从越相的口中听到了这则消息之后,越王似乎被抽空了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气力,整個人直接跌坐在了王座之上。 对于楚国可能的进攻,越国并不能算是没有预料。 早在三年之前,答应魏国的条件进攻楚国那时起,越王无颛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 其实选择进攻楚国,何尝不是越王无颛的一种妥协与无奈。 一场宫廷叛乱,越国王族损失惨重,越国的国力也因此遭受了重创。 被人扶持登上越王之位后,无颛将国都重新迁回了会稽,准备全心全意恢复越国的实力。 幸运的是,天下诸侯的焦点都在中原之地,这给予了无颛和越国比较宽裕的时间。 只不过就在国力日渐恢复的同时,越国国内一直存在的好战风气也开始逐渐复苏。 而伴随着魏国使者的抵达,从中看到利益的越国贵族们纷纷开始鼓吹战争,越国之内的好战风气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越王无颛王位的基础本就不太稳固,为了安抚国内的贵族,最终决定出兵襄助魏国。 从楚国大军即将压境的慌乱之中逐渐恢复,越王无颛缓缓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 既然楚国已然兵临城下,那么越国也不能坐以待毙。 死死攥住手中的两张帛书,越王无颛努力用着平静的语气说道:“相国,马上传信安邑,要求使者向魏国求援。” “魏国乃是天下第一强国,这么多年以来也是以信义为先,上次大战我越国帮了他魏国,寡人相信他魏国也不会坐视我越国被楚国所攻打。” “另外命令江水以北各城加强戒备,时刻防备楚、齐两军可能的突袭。” “如果江北战局不利于我……” 缓缓地闭上眼睛,越王无颛下达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各城驻军可撤退至江水以南。” “喏。” 越王无颛心中很清楚,此时的越国已经不是当年的东南霸主,无法与强大的楚军正面较量。 为今之计,也只有依托越国广阔的国土,用空间来换取宝贵的时间。 …… 正在得到消息的越国,积极准备着应对楚国的攻势之际,楚国都城郢都的战意也是逐渐蓬勃了起来。 被即将发动的战争激发出兴致的楚王熊良夫,此刻正在宫中的校场之上练习着射术。 弓弦被拉成满月,箭簇瞄准着标靶,弓弦的一阵震荡之后,羽箭向着标靶飞射而去。 “彩!” 数息之后,一道喝彩声响起,看着百步之外直中靶心的羽箭,楚王熊良夫的嘴角勾勒出了一缕灿烂的笑容。 目光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楚王熊良夫笑着说道:“听闻老师射术精湛,有当年庄王麾下神射手养由基的风采,不知今日寡人有没有机会一窥老师的射术?” “大王谬赞了。” 面对楚王熊良夫的称赞,已然走到跟前的令尹昭奚恤谦虚道:“老臣年事已高、气力不济,恐怕难以拉得动弓弦了。不若等大司马凯旋,让他陪大王一射如何?” 听昭奚恤提到大司马景舍,楚王熊良夫脸上的神情立刻便是肃然了起来。 “老师,大司马这一路可还顺利?” 昭奚恤向着楚王熊良夫躬身一礼,道:“大王放心,大司马已经顺利抵达昭关前线。” “如今主将已经抵达、粮草辎重已经转运完毕、十万大军已然准备就绪,只待大王一声令下。” “好。” 听完昭奚恤的禀报,楚王熊良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只见他向着刚刚位置缓缓走去。 从一旁侍者所捧的箭壶之中再度抽出一支羽箭,弓弦在双手发力之间被渐渐拉开。 瞄准着百步之外的标靶,一道寒光自楚王熊良夫的双眼之中激射而出。 “如今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话落,楚王熊良夫手指猛然松开,离弦之箭再度向着远处的标靶射去。 一道清脆的声响过后,标靶的中心却是又多了一支羽箭。 看到这一幕,楚王熊良夫如同棕熊一般危险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令尹昭奚恤。 “令尹,传寡人王命,向越国……” “开战!” …… 第四百零五章 兵出昭关 清晨,大地之上升起了一轮旭日,位于楚越边境的昭关大营渐渐从夜晚的沉寂之中醒转。 “咚咚咚……” 忽如其来的一阵战鼓之声,打破了原本安静的氛围,更为大营增添了一抹战意。 片刻之后,一名名甲胄齐备的楚军将领齐聚于中军大帐之中,默默地等待着主将的到来。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楚国大司马景舍昂首阔步迈入了大帐之内。 从两旁的一位位楚军将领身旁经过,走到属于自己的主将大位之前,景舍的身体猛然之间向后转去。 如同猛虎一般的目光扫过大帐之中的每一个人,景舍将自己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看到景舍手中握着那卷竹简,在场每一名楚军将领的双眼之中都浮现出了一抹炽热。 为了这一场对越国的大战,楚国上下整整准备了两年时间。 在这两年之中,他们陆陆续续地被派到了楚越边境,大军的粮草辎重也是一船一船地沿江而下。 他们早已经枕戈待旦,希望那一天尽早到来,憧憬着自己在大战之中建功立业。 感受着齐齐汇聚到自己身上的狂热,景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双眼之中突然放射出了无限精光。 “诸将,王命已至。” 景舍话音刚落,一位位楚军将领神情立时一震,身形更是越发笔直。 “我楚国素来与越国交好,不想越国背信弃义,与魏国一道攻打我楚国。” “这番耻辱如果不能洗雪,我等又如何对得起身上所穿的这身甲胄,又如何对得起大王的信重。” 景舍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楚国将领双眼之中多了几分动容,一股股战意更是在双眼之中勃发。 “愿听大司马调遣。”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句,下一刻大帐之中响起了楚军将领齐齐的呐喊声。 “愿听大司马调遣。” “好!” 满意地听着耳畔如同潮水一般猛烈的呐喊声,景舍在内心之中感叹着军心可用。 “奉大王之命,我楚国即日起向越国……” “开战。” 无比郑重地将那卷竹简展开,放置在了身后的案几之上,身为主将的景舍率领着麾下众将齐齐行了一个军礼。 之后,只见景舍从腰间缓缓取下了自己的佩剑,将它举到了在场楚军将领的面前。 “众将何在?” “末将在!” 景舍问出的肃然一声,得到的是众多楚军将领如同山崩一般地回应。 “众将听令,各归营垒、整顿兵马,三日之后……” 话到这里,景舍故意停顿了数息,锐利的目光再度扫过面前众将 “兵发广陵!” “遵令。” …… 伴随着楚军主将、大司马景舍一声令下,十万楚国大军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向着以广陵为核心的越国江北之地直扑而去。 与此同时,作为楚国盟友的齐国同样行动了起来,早已枕戈待旦的三万齐军在主将田忌的率领之下包围了越国曾经的都城琅琊。 只是令田忌没有预料到的是,原本准备与越国在琅琊城内外鏖战一场的齐军,所面对的乃是一座无人防守的空城。 直到田忌率领着齐国大军开入琅琊城内,他才从几名没有选择离开的本地老卒手中得知了真相。 原来琅琊城内的越军早已得到了撤退的命令,甚至在齐军还未越过边境之前就已经沿着大道向南退往了广陵。 只是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战争的形势,田忌就猜出了越军不战而退的原因。 发生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宫廷内乱几乎耗损了越国大半的国力,虽然当今越王无颛勉力恢复,越国也已然没有了当初东南霸主的实力。 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军,越国整个江水以北的土地都有可能落入敌手。 到了那個时候,原本的故都琅琊就会变成一座孤岛,而驻守琅琊的越军就会变成一群困守孤岛、等待死亡的人。 与其被楚国十万大军断了后路,倒不如果断放弃已经几乎没有价值的故都琅琊。 在感慨越军行事果断之余,田忌还不忘派遣传令兵向盟友楚国传递越国大军已经南下的消息。 当田忌派出的传令兵见到大司马景舍之时,楚军的主力已然来到了广陵城下。 从其他方向的楚军回报的进展来看,越国似乎已经准备完全放弃江水以北其他土地,想要依托面前坚固的广陵城来拖延楚军主力进攻的步伐。 齐军主将田忌传来的消息并附带的分析,也恰好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面对越国这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谋划,身为楚军主将的景舍在一番权衡之后,果断作出了决定。 既然越军要在这广陵城来上一场大战,那么他景舍和他麾下的楚国大军自当奉陪。 等待了十日,当云梯等攻城器械打造完毕,景舍向着不远处的广陵城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越军的战力不可谓不凶悍,广陵城头的战斗不可谓不残酷。 几乎每一秒都有士卒倒在利刃之下,几乎每一分都有士卒从城墙之上直接摔下来。 待到悬挂于天际的太阳渐渐西斜,楚军阵中响起鸣金之声后,如同潮水退却之后的沙滩一般的广陵城内外留下的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样的战斗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在广陵城头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虽然在兵力上处于完全的劣势,但是越军依旧是依靠着自己凶悍的战力挡住了楚军一次又一次地进攻。 只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面对楚军一次比一次猛烈地侵袭,苦战之下已经难以继续支撑的越军最终放弃了广陵城。 最终,在越军几千残兵退回江水以南之后,酣战数月的楚军拿下了广陵城。 广陵之战的落幕,同时也标志着越国整个江水以北之地全部落入了楚国以及齐国之手。 当广陵陷落的消息传回会稽,还在与相国商议着当下战局的越王无颛立时陷入了沉默。 这位被权臣扶持起来、在位不过七年的越王屏退了包括相国在内的所有人,只是独自一人呆在那座空旷的大殿之中。 当日晚些时候,越王无颛的命令才通过相国之口传达到了越国群臣。 一共两件事情,其一积极布置接下来的吴地之战,其二再次命令常驻魏国都城安邑的使者向魏国求援。 …… 第四百零六章 时机选择 魏国,王都安邑。 相国公孙颀的府邸门前,越国使者不断向前张望,双眼之中尽是焦急的目光。 自从数月之前,楚国大司马景舍率领十万大军兵出昭关以来,一座座原本属于越国的城邑就落入了楚军之手。 即使守城的越军将士抱定了死战之心,也无法挽回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的颓势。 前线的一败再败,让越国朝堂上下都是忧心忡忡,甚至已经有人对于越国的未来产生了怀疑。 即使身处数千里之外的魏国都城安邑,每每看到来自国内的消息,越国使者的内心都是猛地一揪。 为了自己的国家,也为了自己所效忠的君王,除了向魏王魏罃递交国书之外,越国使者苦苦奔走于安邑的府邸之间。 越国使者希望这些魏国朝堂之上的重臣能够劝说魏王魏罃,出兵攻伐楚国以解救正陷于危难之中的越国。 越国使者在相国公孙颀的门前一直等待了许久,直到一声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他的双眼之中立刻闪现出了几分希冀。 快步来到了走出的侍者面前,越国使者脸上充满了急切,“可是相国愿意见我了。” “正是。” 轻轻吐出一声应答,侍者对着越国使者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主上正在正厅等候,还请随小人来。” “有劳。” 向着侍者轻回一礼,越国使者苦涩的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激动,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的等待并没有白费。 整个魏国上下谁不知道,相国公孙颀是魏王魏罃最为倚重的大臣。 自己今日既然能够得到公孙颀的邀请,那么至少说明对方应该是支持魏国出兵襄助越国的。 而有了身为魏相的公孙颀的支持,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终于有了完成的希望。 怀着心中的这份期盼,跟随着侍者的脚步,越国使者最终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你先下去吧。” “喏。” 等到侍者的身影消失,眼见着正厅之内只剩下了自己两个人,越国使者直接做出了一個令公孙颀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快步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全身直接就扑倒在了地面之上。 “越国危在旦夕,还请相国搭救越国。” 公孙颀还没有从越国使者突如其来的动作之中反应过来,耳畔却又响起了这一声痛呼。 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公孙颀缓缓走到越国使者的面前,伸出双手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使者何至于此?” 看着脸上满是渴求之色的越国使者,公孙颀如同一位普通的邻家长者一般将他扶到自己的对面坐下。 “越国与我魏国乃是盟国,前番大战越国更是出兵襄助我魏国对抗楚国。” “于情于理,越国如今正在遭遇危难,我魏国都应当帮助越国的。” 公孙颀所说的这一番话,可是真正地说进了越国使者心坎里。 此刻,在这位越国使者的心中只觉得怪不得魏国能够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有如此明智的大才辅佐,又何愁大事不成呢? 面对着越国使者逐渐充满善意的双眼,公孙颀仍旧是满脸温和的模样。 “再退一步说,楚国同样是我魏国的敌人。若是我魏国坐视楚国灭亡越国,这不是白白将优势送给楚国吗?” 几句话语旗帜鲜明地表示了自己对于当前大战的态度,并顺势收获了越国使者的敬仰之后,公孙颀的脸上面露郑重之色。 “但请使者放心,我即刻入宫,请求王上出兵伐楚。” 听到公孙颀如此明确地表态,越国使者脸上的神情只剩下了激动。 “外臣,代越王、代越国,多谢相国。” 这一次公孙颀并没有拒绝越国使者的感谢,脸上依旧是那般温和的神情。 只是越国使者恐怕没有注意到,就在公孙颀说出第一句话语之后,整个对话的节奏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掌控。 片刻之后,送走了满意而归的越国使者,公孙颀立刻向着门外一声命令。 “来人,备车,我要入宫求见王上。” …… 当公孙颀的脚步来到魏罃所在的大殿之外,殿内正在发生的一场对话却是让他停住了脚步。 “司马以为我魏国应不应当出兵助越攻楚?”大殿之内,魏王魏罃向着司马孙伯灵询问道。 “楚国是我魏国的大敌,越国又是我魏国用以牵制楚国的棋子,我魏国当然应该出兵助越攻楚。” 同样旗帜鲜明表示对于出兵伐楚的支持,司马孙伯灵忽然却是话锋一转,“只不过我魏国却应当在此刻出兵。” “为何?”魏罃似乎是被公孙颀转折的话语引起了兴趣,连忙就是追问了一句。 “原因有二。” 面对着前方的魏王魏罃以及在殿外倾听的相国公孙颀,孙伯灵详细地解释了自己认为不当在此时出兵的两个原因。 其一,开挖两年的鸿沟只是修筑了大半,距离全线贯通还需要一段时间。 其二,越国应对楚国的进攻虽然一退再退,但实力并没有遭受到足够严重的损失。 基于这两个原因,孙伯灵认为至少在楚军兵围越国国都会稽之前,魏国不应该与楚国展开大战。 孙伯灵的分析刚刚说完,大殿之外一直等待许久的公孙颀总算是开了口。 “臣公孙颀,求见王上。” “相国快请。” 等到公孙颀的脚步迈入大殿,并与殿内二人互相见礼之后,魏罃带着几分笑意看向了他。 “相国,越国使者如何?” “王上放心,臣已经将越使安抚妥当。” “这便好。” 轻轻地点了点头,魏罃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对于这位辅佐自己十几年的重臣,魏罃可以说是给予了自己全部的信任,而对方也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在他的谋划与辅佐之下,今生的魏国所拥有的实力可以说是远超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魏国。 联想起刚刚孙伯灵的建议,魏罃随即发问道:“相国想必也是听到了刚刚寡人与司交谈。” “那么相国以为我魏国应不应该出兵助越攻楚?又该选择什么时机出兵呢?” “王上,我魏国一定要出兵。” 对于到底要不要出兵,君臣几人并没有什么分歧,魏国是绝对不能坐视越国落入楚国之手的。 不过在出兵的时间上,公孙颀显然和孙伯灵有着不同的意见。 “不过这个出兵的时间不能过早,也不能如同司马刚刚所说的那般晚。” …… 第四百零七章 围楚救越? “相国以为我魏国应当何时出兵?” 魏王魏罃听到自家相国的话语,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几分求教之意。 若论对于时机的把握,魏国乃至整个天下,魏相都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甚至于在十几年前的公仲缓之乱中,魏罃自己也曾经在公孙颀的手中吃了一个大亏。 两方相争之际,引赵、韩两国入局,公孙颀的这一手魏罃至今回忆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韩、郑双方不欢而散,恐怕魏罃至今还深陷于与自己兄弟内战之中,魏国又何谈成为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 当然,魏国十数年之间的征途之上,也少不了公孙颀这位大才的手笔。 无论是初战便大败韩军,亦或是西河对秦国的决定一战,公孙颀用一场场战争的胜利了自己的才能。 即使现在的魏国朝堂不乏孙伯灵、庞涓、公孙鞅这样的才智之士,身为魏王的魏罃对于公孙颀的建议也是最为看重,就比如此时此刻的大殿之中。 听着魏罃询问的话语,再看看一旁带着求教目光的孙伯灵,公孙颀身形之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 “王上、司马,若是我魏国出兵过早,那么越国或许不会太过感谢我魏国。” 公孙颀这一句话说出口,魏罃、孙伯灵相视一眼之后,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 虽然此时还没有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这两个词,但是魏罃与孙伯灵都不是愚笨之辈,这個道理自然是懂得的。 如今的越国虽然在楚国的攻势之下,丢失了江水以北的大片土地,但是江水以南的吴地、越地都还被牢牢地掌控在其手中。 可以说,如今的越国国力或许有所损失,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楚国一向就对魏国多有防备,一旦魏国出兵,楚国的兵力势必会被魏军牵制。 到时候,若是越国取得几个大胜,乃至于彻底收复失地,魏国的出兵行动就会被越国所轻视。 别看现在越国使者如此恳求,真到了大战之后,对方又是什么态度就不好说了。 或许越国君臣心中还会念叨,我越国如此轻易便收回了自己的失地,就算不要你魏国相助又如何呢? “我魏国确实是不能过早地介入这场楚越之战。” 轻轻地点了点头,孙伯灵却是话锋一转,“相国又为何说我提出的时间又太晚了呢?” “孙子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缓缓道出了这一句,公孙颀带着满满深意的目光注视了孙伯灵许久。 在公孙颀看来,若单单只论军略,孙伯灵可谓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奇才。 其在数年之前对秦之战中,以奇兵从焉氏塞南下的战术,也可以称得上是天马行空。 只不过如今的孙伯灵更像是一柄长剑,锐利有余而沉稳不足,行事用兵也更多的是剑走偏锋。 就以此次出兵时机的选择为例,任由越国与楚国血战到最后才出兵,固然能够更加容易地击败楚军,但是这对于魏国真的算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真的魏国真的依照孙伯灵所说的那般行事,越国不仅不会真心感激魏国,反倒可能因此对魏国而生出怨恨之心。 联合尽可能联合的盟友,让他们能够获得丰厚的利益,从而让他们选择追随在魏国身后。 这是公孙颀基于魏国天下霸主的地位,从三晋联盟成立之后就一直推行的魏国对外策略。 事实也证明,这样的对外策略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 过去十年之间,魏国联合众多的盟友,发动了对齐国的两次大战几乎是重创了这个东方的大患。 魏国能够吞并秦国大半疆土而没有遭受群起而攻之,同样是因为贯彻了公孙颀的这一对外策略。 孙伯灵所提出的建议固然能够令魏国胜出一时,可是从全局来说却是破坏了魏国整个的对外策略。 方今天下不只是魏、楚、越三国,其他诸侯看到魏国今日如此对越国,难道不会担心明日援助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为了收获一时的小利,不仅让越国这个可以帮助魏国对抗楚国的有力盟友变为仇敌,而且还让其他诸侯与魏国离心离德。 这样的交易在纵览全局的公孙颀看来,无疑是十分不明智的。 坐在一旁听着公孙颀如同一位老师一般,将自己的看法向孙伯灵娓娓道来,魏罃的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思考。 前世,逃到齐国的孙膑曾经向齐威王献上了围魏救赵、围魏救韩两条几乎一样的方略。 这两次都是在赵国、韩国几乎没有余力的情况下,齐军才出兵攻伐魏国的都城大梁。 短期来看,经过桂陵、马陵两场大战,齐国彻底击败了魏国,取而代之登上了天下霸主的宝座。 可是齐威王这个天下霸主,却与春秋时期齐桓公的那个天下霸主有着极大的区别。 齐桓公时候的齐国能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可是齐威王时候的齐国,又有哪一位诸侯愿意真心跟随? 谁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赵国、下一个韩国,成为齐国强大路上一个绊脚石。 不仅如此,齐国的种种作为间接促使原本渐行渐远的三晋重新走到了一起,齐国在中原之地也没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想到这里,魏罃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张仪对于齐国的评价:本可为盗,偏要做贼。 齐国,有傲视诸侯的实力,也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可是却偏偏贪图眼前小利,而看不到未来。 魏国强大之际,齐国原本可以将韩国、赵国变成自己的盟友,却将其变成了仇敌。 燕国内乱之际,燕人箪食壶浆以迎齐师,齐国原本可以顺势将燕国纳入版图,却因为烧杀掳掠而激起抗争。 五国伐秦之际,齐将匡章已经攻入了函谷关,齐国本可率军重创秦国,却在秦国割地后就草草退兵。 至于灭宋一战,齐国最终引得诸侯群起而攻之,从此失去了争霸天下的机会。 或许真的应了张仪的评价,齐国,太过小家子气了。 这边魏罃在思索着,另外一边的孙伯灵已然站了起来,只见他向着公孙颀便是躬身一礼。 “多谢相国教诲,伯灵受教了。” “不必如此,伯灵乃天下大才,想来已然明白了其中精要。” 将执弟子之礼的孙伯灵扶起身来,公孙颀的目光看向了魏罃。 “王上,臣以为等到楚国渡过江水之时,我魏国就可出兵援助越国了。” “就依相国的计策行事。” …… 第四百零八章 魏国出兵 越国,朱方城。 身上披着甲胄、腰间悬着长剑,越国朱方城守将姒田行走在朱方城的街道之间。 虽然战争还没有降临在这座城邑,但是大战的厚重阴云已经笼罩在了朱方城的上空。 脚下步伐缓缓向前,姒田面容之上浮现出的是说不尽的凝重。 自从大战开启以来,越国在战场之上一退再退。 先是齐国大军夺取了越国故都琅琊,再是楚国在江水以北凯歌高奏。 即使万余名越军誓死守卫,将楚国大军硬生生挡在了城外几个月,最终也不能挽回广陵坚城被楚军夺取的结局。 与齐国一道夺取了包括广陵在内的越国江水以北之地后,楚齐联军的兵锋自然直抵江水北岸。 广陵之战落下帷幕之后,姒田便发现不断有楚国斥候从江水北岸而来,试图探听驻防城的虚实。 姒田心中很清楚楚军的脚步绝不会停止于江水北岸,一场大战或许就在不久之后了。 怀着心中的这份沉重,姒田沿着阶梯登上了朱方城的城头。 他的目光从身旁站立的一名名士卒身上扫过,其中有些越军双眼流露出来的眼神明显与其他同袍有所不同。 这些士卒不是来自别处,正是从江水北岸的广陵城撤退而来。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士卒的眼神,那或许是麻木。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更是一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 姒田本不愿意让这些从广陵城中逃出来的将士们再次踏上你死我活的战场,可是即将渡江而来的楚军却让他不得不选择这么做。 缓缓走到一名将士身前,姒田只是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在这些对于生死已经有些麻木的将士面前,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吧。 怀着这种对于朱方城、对于这场大战乃至对于越国命运的悲观,姒田登上了朱方城的城头。 入眼所及,滔滔江水自西而来汇入大海,江海相交之处自有一番广阔气象。 不过此时的姒田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观赏眼前壮阔的景色,他的注意力全都汇聚到了远处江面之上那一艘艘的战船之上。 那些并不是属于越国的战船,而是顺着江水一路向下的楚国洞庭湖舟师。 作为东南之地的霸主,曾经的越国也有过战力强大的舟师,可是全都在那场内乱之中化为了泡影。 当今越王无颛继位以来,越国的重心完全放在了恢复国力之上,自然是没有余力来重建那庞大的越国舟师。 如今楚国和越国交锋的前线来到了江水两岸,身为朱方城守将的姒田也眼睁睁看着江水之上横行无忌的楚国舟师了。 一股无力涌现在心头,姒田身体之中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力量。 “砰!” 一拳砸在城墙之上,姒田双眼之中尽是悲愤之色,“若无那场内乱,我越国又何惧楚国?” “将军。” 身后传来的一道呼唤声打断了姒田的思绪,他缓缓将砸出去的右拳收回,整个人渐渐恢复了平静。 “何事?” “启禀将军,派出去的斥候探听到这几日对岸楚军调动越发频繁,随时都有可能渡江而来。” 姒田听到身后副将的禀报,双眼之中立刻生出了几分警惕之色。 “命令派出去的斥候,时刻关注楚军动向。如有异常,随时回报。” “另外,城内各处加强戒备,以免楚军细作混入。” “末将遵令。” 领了姒田的军令,副将转身就准备退下,可是这個时候前方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等等……” 微微停顿了几分,姒田望着前方的江水,语气颇有些复杂地问道:“会稽可曾传来消息,说魏国何时能够出兵帮助我越国?” “还没有。” “你先下去吧。” 等到副将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姒田的脸上忽然生出了几分自嘲。 曾经强大的越国,面对楚国的进攻时,却需要等待魏国的援助。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姒田的 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西边,双眼之中流露出了几分希冀。 …… 魏国终究没有辜负越国君臣的期盼,在楚国大军展开朱方之战的同时,镇守大梁的魏国上将军庞涓终于动了。 不过庞涓并没有率军前往楚越交锋的前线,而是直接南下攻击起了楚国的中部。 如今的鸿沟虽然并没有修筑完毕,但是在这场大战之中依然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通过这条人工开挖出的河道,来自魏国河东、河内各地的粮草辎重顺河而下,以比之前不知道高了多少倍的效率送往前线。 在这条小试牛刀的鸿沟的帮助之下,庞涓向楚国乃至天下诸侯再次展现出了他麾下的魏军无比强悍的战斗力。 出兵不过短短十日,庞涓麾下的十万大军就取下了楚国中部的重镇陈县。 以陈县为跳板,楚国的阳城、鄢陵、邓城、上蔡等县也被魏军迅速攻陷,魏楚双方的战线从颍水一线直接被压到了汝水一线。 当魏国出兵十万并接连攻取楚国城邑的消息传回郢都,楚国上下是一片震惊。 楚国群臣早听说魏军战力强大,过去的一场场大战也在一次次地证明这一点,可双方之间十余年来都没有真正正面交锋过。 没有想到魏军不出战则已,一出战直接连夺中部数座城邑,其兵锋更是难以阻挡。 面对着眼前有些糜烂的战局,楚国朝堂之上开始出现调景舍大军回援的声音。 不过这种声音还没有成为潮流,直接就被楚王熊良夫联合着以令尹昭奚恤为代表的屈景昭三族势力给联手压了下去。 楚王熊良夫的心中很明白,魏国迟早有一天会全力南下。 而楚国能够做不过是在魏国南下之前尽可能地积蓄实力、消除隐患,这样才有可能与魏国有一战之力。 如今眼见着魏军攻势凶猛就直接将讨伐越国的大军调回来,楚国将来又拿什么来应对比这一次更加强大的魏军? 不能调,一名士卒都不能调! …… 第四百零九章 各方动作 楚国,郢都。 坐在大殿前方的王座之上,楚王熊良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每一位朝臣。 魏军的战力确实是出人意料的强悍,要么不打,要么就打得你痛得刻骨铭心。 短短半月之间,陈县、阳城、鄢陵、邓城、上蔡等县迅速落入魏国之手,魏军用它强悍的战力向楚国、更向天下诸侯宣告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谁才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军,谁又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 魏军的强大深深地震撼了大殿之中的每一个人,其中也包括熊良夫自己。 虽然之前已经对于魏军有了很高的估计,熊良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过小看魏军的战力了。 身为楚王的熊良夫都是如此,那些楚国朝臣在看到魏军的强悍之后,心中更是震撼无比。 几乎就是在前线的传令兵将消息说完的同时,就已经有人站了出来表示应该调大司马景舍的大军回军。 对于这股声音,熊良夫并没有立刻给予答复,只是无比平静地默默倾听着一切。 一直等到提出建议的朝臣说完,大殿之中沉寂了许久之后,熊良夫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诸卿的心中应该都在畏惧吧?” “畏惧魏军的战力如此强悍,畏惧魏军短短时间之内就攻克了如此众多的城邑,畏惧魏军有一天会兵临郢都城下。” 语气低沉,上方熊良夫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每个人耳中,其中一些楚国朝臣默默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熊良夫继续缓缓说道:“畏惧的不止诸卿,还有寡人。” “不过寡人畏惧的不只是魏国的强大,还有我楚国社稷的安危。” “西方曾经的霸主秦国,如今已然只能够对着魏国俯首称臣;东方同样曾经强大的齐国,十几年间屡屡遭受重创。” “东方的威胁已经消除,西方的强敌已经被平定,魏国下一個的目标又会是哪里呢?” “唯有,也就是我们楚国。” 话说到这里,熊良夫直接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在了每个人的耳畔。 “再不强大起来,我楚国就是等死。”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熊良夫不愧是缔造了楚国宣威之世的英主,一眼就看到眼下情势的紧迫性。 在他的一番话语之后,朝堂之上已然再无退兵之声,只剩下了齐齐的赞颂之声。 楚王既然已经定下了基调,下方的群臣自然不会没有表示。 “启禀大王,臣以为大司大军不能撤。” “今日我楚国如果就此退兵,那无疑就是在向魏国示弱。” “今日如此,明日亦如此,我楚国又如何能够与魏国相抗衡。” 屈景昭三族同属王族分支,又一向同进同退,大司马景舍不在,身为楚国左徒的屈伯庸立刻站了出来。 左徒在楚国的地位仅次于令尹,有了屈伯庸的带头,屈、景两家在朝堂之上成员立刻也是出声附和。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的气氛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众志成城、共抗魏国的声音充斥了大殿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坐在最前方的令尹昭奚恤也是一步步地来到了熊良夫的面前。 “启禀大王,老臣也以为大司大军不能调回。” “伐越之战的成败,不仅事关我楚国周边的安定,更是决定了我楚国的安危。” “这件事情如何定夺,还请大王斟酌。” “至于已经兵临汝水的魏军……” 提到前线的魏国大军,昭奚恤将自己腰杆挺直起来。 “若是大王不嫌老臣老迈,老臣愿领军为大王挡住魏军的兵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师,熊良夫的心中如何会不感动? “如此便有劳令尹了。” “定不负大王重托。” …… “驾驾驾……” 一阵急促的催马声伴随着快速奔驰的战马出现在了上蔡城外,立刻引起了驻守在城楼之上的魏军士卒的警惕。 在风中高高飘扬的赤色旗帜之下,魏军士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前线急报。” 片刻之后,这份由前线斥候传回的急报,被送到了魏军主将上将军庞涓的面前。 “启禀上将军,前线军情急报。” “拿来我看。” 从传令兵手中接过这份战报,庞涓的目光在急报之上飞快的移动着,紧接着他的视线又移向了手边的一张地图。 数息之后,庞涓将手中急报轻轻放下,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万魏军,楚王决定以令尹昭奚恤为主将率军八万前来抵挡。 “早就听相国说过,楚国令尹乃是沙场宿将,这一次倒是要好好讨教一番。” 喃喃自语了一句过后,庞涓的右手食指越过了地图之上那一条自西北向东南的汝水,落在了邓城西南的一座城邑之上。 “通令全军,三日之后渡过汝水,直取棠溪。” “遵令。” …… 这边魏国为了援救越国而发兵楚国,魏楚之间眼看着就有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另外一边魏国出兵南下楚国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传递终于是送到了赵国都城邯郸的王宫之中。 “父王,父王,父王……” 连续的呼唤声出现在了赵王宫的大殿之外,太子赵语举着一卷帛书直接就冲了进来。 “失礼!” 面对着赵王赵种看向自己的严厉神情,激动之下的赵语立刻放下了帛书,整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赵种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赵种询问起来,太子赵语这才将手中帛书恭敬地递了上去。 “启禀父王,安邑的细作传来消息,魏国已经发兵南下襄助越国对抗楚国了。” 听到太子的禀报,赵种同样也不顾仪态,将手中书简放在一边,直接拿起了帛书。 等到确认了帛书之上的内容之后,赵种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好,真乃天赐良机。” “传令下去,调集三军,寡人此番要亲征中山国。” …… 第四百一十章 赵国中山 中山国,地处太行山北部,扼控着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 如果从地图之上俯瞰整个华北大地,中山国与其依托的太行山,直接将赵国分成了两个部分。 中山国的前身鲜虞,作为白狄的一支,早在春秋之时就多次与齐国、晋国等中原大国交战。 鲜虞联盟被晋国六卿之一的赵国所覆灭之后,部分鲜虞人并没有选择屈服,而是逃往了太行山中。 历史的车轮从春秋走过了战国,原本强大的晋国一分为三,压在鲜虞人身上的巨力立刻消散了大半。 在初代国君中山文公的率领之下,鲜虞人逐步走出了太行山,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国家,中山国。 当此之时,赵襄子死后的赵氏因为内部的权力争斗而实力大损,无力应对来自中山国的攻伐。 于是,权衡再三之后,赵氏选择向自己的盟友也就是魏文侯治下的魏氏求援。 魏文侯以将军乐羊为主将,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灭亡了中山国,夺取了整个中山之地。 到了魏武侯的时候,魏国受限于与赵国、楚国的大战,没有余力顾及东北方向的飞地中山。 在中山公姬恒励精图治二十年之后,趁着魏国无暇顾及,中山国于公元前380年再次复国。 成功复国的中山国,第一個遇到的难关,就是来自自己的老对手赵国的攻势。 公元前377年、376年,赵国曾经两次攻打中山国,但都被中山大军所击败。 当今赵王赵种刚刚继位之际,中山国更是以相国乐池为将,率领中山军接连夺回了灵寿、番吾、扶柳等被赵国侵占的城邑,双方的战线被中山军重新推回了赵国鄗县一线。 对于当今赵王赵种来说,中山国不仅仅是赵国的心腹大患,更是对他有不得不洗雪的耻辱。 这些年以来,赵种无数次想要率军攻打中山国,但都因为魏国发动的一次次战争而选择搁置。 不过这一次次的战争对于赵国来说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这些年来靠着从齐国夺取的土地,赵国已然实现了对于中山国的三面包围。 如今魏国大军已然南下攻打楚国,赵王赵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举覆灭中山国了。 …… “父王,如今我赵国十万大军已经分别在代县、邯郸以及河间三地集结完毕。” 手指分别从地图之上的三个点上移过,公子赵緤对着赵王赵种便是一个躬身。 “只待父王一声令下,全军将士就会兵分三路,直取中山国国都。” 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赵王赵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不错,有此雄心,此番我大赵必然能够覆灭中山国。” 对着公子赵緤又是一番言语勉励之后,赵王赵种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相国公仲乐。 “相国,不知大军的粮草辎重如何?” 面对赵王的询问,相国公仲乐并没有答复,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一旁的太子赵语。 得到了公仲乐的暗示之后,太子赵语当即上前一步,“启禀父王,大军的粮草辎重,相国与儿臣已然筹措完毕,定能够保障大战的供应。” 对于太子赵语的禀报,赵王赵种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见此情境,目光扫视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弟弟赵緤,心中的滋味颇有些复杂。 片刻之后,当这一场战前会议落幕之后,与会的大臣将领各自退去,大殿之中只剩下了赵王与太子两人。 “父王。” “何事?” 看着自己父王已然斑白的头发,以及那张充满沧桑的脸庞,太子赵语的心中颇有些不舍,“能否让儿臣替父王领军出征。” 赵语的话音刚刚落下,迎面就对上了赵种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更感受到了其中所蕴含的严厉。 不过赵语并没有露出半点胆怯,反倒是双眼之中浮现出了一抹担忧之色。 “父王年事已高,战阵之上恐怕多有不便。况且儿臣已然长大,可以替父王分忧了。” 赵种听到自己儿子的话语,脸上那么属于赵王的威严立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温柔。 缓缓走到了赵语的面前,赵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儿,你有这份心,父王很欣慰。不过……” 双眼之中浮现出一抹坚定,只听赵语说道:“不过有些事情,父王要亲自去做;有些耻辱,也需要父王亲自去洗雪。” 越过太子赵语,一步步地走到殿门前,赵种忽然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 “你身为太子,肩挑一国之重担。此番父王出征之后,你务必要和相国一道安定好赵国。” “至于战阵之事,有你弟弟在身旁,你不必担心。你就在邯郸,等待父王凯旋的消息吧。” 说完之后,也不顾身后的赵语,赵种自顾自地向着前方继续走去。 “父王……” 许久之后,太子赵语的呼唤声才消散在大殿之中。 …… 中山国,国都灵寿。 “启禀君上,赵国在代地集结了三万大军,似乎准备南下攻打我鸿上塞。” “再探。” “喏。” 俯身看向面前的地图,中山公姬恒的脸色显得格外凝重。 “算上此次代地的三万,以及之前邯郸的五万,以及河间的两万,赵国此番总计拿出了十万大军。” “为了我中山国,赵国真是付出了好大的手笔。” 感叹了一句之后,中山公姬恒将头抬起,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两人。 “相国、龙贾将军,两位如何看?” 此刻坐在中山公姬恒两边的两人,一位是中山国如今的相国,也就是曾经率军多次击败赵军的乐池。 而另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大将龙贾。 在决定发兵攻打楚国之前,魏罃与相国公孙颀、司马孙伯灵三人之间有过一番商议,认为赵国定然会趁这个机会选择出兵中山国。 这些日子以来,魏国总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在暗地里准备帮助中山国应对赵国的攻势,身处中山国都的龙贾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魏国曾经和中山国有灭国之恨,但是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如今并不接壤的领土决定着双方之间有着天然的合作基础。 而龙贾久处邺城,对于赵国、赵军都有着详细的了解,这也是他会被魏国派遣来到中山国的原因。 …… 第四百一十一章 齐燕皆至 作为中山国的国相,又是大军的主将,乐池和赵国可是没有少打过交道。 面对中山公姬恒询问的目光,乐池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君上,赵国始终亡我之心不死。自从我中山复国以来……” “咳咳咳……” 乐池的话说到这里,一阵有些突兀的咳嗽声立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循着咳嗽声看向中山公姬恒,乐池只见对方暗暗将目光望向了另外一边的龙贾。 直到这个时候乐池才意识到,当年中山国可就是在魏国的手中重新复立的。 感受到大殿之中明显出现变化的,龙贾却是摆出了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中山公、相国,临来之前我王曾经对末将说过,魏国与中山国的战争在安王二十一年就已经结束。” “如今贵我两国有着共同的对手,自当携手并进、共同对敌,不知中山公意下如何?”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表面之上,中山公姬恒对于龙贾、对于魏国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但他内心之中究竟是什么想法就不为人知了。 只不过如今形势比人强,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而中山国又被赵国虎视眈眈。 为了对抗强大的赵国,中山国不得不选择接受来自曾经的对手魏国的帮助。 脸上依旧存留着笑容,中山公姬恒目光微移,再次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自家的相国。 得到了中山公姬恒的目光示意之后,乐池这才继续说道:“赵国屡屡侵犯我中山,使我治下之民不得安定。赵国大军既然敢来,那么我中山军又何惧一战。” “之前得到密报之后,臣已经命令各处城邑加强戒备、粮草辎重也已经齐备,此番定要让赵国知道知道我中山军的厉害。” “好,不愧是相国。”称赞了乐池一句,中山公姬恒随即又带着满脸和善看向了龙贾,“不知龙贾将军有什么要说的?” “启禀中山公,临来中山之前相国曾经对末将说过,此战中山有三胜而赵国有三败。”对着中山公姬恒拱手一礼,龙贾朗声说道。 龙贾的话一下子就勾起了中山公姬恒的好奇,“哦!我中山有哪三胜,而他赵国又有哪三败?” 魏相公孙颀之名,中山公姬恒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这可是辅佐魏罃重新奠定魏国天下霸主地位的大才。 对于他所提出的推论,中山公姬恒可以说是非常感兴趣。 龙贾面对从上方投向自己的目光,十分从容地缓缓说道:“中山守土卫家,士卒必当争先奋进;赵国师出无名,将士难免逡巡不前,这是中山的一胜也是赵国的一败。” “中山国以逸待劳,将士作战必然强悍;赵国劳师远征,士卒战力必然有所削减,这是中山的二胜也是赵国的二败。” 龙贾转述的魏国相国公孙颀的两段分析,分别从战略以及战术的角度道出了中山国面对赵国所具备的优势。 殿内坐着的中山公姬恒以及相国乐池听到这样一番分析,相视一眼一股信心在胸膛之中涌现。 “彩!” 面对着这一声喝彩,龙贾只是略略拱手,随即继续说道:“中山以弱抗强,必然能够得到诸国扶助;赵国恃强凌弱,必然会被列国所忌惮,这是中山的三胜也是赵国的三败。” 似乎是为了应和龙贾所说的话语,大殿之外忽然浮现出了一道禀报声。 “报……” “启禀君上、相国,齐使、燕使已在殿外等候,要求面见君上。” 来人的声音刚刚落下,中山公姬恒、相国乐池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龙贾。 此刻他们看向龙贾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位神人一般。 不,不是好像,就是在看神人。 若不是神人,如何能够刚刚说完话语,列国使者求见的消息就到了面前。 迎着中山公姬恒二人那充满崇敬的目光,只见龙贾施施然站了起来。 “中山公、相国,末将先行暂避。” 说完之后,龙贾自顾自地向着内殿走去,身形之间看起来自有一股大将的气度。 不过,当独自一人来到内殿僻静处之际,龙贾面朝着安邑方向,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相国,真乃神人也。” 这边的龙贾在感叹自家相国的神异,另外一边外殿却是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宣召声。 “君上有命,宣齐使、燕使觐见。” 宣召声落下之后不久,齐使、燕使二人便联袂而来。 “外臣邹忌(子易),拜见中山公。” 向着上方的中山公姬恒躬身一拜,身为齐使、燕使的邹忌、子易二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对于齐国会派遣使者来到中山国,燕国并没有感到惊讶。 毕竟这些年来,齐国屡屡败于三晋之手,前番大战更是被赵国所夺取了高唐等地。 如今赵国兴兵十万攻打中山国,齐国就算是打着恶心恶心赵国的念头,也会帮一帮中山国的场子。 倒是齐使邹忌看到燕国使者出现在这中山大殿之中实在有些惊讶。 众所周知,燕国作为武王之弟召公的封国,数百年来便以王室正朔、骄傲独立的形象闻名于诸侯之间。 除了少数几次与中原大国的交流之外,燕国几乎很少介入中原的纷争之中。 没有想到这一次中山与赵国的战争,燕国竟然会选择中山国这一边。 不过略微思索了一番之后,邹忌便明白了燕国的打算。 从齐国手中夺取了济水以北的土地之后,赵国已然从北面、西面以及南面将燕国三面包围。 如果没有中山国在其中阻挡,赵国下一步的扩张目标有极大可能就是燕国。 唇亡而齿寒,感受到赵国巨大压力的燕国,不得不从光荣独立之中脱离出来。 保住中山国,保住自己与赵国之间的缓冲区,这是燕国这一次选择支持中山国的原因。 目光注视着下方的齐国、燕国使者,中山公姬恒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中山国原本就能够屡屡击破来犯的中军,此番有魏国、齐国以及燕国的相助,中山国更有信心与赵国一战了。 “我齐国愿助中山一臂之力。” “我燕国也愿助中山一臂之力。”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棠溪陷落 楚国,棠溪城。 初升的朝阳洒落着属于自己的光芒,这座位于澧水南岸的城邑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还没有来得及从昨夜的沉寂之中醒转,一曲悠长苍凉的号角声便打破了清晨原本的宁静。 “呜……” “快,快,快……” “士卒各自就位,魏军又要攻城了。” ……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与凌乱的脚步声谱成了一曲别样的战歌,浓厚的战云逐渐覆盖了整座城邑。 当激战多日的楚国守军拖着自己已然十分疲惫的身躯各自就位之际,一道身穿甲胄的身影站上了棠溪的城头。 “情况如何?” 一边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城外,楚军守将一边向着身旁的副将询问着战况。 “启禀将军,我军将士已经全部就位,只是……” 不用副将把话继续说下去,楚军守将已然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含义。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一口唾沫,楚军守将看向城外的双眼之中分明浮现出了一抹恐惧。 过去的十日之间,围困棠溪的魏军也会时不时地派出士卒攻城。 可是与此刻城外的阵势相比,那可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放眼望去,一名名魏军士卒组成了一片赤色的海洋,将城内楚国守军与城外死死地阻隔。 而矗立其中的一架架攻城器械,分明如同一头头海中巨兽,下一刻便要将城头之上的楚军士卒吞食干净。 直到这个时候,站在城头之上的楚军守将才明白,之前的那些不过只是魏军的试探罢了。 而魏军之所以在今天如此大张旗鼓,分明已然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这棠溪城收入囊中。 站在城头之上,再次打量了一眼城外那令人感到心悸的军阵,副将的目光带着希冀看向了楚军守将。 “将军,我等该如何……” 耳畔已经听不清副将的话语,面对着城外来势汹汹的魏军,楚军守将强打起精神。 有些颤抖的双手摸到腰间长剑的那一刻,似乎是从中感受到了力量,守将的双眼之中出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了长剑,楚军守将语气有些颤抖地呐喊道:“全军,迎敌!” 虽然楚军守将并没有表现出临战之时的巍然不动,但是他的这一道军令还是让守城楚军勉强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棠溪城外,那一面赤色的大纛之下,魏国上将军庞涓正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城邑。 就在北方的赵国调兵遣将准备攻打中山国的同时,庞涓率领着自己麾下的近十万魏军抵达了澧水之畔的棠溪城。 原本庞涓是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并不算坚固的城邑的,可是来自楚国的一则消息却是让他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 楚国令尹昭奚恤麾下大军的前锋,两万申息子弟所组成的精锐之师,已然抵达了楚国所修筑的方城防线。 一旦庞涓迅速夺下棠溪,魏国大军主力与楚军前锋之间就只剩下了一座合伯城。 而眼见魏军攻势如此凶猛,两万申息之师必然不敢继续东进,甚至会依托坚固的方城以抵抗魏军的攻势。 权衡再三之后,庞涓便将速攻改成了缓进,以迷惑前来增援的楚军前锋。 昨日,当两万申息之师兵进合伯的消息传来,庞涓知道这一场棠溪之战是该要有一个结果了。 双眼渐渐眯起,一抹危险的光芒从庞涓的双眼之中放射而出。 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长剑,一道寒霜被从剑鞘之中拔出。 在这战车之上,在这猎猎的大纛旗之下,庞涓长剑指向了前方的棠溪城。 “全军听令……” “攻城。” 庞涓一声令下,一面面赤色的令旗被飞快地舞动起来,他所掌控的这架战争机器缓慢地运转了起来。 “砰……” “砰……” “砰……” …… 几道巨响声在魏军军阵的后方响起,伴随着长臂迅速爬升到最高处,一颗颗携带着无穷威势的巨石飞了出去。 破空声中,一颗颗巨石飞过了魏军的军阵,越过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直直地砸在棠溪城头。 惊恐的目光注视着这些从天而降的巨石越来越近,畏惧的呐喊逐渐变成了失声,一切伴随着巨石的降临而宣告了终结。 当一颗颗巨石或是砸中棠溪城墙,引起了阵阵颤动;或是砸入楚军士卒之中,响起了道道哀号。 当军阵后方的抛出的巨石,以及紧随其后射出的床弩弩箭让城内楚国守军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之际,如同海洋一般的魏军军阵终于涌出了巨浪。 “放箭,放箭……” 看着那一道道逐渐接近城墙巨浪,城头之上的楚军弓箭手射出了一支支羽箭。 锐利的羽箭或许能够对军阵的魏军士卒产生威胁,但是却不能阻挡赤色巨浪前进的脚步。 当一架架沉重的云梯被架在棠溪的城头之上,当先登的魏军士卒站上棠溪的城头,战争的胜利天平不可避免地倒向了魏军一边。 “一、二、三……” “一、二、三……” …… 冲车所携带的巨大势能不断冲撞着前方,原本就不算十分厚重的棠溪城门已然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之后的众多楚军士卒使出了全力,恐怕眼前的这一扇城门早已经被攻破了。 只不过人力终有穷尽时,伴随着魏军士卒齐齐的一声高吼,以及用尽全力的一击。 “一、二、三!” 一鼓作气之下,楚军士卒终究没有能够阻挡住,冲车的巨力最终洞开了棠溪城的城门。 一直在关注着战局变化的庞涓,看了一眼前方已然洞开的城门,再看看同样站住脚的城头,双眼之中浮现了一抹笑意。 “战事将尽,战局已定!” “全军听令……” “进攻!” 伴随着城头、城门的相继失陷,城内的楚国守军失去了原本就并不算多的战心。 当魏国大军的主力在进攻的战吼之中攻入棠溪,这场耗时并不算长的城池攻防战便以魏军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几個时辰之后,当棠溪城内几处大规模的战斗宣告结束之际,棠溪城头竖立起了属于魏国的赤色旗帜。 …… 楚国,合伯城,楚军前锋大营。 “报……” “启禀申公,棠溪失陷了。”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楚军出击 合伯,楚军前锋大营。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棠溪失陷的战报之后,楚军前锋主将、申公屈弘脸上起先还满是凝重之色。 而将手中这份战报上的内容看完之后,他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我原以为魏军攻势如此凶猛,短短时间便连夺我楚国数座城邑,定然战力不俗。不承想,却也不过如此。” 中军大帐之中众多楚军将领,听到申公屈弘如此评价,心中都是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疑惑。 一番私底下的面面相觑之后,前锋副将带着满脸的不解站了出来。 “敢问申公,何出此言?” “方今天下人人知晓,魏国魏武卒乃是天下第一强兵,十余年间更是屡屡击败齐国、秦国这样的大国。” “开战以来,更是先占陈县,其后更是连夺阳城、鄢陵、上蔡等城邑,如今又刚刚夺下了棠溪。” “魏军战力之强,毋庸置疑,如若不然大王又何必派遣我等领兵北上抵御魏军?” 楚军副将用一个个例子证明着魏军战力的强劲,申公屈弘脸上虽然多了几分谨慎,但眉宇之间的轻视却是始终未曾消散。 “魏国之所以能够连夺我楚国数座城邑,不过是趁着我将士不备而已。” “再说棠溪……” 当话语之中提到棠溪这一个词的时候,申公屈弘目光之中的轻视之意更是旺盛了几分。 “诸位,你我久在宛地,想必对于棠溪城都不算陌生。若以城防而论,棠溪根本称不上坚固。” “若是以我军两万兵力攻城,至多日完全能够将棠溪城取下。可是魏国十万大军整整攻打了十日,这才攻陷了棠溪城,这足以可见魏军战力不过如此。” 至于天下第一强军魏武卒,申公在心中更是颇不以为然。 魏武侯之时的魏武卒,同样号称天下第一强军,在阴晋之战中更是大破数倍于己的秦军。 可后来呢,经过改革的楚军在令尹吴起的率领之下,从楚国北上大破魏军、饮马于河水。 回想起年轻时候曾经跟随令尹吴起击破魏军的场景,申公屈弘心中更是战意升腾。 什么天下第一强军,他屈弘就要效仿昔日的令尹吴起,一战而破之。 念及此处,申公屈弘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众将听令……” “末将在。” 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长剑,申公屈弘锐利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個人。 “各自归营整肃士卒,明日随本将一起兵发棠溪,挫一挫他魏军的锐气。” “末将遵令。” 虽然心中对于魏军战力依旧充满着畏惧,但是军令如山之下,在场众将还是只能躬身领命。 片刻之后,当中军大帐之内的楚军将领各自退去,申公屈弘重新坐回了坐席。 目光重新审视起面前的战报,申公屈弘的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案几之上。 “战!” 其实申公屈弘之所以敢主动出击,除了是因为轻视魏军战力之外,还因为他麾下的乃是楚军之中的一支精锐,申息之师。 公元前688年,楚文王派兵讨伐申国,最终灭亡了申国。 公元前680年,楚文王应息侯的邀请攻打蔡国,却因为息夫人的美貌而灭亡了息国。 两国覆灭之后,申、息两地以县的身份被楚国纳入了治下,楚国也在这些地方选拔士卒进入军队。 起初,申息之师不过只是楚国的地方守备部队,并没有受到楚国王室的重视。 直到城濮之战,申息之师在主力受挫的情况之下顶住了晋军的攻势,这支勇猛善战的军团才逐渐崭露头角。 晋楚邲之战中,申息之师大破晋军主力,帮助了楚庄王奠定了霸主的基业。 自此之后,申息之师作为楚国精锐士卒的代表,而为天下诸侯所知晓。 公元前506年,吴国将军孙武在柏举之战中以三万吴军大破二十万楚军,楚国国都郢都也被吴军所占领。 楚昭王仓皇出逃随国,昭王之兄子西靠着申息之师配合秦军屡次大败吴军,最终使得楚国成功复国。 吴起来到楚国后,也正是以申息之师为基础,训练出了一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的精锐。 申、息之地的子弟本就勇猛好战,再加上一场场战争所获得的经验,代代相传之下最终锻炼出了一柄楚王手中最为锋利的长剑。 …… “哒……哒……哒……” 有节奏的敲击声在棠溪城的魏军大帐之中响起,如同一根手指一般不断拨弄着在场所有魏军将领的心弦。 面对着大帐之中齐齐投向自己的目光,魏军主将、上将军庞涓似乎没有丝毫察觉,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面前的帛书。 “有趣!” 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庞涓敲击案几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了在场的每一名将领。 “众位将军,本将刚刚得到消息,抵达合伯城的楚军前锋正在集结,似乎准备对我军主动发起进攻。” 庞涓的话落在面前这些魏军将领的眼中,犹如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整个大帐立刻剧烈沸腾了起来。 饶是在场这些魏军将领如何想,也料不到楚军前锋竟然敢在主力未到的情况下,主动对他们发起攻势。 莫不是以为两万对十万的情况下,楚军一方还占据着优势不成吗? 从最初的震惊之中逐渐恢复之后,众多魏军将领立刻意识到了军功就在眼前,纷纷站起身来向庞涓求战。 目光再次从众将脸上扫过一遍,看着最前方那道熟悉的面孔,只听庞涓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本将便以公孙痤为将,同样率军两万迎战来犯楚军。” “多谢上将军。” 从庞涓这里得到命令之后,眼见军功即将到手,公孙痤脸上自然是充满了兴奋,大帐之中的其他人也是对他齐齐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只不过公孙痤还没有兴奋多久,从上方再次传来的一道声音却是让他有些傻了眼。 “记住,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诈败而逃 澧水之畔,楚军与魏军摆开阵势,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竖立着土黄色军旗的楚军方阵中,楚军前锋主将、申公屈弘的目光扫过麾下如同山岳一般矗立的楚军精锐,脸上满是踌躇满志的神情。 右手遥指对面的赤色方阵,申公屈弘带着浓浓的自信说道:“今日,我就要看看他魏武卒和我申息之师,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的强兵?” 申公屈弘自是信心满满,可是战车之上站着的楚军副将脸上却不禁浮现出了一抹凝重。 “申公,末将观对面魏军阵形颇为雄壮,我军恐怕不能掉以轻心啊!” 申公屈弘也不是初上战场的新人,听到副将的劝说之后,脸上的自信神情也是收敛了几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脸上神情之间多了几分凝重,申公屈弘的右手紧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一道剑鸣之声立时在楚军的方阵之中响起。 “进攻!” 土黄色的大纛伴随着申公屈弘的话音落下而用力挥动,将命令传向整支楚军,激昂的战鼓声也在同时响了起来。 “咚咚咚……” 耳畔响起的战鼓让方阵之中的楚军士卒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手中的武器,双眼之中升腾而起的是不屈的战意。 不愧是楚国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申息之师只是出阵就表现出了自己的不俗之处。 向着对面的魏军移动的时候,整个方阵仍然如同停驻在原地一般齐整。 父辈传授的战场经验,长久坚持地训练,锻造出了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在大军方阵缓缓向前的同时,队伍之中的申息子弟已然将手中兵器就绪,等待着大战的一触即发。 “公孙将军,楚军动了。” 副将的一道提醒声,打破了赤色方阵的平静,也将公孙痤的目光从对面的楚军拉了回来。 只是站在远处观察,从对面楚军的军容来看,公孙痤就知道这是一支精锐。 此刻同样手握两万善战之军的公孙痤,多么想要与当面的楚军精锐战上一场。 可是又想起上将军庞涓所下达的军令,顿时一股郁闷之气在公孙痤的心中涌出。 恰在此时,副将轻轻向前走了一步,左手搭在了庞涓的肩膀上。 “将军,大局为重。” “我明白。” 双眼缓缓闭上又很快睁开,公孙痤双眼之中的憋闷,立刻被一股郑重所取代。 望着对面正在缓缓接近的楚军,公孙痤只是淡淡地下达了一道军令。 “全军听令……” “迎敌!” 赤色的大纛在魏军阵中飞快挥动,整个魏军方阵如同一架高效的战争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 “放……” 方阵后方齐齐的一声高吼,众多的床弩猛然发射,一根根数丈长的弩箭直接飞向了对面正在缓缓接近的楚军士卒。 片刻之后,当一根根弩箭扎在地面上,上面已然带上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看着一轮床弩攒射之下倒下的那些士卒,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痛苦声,楚军后方的申公屈弘脸上没有了刚刚的轻视。 若论器械精良,楚国根本比不上从鲁国、韩国汲取技术,并大力发展本国军工的魏国。 为今之计,也只有加快行军速度,用精锐战力来尽量缩小器械之上的差距。 念及此处,申公屈弘长剑前指,楚军方阵行进速度立刻加快了不止一倍,如同一群野狼冲入了羊群之中。 战局仿佛真的如同申公屈弘所预料的那样,失去了器械优势的魏军,就像是一只被扒光了尖刺的刺猬。 楚军锋利的獠牙一下子撕开了魏军前阵的防线,伴随着长剑在方阵之中挥动,这道防线也越来越大。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 刚刚的那份凝重消散了不少,自信之色重新回到了申公屈弘的脸庞之上。 在申公屈弘看来,眼前的这支魏军之所以能够取胜,不过是依靠强大的器械之力而已,一如他曾经所遭遇的魏武卒那般。 只要楚军的精锐能够突破器械的封锁,冲到对方的军阵之中,精擅步战的他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对方看似坚固的防线。 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也就非常简单了,那就是将眼前这支魏军彻底击溃,重挫魏军自开战以来就越发高昂的士气。 “全军出击,击溃当面之敌!” “喏。” 看着楚军方阵之中逐渐积蓄的威势,似乎准备将魏军一举推平,时刻关注战局变化的副将脸色一凝。 “公孙将军,是时候了。” “不,再等等。” 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注视着正处于交战之中的楚军与魏军,公孙痤暂时压下了副将的建议。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楚军的前锋一点点地撕开魏军的防线之际,楚军的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杀!” “时机到了。”双眼之中目光微凝,公孙痤平静地下达了军令,“全军将士,依计行事。” “遵令。” “呜……” 悠长古朴的号角声在魏军后方响起,提前得到命令的魏军士卒暗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丢弃了手中的东西。 兵器、甲胄甚至旗帜散落了一地,魏军士卒如同受惊的羔羊一般向后溃退而去。 “士气已泄、战心已失,魏军溃退之势已然难以遏止。” 站在战车之上,遥望着迅速退出战场的魏军士卒,申公屈弘脸上已然充满了笑容。 直到这时,他身旁的副将依旧还是充满了谨慎,“申公,魏军恐怕有诈。” “不。” 指着远处地面之上散落着一面面赤色军旗,申公屈弘满脸自信地为副将解释道:“阵形不能保持,军旗散落在地,魏军分明是真败!” “传我将令,大军趁势前进兵压棠溪城,我要让魏军知晓知晓我楚军的厉害。” “喏。” …… “报!” “启禀上将军,公孙痤将军大败,我军溃卒已越过棠溪向东退却而去。” “败得好,败得好啊!” 站在棠溪的城头之上,亲眼见证公孙痤的大败,又听到了传令兵禀报的消息,庞涓脸上充满了喜色。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推进,接下来就该他庞涓登场了。 “传令全军,退出棠溪。” …… 第四百一十五章 以退为进 楚国,棠溪城。 原本取代土黄色旗帜的魏军赤旗被再次取下,棠溪的城头之上重新挂上了属于楚国的旗帜。 城墙之间,一名名身穿着楚军甲胄的申息之士持戟而立,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只见楚军前锋大将,申公屈弘一马当先走在了一群亲卫的前方。 左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目光从经过的一名名士卒脸上划过,当看到头顶之上在风中飘扬的土色军旗之际,申公屈弘脚下的步伐更加轻快了几分。 走了片刻,申公屈弘带着满脸骄傲看向了远处那条缓缓流过的澧水,“世人都说魏武卒乃是天下第一强军,却接连败在了我申息子弟的手中。” “我军与魏武卒一战,棠溪城失而复得,如何?” “此战能够取胜,全赖申公洞察要害,一下子便看穿了魏武卒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棠溪一战的取胜以及魏军毫不犹豫放弃棠溪城的举措,令作为胜利一方的楚军对于战局充满了信心。 军队的战力从来都是要靠战争来证明的,魏军在大战之中令人失望的表现,令楚军对于魏军的战力不禁在暗中下调了许多。 就连战前一直担忧战况的楚军副将,在看到己方的胜利之后,也不禁放下了几分戒备之心。 就在申公屈弘一行人志得意满之际,一道禀报声打破了此刻城头之上的气氛。 “报……” “魏军主力已然在汝水之畔集结,似乎准备退回汝水东岸。” “哈哈哈……” 禀报声落下的同时,申公屈弘的大笑之声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诸位,魏军这是畏惧我楚军兵锋,准备退守东岸,依托汝水进行防御了。” 嘲笑完魏军的怯懦之后,申公屈弘当即便要下令,“传令全军,我军明日……” 此番令尹昭奚恤为申公屈弘安排的副将,乃是老成持重的沙场宿将。 虽然因为一场大战的胜利而觉得魏武卒名不副实,但心中依旧还是存留了几分警惕。 眼见申公屈弘就要下令全军出击,副将连忙就是上前劝说道:“将军,魏军虽然如今已无战心,毕竟主力未曾遭受大的损失。” “如果我军贸然动作,恐怕不仅取得不了战果,还会激起魏军的战意,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如就此固守棠溪城,等待令尹率大军主力前来,那时我军定可一举击败当前魏军。” 听完了副将的劝说,申公屈弘一番思考过后,也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也好。” 轻轻点了点头,就听申公屈弘沉声说道:“我随后会写下一份战报,烦劳将军派人将其安全送至令尹手中。” “末将遵令。” …… 楚军先是击败了魏军前锋,更顺势夺回棠溪城,可以说是志得意满。而作为楚军对手的魏军,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自开战以来,魏军连夺楚国数座城邑,可谓无往而不利。 此次大战失利,对于魏军的士气战心无疑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即使这场失利是上将军庞涓故意安排的。 坐在大帐之中的主将座上,目光扫视一干楚军将领,庞涓分明从众将的双眼之中隐隐看出了几分不解,而下方公孙痤的脸上更是浮现出了几分怀疑。 心中了然,庞涓默默等待了片刻,然后就听他的声音在大帐之中响了起来。 “众位将军,一战的成败并不代表着什么,着眼于全局才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我军看似战事失利、暂时后退,实则是为了追求更大的胜利;楚军看似重夺棠溪、优势在手,却已经陷入了本将的谋划之中。” 说完这句话之后,庞涓看着下方半信半疑的魏军将领,从手边抽出了一份地图。 “众位将军,都来看看!” 庞涓一声招呼,在场的一干楚军将领同时向着前方聚集,一个个脑袋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众位将军,一旦我军发挥全力与楚军前锋开战,楚军必然不敌我军。” “受挫之下,楚军前锋极有可能果断放弃合伯,并顺势退入方城之内。” 将战局发展的另外一种情况介绍了一番,庞涓向着在场众将问道:“方城的坚固,想必众位将军早有耳闻。” 话音刚落,在场众将互相对视,每個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多了几分了然。 方城,指的是楚国修筑的一道抵挡中原大敌南下的长城,这也是中国最早的一道长城。 公元前656年,齐桓公率领八国联军进攻楚国,楚成王派遣了大夫屈完前往联军大营之中。 面对着这位春秋霸主炫耀武力的行动,大夫屈完直接回答道:“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面对楚国北方这道修筑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坚固长城,齐桓公最终放弃了进攻楚国腹地的打算。 如果庞涓率领魏军主力与楚军前锋对战,楚军两万前锋必然不是对手,势必会向后方的方城退却。 如果是这样魏军看似取得了初战的胜利,但却要在接下来的战局中直面有重兵把守的方城。 用魏国的精锐魏武卒去硬打方城,就算最终能够攻打下来,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如此不明智的行为,庞涓定然是不会去做的。 而在得到楚军前锋主动出击的消息之后,一个不仅仅针对楚军前锋,而且事关整场战局变化的计划就在庞涓的心中成形了。 既然在合伯交战的情况下,楚军前锋极有可能在战事不利的时候退守方城,那么庞涓索性就向后退一步。 将楚军防守的重点吸引到棠溪乃至于汝水防线之上,如此楚军后方的战线必然空虚,这也给予了魏军以突破的机会。 当然如果想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魏军的行动一定要快。 要在楚军前锋没有反应过来、主力还没有抵达的空档期完成这一切。 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谋划,都对麾下众将和盘托出之后,庞涓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公孙痤。 “公孙将军,本将知道前番战败,你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对本将一定有所怨气。” “上将军,末将……” 此刻明白了庞涓计划的公孙痤,心中满是羞惭之意。 “末将见识浅薄误会了上将军,还请上将军受末将一拜。” …… 第四百一十六章 武卒夜行 汝水之畔,魏军大营。 营墙之上,一面面赤色军旗风中高高飘荡;赤旗之下,一位位魏军武卒如同山岳一般矗立在原地。 虽然并没有半点声音、半分动作,但是仍然能够从这些魏武卒的身上感受到积蓄的巨大力量。 他们是整个魏国乃至方今天下的第一强军,他们是魏王手中最为锋利的长剑。 他们曾经跨过滔滔河水,他们也曾经穿越巍巍太行;他们曾经与齐国技击血战,也曾经击败过虎狼秦师。 过去十余年之间,他们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但却在此番楚军手中遭遇了失败。 失败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即使这场失败是上将军庞涓故意为之。 不甘的目光浮现在魏军武卒的双眼之中,耻辱更是在他们的心中不断涌现,沉默与压抑成为了军阵之中的主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在他们的前方响起,满脸凝重的公孙痤缓缓走上了前方的台阶。 双脚站定之际,公孙痤的目光扫过下方的一干士卒,他只觉得一头受伤的猛虎就趴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头猛虎最为危险的时候就是它受伤的时候,因为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它就会爆发出自己最为强大的力量。 微微收敛了几分心神,公孙痤的声音出现在了大营之中,“将士们……” “你们是我魏国,乃至整个天下最为优秀的将士。” “十几年来每当与你们站在一起,我的心中就无所畏惧,我就坚信自己能够战无不胜。” “可是就在昨日,我们却败了,败在了楚军之手。” 伴随着公孙痤的声音,越来越多的目光都向着前方投射而来。 “这是耻辱!” “是我公孙痤的耻辱!是诸位将士们的耻辱!更是整個魏国的耻辱!” 声音越来越响亮,情绪也越来越递进,直到最后在场一干魏武卒的目光之中已然浮现出了无穷的战意。 突然,公孙痤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切都忽然消失了。 在一干将士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公孙痤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要想洗刷耻辱,唯有楚军的鲜血。” “昨日因为我们,棠溪城得而复失。这一次我要带领你们去往楚军的腹地,让我们的敌人、让天下人重新回忆起我魏武卒的强大。” “众位将士,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去?” 公孙痤声音落下的片刻,全场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直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雪耻!” “雪耻!” “雪耻!” …… 雪耻的声音化作风暴,很快便席卷了整个魏军大营。 “咔咔咔……” 伴随着营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中缓缓开启,一条由赤色组成的巨龙穿越而出。 作为组成这条巨龙的一名名魏军士卒,此刻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有的只有双眼之中那一抹对于洗雪耻辱的渴望。 站在营墙之上,默默注视着赤色的身影逐渐在视线之中变得模糊,副将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上将军庞涓。 “上将军,公孙将军此去……” 听出了副将话语之中的担忧,上将军庞涓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那一条赤色巨龙,一抹自信之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们是我魏国最为精锐的士卒,如果我连他们都不相信的话,我又能相信谁呢?” 时间在公孙痤所部的行军之中迅速流逝,渐渐地夜幕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谁!” 夜幕之中,一声惊骇出现得是那么突兀。 借助着头顶之上还算明亮的亮光,作为声音主人的楚军斥候满脸戒备地打量着前方突然出现的那人。 没有耗费多少的时间,从对方所持武器的形制之上,楚军斥候就已然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敌非友。 来不及有片刻的思考,楚军斥候当即就手握长剑向着对手刺了过去。 “铛……” 长剑相交的金属交鸣声,在这个寂静的晚上显得格外清晰,而连退好几步的楚军斥候更是能够从已然有些酥麻的手臂上明白对方的难缠。 还未等楚军斥候反应过来,一道剑锋便急速攻来,这一式分明是冲着要把楚军斥候斩杀当场。 “铛……” 又是一次长剑碰撞,不过这一次退后更多的楚军斥候,脸上却分明显露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短短两次的力量碰撞,楚军斥候已然明白自己并不是对面的对手,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撤退。 没有丝毫的恋战,借助着碰撞带来的巨力,楚军斥候迅速与对面脱离了接触,转身就要隐没于黑暗之中。 正待楚军斥候心中暗喜之际,一道凌厉的破空忽然响起,随后出现的就是尸体倒地的沉闷声音。 在这个夜晚,楚军向着棠溪城周边撒出的斥候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仅有很少的一些斥候幸免于难。 他们或是死于魏军斥候的突袭之下,或是在战斗中死于长剑之下,也有一些是死在了即将脱逃的关头。 “启禀将军,我军斥候已经将棠溪城周边清扫了一遍,大军可以安全穿过。” “好!” 轻轻地点了点头,公孙痤目光凝重,对着麾下的魏武卒下达了一道简短的命令。 “迅速通过,务必小心。” “喏。” 黑夜之中,在楚军的眼皮子底下,魏武卒以极快地速度穿越了棠溪、合伯两座楚国城邑。 直到一声鸡鸣打破了黑夜的沉寂,身处棠溪城内的楚军前锋大将申公屈弘才终于接到了楚军斥候遭受重创的消息。 接过竹简,副将看了一遍之后说道:“一夜之间,便遭受如此损失,魏军恐怕是派出了动用了不少的力量。” “不过是魏军对我楚军的报复罢了,大战之上不能取胜,便使这些小人伎俩。” “上将军庞涓,我看不过如此!” 对于昨夜的损失,申公屈弘显得并不在意,反倒是一旁的副将却有些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申公,魏军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有什么图谋?”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沉思了片刻之后,申公屈弘当即下令:“再次派出更多斥候,魏军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另外派遣传令兵前往合伯,让他们加强防备。” “末将,遵令。” …… 第四百一十七章 楚军察觉 “驾,驾,驾……” 一阵富有节奏的催马之声,在宛城盆地北部的道路之上回荡,并很快飞入了位于黄棘城内的楚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中,楚军主将、令尹昭奚恤正站在一张地图面前,他的目光始终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启禀令尹,如今我军已然抵达了黄棘城。按我军如今的行军速度,预计还有一日就可以抵达宛城。” 听罢身旁副将昭阳的禀报,昭奚恤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了几分,口中也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十万魏军精锐大举南下,短短时间就夺取了楚国数座城邑,楚廷上下可谓是一片震恐。 偏偏此时大司马景舍的十万大军,正在吴地与越军酣战,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抽调回援。 值此楚国危急时刻,身为楚国令尹的他自然责无旁贷,主动站出来承担起了抵御魏军继续南下的重任。 可是这个重任接是接了下来,但是昭奚恤却不能立刻调兵北上抵御魏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良将难胜少兵之战。 此时楚国的大半精锐都在越国前线,昭奚恤手中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动用的机动力量。 大敌当前、时间紧迫,昭奚恤只得先行命令驻守宛城盆地的申息军团先行北上,挡住魏军直抵楚国腹地的兵锋。 至于昭奚恤自己则在都城郢都,一边急忙调集将领、征召士卒,一边加急调运粮草辎重。 经过好一番忙碌之后,剩余的六万楚军终于是征召完毕,踏上了开赴前线的征程。 又是一番奔波,大军眼见着就要抵达前线,这个时候昭奚恤才终于敢稍稍放松一些。 微微平复了一下心神,昭奚恤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前方的地图,“前线战况如何?” “启禀令尹,据昨日回报的消息,申公率领两万申息子弟已然顺利进驻了合伯,只是棠溪城已经被魏军所攻破。”回忆了一番不久之前收到的消息,昭阳沉声禀报道。 “此番我军所要面对的是魏军之中的精锐,其中更有为数不少的魏武卒。” 对于棠溪城的陷落,昭奚恤并不感到意外,“棠溪城城防并不算坚固,落入魏军之手也是意料之中。” “提醒申公,让他小心应对,不能让魏军有任何可趁……” “报……” 昭奚恤的命令声还没有落下,大帐之外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数息之后,一名传令兵进入中军大帐,快步站到了主将昭奚恤的身后。 “启禀令尹,前线大捷。” “大捷!” 耳畔响起捷报,立刻引起了昭阳的注意力,下一刻他已然站在了传令兵的面前。 从对方的手中接过捷报,昭阳的目光有些迫不及待地浏览了起来。 当看到申公屈弘以两万申息之师击败两万魏武卒,并顺势收复棠溪城的时候,昭阳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喜色。 “彩!” “彩!” “彩!” 连连喝了三声彩之后,昭阳带着满脸的喜色,将捷报递到了昭奚恤的手中。 “祖父,我军大胜!” 此时此刻,昭阳心中自是万分激动,以至于连昭奚恤曾经的叮嘱都一时忘记了。 看着面前神情激动的孙子,昭奚恤并没有批评昭阳的失态,而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份捷报。 目光扫过这份捷报,当看到那上面楚军大胜的消息,昭奚恤脸上并没有半点喜色,心中却有一股疑虑滋生。 身为经历沙场多年的宿将,又一向老成持重,昭奚恤只觉得一切都过于顺利了,顺利得好像得到了魏军的配合。 配合,魏军的配合…… 漫不经心的一个念头,却令昭奚恤心中猛然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放下手中的那份捷报,不去管身后面露喜色的昭阳,昭奚恤三步两步之间就来到了地图的面前。 与魏军交手多次,昭奚恤心中自然清楚对方拥有何等强大的战力。 此番楚军派出最为精锐的申息之师,魏军纵使战败也不可能是如此大败,甚至连耗费十日夺下的棠溪城都得而复失。 不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站在一個旁观者的角度,昭奚恤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并不寻常。 魏军为何迟迟不占领棠溪城?魏军为何会在与申息之师的交战中遭遇如此大败?魏军究竟有何图谋? 手指落在地图之上的棠溪城,缓缓向右没有什么收获之后,昭奚恤的目光又折向了西边。 重新移过棠溪城,越过合伯城,那一条矗立在崇山峻岭之间的方城就这么落入了昭奚恤的目光之中。 “就是这里!” 目光之中一道寒芒闪过,昭奚恤右手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地图之上。 此时,昭奚恤已然明白从始至终魏军的目标都不是击败来犯的楚军前锋,魏军是在诱敌深入、随后轻而易举地攻入楚国宛地。 “快!” 一声大喝打破了大帐之中的气氛,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昭阳带着残留的喜色看了过来。 “命令全军各部各自整肃将士,趁夜行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方城关。” “令尹……” “哪里有许多话,一切依本将军令行事。” 耳畔响起昭奚恤的大声厉喝,昭阳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躬身一礼。 “喏。” 等到大帐之中再无其他人,回头注视着方城关,一股担忧之情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脸上。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吧!” 正当后方的楚军主力意识到情势不对之际,奉庞涓之命昼伏夜出的一万魏武卒已经潜入到了方城关东南的山岭之中。 “报……” “启禀将军,方城关内有密报送至。” 迅速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密报,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公孙痤脸上的神情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喜色。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方城作为原本韩国、魏国、楚国三国交界之地,魏国自然是花了大心思去渗透的。 这些年来,虽然并没有多少魏国细作爬上高位,但在底层魏国的力量可不算弱。 如果单单凭借这些力量就想夺取关城,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若是关外有重兵接应,关内又趁机制造混乱,在楚军没有防备之下夺下这座方城关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看完了这封密报之后,公孙痤将麾下一干将领全部召集了过来。 举着手中的这份密报,公孙痤带着双眼之中的一丝战意,无比凝重地下达了命令。 “今夜,火起,夺关!” “今夜,火起,夺关!” “今夜,火起,夺关!”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夜半起火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也没有了正午那般炽烈,倒是更多了几分温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白色偏灰的炊烟从楚国方城关内悠悠地窜向了天际。 “哺食来了!”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叫喊声,早已等待许久的楚军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了营帐之间的空地上。 “下一个,好。” “下一个,好。” “下一個,好。” …… 随军民夫手中的木勺在一道道的声音之中上下翻飞,将楚军士卒的饭食盛到他们各自的陶碗里。 虽然饭食并不算丰盛,不过一碗有些粗糙的麦饭而已,但是楚军士卒们已经十分满足了。 打到麦饭的楚军士卒们一边感受着鼻间传来的缕缕饭香,一边快速从队伍之中脱离。 在空地之上就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楚军士卒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享用自己的饭食了。 正在已经领到饭食的楚军士卒们大快朵颐之际,一名看起来似乎与旁人无异的士卒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打饭的随军民夫面前。 “下一个……” 用木勺舀起一大勺米饭,将对方手中的陶碗盛得满满的同时,随军民夫的目光貌似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 而对面感受着手中那沉沉的分量,那名士卒原本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悠闲的双眼之中,似乎又多了几分精光。 “好,下一个!” 呼唤着下一个的同时,两人的目光再次不经意间交汇在了一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太阳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很快便从西边落下了山。 夕阳西下,晚霞黄昏,渐渐地巨大的夜幕笼罩了整座方城关。 喧闹了一天的方城关因为夜幕的降临逐渐变得安静,劳累了一天的楚军士卒们纷纷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营帐之中,一双眼睛猛然睁开,危险的光芒浮现在那名楚军哦不应该是魏军细作的脸上。 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鼾声,推了推自己身旁的士卒,再三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这名魏军细作小心翼翼地蹿出了营帐。借助着天际之上月亮的一点微光,沿着自己早已探好的道路,一路躲过了数队巡逻的士卒,这名魏军细作终于摸到了这座营寨之中储存粮草辎重的地方。 看着面前摆放着的一辆辆大车,看着那上面装载着还没有来得及卸下来的粮草辎重,一股狂喜之色顿时在脸上浮现。 “天助我大魏!” 微微吐了吐浊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这名魏军细作再次警惕地打量一下四周。 确认并没有危险之后,魏军细作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一辆大车的旁边,从怀中将一对火镰取了出来。 黑夜之中,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后,几点火星飞到了旁边的马车之上。 先是火星,逐渐变成火苗,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熊熊燃烧的烈火已然将整架大车粮草辎重尽数燃烧殆尽。 忽然一阵晚风传来,火借风势蔓延之下,一架接着一架的大车已经被猛烈的火海所吞噬。 “着火了,着火了……” 当楚军士卒发现那些熊熊燃烧的粮草辎重之时,负责防火的魏军细作早已经不见人影,只剩下了漫天的大火以及众多慌乱的楚军士卒。 方城关内的又一处楚军营寨之中,聆听着从各处传来的、或近或远的奔走呼喊之声,一名手持长戟、身着甲胄的魏军细作神情立刻激动了起来。 转头看向营帐之中为首的那人,并没有半点的话语,双眼之中唯有一丝兴奋。 早已接到命令的细作伍长,回想着昨日从关外传回的消息,双眼之中就是一道厉芒浮现。 今夜,火起,夺关! 熊熊的烈火已经燃起,该是他们拿起手中长剑,夺下这座方城关的时候。 腰间的长剑在一声剑鸣后落入了伍长的手中,只见他快步走出了大帐,只给身后的属下留下了一道简短的命令。 “走,随我,夺城。” …… 由于魏、楚两军交锋的前线还在百里外的棠溪城,加上方城这些年来的防御重点也一直放在北部的韩国身上,这就导致了方城关的防守并没有受到楚军一方的足够重视。 自魏楚开战以来,方城关自然也是加强了戒备,不过却还没有一副兵临城下的严密防备。 毕竟关内的大部分人都不曾想到过,魏军能够连续越过棠溪、合伯两座楚军驻守的城邑,兵临百里之外的方城关下。 此时此刻的关城城门处,一名名楚军持戟而立,不时有楚军的巡逻队经过。 “谁!” 忽然一道充满警惕的声音在关墙之上响起,这立刻引起了众多楚军士卒心中的警觉。 “踏踏踏……” 迎着众多士卒投来的目光,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队人数近百的楚军士卒缓缓走了过来。 借助着城头上的火光与天际之上微微月光,看清楚了来人身上所穿着的甲胄样式之后,关墙之上的楚军士卒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来者何人?” “关城之内四处着火,似乎是有魏军细作活动。奉将军之命,前来协助防守关墙,以防不测。” “可有印信?” “印信在此。” 正待负责值守此地的楚军卒长上前之际,忽然一阵疾风向着他的面门而来。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就这么刺穿了他的甲胄。 感受着腹部传来的剧痛,楚军卒长神情有些错愕看了看下方又看了看前方,紧接着无力地倒在了地面之上。 眼见一击得手,为首的魏军细作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一马当先朝着关墙之下的楚军士卒就杀了过去。 长剑前刺之下,又是一具尸体倒在了地面之上,魏军细作的呐喊声在关墙之上响起。 “夺关,开关门!” “杀!” 喊杀声中,一声声弓弦震荡,一名名士卒倒在了羽箭之下; 脚步之间,一柄柄长剑挥舞,一颗颗首级滚落在地面之上。 在这座事关整场战局胜败的关墙之上,魏军、楚军发生着激烈地争夺,谁都知道不能将这里让给对方。 也就是在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关内关外两支队伍正在向着同一个地点迅速赶来。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关城陷落 “砰”的一声巨响,方城关内的一间房门被猛然推开。 剧烈的声响惊醒了熟睡之中的楚国方城关守将,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冲到他面前的副将脸上。 “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将军,魏军细作四处放火,关内此刻已然一片混乱。” “什么!” 惊骇之色浮现在楚军守将的脸上,他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衣,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房门之外跑了过去。 数息之后,入眼所及尽是一片火光,原本的黑夜此时已然被熊熊烈火染得亮如白昼。 到了这个时候,楚军守将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意识到魏军一定是有所图谋。 “快,增派人手,迅速灭火,把关城之内的混乱给我制止住。” “另外派遣士卒把守关城各处,不能给魏军细作以可乘之机。” “喏。” 副将躬身领命迅速退下之后,楚军守将这才返回房间之内。 可是脚下的步伐还没有走几步,一丝不对劲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魏军细作早已经潜入关城,为什么要在今夜发动如此大事? 他们不怕自己的行动失败了吗,又或者是他们有把握夺取下这座关城。 想到这里,楚军守将一下子就明白了魏军细作的意图。 四处放火看似声势浩大,不过是魏军转移己方注意力的手段。 今夜的关键并不在城内的熊熊烈火,而在连通城内城外的通道。 关墙! 脸上是说不出的凝重神情,脚步的方向在一瞬之间发生了逆转,楚军守将迅速重新走出了房门。 “来人啊!” “在。” “整肃亲卫,随本将一起,增援关墙。” “喏。” 话落,楚军守将这才第三次回到房间之内,换上了坚固的甲胄,取过了锋利的长剑。 片刻之后,当披坚执锐的楚军守将走出房间之际,一道寒芒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众将士,随本将一起杀敌!” “杀!” …… “快快快……” 方城关东南的道路之上,一声声短促的呼唤声不绝于耳,不断催促着一名名魏军将士快速向前。 行走在一队队魏军武卒之间,看着不断有士卒从自己的身旁经过,魏军主将公孙痤的内心之中并不平静。 他们能否洗刷棠溪之战战败的耻辱,能否按照上将军庞涓的计划顺利完成任务,就全看这一夜的了。 “来人!” “将军。” “我军距离方城关还有多远?” “启禀将军,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我军还有一刻钟便能够抵达方城关下。” 听到这名亲卫的禀报,公孙痤的目光扫过了周围火光映照下的一名名魏军武卒。 虽然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但是公孙痤仍然能够感受到他们每个人都在憋着一口气。 一口洗雪耻辱的气,一口夺取胜利的气。 “将军,你看!” 身旁传来的一声提醒,将公孙痤从思索之中拉了出来,他的头迅速抬起。 入眼所及,原本漆黑一片的方城关,此时此刻已然是火光冲天。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耳畔亲卫们的欢呼声,让公孙痤的嘴角也不禁浮现出了一缕笑容。 “加快速度,明日本将要在方城关内与众将士一同享用朝食。” “遵令。” …… 距离更近,楚军比魏军更先一步抵达了方城关的关墙。 此时此刻,突袭的魏军细作仍然与关墙守军激战正酣。 虽然魏军细作们靠着突袭以及战力上的优势占据着上风,但是关城守将依旧勉强在关门处抵挡着魏军细作的进攻。 当楚军守将带着亲卫来到关墙处,看到眼前正在发生的战局,右手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弓箭手,准备!” “放箭。” 阵阵弓弦震荡声随即而起,道道破空声响彻黑夜,一支支锋利的利箭向着对面的魏军细作激射而去。 锐利的箭簇刺穿甲胄、刺入血肉,痛苦的哀号声在魏军细作之间响起。 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哀号声,正在对关门发动攻势的魏军细作回望了一眼,双眼之中是一片焦急的神情。 “屯长,不好了,楚军增援到了!” 一剑将面前的一名楚军击杀,魏军细作的屯长回望了一眼,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决绝。 “楚军人多,分散力量肯定不行,命令将士们向城门处聚集。” “今天就算是我们都死在这里,也要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快去。” 面对着前来增援的楚军,魏军细作只能一边勉强抵挡,一边集中兵力准备夺取关门。 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魏军细作一个接着一個地倒下,战局似乎向着有利于楚军的那边发展。 “将军,魏军细作不过是困兽之斗,想必我们很快就能够解决掉他们。” 看着眼前被楚军士卒一个接着一个杀死的魏军细作,站在他身旁的一名楚军旅帅脸上是满满的自信。 站在他身旁的楚军守将可就没有这么自信了,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战场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咔咔咔……” 楚军守将的思绪还没有落下,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从前方传来,立刻便让他脸上泛起了几分惊恐的目光。 方城关的关门,开了。 “全军进攻,夺回关门!”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楚军守将怒吼出了这一句。 一声令下,楚军的攻势越发猛烈,原本数量就不足百人的魏军细作更是死伤惨重。 站在打开的关门之前,那些个个带伤的魏军细作看着迅速逼近的楚军,脸上都是泛起了一丝笑容。 临出发之前,这些人就已经知道,今夜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死,但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战场。 如今他们已经顺利地完成了魏国交托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在魏国的后代会有人照顾,他们的名字将被后来的魏人所铭记。 “杀……” 巨大的喊杀声从关外传来,抵达的公孙痤所部很快便顺着魏军细作打开的关门冲入了城内。 魏武卒皆是魏军之中的精锐,方城守军不过楚军之中的常规战力,双方刚一接战便是高下立判。 无数魏军士卒冲入方城关内,身后更是不断涌入一股股赤色的巨浪。 看着那一抹赤色占据了关墙,望着周围那些侥幸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同袍,魏军屯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他知道这一战他们赢了,这一座方城关已然快要落入了魏军之手。 “大魏万年!” …… 第四百二十章 棋差一着 一夜激战,方城关内的战火终于在天明之际落下帷幕。 里应外合之下,魏将公孙痤率领着麾下的魏武卒于昨夜顺利攻入了方城关。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这场大战已然没有了悬念。 论及战力,方城关内的楚国守军,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精锐的魏武卒相比。 更何况自从棠溪之战落败后,这一支魏武卒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洗雪自己身上的耻辱。 如今楚军就在眼前,扭转战局的机会将要落在了他们的手中,魏武卒们如何不会奋勇争先? 战力此消彼长之间,楚军先是从关墙附近后撤,随即一步接着一步失去了自己所坚守的土地。 当清晨的第一抹晨光洒落大地,魏军的赤色军旗终于竖立在了方城关的关头。 行走在依旧残留着战火的方城关内,看着麾下魏武卒从自己身旁经过,公孙痤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无比地畅快。 经此一战,他终于能够昂首挺胸地站在麾下士卒的面前,他麾下的武卒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公孙将军……” 一声呼唤将公孙痤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来人他并不陌生,正是昨日冒死为他们大军打开关门的细作。 公孙痤连忙走上前去,看着对方手臂上被包裹着的伤口,脸上尽是一脸担忧之色。 “怎么不好好在营帐之中休息?” “我的伤都是小伤,一点也不碍事。” 笑着回应公孙痤的目光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名魏军细作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悲伤。 “就是昨夜的那些同袍们,他们恐怕再也不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说到最后,想起那一张张曾经并肩战斗过的熟悉脸庞,魏军细作的声音已然哽咽。 公孙痤想要去安慰,却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两人之前从未见过,但是昨夜的那一战,已然让他们成为了生死之交。 数息之后,公孙痤只能吐出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他们,王上不会忘记他们,我大魏更不会忘记他们。” “多谢公孙将军。” 带着手臂上的伤口,带着众多同袍的目光,这名魏军细作缓缓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公孙痤知道此生对方恐怕再也不会走上战场了。 不过也不必为他的生计而担忧,自李悝、吴起之时,魏国便一向厚待有功将士。 当今魏王魏罃即位之后,在大战之中连番取胜的魏国更是加强了对于士卒的优待。 不仅有功士卒本人会得到奖赏,就连他的家人也会因此而受益,士卒战死之后他留下的亲人更是会得到魏国全面照顾。 虽然这种厚待对于魏国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但是魏国上下无论是魏王魏罃还是相国公孙颀,司徒公孙鞅等一干重臣,没有一個提出反对的意见。 士为知己者死,只有让士卒没有后顾之忧,魏军在战场之上的胜利才能够有保障。 将目光从那名魏军细作的身上移开,公孙痤的目光逐渐恢复了坚定。 “来人啊。” “在。” “抓紧时间修复城防、加强戒备,以防楚军反扑。” “喏。” 战场之上,战局瞬息万变,往往只是一场战役,就能够决定整场大战的胜负。 深知这一点的楚军主将、令尹昭奚恤在洞悉了魏军接下来的行动之后,就急令大军向东北方快速推进。 方城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要在魏军夺下这座雄关之前赶到这里。 不过昭奚恤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当楚军的前军抵达方城关下,城头之上已经挂上了赤色的军旗。 “启禀令尹,方城关已经被魏军攻占!” “什么!” 惊讶之色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脸上,他连忙急令身下战车向前。 站在楚军队伍的前列,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关墙之上,那一面面在风中飘扬的赤色军旗,以及那一位位手持长戟、如同山岳一般矗立的魏军士卒,一抹悲痛出现在了这位楚国令尹的心中。 方城关为魏军所攻占,这不仅意味着两万楚军前锋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更代表着楚国的宛郡已经向魏军门户大开。 恰在此时,方城关的城头之上忽然就有一阵声响传来,魏将公孙痤缓缓出现在了昭奚恤的视野之中。 “来人可是州侯?” “正是。敢问将军是?” “末将公孙痤,奉上将军之命已然攻占了方城关,州侯迟来了一步啊。” 来迟一步,来迟一步,来迟一步…… 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四个字,忽然一阵轻风拂来,昭奚恤只觉得嘴里一阵腥苦翻涌。 “扑”的一声,一道血箭便从这位沙场老将的嘴里喷出。 “令尹,令尹,令尹……” “祖父,祖父,祖父……” 见此情景,一直守在他身旁的众人一边呼喊着,一边来到了他的身旁。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有些气急攻心的昭奚恤缓缓睁开双眼,他用着自己仅存的一点气力下达了命令。 “速退……” “大军回返宛城……” …… 也就是在昭奚恤率领着楚军返回宛城之际,棠溪城内的另外一支楚军也在做着撤退的准备。 “申公,大军各部已然集结完毕,随时都可以撤出棠溪城。” 聆听着耳畔副将的禀报声,申公屈弘缓缓抬起了手,细细地摩挲着眼前的棠溪城墙。 感受着有些斑驳的触感,申公屈弘早已经没有了数日之前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了几分对于战局的悲观。 申公屈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几日之间自己就要将夺回的城池再亲手送出去。 可是不送出去又能如何呢? 方城关已经落入了魏国之手,两万楚军前锋与楚国西部的联系已经被切断; 东边又有上将军庞涓率领的魏国大军正在虎视眈眈,可以说他麾下的楚军已然成为了一支孤军。 能够做的也只有靠着坚固的城防,勉强抵御魏军接下来的攻势了。 棠溪城几次易手,城防已然损耗殆尽,楚军留在这里又能够抵挡魏军多少时间? 如今最好的选择也就是继续西撤,退往城墙更为坚固的合伯城了。 想到这里,屈弘将手缓缓收回,充满悲观地说了一声,“也不知道此战的结局究竟会如何?” …… 魏国,安邑,王宫之内。 “啪……” 伴随着相国公孙颀手中的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之上,魏王魏罃脸上原本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的棋局一阵慌乱之后,魏罃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嘿嘿嘿,相国,您看寡人刚刚不小心下错地方了,可不可以?” “王上。”带着几分郑重的目光,公孙颀淡淡地说道:“落子无悔。” “好好好,落子无悔,落子无悔……” 一边认命似的看了看眼前的棋局,只听魏罃一边不断的懊悔着。 真是棋差一着。 …… 第四百二十一章 乘胜追击 也就是魏王魏罃与相国公孙颀的这局棋刚刚下完之时,一阵脚步声便从殿外传了过来。 “大捷……” 等到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司马孙伯灵三步并作两步跨入了大殿之中。 见此情景,魏罃与公孙颀相视一笑,“相国,看来我魏国的上将军为寡人带来好消息了。” “老臣,为王上贺!” 数息之间,孙伯灵已然来到了两人身旁,他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王上,相国,前线大捷。” 禀报的同时,孙伯灵就将手中的帛书递到了魏罃的面前。 从对方手中接过帛书,魏罃的目光便开始在一个个篆字之间不断移动着。 当看到公孙痤率魏军精锐攻破方城关,切断楚军相互连接的通道,两万楚军前锋已经成为孤军之时,魏罃的心中自是激动万分。 “砰”的一声巨响在大殿之中响起,棋盘之上的棋子也被震颤而起。 魏罃直接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豪迈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大殿。 “彩!” “我上将军威武,我魏军将士威武!” 面对如此振奋的消息,相国公孙颀、司马孙伯灵同时站在了魏罃的身后,向着前方躬身而拜。 “臣等为王上贺,为魏国贺。” 兴奋与喜悦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直到魏罃三人重新落座才终于消散。 抬眼看了看此时依旧是笑容满面的魏罃,作为司马、主掌军务的孙伯灵缓缓出了声。 “王上,既然我军已经突破了方城,那么是否应该趁着楚军还没从前线的这场挫败之中反应过来乘胜追击呢?” “自是如此!” 此时的魏罃可谓是踌躇满志,这一场对楚国的战争魏国可以说是处于完全的上风。 不仅如此在他治下的魏国还完成了当年齐桓公的齐国、晋文公的晋国都没有完成的目标。 那就是击破楚国引以为重的方城,攻入楚国的宛城腹地。 这场对楚之战并没有结束,相反这才刚刚开始,魏罃期待着魏国大军兵临郢都城下的那一天。 带着满脸的期盼,魏罃将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相国公孙颀。 “相国以为呢?” “数年经营,半个关中之地已经初步接受了我魏国的统治,关中之民也已经渐渐将自己视为魏人。” “既然关中之地已经初步平定,楚军的目光又都投向了东方的上将军所部,关中之地的大军我看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前番关中之战落幕之后,魏国曾经在关中留下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当初留下这支大军的目的是,应对关中之地可能发生的不测之事。 如今,魏国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数年光景,整個关中之地也是日渐稳定,这五万大军也完全可以抽调出来了。 其实在大战开始之前,魏国高层就有过计划。 一旦上将军庞涓所部的攻势受挫,关中之地的五万大军可以兵出武关,以分散楚军的注意力。 而经历了方城关的这一战,魏军的优势已经被彻底奠定,关中之地的五万大军也就随即发生了转变。 同样是兵出武关,不过目标却从分散楚军的注意力,改成了取丹析、夺穰城,与上将军庞涓所部的十万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一旦五万魏军兵出武关,楚国的宛郡将彻底处于魏国大军的兵锋之下,至于接下来的目标…… 一路南下,直抵郢都! “好!” 得到了公孙颀的支持之后,魏罃脸上满是一副威严之色。 “传寡人王命,命司徒公孙鞅为主将,率关中五万大军兵出武关。” “谨遵王上之命。” 躬身领命之后,作为司孙伯灵暂且退下,前去布置传达大军出征的军令去了。 至于下令的魏王魏罃,目光则重新回到了对面公孙颀的身上,“相国,韩国之事如何?” “王上放心,有徐言、申不害二人为使,又有我军捷报传回,料想韩王必然能够权衡利弊,作出正确抉择。” “如此寡人便听相国的好消息了。” …… 韩国,新郑。 “不害兄,请!” “言兄,请!” 新郑城内一家繁华的酒肆之中,作为魏国使者出使韩国的申不害、王错二人举起酒爵各自一礼。 等到两爵美酒入腹,感受着口中传来的清香,两人脸上都是一副怡然之色。 “果然如同不害兄所言,这韩国的美酒比我魏酒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不敢当言兄谬赞,不害只是少时在韩国饮得多了些罢了,这些年来饮得更多的倒是我们魏国的美酒。” 话刚刚说完,似乎是兴致上来了,两人当即各自又是一爵。 等到这一爵落入腹中,只听徐言沉声发问道:“不害兄以为此番韩国是否愿意与我魏国一同出兵攻伐楚国?” “自是愿意的。”面对徐言的发问,申不害摆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这样认为,原因有三。” “哦,愿闻其详。” 徐言当即摆出了一副颇感兴趣的架势,灼灼目光始终注视着对面的申不害。 “其一,我魏国与韩国一向是攻守相助的盟友。这些年来韩国跟随我魏国虽然不能说是开疆拓土,却也算是收获颇丰,这也使得两国关系颇为融洽。” “其二,我魏国此番派出了上将军庞涓以及十万精锐。这一战我军就算是不能大胜,也很难遭遇大败。韩国若是参与这一场大战,必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 “其三,细数韩国周边,对韩国威胁最大的就是楚国。一旦此番韩国能够与我魏国一道击败楚军,不仅能够解决南部楚国的隐患,甚至有机会反守为攻。” 将这一番话语说完,申不害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徐言。 “言兄,若你是韩王,面对不会大败却有可能开拓疆土的前景,你会不会出兵呢?” “当然。”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又是一抹笑容出现在了两人嘴角。 当日,也就是在两位魏国使者酒肆交谈之际,身处新郑王宫之中的韩王韩武最终还是作出了选择。 …… 第四百二十二章 韩国出兵 面对前来新郑的魏国使者,韩王韩武从始至终都知道他们的目的,邀请韩国与魏国一道出兵攻伐楚国。 只是权衡再三之后,韩王韩武却一直没有能够下定这个决心。 世人都知道如今是楚强而韩弱,双方之间的国力差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抹平的。 就算是此战有魏军相助,就算是魏国许下了丰厚的承诺,韩王韩武却也迟迟没有坚定用兵的决心。 开疆拓土虽然荣耀,韩国却也要有实力将其守住。 韩王韩武在大殿之中连连踱步,片刻之后才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相国韩悦。 “相国以为此番我韩国应当如何?” 看着身前满脸迟疑的韩王韩武,相国韩悦知道他的心中恐怕早已经有了答案,现在所欠缺的不过一股推力了。 心中念头已定,相国韩悦当即向前一步,双眼之中满是自信的神情。 “大王,臣以为此番对楚之战,我韩国应当出兵。” “韩魏两国十余年来一向互为盟友,魏国也没有依仗国力而欺侮过我韩国。若是因为此次拒绝而与魏国交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这些年来,韩国跟随在魏国的身后,虽然没有说是收获满满,却也得到了不少利益。 再加上如今魏国无可置疑的天下第一强国的地位,韩王韩武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了几分。 “正是如此,魏国乃是我韩国最为重要的盟友,我韩国实在是不宜因此而得罪魏国。” 眼见韩王韩武心中向魏国偏了一些,相国韩悦继续趁热打铁道:“臣听说魏国此番为了拉拢我韩国出兵,可是向大王许下了重诺。” “正是如此。”看了一眼自家相国,韩王韩武带着一股颇为动心的语气说道:“若是此战能够取胜,魏王愿用楚国宛郡换我韩国上党之地。” “臣为大王贺,臣为韩国贺。” 向着韩王韩武躬身称贺,相国韩悦也是难掩心中激动,“宛郡乃是楚国腹心之地,其地富庶不下中原。” “若是我韩国能得宛郡,向东是将落入魏国之手的故陈之地,向西亦是魏国的关中之地。” “大王可全心全意经略南方的楚国鄢郢之地,如此我韩国未必不能就此强盛。” 相国韩悦为韩王韩武勾画了一个堪称梦幻的蓝图,以宛郡为跳板进攻楚国的鄢郢之地,吸取楚国的根基来强大韩国。 而韩王韩武一想到未来韩国的强盛,顿时觉得此时出兵楚国也并非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此战攻楚的主力并不是韩国,而是国力更强、军力更盛的魏国。 “相国所言极是。” 心中的迟疑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踌躇满志。 虽然韩国会因此失去上党之地,但是上党之地紧邻赵、魏,韩国无法由此向外扩张。 相反若是此战韩国能够拿到宛郡,就可以全心全意经略鄢郢,韩国未必不能借楚国故地而强大自己。 更何况此次大战的主角始终都是魏国,韩国出动的兵力也必然远远少于魏国。 以并不算多的兵力,夺取富庶的宛郡,更可以借此获得韩国崛起的机会,这怎么算都是一件好事。 当然,韩王韩武也明白魏国此举也不全然为了韩国好,宛郡一旦入手,楚国势必会将矛头直指韩国。 魏国是要用一个宛郡,将韩国死死绑在自己对抗楚国的战车之上。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要经略鄢郢,那么就算是上了魏国的战车又如何呢? 将一切都看清楚了之后,韩王韩武脸上的神情既没有了迟疑也没有了兴奋,反倒是恢复了平静。 “既然如此,那寡人就……” “踏踏踏……” “报……” 禀报声伴随着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大殿之外响起,一名传令兵来到了韩王韩武、相国韩悦两人的面前。 “启禀大王、相国,魏楚战报送至。” 从这名传令兵的手中接过战报,韩王韩武的视线迅速在上面移转起来。 不久之后,韩王韩武放下了手中战报,口中吐出了一声感慨,“庞涓用兵,果然名不虚传。” 将手中战报递给相国,“相国你看。” 快步走到大殿一边的地图面前,韩王韩武当即分析道:“庞涓以公孙痤为将,率精兵奇袭方城关,切断了两万楚军前锋与楚国宛郡的联系。” “至此,不仅两万楚军成了他庞涓的囊中之物,宛郡的门户也向着魏军轰然洞开。” “此战,魏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下面就看能够取得多大的战果。” 看完了手中的战报,又看完了韩王韩武的分析之后,相国韩悦已经明白了此刻的形势。 韩国出兵,已经刻不容缓。 “来不及迟疑了。” 此时此刻,韩王韩武表现出了果断的一面,“相国,寡人命你率精兵五万攻打楚国。” “臣,谨遵王命。” …… 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在形势的逼迫之下,韩国最终决定出兵。 五万韩国精锐在相国韩悦的率领之下,直抵方城的另外一個关口,鲁关。 此时,方城守军的注意力已经被东方的魏军吸引了过去,根本就没有想到一直置身事外的韩国也会出兵。 猝不及防之下,鲁关很快被五万韩军所攻陷,楚国宛郡的大门也向韩国敞开了。 也就是在韩国出兵的同时,关中之地待命许久的公孙鞅大军也有了动作。 五万枕戈待旦许久的魏军刚出武关,便直扑丹析这片对于楚国来说有着非凡意义的土地。 同样也没有遭受多么剧烈的抵抗,丹析之地便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接下来,士气正盛的关中魏军沿着丹水一路南下,兵锋直抵楚国的穰城所在。 至此,如果从地图上俯瞰整个战局,魏韩联军接近二十万大军已经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威胁到了楚国的宛郡。 而与这支庞大军团对峙的不过退守宛城之内的六万楚军,以及合伯城内的两万孤军而已。 短短时间,情势急转直下,纵使楚国幅员万里,有着广阔的战略纵深,此时也不得不面对即将有重兵兵临郢都城下的困局。 …… 第四百二十三章 楚国求和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房间之中响起,楚国令尹昭奚恤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喉咙上传来的隐隐疼痛,昭奚恤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了四周。 巍然矗立的方城关已经不在眼前,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前空空的房间,料想大军已经按照他之前的命令退回了宛城。 正在昭奚恤思绪流转之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数息之后他听见了昭阳充满惊喜的声音。 “祖父,祖父,你醒了?” 昭奚恤努力使出全身气力,想要在卧榻之上坐起身来,可是却被快步上前的昭阳给拦住了。 “祖父莫起,医官说您是气急攻心,需要好好静养,还是躺着为好。” 注视着自己孙儿双眼之中的焦急,昭奚恤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 “我睡了多久?” “祖父睡了整整三日。”昭阳双眼之中充满了担忧,“万幸祖父醒了,如若不然,昭阳……” 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身旁的昭阳,语气之中满是宽慰,“生老病死,乃是天数,又有哪一个能够逃过?” “就算是齐桓、晋文以及我楚国庄王这样的雄主,如今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而已。” 宽慰着昭阳的同时,回想起眼下的战局,昭奚恤的脸上也不禁显露出几分遗憾。 “只是此番我却是迟到一步,方城关已经被魏军所夺,申公麾下的两万精锐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话落,昭奚恤带着几分痛苦缓缓闭上了眼睛,而一旁的昭阳同样是一言不发,整个房间之中陷入了沉默。 直到时间过去了许久,昭奚恤幽幽的询问声这才再次响了起来,“在这三日之内,前线战局可有变故?” “祖父!” 回想起刚刚收到的消息,昭阳想要吐露,却始终是欲言又止。 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昭奚恤的目光逐渐变得沉重,握住对方的右手也是暗暗多了几分气力。 “莫要瞒我。” “喏。” 既是自己的祖父又是自己的上官,昭奚恤的命令让昭阳不得不接受。 “祖父,韩国……” “出兵了。” 从昭阳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昭奚恤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昭奚恤的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 毕竟魏韩两国乃是攻守相助的盟友,此番楚军又在魏军手中遭遇了大败,韩国如何会放过这开疆拓土的好机会呢? “天不佑我,天不佑楚国。” “咳咳咳……” 昭奚恤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立刻让昭阳的心中警铃大作。 “来人啊,去请医官……” 他一边连忙上前照顾,一边无比焦急地命令房门之外的亲卫。 正在这时昭奚恤的右手握得更紧了几分,“昭阳,眼下魏、韩齐攻、方城已陷,料想宛郡大半也将落入敌手。” “你务必谨守宛城,不得出战,将魏、韩联军死死地抵挡在宛城以北。” “昭阳遵令。”面对祖父的命令,此刻的昭阳显得无比肃然。 “还有……咳咳咳……” 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咳嗽,昭奚恤勉力说道:“将宛郡战况悉数报与郢都,让王上早作定夺。” 脸上的担忧更甚,昭阳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遵令。” …… “魏将公孙痤率军夺我方城关,两万申息之师已成孤军。” “韩王拜相国韩悦为主将率军攻伐我楚国,鲁关已落入韩军之手,郦城恐怕也将不保。” “关中魏军五万余名士卒,在魏将公孙鞅的率领之下南下武关,丹析之地已不复我楚国所有,穰城……” “够了!” 当大殿之中的声音念到这里,一直在积蓄怒意的楚王熊良夫终于是爆发了。 直接从王座之上站起来的他,瞪着双眼看向下方的一名名楚国群臣。 “寡人的楚国是怎么了?” “不久之前还在东南之地高歌猛进,怎么短短时间魏、韩大军就快要兵临郢都城下了?” “诸卿,有谁能够告诉寡人吗?” 面对着上方楚王的怒火,下方的一干楚国朝臣可谓是鸦雀无声。 魏韩联军整整二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宛城,眼看着即将兵临郢都城下,他们又能够有什么办法呢? 眼见着下方的群臣全都沉默不语,楚王熊良夫的怒火无处发泄,开始从郢都转向了前线。 “昭奚恤在哪?我楚国的令尹在哪?” “启禀我王。” 听到楚王熊良夫提到昭奚恤,身为楚国左徒的屈伯庸站了出来。 “我王,据前线回报,令尹连日操劳,加上气急攻心,已经是身染重病,现在正在宛城之内休养。” “即使重病在身,令尹仍命大军将士谨守宛城。” 左徒屈伯庸的话语,让楚王熊良夫心中的怒火,一下子便缓和了不少。 想到昭奚恤,想到对方这些年来尽心竭力地效忠自己与楚国,楚王熊良夫的心似乎一下子软了下来。 “寡人刚刚言重了,令尹实在是为我楚国殚精竭虑。” “只是魏韩联军即将兵临郢都城下,司大军又在吴地与越军纠缠。” “值此楚国危亡之际,寡人又当如何?” 楚王熊良夫充满无可奈何的声音响起,刚刚站出来的屈伯庸随即向前一步。 “启禀我王,大战之初,我楚国所要面对的仅仅一個越国。以我楚国的国力,战而胜之自然不难。” “如今魏国、韩国都已经派出大军攻打我楚国,我楚国此战的敌人就从越国一国变成了魏国、韩国与越国三国。” “以一国对三国,其中更有魏国这样的强国,战事已然不利于我楚国。” 屈伯庸的一番话语之中,自动将齐国给剔除了出去。 实在是因为齐国在此次大战之中的表现有些过于低调了,除了派兵拿下琅琊,几乎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 再加上魏、韩两国出兵攻打的宛郡距离太远,齐国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 “既然我楚国处于劣势,又当如何?”听到屈伯庸的分析,已经有些慌了神的楚王熊良夫连忙追问道。 “明明知道不能取胜,却还要勉力支撑,臣以为这并不是明智的。” “眼下这场战争我楚国已经完全落入下风,不如派遣使者向韩国、魏国提出休战。” “休战……” 虽然名义上是休战,但在楚王熊良夫看来,这不就是屈辱地求和吗?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郢都被魏、韩二十万大军所威胁,楚王熊良夫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那么寡人便以左徒为使,前往新郑、安邑,协商我楚国与魏国、韩国的休战之事。” 楚王熊良夫的声音落下,屈伯庸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躬身一礼。 “臣,屈伯庸,谨遵我王之命。” ……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中山战事 宛郡大地之上,魏国、韩国、楚国近三十万大军正在酣战; 东南的陆地水泽之间,楚国的十万大军正在一步步蚕食着原本属于越国的土地; 太行山的东方,赵国聚齐大军十万,准备一举扫除中山国这个心腹大患,燕国、齐国似乎也在身旁蠢蠢欲动。 什么叫做战国,既是指代天下之间因战而强的几个大国,也是指这个厮杀不休的混乱时代。 天下之间的黎庶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年短暂的和平,转眼之间大战就已经席卷整個天下。 当南方、北方以及东方皆是硝烟四起之际,位于河东的魏国都城之内却是呈现出一股别样的安宁。 安邑城内的商贾们依旧面带笑容,热情地招待往来的每一位客人。 街道之上、市集之间,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连年大战的不断取胜,让身处安邑的魏人对于自己的国家充满了信心,他们相信战火会远离这座天下第一强国的国都。 酒肆之中,魏人们饮酒高谈最多的还是魏国大军在前线取得的胜利,时不时便会有人将目光望向那片壮丽的赤色宫殿。 魏王宫中的大殿之内,魏王魏罃此刻正在批阅着来自魏国各地的奏疏。 近段时间从前线不断传来的好消息,让魏罃心中欢愉的同时,手上的墨笔之间也是不由多了几分轻快。 “王上,王上……” 从殿外传来的呼喊声,让魏罃手中墨笔的笔尖就是一顿。 不动声色地处理完了手中的这份奏疏之后,魏罃缓缓抬起头来,相国公孙颀此时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听相国一路而来的高呼,似乎是为寡人带来了好消息?” “不瞒王上,确是如此。”从怀中递出一份帛书,公孙颀高声禀报道:“启禀王上,郢都城内传回密报。” “面对前线战事的失利,楚王已然有意向我魏国求和。” “楚国使者、左徒屈伯庸,日前已经从郢都出发,向我安邑而来。” “此话当真?” 听到这个消息,魏罃连忙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兴奋从公孙颀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 “彩!” “天佑我大魏!”激动过后,魏罃的目光看向了始终默默站在一方的公孙颀,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是随即消减了不少。 “相国以为我大魏该当如何应对这位远道而来的楚国使者?” 公孙颀面对着魏罃抛出的问题,只是缓缓地问出了一句,“王上,楚国真的无力再战了吗?” 耳畔响起这一句话,魏罃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恢复了肃然。 楚国真的无力再战了吗?当然不是! 除了被庞涓大军围困的两万申息之师,坚守宛城的六万楚国守军,以及正在与越国鏖战的十万楚军之外,楚国国内依旧拥有庞大的军队。 虽然这些军队的主人并不是楚王,而是楚国国内数量繁多的贵族封君; 但如果楚国真的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楚国完全可以聚集起一支数量庞大的大军。 只是楚国或许还有再战之力,但是楚王可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昭奚恤麾下的楚军可都是从王室领地内征召起来的,如果他们全军覆没,楚王的力量必然会遭受不小的打击。 这也就是楚王熊良夫在听闻宛城即将被魏韩联军三面包围之后,能够放下固执,派遣使者向魏国求和的原因。 不过楚王所想要避免的,同样也是魏国所期盼的。 楚王的力量弱一分,楚国的贵族封臣就强大一分,楚国也就分散一分。 魏国所希望的并不是一个团结而强大的楚国,相反一个封君林立的楚国更符合魏国的利益。 所以魏韩联军对楚国的攻势不能停,至少在完全消灭这支北上的八万楚军之前不能停。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魏王的双眼之中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危险的光芒。 “相国,传令上将军、司徒,寡人期待着他们携手攻占宛城的那一天。” “喏。” 躬身一礼之后,公孙颀并没有选择离去,而是再次发问道:“那不知王上,我大魏又该如何应对远道而来的楚国使者呢?” “嗯,这样……” 沉吟片刻,魏罃刚要将决定说出口,立刻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当目光移向公孙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刚刚自己询问的问题吗? 君臣两人双眼对视之间,一抹笑意浮现在了两人脸上。 只不过魏罃的是一抹苦笑,而公孙颀的脸上却是一抹窃喜。 “唉!” 似乎是认命了一般,魏罃沉声说道:“也罢。太子如今也已经渐渐开始参与政务,就由他代替寡人会见这位楚国左徒吧。” “至于寡人与相国嘛……” 魏罃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公孙颀直接来了一句,“启禀王上,臣即将偶染风寒,恐怕不能处理朝政,还请王上恕罪。” “相国都偶染风寒,寡人又应当如何呢?” “皆可。” 听到公孙颀来了一句这话,魏罃一口气好悬没接上来,只能故作平静地微微点头。 大殿之中一片安静,一切尽在君臣二人的不言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殿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臣孙伯灵,拜见王上、相国。” “司马不必多礼,发生什么事了?” 魏罃、公孙颀两人同时望着匆匆而来的孙伯灵,眼神之中同时多了一抹询问。 “王上,中山国内传回密报。” “哦。” 听到是来自中山国的消息,魏罃心中一下子又产生了好奇。 魏罃可是没有忘了为了中山国,赵国此番可是出动了十万大军,他倒想知晓中山国会如何应对。 等到看清楚了密报上的内容,一抹喜色出现在了魏罃的脸上。 “壮哉,中山。” “司马,看王上如此,中山国这是取胜了?” “正是。”面对一旁公孙颀的发问,孙伯灵当即躬身一礼,“相国,自开战以来,中山国可以说是捷报频传。” “他们不仅在北部依托鸿上塞的险隘,挡住了代地南下的三万赵军。” “更是在东方的扶柳城,重挫赵国前锋的锐气。” “如今两地都还处于鏖战之中,不过中山国都是隐隐占据上风?” “不错。” 三步并作两步,魏罃快步走到了一旁的地图面前。 看着地图北方太行山以东的大战,魏罃脸上顿时浮现郑重之色。 赵国三路攻打中山的大军,如今已经有两路受挫,就看赵王赵种亲自率领的这一支赵军主力能否击败前来应战的中山军了。 目光之中一道微寒闪过,魏罃喃喃自语道:“一切拭目以待了。” …… 第四百二十五章 赵军受挫 中山国与赵国代地的交界,太行山北麓的崇山峻岭之间。 两座险峻的高山矗立在大地之上,阻挡住了行人前进的脚步,只余一条蜿蜒的小路供人勉强通行。 以往这条略显幽静的小路并没有多少人经过,今日一支军队的到来却是打破了这片地方的宁静。 从这支队伍之中竖立的旗帜,便可看出这支军队乃是属于赵军; 而从这支军队押送的一辆辆马车,便可看出这是一支向前线运送粮草的辎重队。 在这支规模并不算大的军队之间,一名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士卒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打量着周边山坡之上茂密的丛林。 “砰……”的一声,一道沉闷的响声在年轻士卒的头顶上响起,他下意识地想要喊出声来。 可是当看清身后那人的面容之时,带着一抹恐惧的他却是将喊声憋了回去。 “看什么看,赶紧走,注意脚下,别这么乱看。” 面对身后那人的教训,年轻士卒只能低着头,默默地吐出了一声。 “哦。” 身后那人既是他的伍长,也是他的仲父,这样特殊的身份让年轻士卒根本不敢多说一句。 至今,他依旧记得临行的那一天,母亲将他托付给仲父的景象。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好一段路程之后,年轻士卒试探着向后看了看,发现自己仲父脸上的神情已然缓和了不少。 年轻士卒见此,大着胆子将心中积蓄许久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 “仲父,中山国的士卒可怕吗?” “瞎问什么呢?没什么可怕不可怕的。” 年轻士卒问出的问题迎来的果然是一句责怪,正待他缩着脖子准备继续向前的时候,他的身后却是有一道细小话语传来。 “中山国的士卒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都是靠着在太行山中打猎为生。” “你看见中山国的士卒可别傻傻地向前冲,他们手中的弓箭可长了眼睛的,你家里可就你一个男丁了。” “嗯!” 听到仲父的叮嘱,年轻士卒回想起站在路边担忧地看着他的那道身影,双眼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对赵军辎重队里的普通叔侄不知道的是,也就是他们交谈的时候,两边山坡茂密的丛林之中,一抹寒光正在对准着他们。 “啊啊啊……” 一只乌鸦从密林之中被惊起,充满惊慌的叫声立刻响彻了山林。 耳畔响起乌鸦如同哀叹一般的叫声,再看看那惊慌的模样,辎重队的卒长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有些不对。 “埋伏,有埋伏!” 卒长的呐喊声刚刚响起的瞬间,两旁的密林之间立刻就是一阵弓弦震荡。 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锐利羽箭,迅速飞过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命中了这名正在呐喊的赵军卒长。 赵军卒长还想继续下达命令,只觉得口中一股腥苦味传来,顿时一阵血箭喷溅而出。 “卒长,卒长……” 周围的赵军士卒还没有能够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反应过来,转眼之间一支支羽箭就飞到了他们上空。 羽箭从天空之中落下,锐利的箭簇毫不费力地射穿了军服与血肉,一道道士卒的身影就这么倒了下去。 “草儿,小心!” 也就是在箭矢落下的瞬间,刚刚说话的那名赵军老卒,下意识地就将年轻的士卒拉到了自己面前。 他用自己的后背作为屏障,为自己的侄儿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仲父,仲父……” 看着面前中箭的伍长,看着平日里对自己颇为严厉的仲父,年轻士卒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对方。 忽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股巨力握着,等到他看过去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自己仲父无比灿烂的笑容。 年轻人的记忆之中,自己仲父的形象只有严厉,这般显露出来的笑容还是第一次。 “仲父。” “草儿,活着,好好活着……” “你的母亲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替仲父照顾好你的仲弟,告诉他们仲父回不去了。” “砰”的一声,伴随着又一道沉闷的响声,草儿和仲父一起倒在地面之上。 刚刚遭受箭伤,又遇到重击,草儿一下子就昏迷了过去。 迷糊之间,他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道凌厉的命令声,“抓紧,迅速烧掉这些粮草辎重,赵军的增援随时可能到来。” “喏。” …… 中山国与赵国的边境,大陆泽东北的扶柳城外。 “呜……” 悠长的号角声在方阵之中吹响,象征着赵军即将发动又一次的攻势。 面对城外来势汹汹的赵军,扶柳城头的中山军士卒身穿铁甲,手握强弓。 此时此刻,他们的双眼之中没有半点惧色,只有临战之前那可怕的平静。 “赵军进攻了!” “弓箭手准备!” “放!” 城外的赵军在城头之上的一道道的高喊声中不断逼近,与此同时无数羽箭迅速飞射而出。 当羽箭落下,当锐利的箭簇射穿甲胄,哀嚎声在赵军进攻的队伍之中不绝于耳。 每一秒都有士卒中箭,每一分都有赵军倒在进攻的路途之上。 即使每一刻都在付出巨大的伤亡,赵军也是依靠着兵力上的优势,将云梯又一次架在了扶柳城的城头。 面对着顺着云梯一路向上的赵军士卒,中山军将一颗颗落石扔了下去,顿时带倒了一队又一队的士卒。 “赵军上来了!” 忽然一阵呐喊声响了起来,只见一只漏网之鱼顺着云梯就攀上了扶柳城的城头。 只是还未待这名赵军士卒有所动作,一杆铁杖直接便是向他打来。 “哼……” 伴随着一股巨力重击在身上,这名好不容易先登上来的赵军士卒只发出了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人直接从城头上飞了下去。 时间慢慢地流逝,赵军逐渐在城外、城下以及城头上留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可即使是不知道多少次付出如此巨大的伤亡,扶柳城却一直牢牢地被掌控在中山军的手中,似乎根本没有撼动的可能。 “铛……” 直到天色渐晚,一道鸣金之声才终于在赵军后方响起,它也宣布着赵国又一次攻城的失败。 …… 第四百二十六章 求战应战 “砰……” 鄗邑城内,赵军大营之中,一声巨响打破了房间之中的沉寂。 大厅之中一个个默然无语的赵军将领,你看着我、我望着他,面面相觑之下更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口。 眼见自己麾下众将脸上的神情,赵王赵种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一群废物!” 咆哮声在众将的耳畔响起,直要将他们的耳膜都要震破。 “寡人此番聚集十万大军,为的是一举荡平中山国。” “不曾想北方代地的三万大军,不仅被阻挡在鸿上塞之外迟迟不得南下,而且粮道屡屡遭受中山小股散兵的威胁,攻势几乎难以为继。” “扶柳城外的三万大军,这些日子以来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却只是白白丢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扶柳城一分也未曾被撼动。” 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收获的一封封战报,再想到赵军在战场之上的连连失利,赵种心中的怒火更是旺盛了起来。 “砰……” “砰……” “砰……” 怒火中烧之下,三道重重的拍击声响起,赵种的双眼之中的眼神越发危险了起来。 “诸将,可有克敌制胜的良策?” “启禀大王……” 迎着赵种如山如海一般的怒火,站在众将前列的一名赵军将领站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名赵军将领大着胆子却又战战兢兢,“启禀大王,中山士卒一向战力强悍,我军当缓缓图谋。” “缓缓图谋?” 念叨了一句之后,赵种的双眼之中已然爆发出了无穷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在你缓缓图谋的时候,中山大军的主力即将抵达槐水之畔。” “你还要缓缓图谋到什么时候?难道是想等到我赵军为中山军所击破,寡人被对方生擒活捉的时候?” 说出了这一番诛心之言,赵种依旧不解气,顺手将面前案几之上的一卷竹简就扔了出去。 “啪!” 来不及感受竹简砸在脸上的疼痛,这名赵军将领当即连连躬身,“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还请父王息怒。” 原本听到众将之间响起的宽慰声,赵种脸上神情更加不好看了几分。 可是看清楚那名站出来的年轻人时候,赵种微微收敛住了自己的怒意。 时刻关注着赵种神情变化的赵国公子赵緤眼见着自家父王脸上神情并没有恶化,当即就是大着胆子站了出来。 “启禀父王,儿臣以为眼下战局正处于两国相持之中,我赵国隐隐还占据着上风。” 公子緤这话一出,厅内赵国众将的脸色就是一变,而赵种脸上的神情就明显好看了许多。 就是如此嘛,如今的战局根本不像刚刚那人说的那般危言耸听。 虽然赵国被中山军阻挡得迟滞不前,但是赵军毕竟还处于攻势之中,这不就是稳稳地占据了上风的嘛! 年纪逐渐增加让这位曾经还能够算得上英明的赵王越发显得固执而又易怒; 跟随在魏国身后的连连取胜,以及因此而获得的丰厚收益,更是让赵种心中充满了高傲。 如果不是这样,他这一次也不会调集十万大军,准备一举荡平中山国。 在赵种看来中山国不过是扎在赵国身上的一根刺,即使能够让赵国感到疼痛,拔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儿说得不错。” 带着满意的笑容看了看面前的公子緤,赵种继续发问道:“不知我儿应当如何应对?” “启禀父王……” 躬身一礼之间,公子緤脸上尽是自信之色,“我赵国眼下差的不过是一场大胜,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要能够击破前来迎战的中山军,我军不仅可以乘胜攻入中山境内,其他两路大军也势必能够有所突破。” “父王……” 话落,公子緤的脸上一阵坚定之色闪过,“儿臣愿为先锋,为赵国出战中山。” “我儿求战之心甚佳,只是……” 赵种说话之间,整個人缓缓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双眼之中一丝威严浮现。 “寡人已经决意,亲自领军出战中山。” …… “鄗邑城内的赵军发来战书,约我军三日之后在槐水之畔决战,不知相国、龙贾将军以为如何?” 槐水北岸的中山国大营之中,中山公姬恒望着坐在自己两边的中山相国乐池已经客将龙贾提出了询问。 “启禀君上,末将愿率军应战。”几乎没有犹豫,乐池当即回道。 “君上,臣曾与赵军多次交手,此番臣麾下的也是我中山国的精锐,战力绝对超出对面赵军。” “即使我中山军的兵力不如对岸的赵军,臣也有信心可以战胜。” “相国不愧是我中山的良将。”无比满意乐池的回答,中山公姬恒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的龙贾。 “其一,开战以来赵军攻势屡屡受挫,而中山国却节节胜利。” “其二,赵军急于寻求决战,而中山国却从容应对。” “其三,赵军不知中山军战力,而相国却对赵军战力了如指掌。” 向着坐在上方的中山公姬恒遥遥一礼,龙贾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这三个原因,中山国可以与赵国打一战。” “而且中山公可别忘了,中山国并不是孤军奋战。” “龙贾将军是说……” 不错,就是指如今蠢蠢欲动的齐国、燕国,以及那个隐藏在背后的魏国。 一旦中山国此战获胜,齐国、燕国必定会立刻出兵,夺取赵国在东方的土地。 一旦中山国战败,齐国、燕国同样也会有所行动,只不过从进攻赵国变为了援助中山国。 事情果真到了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魏国恐怕也会下场,保住中山国这个插在赵国胸膛之上的一柄利刃。 可以说,此战若是胜了,中山国可以顺势南下夺取大片属于赵国的土地。 此战若是败了,中山国最多也只是损失一些土地,不会有亡国之忧。 如此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摆在眼前,中山公姬恒并没有多少犹豫。 “好。” “既然他赵国要战,那我中山国便应战!” “相国、龙贾将军……” “末将在!”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槐水之战 槐水出自太行山中,自西向东流经大陆泽内,将赵国前线的两座要塞房子与鄗邑相隔开来。 槐水之畔,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上,一只苍鹰正用自己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唳……” 不知道是双眼看到了什么,在一道嘹亮的鹰啼声过后,苍鹰的双翅猛然张开,强劲有力地托举着身体飞上了天空。 翱翔在无垠的苍穹之中,锐利的目光俯瞰着自己身下的王国,属于天空霸主的威严在这只苍鹰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倏然之间,苍鹰的身形立时停滞,整个身体犹如一支黑色的羽箭直直地坠下。 当下降到一定的高度,苍鹰又迅速止住身形,稳稳地落在了一双臂膀之上。 感受着手臂之上多出来的那份重量,战马之上的中山公姬恒目光不禁看了过去。 望着眼前如此神俊的苍鹰,姬恒伸出右手轻轻摩挲着那无比顺滑的黑色羽毛,双眼之中也是显露出了一丝笑容。 虽然国内大多数都是以畜牧、打猎、冶铁为生的鲜虞族人,但并不意味着中山国与北地的游牧部落没有交集。 赵国代地与北地游牧接壤的边境之上,这些年来可是并不缺少中山人的面孔,而这只苍鹰便是北地游牧部落赠送给中山公的礼物。 骑乘在一旁的战马之上,已然换上一副中山将领甲胄的龙贾看着此刻停在中山公手臂上的那只苍鹰,双眼之中是难以掩饰的一抹羡慕。 毕竟哪一位将领,不渴望拥有如此神俊的一只苍鹰呢? 在一旁注视了许久,龙贾默默将自己的目光收回,视线转移到了周围的中山军士卒身上。 此刻天际之上的烈日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映照着中山军身上所穿着的铁甲都反射出幽幽寒光。 没错,站在龙贾周围士卒身上所穿着的并不是简陋单薄的军服,而是坚固厚实的铁甲。 能够屡屡击败前来进犯的赵国军队,中山国必然有着过人之处,而精良的铁器冶炼技艺则是重要的一点。 依靠着坚固的铁甲、锋利的铁剑,再加上在太行山中狩猎练就的高超本领,中山军的战力堪称强悍。 “呜……” 远处吹响的号角声打断了龙贾环顾四周的目光,他的视线转向了前方的赵军方阵。 嘴唇微微抿起,望向前方的目光之中几分寒芒浮现,龙贾知道对面的赵军即将发动进攻了。 “咚咚咚……” 果然,激昂的战鼓响起,赵军方阵缓缓向着中山军的方向而来。 “龙贾将军。” 骑乘在战马之上的姬恒同样看到了赵军的动向,他那带着几分垂询的目光立刻看向了一旁的龙贾。 “如今赵军已经主动向我军发动攻势,我中山军是否应当立刻迎战?” “不,此刻的赵军求战心切,正是士气高涨之际。” 右手抬起缓缓指向前方,龙贾整个人的身形之间满是一股镇定。 “此时我军要做的绝不是冲上去与赵军正面相抗,而是以逸待劳,消耗赵军战意。” “好,就依将军所言。” 满脸的信重之色,姬恒的右手缓缓抬起,后方的中军大纛便飞快地挥动了起来。 伴随着飞舞的大纛,整支由众多精锐士卒所组成的中山军方阵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 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也并没有多少的话语,只一眼便能够感受那些铁甲之下的中山军士卒所具备的力量。 “御敌!” 在军阵的前方沉重的巨盾被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弥漫的烟尘之中一支支锋利长戟迅速伸出。 手中握着自己的兵器,目光时刻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赵军士卒,中山军士卒的吐息声不断地变得粗重。 “嗖嗖嗖……” 破空声在空气中响起,就在进入各自弓箭的射程之中,双方几乎是在同时射出了自己的长箭。 无数箭雨在双方的方阵倾斜而下,立刻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痛苦的哀号声。 不过中山军在这场弓箭对决之中,还是占有一席优势的,身上所穿着的坚固铁甲,为士卒们抵挡住了大部分的羽箭。 时间在一轮轮的箭雨对决之中迅速流逝,中山军与赵军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小。 伴随着“轰”地一声巨响,两辆横冲直撞的战车最终还是碰撞到了一处。 接下来就是长剑与长剑对击,长戟与长戟相撞的残酷较量。 长剑挥舞之间,鲜血充斥在了整片战场;双方搏杀之间,总有士卒永远地倒了下去。 你死我活地碰撞中,双方之间的战线几经移转,并在许久转化为了僵持。 看着远处战场之上时刻在变化的局势,赵军方阵的战车之上,赵王赵种自是一脸的镇定。 赵种作为久临战阵自是处变不惊,可是他身旁的公子緤就明显有些站不住了。 “父王,眼下两军相持之际,正是我军一举奠定胜负的机会。” 向着赵王赵种躬身一礼,公子緤当即请战道:“儿臣愿领战车五百乘,从侧翼突入中山军方阵,给中山军致命一击。” 听完公子緤的请战,赵王赵种心中先是一阵思忖,最终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好,此战若胜,寡人必重重封赏。” “父王放心吧。” 向着赵种躬身一礼之后,公子緤身旁的御手当即催动战车离开了。 片刻之后,一支庞大的战车部队从赵军的方阵之中脱离,迅速冲向对面的中山军方阵。 战车在平原之上自然是所向披靡,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赵军战车直接冲入了中山军的方阵之中。 立时之间,赵军战车几乎无可阻挡,以极高的效率将中山军的方阵撕开了一个口子。 此时此刻,中山军一退再退,似乎已经是颓势尽显,胜利的天平似乎也偏向了赵军的一方。 只不过就在赵军一方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们的侧翼也出现了一支部队,而与他们一同出现的漫天的烟尘。 等到队伍渐渐逼近,等到漫天的烟尘之中终于显出了几分形象,赵种几乎要将他们的身份脱口而出。 “是中山军,是中山军的战车。” 几乎就是刚刚场景的重现,在主将乐池的率领之下,中山军的战车部队以无可阻挡的姿态一下子杀入了赵国的后军。 形势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逆转,双方的胜负也随之发生着变化。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各自算计 狂风卷积着烟尘直上苍穹,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等到这道沉闷声音逐渐化为怒吼,漫天烟尘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才终于显出身形。 “中山军,是中山军!” 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赵王赵种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围。 只是令他感到绝望的是,原本重重护卫他的亲卫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要丢下寡人,不要丢下寡人。” 令人心悸的空旷让赵种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喊了起来,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般无力。 赵种只能独自一人站在大地之上,绝望地注视着中山军的战车以无可匹敌的威势迅速向他靠近。 在那股绝望之中,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铁戟越来越大,最终刺穿了赵王赵种的胸膛。 …… “不,不要……” 卧榻之上,赵王赵种的双眼猛然张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陌生的场景。 “呼呼呼……” 刚刚那可怕的一幕幕,令心有余悸的赵种不断地发出着沉重的喘息声。 房间之中传出的呼吸声很快被房外的众人所察觉,数息之间几名赵军将领的身影出现在了赵王赵种面前。 “父王……” “大王……” 耳畔响起众人关切的声音,好不容易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赵种缓缓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公子緤。 “寡人如何在此,我军战况如何?” 一听赵种询问起战况,在场赵军众将脸上的关切一下子就换成了悲苦。 就在众人沉默无语之际,公子緤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 “父王,此战我赵军……” “败了!” “我赵军败了,如何败的?” 面对赵种的追问,公子緤脸上先是一阵难看的神情,然后将大战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公子緤率领战车部队冲入中山军的方阵之后不久,潜藏在赵军侧翼的中山相乐池所部突然发力。 同样强大的中山战车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毫不费力地冲破了赵军后军的一道道防线,其兵锋甚至已经威胁到了赵王赵种。 眼见己方后军遭遇中山军的突袭,原本处于攻势的赵军一下子就乱了阵脚,在 中山军方阵之中左突右冲的公子緤当即便要率军回救赵王赵种。 赵军的混乱立时被处于中山军中军的龙贾所注意,身经百战的他立刻抓住这个战机,命令原本防守的中山军全力反攻。 原本就因为己方后军遭到袭击而方寸大乱的赵军,又被中山军突然这么一阵猛攻,军心士气立刻跌入了谷底。 兵败如山倒,在丢下了近万的尸体,损失近一半的兵力之后,大败的赵军这才堪堪退入了鄗邑之中。 中山军眼见敌人大败而逃,自然也不会就此罢兵。 在中山相乐池、客将龙贾的一致建议下,中山公姬恒乘胜追击,一举将两万赵军残军困在了鄗邑之内。 此战赵军虽然占据兵力上的优势,最终却是只能苦守孤城。 听完了战役的经过之后,赵王赵种直接陷入了崩溃之中。 他终于知道自己刚刚所经历的根本不是梦境,而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实,只不过自己却并没有和梦境一般死在中山军的长戟之下。 他一把推倒了站在身前的公子緤,然后向着他大声怒吼道:“你为什么要将我救出来,我是赵国的罪人,我愧对赵氏的历代先祖。” “此战之败,都是我赵种的过错,是我赵种的过错!” 伴随着“扑”的一声,一股血箭从赵种嘴里喷吐而出,他又重新摔在了身后的卧榻之上。 “父王……” “大王……” 因为赵王赵种的突然倒下,房间之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时间过去了许久之后,当医官的身影走出房门,在外等候许久的公子緤连忙上前疾问道:“父王,怎么样了。” “公子放心,大王并无大恙,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 “呼……” 听到医官说出赵种并无大恙,公子緤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心中立时也是安定了不少。 其实公子緤如此担忧赵种的身体,除了父子之间的亲情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要知道一旦赵种病逝,按照现在赵国的情势,身处邯郸的太子赵语便可名正言顺地登上赵王之位。 到了那個时候,他赵緤作为赵王语曾经的对手,又会有怎样可怜的境遇? 况且赵緤也不甘于屈居人下,用后世某个吕姓人士的话来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所以无论如何现在赵种也不能有事,如若不然作为赵国公子的赵緤又如何能够有能力与太子赵语这个正统继承人相抗衡。 等到满脸真诚笑容地送走医官,一名公子緤的心腹来到了他的身旁。 “公子,我等应当如何应对城外中山军的攻势?” “多多加派人手,将大战的消息传出去,另外命令将士们加强戒备。” 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南方,双眼之中的神情颇有些复杂,“接下来就看我的太子兄长如何做了。” …… “报……” “启禀君上,城内赵军派遣了为数不少的传令兵,企图突出我军的重围。” “如今这些传令兵大半已经被我军或擒获或杀死,但是仍有一部分逃了出去,我军轻骑已然前往追击。” “莫追。” “莫追。” 两道建议声同时在大帐之中响起,作为声音主人的乐池、龙贾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抹默契的眼神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眼中。 “看来龙贾将军想得与我一般。” “乐相国恐怕也是一般。” 相视一笑之后,乐池向着上方的中山公姬恒躬身一礼,“启禀君上,臣以为赵军传令兵的突围,正是上苍赐予我中山的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中山公姬恒听完了自己相国的话语,连忙追问道。 “此次大战我军虽然以少胜多,大挫了赵军的锐气,但是赵军并没有彻底失去战力。” “依托坚固的鄗邑作为防守,我中山要想拿下这支赵军恐怕需要耗费不小的时间。” “但这次赵军传令兵的突袭,却可能将赵国后方的兵力吸引过来。” “论及野战,我想我中山军恐怕不弱于天下任何一支劲旅。” 相国乐池很清楚中山军要想拿下鄗邑凭借现在的条件,恐怕难以有所作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苦苦执着于一座坚城,而不是以这座坚城为诱饵,有效地打击赵军后方的有生力量。 这就是围点打援。 明白了自家相国的意图之后,中山公姬恒立刻将脸上的疑惑化为了笑容。 “一切就交托给相国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齐燕出兵 “急报,前线急报……” 这日清晨,一道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哒哒马蹄而来,打破了赵国都城邯郸的宁静。 穿过邯郸的城墙,一路经过繁华的街道,奔驰了不知道多久的战马停在了赵王宫的宫门之前。 “扑通”一声,马背之上的传令兵甚至已经没有了翻身下力气,直接从马背之上摔落了下来。 见此情景值守在宫门之前的赵军禁卫根本不敢怠慢,当即便是小跑着上前探看。 “醒醒,快醒醒!” 被一声声的叫喊所唤醒,传令兵艰难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名与他身穿同样服袍的士卒。 只见这名传令兵伸出右手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然后将他按在了前方那人的手中。 “快……快救王上……” 用着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几个字之后,这名传令兵直接昏迷了过去。 “旅帅,此人昏过去了。” “速速将其送至医官处医治。”确认了来人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值守宫门的赵军军官当即面露肃然,“我去将帛书递交太子。” “喏。” 伴随着这名赵军军官匆匆的脚步,这份来自前方的帛书很快便送到了赵国太子赵语的手中。 “快,快去请相国前来。” 不久之后,赵相公仲乐快步迈入大殿,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正在来回踱步的赵语。 “老臣,拜见太子。” “相国不必多礼。”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赵语直接将那份帛书递到了公仲乐的面前,“相国看看吧。” “父王率领四万大军与三万中山军会猎于槐水之畔,一场激战下来我军大败而退。” “如今,士气如虹的中山军已然将鄗邑团团围困,父王以及我两万赵军犹如困守的蛟龙,一点也不敢轻动。” 听着赵语的讲述,看完了手中帛书之上的内容,公仲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怎会如此?” “烦劳相国为我赵国守好邯郸。” 还没有等公仲乐从前线大败的消息之中醒转过来,赵语在说出这一句之后,便自顾自的向着殿外走了出去。 赵语的脚步刚要踏出大殿,身后却是传来了公仲乐的询问声,“太子意欲何为?” “父王受困,作为儿臣如何能够袖手旁观。我意欲聚集邯郸城内的兵马,前往房子救出父王。” “太子,你这不是在救父,而是将整个赵国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啊。” 公仲乐的这一番话语,让赵语收回了准备迈出的脚步,转过身来带着满脸疑惑看向了他。 “相国这是何意?” 一步步的走到了赵语的面前,公仲乐缓缓说道:“如今我军虽然在前线遭遇大败,但是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地步,还请太子听老臣慢慢说。” 公仲乐都如此说了,赵语虽然心中仍是焦急万分,但最终还是按下了性子。 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赵语,眼见着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公仲乐这才点了点头。 “太子,召集兵马、救援大王固然重要,但是有两件事情却应在救援之前。” “其一,防备齐国的进攻。” 面对着赵语投射过来的目光,公仲乐面色无比郑重,“过去十几年来,我赵国的主要对手从不是中山国,而是东方的齐国。” “通过与魏国联合的几次大战,我赵国从齐国的手中夺取了大片的土地,甚至济水以北都成为了赵地。” “面对这些丢失的土地,齐国有可能会无动于衷吗?” “当然不可能。” 掷地有声地喊出了这一句之后,公仲乐当即一躬身,“此次我赵国与中山大战,齐国势必不会坐视不理,臣请太子下令沿济水加强戒备以应对随时可能来犯的齐军。” 赵语听完了公仲乐建议的第一件事,带着赞同点了点头。 没错,齐国绝对不会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赵国与中山国之间相互激战。 齐国之所以还没有选择出兵,不过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出兵借口,而眼下赵国大败无疑是给了齐国一個千载难逢的机会。 “相国所言甚是,我立刻下令加强戒备。”听完了第一件事,赵语的目光立刻转到了下一件事的身上,“第二件事呢?” “其二,向魏国求援。” 公仲乐这话一出,赵语脸上没有了刚刚的赞同,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迟疑。 如今的赵国与魏国之间,虽然还维持着表面之上的盟友关系,但是暗地里却已经是渐行渐远。 事实上,两国关系的转折并不以魏赵两国君王的意志为转移,不过是实力强弱的改变而导致的结果罢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逐渐强大的赵国已经不满足于屈居魏国之下,他也在寻求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看着赵语那满脸迟疑的模样,公仲乐当即说道:“太子,如今我赵国正在与中山国所激战,齐国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是不能再生变故了。” “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数十年霸主所积累下来的威望更是无人可以媲美。” “只要我赵国能够得到魏国的支持,那么宵小之辈必然不敢轻动,我赵国也能够全心全意应对中山以及潜藏在暗中的齐国。” 公仲乐这样一番解释,直接打消了赵语心中的疑惑。 赵语当即说道:“相国所言极是,我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安邑。” 说完了齐国,讲完了魏国,赵语、公仲乐两人的目光最终得以放在了如何解救赵王赵种以及困守鄗邑的两万余赵军身上。 “太子,大王如今看似情势危急,实则仍有一战之力,太子只需……” …… 就在邯郸城内,赵国君臣还在谋划着援救之事的同时,从中山国处得知战况的齐国突然是出兵了。 齐侯田因齐以田盼为将,率领五万齐国技击之师渡过济水,向着原本的齐国故地发起了进攻。 齐军的推进显得格外顺利,短短时间之内便收复了千乘、狄城、麦丘等城邑,兵锋直指齐国原本的五都之一,高唐。 就在赵国一边调兵遣将准备援救鄗邑城内的赵王赵种,一边手忙脚乱地应对齐军迅猛的攻势之际,赵国的北方却也燃起了战火。 多年未曾参与过中原战事的燕国出兵了,三万燕军突然将赵国的武垣城重重包围。 至此,原本三路齐攻、准备一举覆灭中山的赵国,忽然陷入了中山、齐国、燕国的三面夹攻之中。 而且不要忘了,中山国的背后可还有一个强大的身影。 身处安邑城内的魏王魏罃虽然没有亲自下令出兵,但他所走的每一步棋都与中山国、赵国、齐国乃至天下的命运息息相关。 …… 第四百三十章 形势大好 “杀……” 喊杀声如同海啸一般响起,穿过洞开的城门,无数齐军士卒冲入了眼前的高唐城。 当前方那一番场景落入眼帘,齐军副将心中自是激动万分。 这些年来,他们齐国在战场之上可谓是屡战屡败,大片土地丧失于周边各国之手。 如今抓住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终于能够率军北上,亲手收复丢失的疆土了。 满怀喜悦地注视着士卒的脚步进入高唐城许久之后,副将的目光随即看向了身旁的齐军主将田盼。 “将军,高唐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虽然表现得并没有身旁副将那般激动,但是嘴角隐的笑意,还是体现出了田盼此刻的心情。 高唐作为齐国五都之一,更是防御北方的重镇,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高唐的收复不仅代表着齐国将势力重新深深地扎入了济水以北,更是意味着齐国与赵国之间的交锋不再是一边倒了。 不仅仅是济水,也不仅仅是高唐,他田盼要将齐、赵两国的边境线重新推回大河一线。 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左手按住了腰间剑柄,只听田盼朗声说道:“向临淄、向君上报捷,我军已然顺利收复了高唐。” 时不我待,眼下是齐国最好的动兵机会。 赵国深陷于与中山国的大战之中,魏国正在为了越国而攻伐楚国,齐国周边几乎没有能够对战局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对手。 当此之时,正该一鼓作气,基本收复齐国之前割让给赵国的土地。 也就是在高唐城外的齐军主将田盼意气风发,准备一举收复失地的同时; 北方赵国武垣城内的守将却是坐在城守府内,一脸一筹莫展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心中的苦闷之中拉了出来,这名赵军守将当即带着满脸苦涩对着在场众人缓缓开口。 “诸位,城外燕军已经围困我武垣多日,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赵军守将的这一声发问,立刻让在场的一干将领有些犯了难。 对于燕国,这些赵军将领的印象从来都是闭塞而独立的。 这些年来无论中原大地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列国之间是怎样的明枪暗箭,燕国仿佛一位遗世而独立的北方佳人一般。 令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本看似人畜无害的燕国,竟然会在赵国正处于关键的时候发兵来攻。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份意想不到,让赵国应对燕军进攻的反应是那般地迟缓。 武垣城内如今已然没有了足够抵御城外三万燕军的兵力,如今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报……” “启禀将军,燕国使者已在城门之外,要求面见将军。” 听到燕国使者求见,赵军守将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低头。 “请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场众多赵军将领齐齐苦等了许久之后,一身蓝色服袍的燕国使者缓缓迈入了大殿之中。 “燕使子安,见过将军。” “燕使此来,所为何事?” 听到赵国守将的发问,燕使子安并没有任何的隐瞒,直接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不瞒众位将军,子安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劝降而来。” “劝降而来?”重复了一遍子安来意之后,赵国守将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嘴里也是带上了几分强硬,“若是本将不降又如何?” “不降?武垣城又能够支撑多久?” “如果子安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无论是兵力亦或是粮草辎重,武垣城内都不是那般充足的吧?” 燕使子安看向自己的目光,以及对方娓娓道来的话语,一下子就让赵军守将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与武垣城在这名燕国使者的眼中已经被彻底看穿了。 事实上,子安确实是在临来之前,收到了武垣城内的具体消息,不过这个消息却不是燕国细作提供的。 据传说这则消息来自正在和赵国作战的中山国,至于中山国的背后是谁…… 尽管自己的底细已经被对手看了个明白,赵军守将还是想硬气一把。 “就算是这些是真的,那又如何?” “燕使可别忘了,赵国的实力远超于燕国,燕使与燕公难道不怕将来赵国的复仇吗?” “当然怕。” 正如赵军守将所说的那样,燕国与赵国相比实在还是弱了一点。 如果只是双方摆开阵势,正面对正面的交手,胜利者有极大可能会是赵国。 只不过这一次燕国可不是孤军奋战,燕国的身旁有齐国、中山国这样的盟友。 “只不过如今赵国既要面对中山国主力,又要应对齐军的猛攻,又有多少精力耗费在我燕国的身上。” “将军处处为赵国所想,赵国此刻又是否会想到将军和武垣城呢?” 燕使子安的话一下子就点出了赵军守将此刻的困境,如今的赵国已然没有额外的精力去应对北方燕国的突然暴起。 双眼之中满是凝重,脸上满是纠结的神情,赵军守将的心中更是充满了迟疑。 是战?亦或是降? …… “砰……” 重重的拍击声在鄗邑城外的中山军大营之中响起,中山公姬恒的脸上尽是一片兴奋之色。 “彩,彩,彩!” 连连喝了三声彩之后,姬恒充满兴奋的目光看向了周围,“相国,龙贾将军,好消息啊。” “齐军五万技击北上,如今高唐已然重新回到了齐国之手;” “燕军三万士卒南下,武垣城已经被燕军所拿下;” “再加上我中山国,如今的赵国可谓是三面迎敌。” “我中山国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啊,哈哈哈!” 听着姬恒的爽朗笑声,大帐之中乐池与龙贾两人也是相视而笑。 “报……” 恰在此时,一道疾呼声伴随着脚步声传入了大帐。不久之后,一名传令兵匆匆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启禀君上,有三万赵军已然离开了邯郸,正在向房子城而来。” 听到这一声禀报,姬恒脸上的喜悦立刻就是戛然而止。 随后,只见他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两人,“相国,龙贾将军,可有破敌的良策?” …… 第四百三十一章 水淹鄗邑 “驾,驾,驾……” 哒哒马蹄之声与阵阵催马之音,在槐水之畔奏响了一曲别样的乐章。 身下战马如飞一般奔驰,眼看着即将冲入滔滔槐水之中时,马背之上的中山公姬恒双手猛然一发力。 “唏律律……” 一道悠长的嘶鸣声中,一瞬之间停止的战马将自己的前蹄腾空而起。 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过了片刻之后,中山公姬恒身下的战马终于是平安落地。 目光凝视前方,注视着滔滔槐水许久之后,姬恒的目光看向了已然来到他身旁的乐池和龙贾。 “相国、龙贾将军,我是问破敌的良策,二位如何将我带来这槐水之畔了?” “启禀君上,我二人的破敌良策正是这槐水。”指着前方流过的槐水,乐池当即出声解释道。 “槐水?”听到自家相国提到这槐水,姬恒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疑惑。 “正是这槐水。” 迎着姬恒的疑惑,一旁的龙贾也是当即出声解释起来。 “中山公,若是论威力之大、破敌之速,又有多少东西敌得过水火呢?” 水火无情,转瞬之间便能够取人性命;不过在战场之上,水火同样是将领手中一柄锋利的武器。 后世有东吴大都督周瑜赤壁之战尽没曹操大军二十余万,更有关羽借助雨水之利击破曹军、生擒于禁。 而细数春秋战国时代,要说哪一国擅长于以水为兵,那赵国一定榜上有名。 公元前455年,晋国智氏家主智瑶,率领韩氏、魏氏一同围困赵氏的晋阳城。 就在智瑶挖开了汾水,晋阳城岌岌可危的时候,赵氏家主赵无恤派遣家臣张孟谈说动了韩氏以及魏氏的家主。 之后,赵无恤派人突袭并占领了堤坝,让原本引向赵氏的汾水倒灌入智氏的军营。 趁着智氏军营一片大乱之际,赵氏、韩氏、魏氏三方一齐杀出,将智氏士卒杀得大败。 这一场晋阳之战,不仅奠定了后来三家分晋的格局,还为后世留下了一个词语,反水。 以水而生、以水而兴,后来的赵国也曾不止一次地靠着大水击破敌军、挽救自己。 从龙贾口中听完了这一番解释之后,望着眼前的滔滔槐水,姬恒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明悟。 “莫非相国、龙贾将军是准备效仿当年赵襄子赵无恤,以槐水之威破开鄗邑的城防?” “是也不是。” 原本已经有些明白二人的打算,如今龙贾这一个回答,倒是令姬恒心中更添了几分疑惑。 是也不是,那究竟是是,还是不是呢? “启禀君上,当年智氏智瑶尽管掘开了汾水,却并没有能够取下晋阳城,为何?” “因为赵氏家臣张孟谈在晋阳城经营多年,早已经将这块赵氏的根基之地经营得固若金汤。” “这才有了赵氏在汾水之中,苦苦支撑的底气。” 说完这一段话语之后,乐池的右手一转,移向了远处那座矗立于槐水以北城邑。 “尽管鄗邑并不如当年的晋阳那般坚固,但是作为抵挡我中山国南下的要塞,赵国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再加上此刻驻守在内的两万赵军精锐,我军要想拿下鄗邑并非不可能,只是所耗费的时间一定不会短。” 相国乐池的一番话,立刻就让姬恒原本激动的内心,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既然用槐水短时间之内拿不下鄗邑,那么三人为什么要来这槐水之畔。 “中山公,别忘了,这一次我军的目标可并不是鄗邑啊。” 谁说槐水的作用就是破开鄗邑的城防了,难道不能用来为中山军制造战机吗? 当天晚些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响,槐水猛然冲破了已经被中山军扒开大半的堤坝。 沿着中山军提前挖好的简易河道,滔滔槐水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直接向着鄗邑就冲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非现在的人力所能够掌控的大水之威直直地砸在鄗邑之上,直将原本坚固的城墙都砸得摇摇欲坠了。 身处鄗邑之内的赵王赵种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这股大自然的伟力。 甚至他还没有来得及从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回过神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启禀大王,不好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大王,中山军扒开了堤坝,如今滔滔槐水已经漫灌入鄗邑之中。” “什么!” 一阵惊骇出现在心中,赵王赵种只觉得胸口一堵,嘴里一阵腥苦之味浮现。 “扑……” 伴随着扑的一声,一股血箭自赵王赵种的口中喷出。 这一刻赵王赵种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地都要倾覆一般。 “大王,大王……” 眼见赵王赵种如此,亲卫连忙上前,他的耳畔只听见一声悲呼! “天不佑我赵国,天不佑我赵国!” 就在鄗邑城内,赵王赵种因为中山军的水攻而大声疾呼之后不久,这一则消息迅速传入了房子城以南太子赵语的大营之中。 “砰……” “哼,他中山国欺我赵国太甚!” 太子赵语看到这则消息的一瞬间,整个人直接就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整個人的怒火直接充斥在了全脸。 可是愤怒之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焦急,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去解救被围困的赵王赵种。 目光扫过在场诸多将领,太子赵语沉声说道:“诸位,中山军水攻鄗邑,鄗邑危在旦夕。” “鄗邑在等待我军前去援救,大王也在等待我军前去援救。” “传我将令……” 就在赵语准备下令之际,一道声音拦下了他,“太子且慢,末将以为鄗邑城应当解救,但是我军也需要时刻警惕危险。” “一旦中山军……” “好了,莫要再说了。”这名赵军将领的话还没有说完,直接就被太子赵语给打断了,“大王是我赵国的根本,一切以大王的安危为重。” 肃然目光看向了周围的一干赵军将领,赵语用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传令道:“传我将令,全军加快速度,尽快抵达鄗邑。” “喏。” 赵语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这一个决定,将他麾下的三万赵军都拉入到了危险的陷阱之中。 …… 第四百三十二章 狭路相逢 木头的挤压声在赵国鄗邑的城守府内响起,立刻引起了赵王赵种的注意力。 此刻的赵王赵种哪里还有当初北上的意气风发,苍老的身形之中剩下了枯槁,只能依靠手中的一柄长剑才能勉强支撑。 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当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来人,赵王赵种语气之中充满了无力。 “如今城内情势如何?” “中山军掘水攻城,我军粮草辎重损失惨重。万幸鄗邑城墙还算坚固,士卒倒是并没有大规模的伤亡。” 听到公子緤的禀报,赵王赵种原本担忧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轻松。 可是这份轻松还没有维持多久,他的脸上就又重新泛起了苦涩。 “真是天不佑我赵国。” “如今城外中山大军虎视眈眈,城内又是一片泽国,我军只能坐困孤城而无可奈何。” “天不佑我赵国啊!” 就在赵王赵种为赵国的命运而悲叹之际,他身旁的公子緤却是当即出声道:“父王,正有一件好消息要转告父王。” “何事?” 公子緤的话语顿时令赵王赵种心中充满了不解,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就不错,哪里会有什么好消息呢? “启禀父王,据斥候回报,城外围困的中山军似乎已经离开了。” “什么!” 似乎是被这个消息震惊,赵王赵种直接从站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城外的中山军似乎退了。” “彩!” 从公子緤的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赵王赵种立时便是大喜过望,“天佑我赵国,真是天佑我赵国啊。” “你立刻命人整肃剩余士卒,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退出鄗邑,我军生死存亡就全看这一次的了。” “喏。” 听到赵王赵种的命令,公子緤不敢怠慢,当即就准备前去执行。 可是他的脚步还没有离间,身后却是传来了赵王赵种带着迟疑的声音。 “不对,不对,不对……” 连说了好几個不对之后,赵王赵种在公子緤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了房间之中的地图面前。 看着眼前的这张地图,赵王赵种心中始终有一个疑惑无法解开。 明明情势一片大好,眼看着就要拿下鄗邑,为什么就这么退却而去了。 莫非是有什么更大的目标,吸引住了中山军的目光。 这一刻赵王赵种苍老而又浑浊的眼睛之中,忽然浮现出了缕缕精光。 他的目光看向北方,又轻轻摇了摇头。 北方赵国代地的兵马与中山守军正在对峙,按理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变故。 他的目光又看向了东方,再次缓缓地摇了摇头。 从先前获得的消息来看,中山军与赵军对峙于扶柳城下,已然获得了些许优势,也不必退兵前往。 既然不是北方、不是东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南方,具体点说就是来自邯郸的兵力。 赵王赵种不愧是久经战阵之辈,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中山军可能针对的目光。 立时之间,他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公子緤,双眼之中的神情仿佛苍鹰一般锐利。 “说,有没有邯郸方向的军报传来?” “父……王……” 公子緤听赵王赵种询问起邯郸军报,神情之中立刻带上了几分慌乱。 直到看着赵王赵种的双眼越发锐利,公子緤这才缓缓提起,“启禀父王,邯郸方向近些日子未有军报传来。” “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赵王赵种眼见公子緤如此吞吞吐吐,当即大声厉喝。 “只是我军退至鄗邑之后,儿臣曾派遣精锐向邯郸求援。只是一直没有军报传回,儿臣这才……” “你糊涂啊!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禀报?” 看着面前头越来越低的儿子,赵王赵种只剩下了一股怒其不争,“太子是寡人的儿子,你的兄长,他是什么秉性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我们遇到了困难,一定会毫不犹豫发兵救援,说不定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说话之间,赵王赵种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地图之上,“是了,是了,一定是了。” 此刻的赵王赵种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他立刻对着公子緤下令道:“还不赶快去整肃士卒,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遵令。” 就在公子緤快步走出房间之际,赵王赵种没有注意到的是,对方的眼中分明暗暗浮现出了一抹嫉恨之色。 …… 就在赵王赵种整肃鄗邑城内剩余的士卒,准备南下接应作为援军的太子赵语所部之际。 作为接应目标的太子赵语却也在命令着大军急速北上。 “快……快……快……” 站在战车之上,看着眼前经过的一队队士卒,太子赵语此刻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情。 北方槐水冲击鄗邑已经过去了几日,谁也不知道赵军能够在中山军的攻势之下坚持多久。 他麾下这支大军早一日抵达,鄗邑城内的赵王赵种和赵国大军便能够早一日脱险。 时不我待,只能加速向前。 就在太子赵语心中思索之际,一驾战车接近了他的战车。 “太子,太子,太子……” “太子不能如此了,大军按照这般速度行进,战力恐怕难以保证。” “一旦我军遭遇中山军,恐怕……” 副将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被太子赵语一下子就给打断了。 “不必再说了,中山军远在鄗邑,如何……” 同样的,太子赵语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不远处就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太子……” “启禀太子,斥候回报,我军前方出现中山国大军主力。” “什么!” 惊骇从太子赵语的心内生出,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可是此刻太子赵语的察觉已经晚了,早已经等候赵军多时的中山军已然做好了一切开战的准备。 片刻之后,在太子赵语肃然目光的注视之下,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片片小小的黑影。 渐渐地,那一片片的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终太子赵语看清楚了对方军中所飘扬的旗帜。 “中山”。 呜…… 悠长的号角在大地之上响起,将这片土地的平静给打破了,战争就在眼前。 …… 第四百三十三章 仇怨渐生 一方是以逸待劳的中山军主力,另一方是劳师远征的赵国太子赵语所部。 双方在槐水以南、房子城以北的战场之上,面对面地拉开了阵势。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也没有相互之间的试探,战争在一道悠长的号角声中拉开了序幕。 “杀……”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准备多时的中山军战车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冲入了赵军那并不算严整的防线。 这种自夏朝开始就活跃在战场之上的兵种,再次用他无可阻挡的冲击力,在槐水之畔显示了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战车的进攻并不是这场战争的终结,中山军随后一波的进攻再次降临在了赵军的方阵之中。 沉重的铁杖被中山力士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面对中山军如此猛烈的攻势,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援军根本没有能够支撑多久。 当又一名士卒倒在了中山大军的兵锋之下,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声。 “逃,快逃啊!”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赵军士卒心中的最后一丝战意也是瞬间崩塌。 接下来,这场战争就只剩下了一个结果,那就是溃败,难以遏止的大溃败。 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己方大批大批的士卒向后退却而去,赵国太子赵语可谓是心急如焚。 “回去,快回去,我们还有一战之力,快回去和中山军再战。” 手中握着锋利的长剑,口里发出着嘶哑的声音,赵语想要以此来阻挡赵军的颓势。 可是兵败如山倒,他此刻所做的一切看似拼命,一切不过只是徒劳罢了。 “启禀太子,不好了,中山军杀过来了。” “那又如何?” 眼见己方的溃败已经无法阻止,赵语心中一横,双眼之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决然。 “我赵语身为赵氏子孙,又何惧他中山军?” 看到赵语如此决然,前来禀报的副将心中可是焦急万分。 赵语身为太子,安危何其重要?如果赵语一旦遭遇不测,他又怎么能够脱得了干系? “太子……”又是一道呼唤声之后,眼见着太子赵语依旧是无动于衷,这名副将直接对着一旁的御手下令。 “还不赶快带太子离开。” “喏。” “唉唉唉,我不走,不走……” 感受着脚下战车的缓缓移动,赵语想要反抗,可是护卫在他身旁的副将哪里会如他的心愿。 就这样战车之上的赵语,与那些赵国溃卒们一起,踏上了逃离战场的路途。 或许是恰巧遇到,又或许是上苍不想看到赵国就此覆灭,溃败的赵语所部在经过几天的逃亡之后遇到了从鄗邑南下的赵种残兵。 双方一会合,看着对面与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同袍,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而终于见面的赵王父子三人,在相互了解了各自的情况之后,一致决定避免与士气如虹的中山军交战。 合二为一的赵国残兵一路向南败退,最终退到了距离房子前线足有百里之遥的邢城。 作为原本邢国的国都,又是赵襄子赵无恤的封地,邢城拥有着一座坚固的城防。 再加上与前线还有一段距离,赵军残部终于在这里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行走在邢城临时的赵军大营之中,赵王赵种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四周。 入眼所及之处,尽是赵军士卒的身影。 此刻的他们哪里还有先前跟随他赵种北上之时的士气高涨,疲惫、倦怠、麻木已然成为了他们脸上最常见到的表情。 “唉……” 一声长叹之后,带着无奈看了看自己身后跟随着的两个儿子,赵王赵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留下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落寞伴随着赵王赵种,这场几乎是重挫赵国战力的大败,比岁月对这位老人的侵蚀更大。 “儿臣告退……” 片刻之后,满脸悲色的太子语与公子緤一前一后地退出了赵王赵种所在的房间。 有些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之后,公子緤选择先行一步离开。 而就在太子语也准备走的时候,一道呼喊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太子……” 顺着目光看过去,正是跟随在他身旁多年的那名亲信。 “何事?” 听到太子语问起,这名亲信当即上前几步,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什么!此话当真!” 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太子语此刻的脸上满是惊骇的神情。 “小人不敢欺瞒太子,真是小人曾有幸见过那人,绝对不会错的。” “好,你随我来。”说话之间,太子语将亲信重新带入了房间之中。 片刻之后,房间之中响起了赵王赵种的怒吼,“魏罃小儿,你欺寡人太甚!” 受伤猛虎一般的目光下一刻看向了那名太子亲信,赵王赵种冷冷地说道:“你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小人不敢欺瞒大王,乱军之中的那名中山将领,分明是魏将龙贾。” “好啊,好啊,魏国你做得好啊!” 一边感叹着,赵王赵种的脸色就一边恢复了平静。 不过任谁都能够看得出,赵王赵种双眼之中分明流露着不满与嫉恨。 赵王赵种不是没有想过,作为盟友的魏国会在自己背后捅刀子,因为他自己也在图谋着削弱魏国。 如果没有赵国的这一场大败,双方可能就是背地里动动手,表面依旧维持着盟友的一团和气。 可是这一场赵国对于中山国的大败,特别其中还有魏国的影子,这让赵种的怒火一下子就有了发泄的对象。 左手死死地按住长剑,双眼之中满是危险的目光,赵种充满寒意的话语在房间之内响了起来。 “魏罃,寡人与你、与魏国就这么开始了。” 站在一旁,看到自己的父王如此,太子赵语立马向前一步道:“父王,如今我军战事不利,恐怕还需要仰仗魏国。” “此时与魏国交恶,不仅仅是中山国、燕国、齐国,甚至魏国也有可能出兵,这对于我赵国来说并不算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况且如今我赵国使者已经前往安邑要求魏国发兵襄助,不若等使者回报再说。” 经过太子赵语的这一缓和,赵王赵种渐渐放下了几分怒意,“嗯,也好。” …… 第四百三十四章 赵使入瓮 这边邢城之内的赵王父子期待着来自安邑的好消息,可是赵国使者的这一次魏国之行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魏国都城安邑的酒肆之中,一名身穿赵国服袍的中年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案几之后。 从此人身前的杯盘狼藉,以及那不时吐出的悲叹声中,此人此刻的心情已然了然无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国派遣到魏国求援的使者,赵让。 原本抵达安邑的赵让可谓是踌躇满志,期待着魏国这个盟友能够拉赵国一把。 可是他连魏王宫的大门都没有能够踏入一步,就接到了魏王魏罃身体不适的消息。 面见魏王魏罃不成,赵让索性换了一家,携带重礼敲响了相国公孙颀府邸的大门。 可是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能够见到这位位高权重的魏国相国,反而吃了一个闭门羹。 接下来,赵让又换了不止一家拜访,可是竟然没有一位魏国重臣愿意见他。 到了这般田地,赵让如何还能够不知道魏国是摆明了不想出兵援助赵国。 魏国的态度令赵让的心中充满了不满,要知道赵国与魏国之间可一直都是攻守相助的盟友。 这些年来魏国出兵的同时,赵国可也没少发兵救援。 如何如今赵国战事失利,正需要援助的时候,身为盟友的魏国反而袖手旁观呢? 尽管心中对于在魏国的冷遇有诸多的不满,身为赵国使者的赵让却也是无可奈何。 没有完成太子、相国交托给他的使命,赵让更是不可能就此回返赵国。 一时之间无计可施的赵让,只能够常常出没于安邑的酒肆之中,靠着来自天下各处的美酒一解心中的苦闷。 想到自己在安邑的这些日子里遭受的又一次冷遇,赵让心中苦闷之下再次将一爵美酒饮尽。 正要将手中饮尽的酒爵落在案几之上,赵让的面前却是响起了一道声音。 “可是赵使当面?” 赵让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当即将目光看向了对方,“你是?” “河西猗氏猗平见过赵使。”面对赵让的询问,站在前方的那名满脸笑意的中年人自我介绍道。 “猗平,猗氏……” 暗自念叨了几遍之后,赵让脸上才显出了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 自己此时此刻所在的这家酒肆,不就是猗氏的产业吗? 想到赵让立刻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脸上的醉意也是消减了大半,向着猗平就是躬身一礼。 “不想是主人家到了,倒是赵让失礼了。” “坐,快请坐。” 招呼着对面猗平坐下的同时,赵让随意扫了一眼面前,这一看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就显出了几分窘迫。 从小跟随在父亲巨贾猗顿身旁,猗平早已经将察言观色练得是炉火纯青。 眼见着对面脸上的窘迫,再看看案几之上已经不多的美酒,立刻就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 伴随着猗平的拍击声,几名容貌姣好的侍女将案几之上的狼藉全部撤下,不多久又一桌美酒佳肴就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赵让看着自己面前重新变得丰盛的菜肴,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倒是令主人家破费了。” “让兄说的这是哪里话?”猗平一边安抚,一边熟络地招呼起了对方,“来,让兄,让我们满饮此爵。” “请。” “请。” 作为商贾子弟,猗平对于人情往来可谓是非常熟络。 别看两人今日只是初次相见,但几爵美酒下肚就仿佛多年故友一般。 似乎是在安邑的这些日子以来受到了太多的委屈,赵让借助这股酒意直接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 而对面的猗平在听完了赵让的介绍之后,神情忽然凝重了几分。 “我这里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或许他能够劝动魏王。” 听到猗平如此说,赵让立刻便是精神了起来。 “谁?” “太子申。” …… 翌日,魏国,太子府。 “叩叩叩……” 带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太子府府门之外响起,很快便从里面走出一名家臣模样的中年人。 “不知阁下是?” “赵国使者赵让,求见太子。” 听到是赵国使者求见,这名家臣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快步前去禀报去了。 这名家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太子魏申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们,如果有赵国使者前来立刻禀报。 也就是在这名家臣离开之后不多久,一身赤色服袍的太子魏申就出现在了大门处。 “外臣见过太子。” “申见过赵使。” 两人之间一番见礼过后,太子魏申就引着赵让来到了大厅之中。 刚刚被招呼着坐下,赵国使者赵让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说话:“还请太子看在三晋同气连枝的情分上,劝说魏王尽快发兵救我赵国。” “这……” 听到赵让的请求,魏申直接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架势。 “实在不瞒赵使,赵国是我魏国的盟友。双方又同出于三晋,如今赵国有危难,我魏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正是如此。” 就在赵让听到太子魏申的话语,心中正是激动之际,对面的话语却是出现了一道大转折。 “只可惜如今我魏国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啊。” “想必赵使也知道,我魏国正在和南方的楚国展开激战,精锐大军还在楚国境内,实在是无法抽调出来。” 赵让听到魏申如此说,原本放下的心再一次地提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的赵国刚刚在中山国手中遭遇了几场惨败,东方的齐国和燕国又趁机夺取了赵国的大片土地。 至少从现在的情势来看,赵国已然没有了获胜的可能,如何体面地结束战争才是赵国最想要的。 战争或许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爆发,可并不会在你想要的时候结束。 可是如果没有魏国这個强力盟友的帮助,屡屡受挫的赵国又如何能够结束战争呢? 冷眼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国使者,魏申缓缓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虽然不能够出兵,但是我愿意劝说父王为赵国、中山、齐国还有燕国调解这场战争,不知赵使意下如何?” 沉默之间,思绪在赵让的脑海之中流转,很快便分析出了其中的关键。 魏国已然摆明了无法出兵,若是能够利用魏国的霸主威严调解这场大战,倒并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如此,就有劳太子了。” …… 第四百三十五章 楚使上殿 赵国使者赵让走了,带着对于太子魏申满面感谢的笑容走了。 等到将赵让送出府邸之后,太子魏申折返回头,来到了后院的一座小亭旁。 在这里两个中年人正迎面而坐,两人中间摆放的棋盘之上已然是黑白密布。 如果赵国使者此刻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来,面前的这两人正是他求见而不得的魏王魏罃与魏相公孙颀。 缓步走到了这两人身旁,太子魏申只是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默默地关注着棋盘上的变化。 “啪……” 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后,魏罃一边观察着面前的棋局,一边开始了发问。 “赵使走了?” “正是。”对着魏罃微微躬身,太子魏申缓缓说道:“启禀父王,刚刚赵使……” 接下来,魏申将自己与赵使的谈话,以及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魏罃听完了这一番话语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相国,赵国这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东方是齐国、燕国,腹心之地有中山国,背后还有我魏国。” “以一国之力,对四国之强,赵国何以能够取胜?” 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魏相公孙颀并没有任何的意外。 单单一个中山国都不是此刻的赵国可以覆灭的,更何况又有齐国、燕国的出兵,再加上魏国的暗中推动呢? 这一场一开始实力就并不对等的战争,赵国就从来没有获胜的可能。 “啪……” 同样拾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公孙颀带着睿智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魏罃。 “眼下正是我魏国出面的最好机会,是帮助赵国收揽其心?还是削弱赵国减弱威胁?” “一切还请王上定夺。” 定夺? 心中暗暗念了一句之后,魏罃却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的魏国已然是大势将成,赵国又在此次大战之中遭遇了重挫,究竟是盟友还是对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这一次魏国暗中帮助中山国的消息,虽然短时间之内可以隐瞒,但是长久下去必然为赵国所知晓。 可以想见的是,赵国与魏国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因为这场战争而发生重大转折。 具体如何应对野心膨胀又刚刚遭遇重挫的赵国,魏罃却不准备亲自去处理。 目光微微一扫,看到身旁的儿子魏申,魏罃脸上分明露出了几分笑意。 “太子,赵国这件事情就交由太子全权处置了。” “父王,儿臣……” 看着脸上明显有些错愕的魏申,魏罃脸上随即浮现出了几分温和。 “太子,不要担心,你的背后有寡人以及整个魏国。” “此次调停三国战事只需要记住一件事,莫要失了我魏国作为霸主的威严。” 魏罃掷地有声的话语,一下子就让魏申心中充满了底气。 这些年来他跟随在魏罃的身旁,也接触了不少魏国的政务。 如今魏罃将如此大事交给他全权处理,魏申心中有些惶恐之余,也不禁生出了几分自豪。 这就是魏国,当今天下最为强大的诸侯,这就是他这個魏国太子最大的底气。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魏申直接向着魏罃躬身一拜,“儿臣,定不负父王期盼。” “好,先下去吧。” 等到魏申的脚步离开这座小亭,魏罃笑着将目光收回,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相国,如何?” “可。” 公孙颀只是吐出了一个可字,但是其中却仿佛蕴含了无数深意。 视线之中的魏申渐渐消失,这一对君臣的目光也从北方移向了南方。 “相国,寡人听说楚国使者到了安邑?” “正是。” 听到魏罃提起,公孙颀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然后缓缓说道:“楚国左徒屈伯庸昨日已经抵达安邑。” “臣以为楚国左徒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向我魏国求和。” “当然是求和。” 魏罃当即摆出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如今庞涓大军已经攻破了合伯,楚国的两万申息之师已然全军覆没。” “公孙鞅的大军出武关后,一路也是攻城拔寨,不久之前穰城也被我军拿下。” “再加上刚刚取下了郦城的五万韩军,我魏韩联军二十万大军即将把宛城牢牢围困。” 看了一眼面前优势尽在掌握的棋局,魏罃充满自信地对着公孙颀笑道:“寡人就不信宛郡危在旦夕,下一个就是楚国郢都,他楚王就真的能够无动于衷?” “求和,是寡人、是我魏国给他楚国的唯一选择。” 身为霸主的威严在此刻的魏罃身上展露无遗,令对面相国公孙颀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几分。 君择臣,臣亦择君。 眼前的魏王魏罃正是他公孙颀甘愿效忠的目标 “那王上可要见一见这楚国左徒?” “见,当然要见。” …… “王上有命,宣楚国使者觐见。” 伴随着大殿之上的魏国礼官的一声高喊,伴随着台阶之上魏宫甲士的接连传递,这一道宣召声在楚国左徒屈伯庸耳畔响了起来。 身为自春秋时期就能够和晋国争锋的强国,楚国对于魏国从晋国分裂出来的新兴强国是带有天然的优越感的。 虽然这种优越感因为魏国一场场战争的胜利而越来越淡,但是当看到眼前这座不如楚宫壮丽的宫殿,楚国左徒屈伯庸心中还是不禁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抬头挺胸,如同一只雄鸡一般走入了魏国大殿,屈伯庸缓缓向着上方的魏罃微微躬身一礼。 “楚国使者,拜见魏王。” “不必多礼,左徒千里迢迢自郢都来我安邑所为何事?” 看着上方明明心知肚明,却仍然摆出了一副一无所知的魏罃,屈伯庸当即缓缓说道:“启禀魏王,外臣是为了休兵止战而来。” “休兵止战?那左徒你来错地方了。”遥遥指了指东方,魏罃理所当然地说道:“此次大战乃是楚国先行攻打越国,我魏国、韩国不忍越国受到欺凌,这才出兵攻打楚国的。” “若是楚国想要休兵止战,那来的不应该是我安邑,而是越国的王都会稽。”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当然这个理是需要强大的实力做保障的。 很明显此时的魏国既是有理,也有实力,面对楚国自然游刃有余。 …… 第四百三十六章 魏国条件 魏王魏罃如此不客气的话语,明摆着就是来者不善。 楚国左徒屈伯庸心中很清楚,魏王之所以能够如此有底气地说出这番话语,依靠的是魏国冠绝诸侯的强大军力。 而面对前线楚军的一败再败,纵使此刻心中有再多的不满,身为使者的屈伯庸也不能表现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个屋檐还是那般地坚硬。 “会稽当然要去。” 屈伯庸脸上不见半点怒意,唯有那一缕笑容始终伴随,“只是安邑距离我郢都更近,所以我王特命外臣先来安邑拜见魏王。” 屈伯庸这一句回答,其实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是说魏国距离楚国腹心郢都更近,双方使者往来更加迅速。 第二层,则是指魏国的大军已经打到了楚国宛城之地,能够真正给予楚国威胁的不是越国而是魏国。 等到屈伯庸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这才显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 双手归拢入长袖之中,一点也没有一个霸主的威严,此刻的魏罃满怀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屈伯庸。 “只是不知道楚王准备用什么条件,来与我魏国、韩国以及越国休兵止战呢?” 屈伯庸看了一眼魏罃,心中暗道一声麻烦了。 魏罃分明是将魏国、韩国和越国看作了一个同盟,并以这個同盟领袖的身份来与楚国谈判。 依照魏国所拥有的霸主地位,以及这些年来在盟友之间留下的良好口碑,韩国、越国背离魏国单独与楚国媾和的可能性不大。 与越国、韩国单独议和的难度大,还是与魏国、韩国、越国这个同盟的难度大? 这个问题的答案,屈伯庸心中很清楚。 不过即使是情势不利于自己,为了楚国以及楚王熊良夫的嘱托,屈伯庸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微微思索之后,屈伯庸给出了一个最有利于楚国的条件。 “启禀魏王,如果能够休兵止战,我楚国即刻退出越国疆土,并承担魏国、韩国出兵的一切耗费。” 就在屈伯庸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魏罃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而等他的话语完全落下,魏罃的面容之上只剩下了不满。 “哈哈哈……” 一阵明显带着不满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响起,随后只听魏罃冷声说道:“这便是楚王求和的诚意吗?如果不提醒寡人的话,寡人还以为是你楚国大军即将兵临安邑臣下了呢?” “哼!” 冷哼了一声之后,魏罃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是他嘴里说出的话语却是让屈伯庸感到一颤。 “左徒请回吧。” “回去告诉楚王,寡人期待着我魏国的军旗插上郢都城头的那一天。” 说完,不再顾及面前的屈伯庸,魏罃迅速从王座之上站起,迈开脚步就准备离开。 “魏王且慢。” 屈伯庸的呼唤,让魏罃暂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向着上方微微躬身一礼,屈伯庸连忙将条件抬高了几分。 “除了即刻退出越国以外,我楚国还愿将陈县以东、巨阳以北的大片疆土割予魏国。” 阳夏、苦县、谯县…… 这些可都是楚国疆土之上还算富裕的城邑,再加上一个陈县重镇,屈伯庸心中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然可以打动魏罃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听完了他给出的条件之后,魏罃却并没有重新回到王座之上,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走了。 等到魏罃的身影离开大殿,留在屈伯庸耳畔的只剩下了一句话。 “左徒不妨回去再仔细思索一番。” 这场魏国朝会以魏王魏罃的离开而宣告终结,之后魏国朝臣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大殿。 正当魏相公孙颀准备离开魏王宫之际,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魏相且慢。” 顺着声音回头去看,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不是楚国使者屈伯庸又是谁呢? “见过左徒。” “拜见魏相。” 两人一番见礼,屈伯庸在表现了几分自己的谦卑之后,当即向着公孙颀发出了疑问。 “不知魏相对我楚国与魏国、韩国、越国休兵罢战一事如何看?” “如何看?”公孙颀听到屈伯庸的话语,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疑惑,“王上不是说让使者回去再思索一番吗?” 听到公孙颀如此说,屈伯庸就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架势,“不瞒魏相,屈伯庸实在是想不出魏王究竟想要什么?还请魏相不吝赐教。” 面对眼前的楚国左徒,公孙颀先是看了看周边,然后将其拉到了一个角落。 “想必左徒也已经看出来了,王上是有意休兵止战的,毕竟我魏国从来也不是好战之国。” 屈伯庸听到公孙颀说出这一番话语,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复杂的心情。 如果魏国都不算是好战之国,那么魏国十几年来取得的那一场场大胜又是什么?夺取的大片土地又是平白得来的不成吗?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果屈伯庸直接挑明了魏国是好战之国,那么魏国又有什么理由来答应楚国的停战呢? 你不是说我是好战之国吗?我直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战之国。 所以虽然对于公孙颀的话语颇有些腹诽,但是屈伯庸还是只能装出一副认同的模样。 “魏相所言极是,只是外臣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够使得魏王满意?” “我也是相信左徒、楚王的诚意,如若不然也不会将大片疆土赠予我魏国。” “只是……” 故意停顿了片刻,看着屈伯庸正瞪着灼灼目光看向他的时候,魏相公孙颀这才缓缓说道:“只是左徒可能忘了,如今楚国宛郡已经有大半落入了我联军之手。” “难道这些我联军将士攻取下来的土地,不该划归我魏国、韩国治下吗?” 话说到这里,公孙颀已经是把魏国此番停战的条件给挑明了。 魏楚停战的前提条件是越楚停战,即楚国大军彻底撤出越国疆土。 楚国使者公孙颀提出的陈县以东、巨阳以北的广大疆域,魏国同样有意将其收入囊中。 至于已经被魏国、韩国联军所攻占的宛郡大半,将会被分割划入魏国、韩国两国的版图。 如果这些条件都被满足的话,魏国、韩国两国可以说是大获丰收,但是作为战败者的楚国付出的代价未免是太大了。 …… 第四百三十七章 以打促和 与楚国使者、左徒屈伯庸拜别之后,魏相公孙颀跟随着早已等候许久的宫人走入了魏宫后殿。 “王上,相国到了。” “寡人知道了。” 等到领路的宫人退下,并将手中的这份奏疏了结之后,魏王魏罃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 “楚国左徒走了?” “正是。” “情况如何?” “对于我魏国提出的条件,这位左徒似乎十分为难。” “为难就对了。”脸上浮现一阵笑意,魏罃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退出越国,意味着楚国这一场伐越之战功亏一篑。” “陈县以东、巨阳以北的丢失,意味着楚国基本丧失了中部的主动。” “至于宛郡是落入我魏国还是韩国之手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然架在了楚国的脖颈之上。” 双眼之中一抹亮色浮现,魏罃目光灼灼地看着公孙颀,“相国,假如寡人是楚国左徒,一定也会感到为难。” “只是……” “只是为难归为难,如今的楚国却并没有多少其他的选择。”目光与魏罃对视,公孙颀朗声接上了他的话语。 君臣双方都很明白,按照眼下的战局,如果楚国不想看到韩魏联军兵临郢都城下的话,答应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相视一笑过后,魏罃脸上神情一肃,“相国,传令上将军,寡人希望联军能够多传回些好消息。” 如今的魏楚战事存在着两个战场,一个自然是宛城前线双方大军的交锋,另外一个则是安邑城内魏国高层与楚国左徒的较量。 既然楚国左徒觉得魏国开出的条件太过苛刻,那么魏军也是时候在战场之上给楚国增添些压力了。 正好魏罃还觉得大半個宛郡有些小家子气,不如将整个宛郡都纳入自己盟友韩国的版图。 明白魏罃意思的公孙颀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一阵了然之后当即躬身一礼。 “臣,谨遵王上之命。” …… 魏楚前线,宛郡,宛城。 “发石车,准备!” “放!” 伴随着一道命令响起,位于联军后方的数十架发石车的长臂猛然拔升到了最高处,携带着巨大动能的石弹就这么被抛出去。 这些石弹越过了魏韩联军的方阵,越过了双方之间的空隙,呼啸着砸向了对面的宛城。 “砰砰砰……” 饶是宛城的城墙足够坚固,但是面对着从天际之上落下的一颗颗石弹,也是不断地发生着摇晃。 相比较于坚固的城墙,城头之上驻守的楚军士卒可就凄惨许多了。 怀着恐惧的眼神看着远处的石弹越来越大,惊恐的呼喊声在楚军的队列之中不断响起。 可是当石弹落下的那一刻,一切呐喊声都仿佛消失了,城头之上只剩下了一具具被石弹砸中当场死亡的楚军士卒。 战场之上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上演,令站在城头观战的昭阳是心急如焚。 过去的这些天,魏韩联军的石弹就好像不要钱似的往宛城里面砸,给驻守的楚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每当看到一名名麾下的士卒死在自己的面前,昭阳都恨不得率军出战。 可是身为一名将领的素质还是让他压下了这个想法。 城内的楚军如今已经不足六万,城外却有魏韩联军足足二十万的精锐。 依靠着宛城坚固的城防,楚军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如果出城野战,那么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魏韩联军一定会让楚国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大败而回。 即使如此,面对着只动用发石车轮番轰击却并无半点攻城迹象的韩魏联军,昭阳心中可谓是憋屈至极。 “砰……” 一只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之上,昭阳的脸上浮现着扭曲的神情。 城外韩魏联军的发石车不断向城头抛射着石弹,城头之上的楚军将领昭阳愤怒而又无力地看着这一切。 至于魏军主将、上将军庞涓,此刻却是在联军大营的主帐之中,观阅着手中的一卷竹简。 安静、祥和的气氛充满大帐,与外面嘈杂、厮杀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庞涓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中的这卷典籍,并时不时翻动竹简之际,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启禀上将军,大王军命到。” 放下手中竹简,缓缓从传令兵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安邑的军命,庞涓仔细将其看了一遍。 片刻之后,庞涓放下手中军命,略微思索之后对着帐外下令道:“今日战事了结之后,命各位将军前来议事。” “喏。” 夜晚,当黑色笼罩大地,当寂静替代了喧嚣,攻击宛城一日的韩魏联军众将齐聚于庞涓的中军大帐之中。 端坐在主将之位上,庞涓充满威严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名将领。 “诸位将军,今日战事如何?” “启禀上将军,宛城城墙坚固,城内守军防守严密,我军始终未能寻找到战机。” “不过靠着发石车,我军给予了城内楚军以不小的伤亡。” 这名魏军将领的回答,令庞涓满意地点了点头。 庞涓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短时间之内攻破宛城。 作为楚国宛郡的核心,拥有着坚固的城墙以及数量众多的守城兵力。 这些条件注定着宛城会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而庞涓是不会拿自己麾下的魏军精锐去白白浪费的。 这些天来庞涓之所以没有强令大军攻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要用自己的优势兵力去不断消耗宛城楚军的有生力量。 如果不是安邑城内传来王命,庞涓就想这么一点点地拖死楚军,以最小的代价将宛城收入囊中。 不过既然魏罃需要前线战场为双方的谈判搞出些声势,庞涓也不介意在其他方向动一动。 谁让此刻的韩魏联军在宛城一线几乎是占据了全部的优势呢? “诸位将军。”目光扫过了周围一圈,只听庞涓沉声说道:“本将思索再三,决定兵分两路。” “大军主力继续围困宛城,死死地拖住楚国令尹昭奚恤麾下的这支大军。” “公孙鞅将军麾下的五万魏军东渡湍水、回返穰城,然后南下夺取……” 从主将之位上来到一幅地区面前,帐内众将最终看见庞涓的手指落在了一座城池之上。 “邓城。”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战事将息 从地图上俯瞰整个楚国疆土,宛城所在的这块后世名为“南阳盆地”的地域,重要性不言而喻。 它如同一面坚固的盾牌,替楚国都城郢都阻挡着来自北方的攻势。 可是自从楚国发动对越国征伐,进而引得魏国、韩国相继加入战争之后,这块盾牌几乎被魏军强大的攻势硬生生地给凿穿了。 十万楚军精锐被越军拖延在吴越之间,两万申息之师覆灭于魏国庞涓上将军之手,楚国只剩下六万士卒依托着宛城坚固的城防勉强防守。 可是久守必失,楚国上下谁都心知肚明,如此下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掌握着战场主动权的魏韩联军在兵力上数倍于楚国守军,它们完全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根据战事变化作出应对。 正当身处郢都城内的楚国君臣担忧着前线战事之际,从穰城转道的公孙鞅所部五万大军已然抵达了邓城。 站在停止的战车之上,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一条南下的河水,公孙鞅脸上满是肃然。 注视良久之后,公孙鞅对着身旁副将问道:“此是汉水?” “正是。”听到耳畔公孙鞅的发问,副将连忙将目光收回,“启禀司徒,正是汉水。” “距离此地大约二十余里,就是上将军命令我军攻打的邓城所在。” 公孙鞅听完了身旁副将的禀报,满脸平静地轻轻点了点头。 跟随在魏国故相公叔痤身旁多年,公孙鞅没有少接触到魏国所搜集到的各种各样的消息; 再加上治理关中也有不短的日子,公孙鞅对于直面关中的楚国城邑更是有了不浅的了解。 公孙鞅知道自己此番所要拿下的邓城,曾经是邓国的都城,如今是楚国宛郡的重镇。 公孙鞅更知道一旦拿下邓城,不仅可以切断宛城楚军的南归之路,更是可以顺汉水南下一路直抵楚国郢都。 脑海之中关于邓城的讯息一点点地浮现,公孙鞅的双眼之中也是闪过了一道寒光。 “传我将令,全军加快速度,今日务必直抵邓城城下。” “喏。”…… 虽然因为大军的东移以及前线的一败再败,楚国在宛郡的兵力可谓空虚至极; 但是宛郡毕竟被楚国经营多年,魏国大军的调动并没有能够隐瞒多久,就被遍布在宛郡之内的楚军斥候所探听得到。 接下来,这则消息自然而然地顺着汉水南下,一路送到了楚王熊良夫的案头。 “魏国意欲何为?寡人不是派遣左徒前往安邑求和了吗?” 得到魏韩联军不仅没有停止进攻,魏国反而分兵攻打邓城的消息,楚王熊良夫的咆哮声立刻响彻了整座大殿。 面对着上方楚王的熊熊怒火,下方的楚国群臣口观鼻、鼻观心,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 其实在场这些楚国大臣谁又能猜不透魏国的图谋,无非是想要借助前线获得的战果索取更大的利益而已。 毕竟在谈判桌上拿不到的东西,或许靠着大军就可以拿到手里面,魏军如今的行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甚至楚王熊良夫自己对于如今的情势就一点都不清楚吗? 当然不是。 之所以表现出如此的愤怒,不过只是在这种情势下身为楚王的他必须要摆出的一副姿态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没有了令尹、左徒以及大司马等重要配角,这才使得熊良夫的表现显得疯狂了些许。 眼见下方的群臣都无一例外地保持着沉默,熊良夫这个名义上的主角只能够重新坐回到了王座之上。 不时的喘息表现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双眼之中残留的火焰还能够看出他刚刚的暴怒。 不过半是摆出姿态半是趁机发泄之后,熊良夫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眼下楚国腹地兵力空虚,邓城几乎是难以阻挡住魏军的攻势,宛城也不知道能够抵挡多久。 为了避免二十万魏韩联军真的兵临郢都城下,再次向魏国退让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长久地沉默之后,楚王熊良夫有些无奈地说道:“来人,传信左徒,魏韩联军势大,楚国危在旦夕,寡人……” 说到最后,熊良夫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一切都交由身处安邑的屈伯庸自行决断了。 “喏。” 这一声之后,眼见着回应的大臣退出大殿,楚王熊良夫的注意力转而放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大司大军可曾回返?” …… 魏军在宛郡之内的攻势,令楚国一下子就感觉到芒刺在背。 而楚王熊良夫的再次充满无奈地退步,也意味着这场发生在南方的大战已然进入到了尾声。 南方战事将平,北方中山、齐、燕一同应对赵国的大战可还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鄗邑、房子一线的接连失败之后,原本处于进攻的赵军主力只能龟缩邢城内。 作为防守方的中山国就趁着这個机会转守为攻,对进攻的赵军展开了全面的反攻。 代地方向依托于鸿上塞几次挫败赵军的进攻之后,驻守此地的中山军选择主动发起了进攻,将战线推入了赵国的疆土。 扶柳一线赵军在攻城之中损失惨重,城内的中山军果断抓住战机,彻底挫败了赵军的攻势。 至于邯郸方向的中山军主力战果更是喜人,不仅连败赵王赵种、太子赵语两支赵军,更是将双方战线一举推进到了原本的邢国故地。 要知道邢城以南就是赵国都城邯郸,而且邢城距离邯郸更是不过百里。 按照中山骑兵所具有的速度,不要一天就能够直抵邯郸城下。 而且可别忘了赵国此刻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中山国一国,齐国和燕国的大军同样在赵国的境内攻城略地。 也正是在这种赵国岌岌可危的情势之下,作为调停者的魏国太子魏申已然率领军队抵达了邯郸。 大地之上,一条赤色的巨龙傲游;由众多士卒组成的巨龙鳞甲之中,一架竖立着魏国旗帜的马车缓缓向前。 “启禀太子,邯郸已至。” 当这一道禀报声在耳畔响起,马车的侧帘被缓缓掀起,魏国太子魏申的双眼看向了车外。 望着近在咫尺的赵国邯郸城,魏申想起了临行之前父王魏罃的嘱托。 “赵国、中山国、齐国、燕国……” “魏国!” …… 第四百三十九章 邯郸已至 魏国太子魏申所乘坐的马车,在一干魏武卒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了赵国都城邯郸之外。 掀开前方的帘幕,走出马车车厢的魏申只是一打眼,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在他马车的前方众多赵国群臣已然等候许久,而站在这些人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为相多年的公仲乐。 看着不远处这位并不算陌生的老人,魏申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然后直面对方就大步走了过去。 “魏申见过老相国。” “老臣拜见太子。” 一老一少在邯郸城下互相见礼之后,魏申当即摆出了一副晚辈的谦卑模样。 “魏申迟来一步,倒是烦劳老相国久等了。” “太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此番太子远道而来,乃是为了调停我赵国的战事,实在是劳苦而功高。” 一边回应着魏申的话语,公仲乐一边很自然地就拉住了他的右手向着邯郸城走去。 “奉我王之命,老臣特地率赵国群臣前来迎接太子。” “还请太子看在老臣的面子,以及赵国与魏国同属三晋的情分上,多多帮助我赵国才是啊。” 公仲乐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只是两人能够听见; 说话的语气也不激烈,一字一句之间都仿佛打着商量; 但是魏申仍然能够感受到身旁这位赵国相国颇有些复杂的含义。 或许魏申的一个回答就能够影响魏赵两国关系,甚至能够改变如今天下之间的形势。 感受到自己肩上突然多了几分的分量,魏申的脑海之中却是再次回忆起了父王魏罃临行之前的嘱托。 一切以魏国的利益为先。 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魏申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几分笑容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老相国放心,如何取舍,魏申心中有数。” 听到魏申如此说,再看他脸上的笑容,公仲乐还以为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且也接受了自己代赵国提出的条件,心情立刻就是畅快了起来。 “有数便好,有数便好啊!” 公仲乐脸上带着越发灿烂的笑容重复着魏申的话语,脚下向前的步伐也是越发地加快了。 只不过正当公仲乐迈步向前之际,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中却是传来了一股力量阻拦着他继续向前。 顺着手臂一路向上,魏申那张脸色微变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迎着公仲乐看向自己的目光,魏申缓缓说道:“老相国,我三晋之间一向攻守相助。” “此番赵国趁我魏国、韩国出兵援助越国对抗楚国的机会,擅自出兵攻打中山国,是否有些……” “过了?” 面对着眼前这张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出现神情大变的脸庞,魏申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当然,我始终将赵国视为可靠的盟友,只不过父王临行之前有句话要魏申转告赵王。” “有些事情,一次也就够了。” 说完魏申当即便是转客为主,拉着公仲乐就是继续向前走去。 此刻的两人脸上虽然都浮现着笑容,但是眉宇之间潜藏着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魏国和赵国的盟友关系似乎在此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又或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 邯郸城,并不是魏申此行的终点。 在邯郸这座赵国都城经过了一日的短暂休整之后,魏申的队伍继续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又是几日的行进之后,魏申率领着护卫自己的魏武卒大军在邯郸东北的某处扎下了营寨。 “我军距离邢城还有多远?” “启禀太子,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我军抵达邢城大约还需要两日。” “好,命令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明日一早继续北上。” 目光扫过前方的几名将领,魏申下令道:“大军务必在两日后抵达邢城。” “遵令。” 等到这几名魏军将领退下,魏申从面前的案几上取过了一卷书简,借助大帐之内燃烧着的灯火阅读了起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启禀太子,龙贾将军求见。”听到帐外的这一声禀报,魏申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脸上的喜色更是抑制不住。 “快请!” 来了,终于是来了! 片刻之后,身穿一身便装的龙贾,大步迈入了魏申的大帐之中。 “末将龙贾,拜见太子。” “龙贾将军不必多礼。” 面对着就要行礼的龙贾,魏申直接走上前去,一把就将他扶了起来。 “龙贾将军此番可谓是为我魏国立下了大功。” “临行之前父王曾告诉我,等到此战了结之后,他还有魏国定然不会忘记龙贾将军的功劳。” “王上。” 听着魏申此刻的话语,纵然是历经沙场的宿将,龙贾的双眼之中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 感动之余,龙贾随即对着魏申说道:“龙贾身为魏国之将,自当为尽忠王上、为国筹谋。” “龙贾将军有如此心,我相信父王一定会十分满意的。”看到龙贾脸上神情如此,魏申顺势话锋一变,“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事情要求教将军。” 面对魏申的请求,龙贾当即摆出了一副郑重的模样,“太子但讲无妨。” “如今赵国与中山国战事具体如何?齐国、燕国对于赵国又是怎样的态度?我魏国在此次调停中是否应该有所偏向?” 魏申一上来就是如此直接的三个问题,倒是让龙贾有些应接不暇。 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面对着目光灼灼的魏申,只听龙贾缓缓说道:“不瞒太子,末将是全程参与了此次赵国与中山国的战事的。” “在开战之初,赵国无论是从兵力上还是从军心士气上来说,都是占有一定的优势的。” “中山军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暂避锋芒,依托地形、城池抵抗住了赵军的一次次攻势。” “鄗邑一战,赵军主力因为骄傲轻敌而败于中山军之手,双方之间至此攻守易形了。” “如今中山军已经在齐国、燕国的配合下,对赵国发动了全面反击,双方对峙的前线也从槐水南移到了邢城。” …… 第四百四十章 齐燕态度 邢城,这座曾经的邢国都城,亲身经历过华夏先民抵抗北方戎狄入侵的一场场大战。 直到春秋时期,起自河东大地的晋国逐渐崛起之后,邢城才逐渐远离了战火的喧嚣。 而这一次发生在赵国与中山国之间的这场战争,则让这座城邑再度回忆起了曾经经历的战火。 就在中山国、赵国双方的大军对峙于此,就在魏国太子魏申一行人缓缓北上之际,同样有两支在向着邢城而来。 脚步声伴随着战嘶鸣不时响起,从远处吹来的清风将士卒手中扛起的旗帜高高吹起。 大地之上,一支队形齐整的军队正迈步而来,而那队伍上方高高飘扬的旗帜之上清楚地书写着一个篆字。 “齐。” “驾……” 就在这支齐军沿着道路向着前方行进之时,远处忽然有一阵催马之声传来。 不多久之后,一名齐军斥候由远及近,停在了队伍之中的一驾战车前方。 “启禀将军,我军前方一切正常。” “好。”面色平静地轻轻点了点头,战车之上的齐军主将田忌随即下令道:“再探,如有异常,随时回报。” “喏。” 眼见着这名斥候再次离去,田忌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周围的一干士卒。 “传我将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务必于明日抵达邢城。” “遵令。” 伴随着田忌的一声令下,他身下的战车在一道战嘶鸣声中重新开始前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旁却是有一道声音传来,“田兄,何必如此谨慎,我等此次邢城之行必然会是一帆风顺。”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田忌的视线之中立时出现了齐国大夫邹忌的身影,此刻对方的嘴角之间分明显露着几分笑意。 “邹兄,如今我齐国与赵国仍旧是战场之上的对手,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 一边回答着身旁邹忌的话语,田忌一边回忆起了这些时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 可以说,近段时间是齐国十数年以来难得的好日子。 战场之上传来的消息,不再是联军犯境,更不是丢城失地。 与此相反的是,齐国不仅在南方战场之上,将越国原本的都城琅琊收入囊中。 北方对赵国的战线之上,齐军在主将田盼的率领之下,更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高唐、平原、麦丘…… 一座座上次大战失陷于赵国之手的城邑重归齐国之手,齐军甚至就要将战线从济水重新向北推到河水一线。 只不过齐军在北方赵国战场之上的势如破竹,令临淄城内的齐国君臣心中欢喜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担忧。 如果是昔日强大而又富裕的齐国,自然是不会畏惧一个赵国的。 可是如今的齐国经历了连续两次诸侯联军的攻伐,实力早已经是大不如前,对于赵国也是更多了几分忌惮。 这一次如果不是中山国挡住了赵国大部分的兵力,齐国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疆土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战场之上收复失地是一回事,而要将他们牢牢地握在手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欣喜之余齐国君臣也在担忧,等到赵国从此次对中山国的大战之中恢复过来,会不会将复仇的矛头对准自己的齐国。 也就是齐国君臣忧心忡忡之际,一個不亚于天籁的消息传入了临淄,魏国准备调停赵国的这场战争。 得到这个消息的齐侯田因齐立时大喜,当即就派遣田忌、邹忌为使者,准备参与到此次魏国调停的盟会之中。 这边田忌脸上的神情因为心中的思绪而不断变换,一旁战车之上的邹忌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田兄不必如此担忧,我以为魏国此番必然不会站在赵国一边,我等此次邢城之行必然大有收获。” 田忌在军事之上确实是富有才能,可是对于列国邦交,他却并不如邹忌看得明白。 “邹兄,何出此言?” 面对田忌投来的疑惑神情,邹忌笑着说了一句,“若是魏国真的有意援助赵国,来的恐怕就不是作为调停之人的太子申,而是魏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大军了。” 邹忌的话说完之后,田忌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又是一皱。 “可是魏国此刻……” “我知道田兄你想要说什么,无非是魏军如今深陷于与楚国的大战之中无法脱身。” 邹忌早已经料到了田忌的反应,当即就是一个反问,“可是以田兄你对魏国的了解,如今派遣而出的十五万大军,真的是魏国能够动用的全部兵力吗?” 邹忌的反问让想要反驳的田忌,不得不选择冷静了下来。 以他对于魏国、对于魏国军队的了解,自然明白眼下魏国所派出的绝不是魏国全部兵力。 这并不是田忌高看了魏国,而是他曾经亲身感受过魏国这个天下霸主的强大。 要知道十数年以来,魏国可没少经历过两线作战。 别的不说就说上次大战,魏国明面上是聚集联军攻打齐国,暗地里却是声东击西一举重创了秦国。 单单只从上一次大战之中魏国的表现来看,田忌不相信眼下的魏国已然使出了全力。 那么魏国既然仍然留有余地,却并没有在大战之中帮助赵国,是不是意味着魏国与赵国这一对盟友之间已经生出了嫌隙? “莫非……” “正是。” 田忌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邹忌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国的强大不仅让我齐国感受到了压力,魏国必然也因此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为了巩固自己三晋盟主的地位,魏国必然会对于赵国的扩张加以限制。” “甚至……” 甚至后面的话邹忌没有说,但是一旁的田忌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国倾尽全力攻打中山国,大败之时又遭遇到了齐国、燕国的联合攻打,魏国眼见这种情势必然会有所动作。 站出来调停双方之间的战事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说不定还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呢? 身为天下之间少有的才智之士,田忌与邹忌预见到了魏国可能会对赵国不利。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场赵国与中山国的战争,魏国自始至终都参与其中,甚至就是魏国一手导演了赵国的大败。 明白了情势完全有利于己方之后,田忌心中那块石头放下之余,也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疑问。 “既然如此,那我齐国又该如何自处?” “大败赵国的是他中山国,要限制赵国的是他魏国,至于我齐国嘛……” 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神秘,就听邹忌缓缓说道:“我齐国不过只是想要收回曾经丢失的疆土,又有谁会不愿意呢?” “如有必要,我们还可以拉上了燕国,这可是我齐国的天然盟友。” 田忌听完了邹忌的对策,脸上顿时也是笑容浮现。 “正该如此!” 说曹操,曹操便至。 就在齐国军队一路向西之际,又是一阵马蹄之声从前方传来。 “启禀将军,我军前方发现燕军踪迹。” “燕军。” 脸上一阵错愕浮现,紧接着田忌看向了一旁的邹忌,“邹兄,前往一会如何?” “遵令。” 这边齐军斥候发现了燕军的踪迹,另外一边的燕军同样察觉到了齐军的存在。 不多久之后,田忌、邹忌两人就与率军前来的燕军主将秦渠碰上了面。 “齐国田忌(邹忌),见过秦渠将军。” “燕国秦渠,见过两位。” 三人一番见礼过后,擅长邦交的邹忌率先就开了口,“听闻贵国刚刚取下了武垣,自此赵国滹沱河以北、河水以东之地就全为贵国所有。” “我齐国作为贵国的盟友,实在是为贵国感到欣喜啊。” 燕将秦渠听到邹忌如此说,连忙谦虚地说道:“邹忌大夫说的这是哪里话,要论此战战果,我燕国哪里敢与齐国相提并论。” “短短时间之内,就快要将国土重新恢复到了河水一线,我燕国实在是羡慕齐国啊。” “啊!” 这一番互相称赞之后,双方随即相视一笑,之间的关系也在这笑声之中拉近了不少。 片刻之后,等到笑声渐渐停止,邹忌又是主动说道:“我齐国有意借此战收复丢失的疆土,不知燕国如何看?” “河水以南之地原本就是齐国疆土,此战收回也是名正言顺,我燕国自当支持齐国。只是……” 秦渠的话到了这里就是一顿,他脸上的神情之中也多了几分为难。 见此情景,邹忌心中立时就是一喜,不过他表面之上还是平静地说道:“但请将军放心,我齐国与燕国乃是盟友,愿助燕国开疆拓土。” “一定?” 秦渠的话语之中留有几分疑虑,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也有几分质询,他此刻对于邹忌的保证明显有些不相信。 见此情景邹忌面色就是一肃,对着秦渠就是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定!” 至此,齐国、燕国这两个这场战争之中的配角,因为各自的利益而站在了一起。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齐聚邢城 “启禀大王,中山公一行距离邢城已不足五里。” 赵国邢城之外,赵王赵种领着太子赵语、公子緤并一干赵军士卒,准备迎接前来盟会的各方。 当从面前斥候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赵王赵种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变。 更有甚者,站在赵王身后的公子緤已经将右手按上了腰间长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走发难一般。 “莫要在此生事。”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再加上手掌之上传来的那一份阻力,公子緤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愤怒起来。 双眼带着怨恨看了一眼拦在自己面前的太子赵语,公子緤的目光迅速看向了前方的赵王赵种。 “父王,中山国乃是我赵国的心腹大患,不能不尽早铲除。” “此番中山国派遣相国乐池前来,实在是我赵国千载难逢。” “若是此次能够一举击杀乐池,中山国必然……” “够了!” 因为话语被太子赵语给硬生生打断,公子緤那带着怨毒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太子赵语此刻的关注点并不在公子緤,而是牢牢锁定着面前的赵王赵种,他生怕自己的父王真的同意公子緤的这个提议。 如果一切真的如同公子緤所希望的那样发展,赵国就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表面上来看,除去了相国乐池,中山国确实是断了一臂。 可是别忘了此番大战的参与者可并不只是赵国、中山国,齐国、燕国乃至于魏国都掺杂在其中。 一旦赵国今日敢对乐池不利,那么不要说其他国家,魏武卒的兵锋即刻就会突破漳水。 万幸的是,赵种这位赵王终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还是能够看清楚其中的利害。 虽然心中对于公子緤的提议有所意动,但在太子赵语的目光注视之下,赵种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緤儿,放肆!” “父王……” 听到一向对于自己疼爱有加、甚至超过兄长赵语的父王竟然会对自己如此严厉,公子緤的心中一时之间充满了不平衡。 “哼!” 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之后,公子緤便带着对于兄长赵语的怨毒目光向着身后的邢城走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儿子,赵王赵种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悔意。 自己如此宠爱这个幼子,让他养成了今日这般样子,究竟是对亦或是错? 父子三人之间的这一场冲突,终归只是今日各方盟会的一個插曲。 不多久之后,驾着中山战车的乐池就这么站在了赵王父子的眼前。 “乐池,见过赵王。” 只是刚刚打了一个照面,赵国与中山国这一对宿敌的交锋便在无声之间开始了。 眼见着对面的乐池对于自己的父王不说礼仪周到,甚至没有丝毫的敬意,身后的太子赵语就站了出来。 虽然赵语并不赞同今日对乐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忍受中山国的无礼。 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这位赵国未来的君主可是掘开河水击退了齐、魏两国的联军,并为赵国培养了赵武灵王这么一位雄主。 面对一脸随意的乐池,太子赵语立刻站出来说道:“我听说中山国一向仰慕华夏,今日相国一言一行却是……” “乐池身处中山偏僻之地,确实是没有多少机会学习。” 乐池对于赵语明显带着讽刺的话语,并没有半点的不满,反倒是显露出了几分笑意。 “此番倒是多谢赵国慷慨,将槐水两岸的鄗邑、房子让予我中山,使乐池能够更加方便的学习。” 乐池表面上是在对赵国表示感谢,但是一字一句之间分明就是在示威。 甚至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乐池还向着前方的赵种、赵语父子躬身一礼,这一礼可是别提多郑重了。 此时此刻,赵语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仿佛刚刚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 了解此次中山国与赵国战事始末的人都很清楚,什么将城池让给中山国,那分明是中山军从赵军手中硬生生抢过来的。 若是双方势均力敌也就罢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赵军明明占据着兵力之上的优势。 “你……” 赵语满脸愤怒地注视着面前笑容满面的乐池,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一口气堵在心中,什么也无法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赵语的肩膀,赵王赵种缓缓越过了自己的太子。 “此次我赵国的确是败了,但是乐相国也莫要得意,迟早有一日我赵国会将丢失的疆土夺回来。” 赵王赵种的话语掷地有声,对面的乐池也是不甘示弱。 “若是赵王有意,我中山国的士卒必当与赵军会猎于槐水。” 这一刻,双方之间的气氛立时紧张了起来,剑拔弩张或许就在下一刻。 “报,启禀大王,燕国、齐国的使者到了。” 就在双方即将兵戎相见之际,一道禀报声中止了赵王与中山相、赵国与中山国之间的交锋。 片刻之后,齐使田忌、邹忌以及燕使秦渠就这么站在了赵王父子以及中山相乐池的面前。 “外臣田忌(邹忌、秦渠),拜见赵王。” 相比较于刚刚一脸随意的乐池,这几位拜见的礼仪可就规范多了。 只不过他们的礼仪虽然周到,但是仍然也没有能够得到一旁太子赵语的好脸色。 想一想其实也不意外,赵国此番调集大军针对的乃是中山国,并没有对齐国、燕国产生多少威胁。 齐国、燕国本可以在两国之间保持中立,但是他们却选择站在中山国的一边,旗帜鲜明地与赵国为敌。 如果没有齐国、燕国发难,赵国就算是兵败于中山国之手,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对于太子赵语明显带着厌恶的神情,作为使者的田忌、邹忌以及秦渠三人也并不感到意外。 此番大战齐国、燕国能够出兵攻打赵国,他们就已经做好了与对方交恶的准备。 明面上一番分明显露着虚假的客套之后,三人谈话的目标就从赵王转到了一旁的中山相国乐池的身上。 相比较于作为敌人的赵国,中山国、齐国、燕国才是这场战争的盟友。 虽然三方之间称不上是精诚团结,但是在对抗赵国这个目标上,中山国、齐国、燕国还是能够达成一致的。 这边三方的使者交谈得可谓是颇为融洽,另外一边的赵王父子却也在冷眼旁观着一切。 “父王,他们这是……” 拦住了太子赵语要说下去的话语,赵王赵种冷冷地注视着正在交谈的几人。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位赵王的眼底深处还潜藏着几分无奈。 这些年来,赵王赵种觉得自己治理下的赵国虽然无法与魏国相比,国力却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 实力的增长必然会引发野心的膨胀,赵种渐渐不满足屈居魏国之下。 他开始与魏国疏离,他试着接触与魏国同属当世强国的楚国。 直到这一次他趁着魏国发兵楚国,调集起十万人的大军,想要一举覆灭中山国这个心腹之患。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雄心万丈换来的却是一场惨败,一场几乎将赵国置于极度危险境地的惨败。 看看眼前的这几个人吧,他们的笑容之中浮现出的分明是对赵国疆土的觊觎。 也不知道如今看似强大的赵国,会在这场邢城之会过后保存下多少实力。 想到这里,赵种的目光不由地望向了前方的地平线。 赵种在等待魏国这个盟友的到来,期待着对方能够看在同属三晋的情面之上拉赵国一把。 赵种也在畏惧魏国这个对手的到来,他明白这场赵国对中山国的惨败之中必然有着安邑的手笔。 正是在赵种心中这股颇有些复杂的思绪之中,远处的大地之上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 片刻之后,等到那一抹烟尘越来越近,赵种已然能够看清楚那支队伍之中的赤色旗帜以及上面所书写的那个篆字。 “魏!” 这个魏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并最终停在了赵种等一群人的面前。 “吁……” 一道嘹亮悠长的催马声过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魏国太子魏申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见过赵王。” 刚刚从马车之上下来,魏申就连忙走到了赵种的面前,向着这位赵王就是一礼。 而面对这位充当调停者的魏国太子,赵种脸上也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容。 “太子不必多礼。安邑至邢城路途遥远,太子一路奔波,实在是辛苦了。” “赵王言重了。”脸上同样是笑容浮现,只听魏申缓缓说道:“魏国自问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愿为列国休兵止战做些事情。” “魏申身为魏国太子,此番前来邢城调停这场战事,却也是责无旁贷。” 与赵王赵种一番交谈之后,魏申又将目标转向了另外一方的几人去了,众人相谈自然也是颇为融洽。 最终,伴随着魏申这个魏国代表的到来,敌对的双方终于是能够坐到一起,谈论该如何结束这场战争了。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唇枪舌剑 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脸红。 中山国与赵国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以追溯到晋国之时; 十数年以来,伴随着连番大战,齐国与赵国之间也已经仇怨日深; 就算是燕国一向不理中原战事,此番也是因为联齐攻赵而与赵国结下了仇怨。 可以说这三个国家的代表齐聚于邢城,就算是没有战场之上的真刀,也少不了暗地里的你来我往。 幸好还有魏国这个调停者的存在,三国还能够维持表面之上的暂时和平。 为三国休兵罢战的盟会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之后,魏国太子魏申等一干人站在了一座大帐之前。 先是转向了自己左手边的赵王赵种与赵国太子赵语,魏申带着一脸和善的神情摆出了邀请的架势。 “赵王、太子,请!” “太子请!” 眼见魏申如此给自己面子,再加上他身后站着的乃是魏国,赵王赵种自然也是选择了投桃报李。 躬身一拜并回以了一个同样的邀请手势之后,赵种随即带着赵语向着前方大帐走去。 目光注视着赵种先行进入大帐,魏申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 “中山相,两位齐使,燕使,请!” “太子请!” 身为赵王的赵种都已经摆出了刚刚那副和善的态度,再加上他们在今日的谈判之中还有求于魏申,三国代表自然也是带着满脸的友好笑容。 正是在这种还算得上融洽的气氛之中,一干人等纷纷迈入了大帐,各自坐在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只是刚刚坐下的那一瞬间,大帐之中的气氛立刻就是为之一变。 虚假的融洽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殆尽,剩下的是双方之间刻骨铭心的仇怨。 目光注视着对面坐着的对手,哪一方脸上的神情都算不上好看。 特别是赵王赵种,一想到此番赵国被中山国、齐国、燕国三国联合攻打,今天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一股憋闷之气就堵在赵种的胸口。 他的双眼之中更是隐隐目露凶光,仿佛要将对面的几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相比较于赵王赵种,对面几人脸上的神情却是显得和缓了许多。 毕竟他们才是这场大战的胜利者,今日就是他们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 虽然之前与赵国多有龃龉,但是敌人的仇恨会不令胜利者感到几分愉快呢? 一方是怒目暗藏,另外一方是恨中带喜,那么作为第三方的魏国太子魏申又在干什么呢? 此刻,“维持中立”的魏申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大帐之内的双方,不放过一点情绪以及神情之上的变化。 双方之间的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许久,直到作为调停者的魏申从坐席之上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赵王、中山相、两位齐使以及燕使。” 与周围的己方打过招呼,并用目光扫视了全场之后,只听魏申缓缓说道:“兵者,不祥之气,不得已而用之。” “此番赵、中山、齐、燕四国大战,致使将士战死、生灵涂炭。连番大战下来,列国已然无力再战。” “魏申奉父王之命,前来调停四国战事,只盼四国能够早日休兵罢战,还治下黎庶一片安定。” 一番话语简单介绍了一下今日谈判的会议,并强调了自己以及魏国的态度之后,魏申的目光再度转向了赵王赵种。 “赵国的国力在四国之中最强,赵王又是长者,就请赵王先说吧。” “多谢太子。” 赵王赵种听完了魏申的这一番话语,目光立时转向了对面的三国代表。 “此番大战致使我赵国损失惨重,我赵国也愿休兵罢战,与中山、齐国、燕国三国修好。” “呵呵呵……” 赵王赵种的话刚刚说完,对面却是响起了一阵的轻笑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数息之后,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中山国相乐池满脸郑重地看向了对面。 “我好像听到了天地之间最好笑的笑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可是你赵国率先攻打我中山国的。” “怎么?如今赵军屡屡败于我中山大军之手,赵王就这么轻轻地一句话,就要我中山休兵罢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作为调停者的魏申听完了乐池的话语,也是带着赞同点了点头。 “不知赵王能够付出何等代价?” 其实对于该付出什么才能够让三国同意退兵,赵王赵种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思索。 按照如今三国所占领的土地来划分,身为赵王的赵种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毕竟如果这样赵国不仅仅会丢失十几年来所获得的大半疆土,甚至国都邯郸也会时刻受到来自北方的威胁。 思来想去之后,赵王赵种最终决定了自己可以接受的底线。 赵国此番在中山国手中吃的亏最多,为了尽早与中山国结束战争,赵国北方代地的一半可以割予中山国。 齐国此番所占领的原本就是齐国的故地,赵王赵种以为将高唐以南的大片疆域归还应当是较为恰当的。 至于三国之中出力最少、战绩最弱的燕国,赵国割让一個武垣城也就应该可以满足对方了。 当然,赵王赵种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代价都摆到明面上来,毕竟漫天要价还是要坐地还钱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赵王赵种缓缓说道:“如果能与中山国休兵罢战,我赵国愿将广昌割予……” “砰!” 赵王赵种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完,对面的乐池直接就是拍案而起。 面对着对面坐着的赵王赵种,乐池却是冷冷一笑:“广昌?赵王好大方啊!” “此番大战,我中山大军接连大破赵军,鄗邑、房子都落入了我军之手。” “用一个广昌就想休兵止战,赵王难道不觉得太过轻巧了吗?” “乐池相国所言甚是。” 乐池的话语立刻得到了身旁几人的支持,这一次中山国、齐国、燕国都是对抗赵国的盟友。 如果中山国能够拿到足够丰厚的条件,那么其余两国的收获也必然不会太小。 所以,此时的中山、齐、燕三国自然是同仇敌忾,一致将矛头指向了对面的赵国。 “不知中山国有什么条件?”作为调停者,魏申再一次地站了出来。 只见站起身来的乐池缓缓走到魏申面前,随即便是躬身一拜。 紧接着面向作为对手的赵王赵种,双眼之中浮现出了危险的光芒。 “太子、两位齐使、燕使还有赵王。” “此番大战乃是由赵国率先挑起,致使我中山国损失惨重。” “为了弥补我中山国的损失,赵国首先应当将北方代地全部割让给我中山国,其次我中山国占领和即将占领的鄗邑、房子以及邢城也应该归我中山国所有。” “狂妄至极!” 这一次还没有等赵王赵种表达自己的态度,坐在他身后半步一直没有发声的太子赵语却是率先站出来了。 “我赵国国力远胜于中山国,难道中山国就如此吃定我赵国了不成?” “吃定赵国?”乐池脸上一丝冷笑浮现,“若是赵国仍有战力的话,尽可以征集士卒、再战一场,我中山全军将士随时奉陪。” “只是可惜赵国似乎并没有多少战力了,如若不然怎么会与我等在此商议呢?” 说到最后,乐池还不忘拉上一旁的齐国、燕国使者,“不知几位使者以为呢?” “相国所言甚是。” “你,你们……” 这边的太子赵语可是被乐池的一番话气的不轻,正在这时他的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喝。 “语儿,坐下。” “喏。” 面对着父王的命令,赵语心中就算是有再多的怒火,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下咽。 而听完了乐池条件的赵王赵种,则是将自己的目光向他的旁边移了一点。 “不知齐国、燕国可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起说出来。” …… 第四百四十三章 和约已成 “从这里到这里,这些原本都是我齐国的疆土,赵国必须要将这些土地归还给我齐国。” 赵国邢城的会盟大帐之内,魏国、赵国、齐国等各方众人齐齐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周围。 就在刚刚中山相国乐池提出的条件,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吹响了无声的号角。 而赵王赵种的一番话语,更是将中山、齐国以及燕国重新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至于作为调停者前来的魏国太子魏申,则是双方准备好了一个合适的擂台,一张描绘着山川地理的舆图。 如今战场已经准备完毕,战争的双方也已经就绪,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缓缓拉开了序幕。 手握一根长杖将原本属于齐国的疆土都勾勒了一遍,身为齐国使者的田忌目光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赵王。 很显然前线的捷报频传以及中山、燕国这两个盟友同样不俗的表现,给予了齐国君臣以强大的自信心。 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场大战彻底或者是大半收复齐国在历次战役之中丢失的北方领土,以此一雪齐国这些年来屡屡献地求和的耻辱。 就这么注视赵王赵种良久之后,田忌这才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这就是我齐国此番的条件。” 对于齐国的条件,赵王赵种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应。 没有严词拒绝,也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将目光看向了在场仅剩的没有说话的一方。 “不知燕使有什么条件,寡人刚刚也说过不妨一起说出来吧?” 面对赵王赵种突然将目光看向自己,以及在场众人齐齐投过来的目光,燕国使者秦渠明显有些不自在。 若论国力,燕国不要说和天下第一强国魏国相比,就算是和赵国、齐国对比也是逊色不少。 若论影响力,燕国这些年来极少参与中原纷争,更是不被列国诸侯所重视。 在这种情况下,迎着众人目光的燕使秦渠心中有些发怵也是实属正常。 目光稍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中山、齐国的使者,看到他们脸上显露着作为盟友的和善,秦渠的心中也是更多了几分底气。 他燕国的国力确实是无法与赵国相抗衡,只不过他的背后可站着中山、齐国这两个强大的盟友。 在心中为自己提了提气,秦渠从田忌的手中接过了长杖,在地图之上指点了起来。 “自我燕国出兵以来,连取安平、饶城、武遂三城。” “若是能够将三城所在的滹沱水以北、河水以东的疆土割予我燕国,我燕国愿意与赵国休兵罢战。” 至此,中山、齐国、燕国三方都提出了各自的条件,而听完这一切的赵王赵种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双眼之中分明浮现出了一抹愤怒。 如果真的答应了对面三方的条件,那么赵国不仅会丢失这些年来所开拓的一切疆土,在东方、北方两個方向也将完全处于守势。 这样的结果对于赵种这位立志于光大赵国的雄主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只是身为赵王的赵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太子赵语却是率先出声了。 “要我赵国割让如此广阔的疆土,不知相国、齐使的底气何在?” 赵语的话传入对面几人的耳中,互相对视之间一抹笑容同时在他们脸上绽放。 数息之后,依旧是代表中山的乐池率先站了出来。 “既然太子问了底气何在?那么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的底气在于此番对赵国的一场场大胜。” “我中山大军还有余力与赵军一战,不知太子可敢率军出战?” “你……” 未等脸上神情越发愤怒的赵语把话说完,一旁的齐使邹忌却是站了出来,“此前赵国是如何将这些土地夺去的,我齐国就要怎么收回来。” “我齐国愿助相国一臂之力,与中山一道共讨赵国。” “我燕国也是。”邹忌表态之后,一旁的秦渠也是站了出来,“愿助中山一臂之力。” 看到对面的三国如此团结一致,赵语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了起来,仿佛大战的总攻就要打响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角色,却是为这场即将一触即发的决战按下了暂停键。 面对着快要谈判崩溃的双方,魏申站了出来。 “诸位此番前来,应该不是为了下战书,而是为了休兵罢战而来的吧。” 说完这话,魏申先是看了看赵国一方,试探性地问了问,“赵王?”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对面,对着另外三方同时问道:“相国、齐使还有燕使以为呢?” “自是如此。” “好。” 眼见着双方都表了态,魏申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郑重。 “既然如此,那么诸位不妨都听听我的建议。” 说着魏申取过了那杆长杖指着地图说道:“此番大战因赵国而起,赵国也在大战之中屡屡受挫,我以为赵国应当对于中山作出补偿,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太子所言甚是。” “我赵国也无异议。” 魏申的提议刚说出口就得到了中山、齐国、燕国三方的同意,而另外一面的赵国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能咬着牙肯定了下来。 “只不过虽然需要补偿,但是半个代地再加上鄗邑、房子以及邢城实在是太重了。” “依我来看,赵国需将北方的广昌、代城、当城以及槐水以北的鄗邑割让中山国,以赔偿中山国的损失。” “不知赵王与相国以为如何?” “我中山国多谢太子。” “可以。” 相比较于满意的乐池,赵王赵种的脸色可就有些难看了。 虽然魏申帮助赵国将中山国的势力阻挡在了槐水以北,但是北方割让的三城却是让中山国的势力伸入到了代地。 可以想见,在三城落入中山国之后,赵国与中山在代地的交锋必然更加激烈。 不过形势比人强,魏申已经为赵国拉回了一些,赵王赵种也不能说是直接否定对方的提议。 于是,这场谈判之中最为关键的双方,在这一次之后达成了一致。 有了中山国这个先例之后,其余两国与赵国的条件也在不久之后有了结果。 在魏申这个调停者的斡旋之下,齐国虽然没有能够收复全部的疆土,却也将北方的防线重新推到了河水一线。 至于三国之中出兵最少的燕国,此番则是拿到了武垣这座滹沱水以北的重镇。 到了这个时候,赵国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以及代价之后,终于将这场原本胜券在握但最终大败而归的战争结束了。 至少在未来的数年之内,或是胜利、或是失败的战争各方也都会好好地休养生息几年。 北方的战事即将落下帷幕,南方魏国、韩国、越国对楚国的大战可还在进行之中。 只不过相比较于北方赵国与中山国的对峙,魏韩联军的战绩可谓是亮眼至极。 公孙鞅所率领的偏军在攻取了邓城之后,不仅切断了宛城的六万楚军与后方的联系,更是打开了通往楚国都城郢都的大道。 只是魏军似乎并没有攻打郢都的打算,在上将军庞涓的命令之下,公孙鞅所部直接在邓城驻守了下来。 公孙鞅这边是停了下来,可是身处郢都的楚王熊良夫可是有些坐不住了。 当得到了魏军攻占邓城的消息,他立刻就想到了魏国极有可能派遣大军顺着汉水南下。 到了那个时候,楚国危矣!郢都危矣!他这个楚王更是危矣! 急促的脚步出现在了大殿之中,焦急的神情清楚地反映出了熊良夫此刻的状态。 “报……” 当耳畔传来这一道的禀报之声,熊良夫立刻带着希冀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是大司大军已经回师?” “启禀大王,大司大军已至彭蠡泽。” 听到大司马景舍的大军已经到了彭蠡泽,熊良夫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看来大军回援的日子不远了。 可是再想到眼下宛郡已然糜烂不堪的战事,以及随时都有可能消灭昭奚恤所部并顺势南下的魏韩联军,熊良夫的心情重新变得忧虑了起来。 眼下这场战事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每拖一天楚国就危险一分。 虽然心中充满了不甘,但是为了楚国的未来,熊良夫还是缓缓地转向了殿门。 “来人啊。” “大王。” “传令左徒,魏国、韩国提出的条件,我楚国都答应。”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天下暂定 魏国,河东,安邑。 作为当今天下一等一强国魏国的都城,坐落于河东大地之上的安邑依旧是那般繁荣。 当城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出入其间的游人商贾逐渐形成了两条在城邑之间遨游的巨龙。 而在今日那支出城的队伍之中,却迎来了几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车队穿过安邑的城门,伴随着几道马匹的嘶鸣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安邑城外。 听着耳畔响起的声音,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安邑城,作为使者出使魏国的楚国左徒屈伯庸神情之中满是复杂之色。 如此注视了许久之后,屈伯庸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名中年人,魏国相国公孙颀。 “伯庸多谢魏相送别之情。” 公孙颀面对着屈伯庸的深深一礼,当即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扶住了他。 “左徒快快请起,只愿左徒能够顺利回返楚国。” “回返楚国……”喃喃自语了一句,屈伯庸脸上更多了几分苦涩,“身为楚臣,伯庸本该为国取利。只是……” 微微顿了一顿并轻轻摇了摇头之后,屈伯庸继续带着苦涩地说道:“只是此次安邑之行,伯庸又有何颜面回返楚国、面见大王。” 屈伯庸之所以说出这样一番话语,实在是楚国这一次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大了。 开战之前,楚国君臣可谓是踌躇满志,调集十万大军并且联合了齐国准备一举荡平越国。 可是自从魏国这个强大的对手下场之后,原本捷报频传的楚国,形势一下子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特别是在魏军强势攻入宛郡之后,楚国的腹心之地一下子就暴露在了魏国、韩国联军的面前。 眼见着己方的大军在外,魏、韩联军又即将兵临郢都城下,楚王熊良夫权衡之下最终不得不答应了魏国的要求。 这一答应不仅意味着楚国此次伐越之战无功而返,而且还要向魏国、韩国割让大片疆土。 特别是包括北部重镇宛城在内的宛郡的丢失,直接就将楚国的要害完全暴露在了韩国的面前。 伴随着宛郡的丢失,此前引以为重的长城也落入了韩国的手中,楚国只能依托汉水抵御来自北方的攻击。 可以说自此之后,原本强大的楚国失去了自己争霸中原的通道,攻守之势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楚国此刻的处境,作为这一切推手的公孙颀,心中自然是万分清楚的。 对于面前楚国左徒屈伯庸的苦涩神情,他却是没有办法去说些什么。 毕竟双方各为其主,一切的谋划算计也都是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 公孙颀能够做的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面,不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影响屈伯庸的心情。 如此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屈伯庸脸上勉强挤出了几分笑意。 “时间也不早了,伯庸也该走了,魏相,愿来日再会!” 说完之后,屈伯庸便大踏步地走向了一旁等候许久的马车。 注视着屈伯庸登上马车,眼见着马车缓缓前进,一直到他的车驾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公孙颀这才转身回返。 片刻之后,魏王宫的大殿之中,一道禀报声响了起来。 “启禀王上,相国求见。” “快请。” “喏。” 匆匆脚步在耳畔响起,熟悉身影在眼前浮现,魏罃一脸笑意地看向了自己的相国。 “楚使走了?” “正是。” 听到屈伯庸离开的消息,魏罃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 为了这一场抗楚救越之战,魏国动用了总计十五万大军,并且还拉上了韩国这个盟友。 伴随着楚国使者的离开,这一场大战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只是简单盘点一下,魏罃就知道自己入场的决定并没有做错,魏国此番的收获不可谓不丰厚。 首先,魏韩联军的出兵使得楚国不得不放弃攻打越国,魏国扎在楚国背后的这颗钉子得以保全。 其次,魏国将自己的领土向南推进至巨阳一线。等到鸿沟完全修成之后,魏国便可以更好地经略楚国中部。 最后,魏国通过在战场之上的优势,成功将宛郡这块咽喉要地成功送到了自己的盟友韩国手中。 日后楚国如果要北上,韩国首当其冲,富庶且地理极其重要的宛郡就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而为了守住宛郡、抵抗住楚国的攻势进而经略楚国,韩国必须要牢牢跟随在魏国的身后。 魏国就是在用宛郡这块肥肉,将韩国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心中越想越是欣喜,面对自此之后魏国对楚国形成的优势,魏罃脸上的笑容如何也是抑制不住的。 带着这一抹的笑意,魏罃对着公孙颀继续问道:“不知前线情势如何?” “启禀王上,伐楚的大军已经踏上了归途。” 看着满脸笑意的魏罃,公孙颀随后话锋一转提醒道:“王上,臣以为此战虽胜,但楚国毕竟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我魏国不得不防啊。” 因为公孙颀的提醒,原本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的魏罃立刻重新警觉了起来。 如今北方的赵国正处于几方势力的合力抵抗之中无暇南顾;东方的齐国已经被连续两次大败所重创;西方的秦国更是已经被魏国所打服。 遍观如今的魏国周边,能够对魏国产生威胁的也就是国土广袤的楚国了。 此战楚国虽然被魏军屡屡击败,但要是说伤筋动骨还称不上,的确是不能掉以轻心。 沉思片刻之后,魏罃双眼之中精芒一闪,对着公孙颀就下令道:“告诉白圭,让他务必加紧修筑鸿沟。” “遵令。” 也就是在公孙颀走了之后不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封来自北方、由太子魏申亲自书写的帛书送到了魏罃的手中。 当看完了这一份帛书,魏罃双眼之中重新焕发出了一抹喜色。 伴随着这一封帛书的到来,北方赵国、中山国、齐国还有燕国四国之间的这场大战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天下暂定矣。”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赵宫之内 “咳咳咳……” 一道道剧烈的咳嗽声在赵国邯郸的王宫之中响起,揭示着赵王赵种此刻已然无比虚弱的状态。 自从在魏国太子魏申的见证之下,与中山国、齐国以及燕国三国达成盟约之后,赵王赵种似乎被抽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健康。 多年劳累所积累下来的病痛,以及岁月流逝的苍老,一下子压倒了这个已然风烛残年的老人。 即使回到了都城邯郸,有最为精湛的医者医治,赵王赵种的身体仍然不见一丝半点的好转,反倒日渐恶化了起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以及伴随其间的疼痛,令赵王赵种是苦不堪言。 只见赵王赵种抄起一旁宫人手中的丝帛,捂住自己剧烈颤抖的嘴,许久之后咳嗽才终于过去。 “呼呼呼……” 喘着充满疲惫的呼吸,享受着痛苦过后难得的平静,赵王赵种脸上好不容易浮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神情。 等到他松开刚刚捂住嘴丝帛,一抹殷红的鲜血是那样地清晰。 同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一旁宫人们的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情。 不过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赵王赵种虚弱但却仍然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有半点泄露。” “喏。” 耳畔的宫人们的声音落下,赵王赵种这才将目光看向了一旁恭谨侍奉的宦者令。 “去请相国、太子还有公子过来。” “遵令。” 赵王赵种此刻的状态,一直侍奉在他身旁的赵国宦者令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也明白此刻赵种要将相国公仲乐、太子赵语等人召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几乎没有一丝半点的怠慢,宦者令连忙派人分别前往三人的府邸,将公仲乐、赵语以及赵緤兄弟一起请到了宫内。 不多久之后,等候在殿外的宦者令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公子緤,以及跟随在他身后的相国公仲乐以及太子赵语。 因为赵王赵种的偏爱,公子緤一向是在赵国王宫之中出入自由,今也是如同往常一般就要迈步向前。 可是不同以往的是,他的脚步刚要迈入大殿,两名侍立殿前的赵国甲士已然拦住了他的前路。 在尝试了几次突破前方的阻挡没有效果之后,公子緤十分自然地将矛头对准了宦者令。 “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为赵王赵种的心腹,又提前猜到了对方的意思,此刻的宦者令自然不会将面前怒目而视的公子緤放在心上。 “启禀公子,臣只是依命行事,大王让公子在此稍待。” 对着公子緤解释了一句之后,宦者令带着笑容的脸庞转向了落后公子緤半步的相国公仲乐以及太子语二人。 “相国、太子,大王已经在殿内等候二位多时了。” 说完向后退了半步,宦者令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就领着公仲乐和赵语两人进入了大殿之中。 只是几人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们走入大殿的那一刻,身后公子緤的双眼之中分明充满了嫉恨之色。 当几人来到赵种的面前之时,这位在位二十年余年的赵国君主似乎已然褪去了刚刚的虚弱,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儿臣(臣),拜见父王(大王)。” 抬头看到几人来到自己面前,他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相国、太子,都入座吧。” 数息之后,等到两人各自入座、宦者令及一干人等在自己的示意下各自退出之后,赵种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太子,与中山、齐国还有燕国的疆土可曾交割完毕啊?” 迎着父王赵种的询问,太子赵语连忙答道:“启禀父王,领土交割牵扯过多,一时之间还来不及交割完全。” “不急,不急……” 嘴里念叨着不急,赵种的目光却是有些迷离,他的思绪仿佛是回到了开战之前。 十数年来,在他的率领之下,赵国可以说是屡战屡胜,更是从齐国手中夺下了大片富庶的疆土。 望着赵国蒸蒸日上的国力,他踌躇满志地想要一举荡平中山国这个心腹大患。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的优势尽握,到了最后竟然直接变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败。 在中山、齐国还有燕国三国的联手进攻之下,他的赵国只能在魏国的主持之下勉强脱身。 一想到这一战丢失了那么多的疆土,赵种的心中就忍不住地颤痛。 他想过率领大军再次开战,将此战丢失的土地一举收复,只不过眼下却又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思绪渐渐回到身体之中,赵王赵种看向太子赵语的目光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 “太子,你以为我赵国将如何应对天下诸侯?” 赵王赵种的这一次发问看似寻常,但却蕴藏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他想要看看自己的儿子、赵国这驾马车未来的御手,究竟会将赵国带往何方? 而听到了赵种的发问,赵语思索之后缓缓回答道:“启禀父王,儿臣以为魏国虽然是我赵国的盟友,但是在此次大战之中却是隐隐站在了中山国的一边。” “所以魏国已然不可再相信,我赵国需要寻找一個新的并且更加强而有力的盟友。” 赵种听到赵语的这个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自己的太子还是太过于年轻了,也将诸侯之间的关系看得太分明了。 魏、赵、韩这三个晋国的继任者真的是攻守相助吗? 作为率领大军进攻魏国并差点将魏国重创的赵王赵种,可以给这个问题作出最为正确的回答。 当然不是。 三晋联盟之所以会建立,除了魏国强大的国力之外,也是因为三国之间存在巨大的利益关系。 赵国可以因为魏国的背叛而退出联盟,当然也可以视若无睹,一切也都是要看利益的。 很明显与魏国交好对于现在的赵国是有利的,至于什么时候赵国会选择与魏国交恶…… 感受着身体之中逐渐流逝的生命力,赵种的目光第三次来到了赵语的身上。 “对于魏国,我赵国不可以得罪,至少短时间之内不可以。” 说完了这一句之后,赵种又向太子赵语发问道:“至于说你口中的强力盟友,应该说的是楚国吧?” “正是楚国。” 对于父王赵种带着肯定话语的询问,赵语连忙就是出声应和,“我赵国在北、楚国在南。” “如果楚国与我赵国合力的话,便能够对魏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昔日敬侯之所以能够击败魏武侯,也全是仰仗了楚国的兵力。” 赵王赵种对于太子赵语的这个思路并没有给予反驳,而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楚国确实是当今天下除了魏国以外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 而且中间相隔的魏国,使得赵国与楚国并没有领土接壤的部分,这就使得两国的结盟具有天然的基础。 只是如今的形势比之当年赵敬侯的时候,却又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在魏罃的治理之下,原本作为失败者的魏国反倒是变得更为强大,作为胜利者楚国却是被打得割地求和。 为了应对如今占据关中、河东以及河内大部的魏国,再加上一直跟随魏国身后的众多诸侯,单单凭借赵国、楚国两国的力量显然是有所不足的。 要想有足够的实力应对魏国,赵国还需要选择一个盟友。 思索再三之后,赵种最终为赵国找到了另外一个适合的盟友。 “不妨另外派遣使者前往临淄。” 临淄?齐国! 赵语听到赵种的这一句话,心中立刻就是一惊,一阵疑惑也随即而起。 十数年跟随魏国身后,赵国可是没有少从齐国的身上咬下肉来。 虽然这一次的大战赵国失去了大多原本属于齐国的疆土,但是双方之间仇恨的种子可是已经种下了。 如今赵种却要自己派遣使者前往临淄并与齐国修好,赵国如此动作齐国又是否会领情呢? 赵语苦思冥想之际,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相国公仲乐却是开口了。 “太子不必忧虑,我赵国与他齐国仇恨是大,可是如何能够大得过魏国呢?” 要知道魏国可是通过两次大战,硬生生将原本能够与他一战的齐国打成了一个二流强国。 赵种、公仲乐,君臣之间相视一眼,一抹笑容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此番大战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各国伤亡都还没有伤及根本。” “虽然看似天下已经安定,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罢了。” “只是不知道赵国,又该如何……”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兄弟阋墙 作为一位有为之主,赵王赵种对于天下形势虽然称不上了然于胸,却也能够看得明白。 南方的楚国虽然此次败于魏国、韩国的联军之手,但是仍然拥有着广袤的领土,国力也没有遭受根本性的损失。 一旦从大战的失败之中恢复过来,楚国一定会再次北上,夺回自己丢失的疆土。 北方自己赵国虽然败在了中山、齐国以及燕国的联合之下,但是兵力并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伤。 只要有一些时间用来休养生息,那么赵国恢复战力应当是很快的。 再加上重新夺回北方疆土、拥有明君贤臣的齐国,当今天下究竟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眼下赵国的对外策略也非常地简单,那就是在交好魏国这个盟友的同时,暗中联络楚国、齐国这两大强国,静静地等待时机的到来。 与自己的太子、相国谈完了对外的策略之后,赵种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赵国国内。 “太子,不知你以为我赵国对内应当如何?” 赵语面对自己的父王将询问的角度从对外转向对内,略微思索一番之后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启禀父王,此番大战我赵国损失颇大。” “当此之时,应当休养生息、宽抚黎庶,尽快恢复受损的国力。” 听完了赵语的回答,赵种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自己太子所要执行的策略表示了满意。 对外能够看清天下大势,对内能够因势利导,再加上朝中一干精练的老臣辅佐。 只要能够维持住这样局面一段时间,自己身后的赵国必然能够平稳过渡,不会遭受什么大的动乱。 只不过将一切对内对外的事情都梳理完毕之后,有一件事情却让赵种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这件事情不是别的,正是太子赵语与公子緤之间的矛盾。 对于公子緤这个幼子,赵种是十分喜爱的,甚至对他的喜爱都超过了太子赵语。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份喜爱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仗着父王赵种的喜爱,公子緤不仅养成了跋扈高傲的性格,而且还对赵王大位有所觊觎。 如果是以往赵王赵种身体康健之时,他自然不会担心两个儿子之间的争端。 可是如今的赵王赵种已然能够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将会在何时走到尽头。 他很清楚眼下的赵国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一旦发生昔日赵襄子死后那般的动乱,赵国的处境将更为不妙。 其实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由赵种亲自动手,剪除公子緤这個太子赵语最大的竞争对手,维护赵国的稳定。 可是虎毒不食子,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赵种又如何能够下得去手呢? 不仅如此,赵种心中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自己死后太子赵语会对公子緤下手。 想到这里赵种的灼灼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太子,语气无比郑重地发问道:“寡人百年之后,太子,你会如何对待你的弟弟?” 面对赵种如此开门见山地发问,赵语的心中立刻就是一阵惊颤。 对于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施展小动作的弟弟公子緤,赵语心中早已经生出了不满。 他也曾想过自己登上赵王之位后,会如何严厉地处置自己的这个弟弟。 此时此刻面对父王赵种如此郑重地发问,赵语在权衡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儿臣会善待緤弟。”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 迎接赵语的是赵种的喃喃自语,以及那抹渐渐变得柔和的目光。 赵种并不相信自己死后,太子赵语会如何善待公子緤,只希望他未来下手之际,能够记得今日的这句承诺。 在殿内一直呆了许久,赵语和公仲乐两人这才缓缓地走出了大殿。 等到走到公子緤身旁之际,赵语脚步微微停顿了几步,有些神情复杂地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如此看了数息之后,赵语这才继续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而望着赵语、公仲乐两人消失的背影,公子緤双眼之中的怨恨之色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是因为时间流逝而越发浓重起来。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样的怨恨恐怕是很难化解的。 “大王有令,公子緤可以进去了。” 当听到耳畔这一抹熟悉的声音之后,公子緤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不满看了一眼宦者令之后,便自顾自地走入了大殿之中。 当看到父王赵种的那一刻,公子緤仿佛一个受委屈的孩童一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父王……” …… “吁……” 伴随着一阵悠长的长吁声,一驾马车停在了赵国都城邯郸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之前。 看到这辆马车出现,府邸大门前早已经等候许久的侍者连忙就迎了上去。 “公子……” 这名侍者的声音还未落下,只见马车的车帘被缓缓掀开,公子緤那充满冷意的神情就这么落入了侍者的双眼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侍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已然走下马车的公子緤却只是自顾自地迈入了府邸大门。 一路回到书房,坐回到案几之前,公子緤脸上的阴郁之色始终未曾消散。 “公子,这是怎么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之中一道询问的声音打破了公子緤的思绪。 回想起今日王宫之内的种种,特别是父王赵种说出的那番话语,公子緤只觉得心中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 “怎么了?” 喃喃自语之间,公子緤的双眼之中放射出一道冷芒,房间之中的温度似乎也是降低了不少。 数息之后,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中年人,公子緤幽幽说道:“先生,我只怕是成为不了赵王了。” “公子何出此言?” 中年人对于公子緤吐出的这一番话,可谓是万分震惊。 要知道公子緤深受赵王赵种的喜爱,甚至比太子赵语犹有过之,一直是赵国太子之位的有力争夺者。 如何今日从王宫回来之后,公子緤便发出如此推断呢? 面对着中年人的疑惑,公子緤一边面色难看,一边将自己今日与父王赵种交谈的每一句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令公子緤没有想到的是,中年人在听完他的话语之中却是幽幽说道:“大王命不久矣,恐怕公子应当早做打算了。” “什么!” …… 第四百四十七章 祸起萧墙 “大王更爱公子还是太子?” “当然是我。” “那么为何大王今日会率先召见太子和相国,而唯独将公子置之在外?” “我……” 对于中年人的判断,公子緤原本是并不相信的,可是对方的发问却是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脑海之中回忆今日种种,特别是王宫中赵王赵种与他的交谈,一股不妙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涌现。 公子緤心中很清楚,他如今之所以能够在赵国朝堂之上占据一定地位,全是因为父王赵种的喜爱。 如果失去了赵王赵种这个后盾,就凭他曾经想要争夺王位,即位之后的太子赵语一定不会放过他。 如今的他,已然是大祸临头了! 公子緤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之后,不由得焦急地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中年人的面前。 “我的心中焦急万分,还请先生为我筹谋应对之策。” 公子緤是中年人的主人,一旦公子緤落败,中年人的命运也会随之而改变。 深知这一点的中年人当即便是面色沉重地发问道:“公子,军中的势力可还在?” 中年人突然提到军中的力量,令公子緤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经过前番与中山国的大战,我在军中的势力受到了极大地削弱,实力已然大不如从前了。” 听到了公子緤的回答,中年人脸上难免露出了几分失落。 如果说公子緤在军中的势力没有受创的话,那么趁着太子赵语一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赵王的大位未必不能窥探一番。 只是如今…… 就在中年人有些一筹莫展之际,公子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就发出了一道激动的声音。 “对了,驻防邯郸南门的一名副将曾经受过我的恩惠,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相助我?” 中年人听到公子緤这话,脸上立刻显露出了几分希冀,仿佛一个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情势已然来不及仔细图谋,太子一方有相国公仲乐支持,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太子一方不备,发动最为致命的一击,方有一线生机。” 一边说着,中年人的双眼一边看向了公子緤,双眼之中满是阴狠毒辣的目光。 公子緤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角色,赵种对他的宠爱养成了高傲果敢的性格。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就已经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既然不动手是死、动手也是死,那么为什么不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呢? 决然之色在公子緤的双眼之中久久不散,只见他无比郑重地向着中年人躬身一拜。 “请先生助我。” …… 白日飞快地溜走,黑夜降临了大地,喧嚣了一日的邯郸城也逐渐恢复了寂静。 就在整个邯郸城都陷入了梦乡之际,南门的城头之上却是一片明亮。 “兄长,请!” “贤弟,请!” 两道中气十足的敬酒声过后,斟满的两樽酒爵就这么被一饮而尽。 “好酒!” 感受着胸膛之中传来的那股火热,邯郸南门守将在感叹之余,也不禁带着笑容看向了对面。 “贤弟,今日是为兄负责南门城防,原本不能饮酒。” “但谁知贤弟今日带来如此好酒,你我又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我又岂能不痛饮一番。” “来,贤弟,请!” 守将说完,顺势就抄起手边再次被斟满的酒爵,然后将其一饮而尽。 正在纵情畅饮的守将没有注意到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副将双眼之中,却分明潜藏着几分纠结、几分迟疑。 一爵、两爵、三爵…… 或许是美酒醉人,或许是心情畅快,守将很快就趴在了几案之上,醉得是不省人事。 “兄长、兄长、兄长……” “喝……” 连番呼喊守将甚至上手轻推,副将得到的已然变成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应答。 “兄长。” 带着无比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守将,副将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短匕。 灯火照耀之下,这柄渐渐出鞘的短匕之上却是闪烁着缕缕寒芒。 “兄长,对不住了。公子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答。” “你的情谊,弟来生再报。” 身穿一身甲胄的副将缓缓走出了房间,下达了召集士卒的命令。 片刻之后,站在一名名披坚执锐的赵军士卒面前,副将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太子囚禁大王,意欲谋夺王位,本将奉公子之命聚集将士。尔等可愿随我一道前往王宫救出大王?” 副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番话语说出口,在场的一干赵军将士立刻就是面色大惊。 更有一些原本就不归属他麾下的军官,直接站出来质疑道:“将军,太子谋位,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你等上前。” 说完之后,面对着上前的两名军官,副将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两道寒光闪烁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两名军官只觉得胸口一痛,然后整個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砰……” 两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副将不再去管这两具尸体,而是用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一干将士。 “尔等,可愿随本将前去解救大王。” “我等谨听将军之命!” …… 邯郸,公子府内。 此刻的公子緤正默默地站在书房门前,担忧与思虑成为了他脸上的主旋律。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起事,可是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心中也开始日渐忐忑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直跟随在公子緤身旁的那名中年人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后。 “公子。” “先生,如何了?”面对着中年人,公子緤的双眼之中满是希冀的神情。 “但请公子放心,府内死士已然准备就绪,只待公子一声令下。” “先生……”公子緤在听完了中年人的话语之后,脸上几分迟疑闪过,“若是今日事败,又该……” “公子!” 中年人眼见公子緤面露犹豫之色,脸上顿时生出了无比郑重地神情。 “公子,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子难道想要看到太子登位,公子与我身首异处的那一天吗?” “杀!” 就在中年人话说完的同时,远处一道喊杀声突然响了起来。 听着这道在黑夜中无比清晰的喊杀声,中年人脸上的锋芒更加浓重了几分,声音也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 “公子!” 中年人的话语以及在耳畔不断回响的喊杀声,让公子緤脸上神情不再迟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决然的模样。 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长剑,公子緤大踏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先生,随我一道,前往王宫。” …… 不得不说,中年人的预料没有错,眼下正是他们发动大事的最佳时机。 此时的太子赵语依旧陪伴在赵王赵种的卧榻前,对于即将到来一场宫变根本一无所知。 “咳咳咳……” 卧榻之上,赵王赵种咳嗽声越发剧烈了起来,那一声声带走的正是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父王,父王……” 脸上带着焦急神情,太子赵语一边上前,一边向着殿外大声呼喊。 “医官,医官……” 焦急的呼喊声不断在大殿之中响起,赵语的右手也在此时被赵王赵种死死握住。 “太子,你一定要光大赵国、爱护幼弟!” “请父王放心,我……” 赵语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道焦急的呐喊声便响了起来。 “大王,大王,不好了。” “一队叛军进攻王宫,禁卫们仓促应战根本不是对手,如今这伙叛军已经攻入了宫城。” “什么!” 饶是剧烈的咳嗽,也没有能够掩盖此刻赵王赵种的脸上的震惊之色。 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死呢,邯郸城内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灼灼目光望向了来人,赵王赵种瞪着眼睛问道:“可知主使是谁?” “主使是……是……” “说!” 面对着赵王赵种越发严厉的目光,来人只得低声说道:“是公子緤。” “什么!” 又是一道惊骇的声音响起,随即而起的还有太子赵语的疾呼声。 “父王,父王……”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功亏一篑 “杀!” 冲天的喊杀声在赵王宫内响起,宣告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的发生。 守备王宫的赵军甲士根本没有来得及有所防备,叛军的攻势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咻咻咻……” 伴随着黑夜之中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众多的羽箭如同雨滴一般坠下。 只不过相比较于轻盈的雨滴,这支支羽箭所携带的可是无尽的杀机。 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赵军士卒中箭,他们的身体在一道道沉闷的声音之中倒下。 眼见着己方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对面的叛军却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驻守王宫的一名赵军军官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将军,叛军势大,我军难以抵挡。” 赵军将领听到耳畔响起的提醒声,再看看正在不断涌来的叛军,眉宇之间尽是凝重之色。 并没有耗费多长的时间,面对己方已经不占优势的局面,这位赵军将领做出了此时此刻最为正确的选择。 “撤……” 伴随着军令的下达,原本正处于激战中的赵军士卒迅速脱离与叛军的接触,迅速向着后方退却而去。 当看到前方的火光渐渐变远,一马当先的公子緤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笑容。 手中长剑挥舞,迅速解决自己当面的一名赵军士卒,公子緤将长剑剑尖就这么指向前方。 “诸位,随我一道,攻入王宫,生擒赵语!” “杀!” 叛军的势力实在是不弱,仓促应战的宫中禁卫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是一退再退。 最终,撤退的宫中禁卫和追击的叛军,在赵王赵种所在的大殿之前展开了对峙。 站在叛军重重护卫的队列之中,看着眼前那座无比熟悉的大殿,公子緤此刻的脸上洋溢着的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此时此刻,公子緤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今夜确实是最佳的起事机会。 他只要能够冲入眼前的大殿,将太子赵语斩杀当场,那么按照父王对他的喜爱,他赵緤必然就是赵国的下一位君主。 不仅仅是公子緤是这样想的,他身旁的心腹同样是如此打算。 扫了一眼面前颇有些狼狈的赵宫禁卫,心腹对着公子緤说道:“公子,眼下当一鼓作气,完成大事。” “先生所言极是。”正待公子緤答复完,准备下达进攻命令的时候,眼前的大殿却是传来一阵木头的挤压声。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当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看清那张熟悉脸庞之际,公子緤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语!”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两个字,公子緤当即便是抬起了手掌,“弓箭手……” “护卫太子。” 叛军方阵之中动作,立刻引起了赵军禁卫这边的警觉,他们随即行动了起来,将太子赵语牢牢地护卫在了中央。 在场的禁卫心中很清楚,太子赵语有一個闪失,那么今夜的形势将更为恶化。 “放……” 迎着前方射来的箭矢,这群禁卫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可是盾牌终究不能防住全部的利箭。 痛苦的哀嚎声在耳畔响起,一名名士卒倒在了眼前,赵语的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不忍。 这些将士原本该是用来为国征战的,此时此刻却死在了这场叛乱之中。 想到这里,赵语的目光移向了前方,双眼之中分明闪过了一丝杀意。 “赵緤何在?” “緤弟,拜见兄长。” 看着对面同样被重重护卫的赵緤,赵语冷笑道:“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兄长,那么就将叛军撤去,我……” “哈哈哈……” 没有等赵语把话说完,公子緤当即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兄长。” 笑声渐渐停止,公子緤的目光扫过了周围的属下,随即又将目光看向了对面。 “兄长,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赵国一人之下的太子吗?” “今日,我率军攻入王宫,就是要告诉你,我才是赵国未来的君主。” 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三言两语之间,这一对兄弟之间已然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望着前方的大殿,望着似乎近在咫尺的胜利,公子緤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诸位,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一道……” “杀!” “杀!” 站在大殿前方,聆听着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而来的喊杀声,赵语的双眼之中尽是肃然之色。 “将士们,护卫大王,随我一道……” “战!” “战!” 直面即将袭来的汹涌巨浪,已经无路可退的赵军士卒们筑成了最为坚固的堤坝。一下、两下、三下…… 巨浪一次接着一次的拍击着堤岸,禁卫与叛军的战斗也在一次次的交锋中变得越发激烈了起来。 一名叛军挥舞着手中长剑,刚刚将一名禁卫击杀当场,而是下一瞬一柄长剑就刺穿了他的伤口。 处于这场混战之中的双方没有多少阴谋诡计,比的就是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太子,叛军人数多于我军,恐怕……” 又将一名叛军斩与剑下,一名赵军将领且战且退来到了同样处于激战之中的赵语身旁。 帮助对方将敌人杀死之后,将领一脸担忧地对着赵语说出了此刻的困境。 而赵语看着处于劣势的己方,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忧虑。 “将军放心,援军一定会及时赶到的。” 其实,就算是此刻的赵语心中也是没有底,究竟援军何时能够抵达,自己又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或许是天不绝赵语,又或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 就在叛军的脚步一步步逼近,禁卫们的防线一步步后退之际,一道喊杀声在叛军背后响了起来。 “杀!” 原本优势在握的叛军,面对两面夹击,情势立刻急转直下。 趁着叛军惊慌之际,刚刚斩杀一名敌人的赵语当即举起了手中长剑,“将士们,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我一定保全你们的性命。” “只诛首恶,余者免死。” “只诛首恶,余者免死。” “只诛首恶,余者免死。” …… 情势反转之际,赵语所下达并由禁卫们不断重复的这道命令,如同一柄无形的锋利长剑。 相比较于有形长剑攻击的是肉体,这柄无形的长剑损伤的却是叛军的士气。 原本叛军的士气就已经因为援军的出现而有所衰减,赵语的命令更是达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眼见着己方大势已去,不知是谁最先做出了选择,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卒丢弃了自己手中的兵器。 “当啷……”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金石交鸣之声,作为这场叛乱主导者的公子緤手中长剑也是摔落到了地面之上。 此时的公子緤脸上满是沮丧之色,他知道自己今夜是大势已去了。 明明他曾经距离胜利那般近,可是最终却是功亏一篑。 “我输了。” …… 第四百四十九章 帷幕落下 赵王宫的大殿之前,太子赵语亲眼见证了这一场宫变的最高潮。 从叛军的来势汹汹,再到援军到来的形势突变,最终这一场宫变以己方的完全胜利而宣告终结。 当亲眼见到长剑从公子緤手中坠落,叛军一方彻底大势已去的时候,赵语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正待赵语收剑入鞘,向着前方走去之际,一直护卫在他身旁的亲卫却是拦住了他。 “太子,眼下情势未定,再向前恐怕……” 面对亲卫的担忧,赵语一把推开了他,继续大踏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叛军尽皆归降,眼前都是我大赵的有功将士,我身为赵国太子如何能够畏惧不前。” 几步之间,赵语就已经站在了率军前来增援的那名赵军将领的面前。 目光扫过一名名被一网成擒的叛军士卒,重新回到那名赵军将领的面前,赵语的目光之中满是敬重的神情。 “敢问将军……” “末将肥义,拜见太子。” “肥义。” 听到肥义的自我介绍,赵语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把就将他扶了起来。 “今日若没有肥义将军,我恐怕已然命丧叛军之手,还请将军受我一拜。” “太子不可。” 年轻的肥义眼见太子赵语如此,当即上前拦住了对方。 “末将不敢当太子如此大礼,太子乃赵国正朔,今夜就算是没有末将,也一定有其他援军到来。” 挽救于危机之时,眼前的肥义对赵语、对赵国毫无疑问是有大功的。 居功却不自傲,年纪虽轻却已经初具大将之风,赵语对于眼前的肥义越发欣赏了。 可以想见,等到赵语登上王位之后,在此次平叛之中崭露头角的肥义一定会被委以重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赵语最为关注的还是这场刚刚发生的叛乱。 就在赵语和肥义交谈之时,数名赵军甲士已经将此次宫变的主使者公子緤押到了两人身前。 一看到火光之下赵语那张熟悉的脸庞,原本还处于失败落寞之中的公子緤,一下子就变得疯狂了起来。 “赵语,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此刻的公子緤活脱脱一个被捆缚的野兽,正在发出临死之前的嚎叫。 赵语只是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地吐出了一句。 “我不会处置你,如何决断还要父王定夺,带上他。” 说完也不顾挣扎之中的公子緤,赵语便自顾自地向着前方的大殿缓缓走去。 “启禀父王,赵緤已然押到。” 当被禁卫押着进入大殿,听着耳畔响起的禀报声,公子緤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前方。 这一看却是让他陷入了呆滞,甚至连原本想要说出的求救话语也憋在了胸膛之中。 眼前的那个身形枯槁的老人还是他的父王吗?怎么只是短短时间没有见面,就已经是判若两人了呢? “父王……” 感受着父王赵种可能真的要离自己而去了,公子緤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无限的悲伤与恐惧。 用尽全力挣脱了几名禁卫,公子緤一下子就向着卧榻之上的赵种扑了过去。 “啪……” 令大殿之中的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最为偏爱公子緤的赵种,竟然会给他如此清脆的一个巴掌。 面对着幼子几乎呆滞的目光,赵种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怒其不争。 “你为什么要叛乱?” 此时此刻,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赵种,心中只剩下了无力。 难道内乱就是上天给予他赵氏的诅咒吗? 还是晋国的卿士之时,就有赵氏主脉与邯郸支脉的斗争,以及后来的赵桓子与赵献子争位。 赵国建立之后,敬侯时有公子朝作乱、当今赵王时有公子胜作乱,再加上这一次的公子緤作乱。 可以说内乱就像是一個幽灵,困扰着几乎每一代的赵国君主。 而在原时空之中,那一场饿死了赵武灵王这位雄主的沙丘宫变,几乎是改变了赵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历史进程。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纵使心中对于公子緤有多么的失望,可是他毕竟是赵种曾经最为喜欢的一个儿子。 怀着此前从未显露过的祈求神情,赵种看向了侍立在一旁的太子赵语。 “太子,能否看在父王的面上,宽恕你的弟弟?” 原本的善待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化为乌有,现在的赵种只是想要保全公子緤的性命罢了。 而面对着父王祈求的目光,赵语在权衡一番之后缓缓说道:“父王放心,儿臣会留緤弟一条性命。” “这就好。” 亲耳听到了赵语的回答,赵种似乎是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羁绊。 此刻,走到生命尽头的他已然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他那枯槁的双手在卧榻之上胡乱地摸索着。 “太子,太子……” 赵语听到父王的呼唤,心中不忍之下立刻将自己的双手伸了过去。 感受到自己右手之上那已然有些模糊的触感,赵种似乎是耗费了最后一口气,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一定要光大赵国……” …… 翌日,伴随着赵王赵种薨逝的消息,白色占据了整个邯郸。 与此同时又一个消息开始在邯郸之中流传,公子緤因为图谋不轨、发动叛乱,已经被先王夺去了一切爵位,圈禁在了府邸之内。 赵王薨逝的消息,从邯郸开始,很快便逐渐向着周边各国传扬开来。 这日,正在大殿之中阅读奏疏的魏罃,却是听到了大殿之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等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魏罃只见相国公孙颀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相国,何事如此?” “启禀王上,赵王薨了。” 听到公孙颀的禀报,从他的手中接过一份奏疏,魏罃看完之后只觉得是五味杂陈。 对于赵种,魏罃的感官是复杂的。 当年,若不是赵种与故去的韩懿侯意见相左,恐怕就没有今日如此强盛的魏国了。 恢复过来的魏国以强大的实力压服了赵国、韩国,三国之间也重新达成了盟约。 后来,魏国对外通常都会以三晋的名义,而赵国、韩国也跟随着魏国获得了不少好处。 渐渐崛起的赵国不再满足于作为追随者的角色,魏国、赵国之间的关系也开始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次魏国在暗地里狠狠地让赵国吃了一个大亏,魏罃心中很清楚就算是赵国暂时愿意蛰伏魏国,但是双方之间分离的种子已然在一开始就已经种下了。 “来人啊,将这份帛书送给王后。” “喏。” 从王位之上站起身来,魏罃一步步地走到了大殿殿门。 看着上方深邃的天际,魏罃的双眼同样也变得深邃了起来。 “相国,你以为赵国如何?” “启禀王上,短时之内或可为友,一旦有变必然为敌。” …… 第四百五十章 高唐城头 公元前350年,齐国,高唐城。 一阵轻风自东海而起,吹过了齐鲁大地,也吹拂起了高唐城城头的紫色齐旗。 作为齐国五都之一,从赵国手中失而复得的高唐城对于齐国朝野都具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与魏国为首的三晋交手多年,齐国可谓是屡战屡败。 齐国不仅损兵折将,而且丢失包括高唐在内的大片疆域。 如果将此时齐国的疆域与姜姓治下的齐国相比,领土甚至不及原来的一半。 这些丢失的领土之中更是包括了高唐、平陆、莒城等对于齐国来说拥有着特殊意义的城邑。 面对如此颓势,年轻的齐王田因齐无比渴望着有一日能够扭转败局,重新夺回原本属于齐国的疆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国与中山国之间的倾国大战就给了他、给了齐国这样一个机会。 审时度势之后,齐国果断选择站在了中山国一边,与他们还有北方的燕国一起攻打赵国。 事实证明,齐国这一次的选择并没有错,陷入中山国这片泥潭的赵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对手。 靠着在城邑之中深埋多年的内线,齐国仅仅付出了微弱的损失,就将包括高唐在内大片失地收入囊中。 高唐的失而复得对于齐国而言,不仅仅是一座重镇的收复,更是齐国对外颓势的好转。 此次,齐侯田因齐之所以将高唐城作为自己北巡的第一站,也是因为这非同一般的意义。 田因齐是想要告诉齐人乃至天下诸侯,收复高唐不过是齐国的第一步,在他的治下齐国一定会恢复昔日霸主的荣光。 “君上到……” 伴随着礼官的一道唱名声,分立于台阶两侧的齐军士卒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杆,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戟。 在这些齐军士卒的护卫之下,齐侯田因齐领着一干齐国群臣一步步沿着阶梯,登上了高唐城的城头。 缓步走到城墙边,环顾高唐城堪称坚固的城防以及矗立其间的齐军士卒,田因齐脸上是说不尽的满意之色。 将目光移向城外,看着远处悠远的旷野,只听田因齐感叹道:“有高唐城在手,临淄也便不再担忧来自北方的威胁了。” 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田因齐脸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凝重。 “邹卿。” “臣在。” 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不去看已然走到自己身后的邹忌,田因齐问道:“高唐回归我齐国多久了?” 听到田因齐发问,邹忌不假思索直接回答道:“启禀君上,因为我齐国前番大战大胜赵国,赵国便将包括高唐在内原属于我齐国的河水以南的土地归还给了齐国。” “我齐国收复高唐是当今天子的第十六年,如今是第十九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四年,是啊,四年了。”听完了身后邹忌的回答,田因齐颇为感慨道:“自寡人即位以来,我齐国对三晋一直是屡屡受挫。” “但是四年之前的那一战,我齐国没有败,我齐国……” “胜利了!” 转身面向身后的一干齐国重臣以及齐军士卒,田因齐的脸上满是坚毅,他的声音更是慷慨激昂。 “这场胜利并不是偶然,也并不会是结束。” “寡人以为只要我齐国上下同心协力,我齐国终有一日会将丢失那些丢失的疆土一一收复。” “大齐万年!” “君上万年,大齐万年!” “君上万年,大齐万年!” …… 在田因齐的引领之下,齐国群臣、齐军将士纷纷放声呐喊,城头之上仿佛化为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这片海洋一直沸腾了许久才终归平静,等到那些齐国群臣各自退下,城头之上最终只剩下了田因齐与邹忌、田忌二人。 依旧是注视着远处,田因齐淡淡地问道:“邹卿,寡人听说有一位赵人不久之前曾经拜访过你?” 邹忌听到田因齐问起这件事情,与身旁站着的好友田忌一番对视之后当即站了出来。 “正是。”躬身一礼之后,邹忌又向前走了几步,“启禀君上,这位赵人由邯郸而来。” “邯郸?莫非是……” 喃喃自语之间,田因齐脸上的神情先是一阵惊讶,然后又多了几分疑惑。 “寡人听说三晋一向和睦,当今赵王即位以来也是立即选择派遣使者前往安邑与魏国交好。” “而我齐国一向是与魏国交恶,赵人来我齐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君上只看到了三晋表面和睦,却不知道赵国与魏国之间是积怨已久。” 面对着田因齐的疑惑,邹忌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笑意,“昔日赵、魏、韩三家击败智氏之时,实力最为强横的乃是赵氏。” “后来赵氏内部争位,魏氏又出了魏文侯这样的贤主,魏氏的实力才终于赶上并反超赵氏。” “立国以来,赵国、魏国虽然同为三晋,但是双方之间可是没有少发生战争。” “魏国对赵国有兵围中牟,赵国对魏国也有兵困浊泽。” 简单地叙述了赵国与魏国之间的恩恩怨怨,邹忌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 “若不是如今魏国势大,恐怕赵国早就与这個三晋盟主分道扬镳了。” 田因齐听完了邹忌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轻声感叹了一句之后,田因齐的眉头再次深锁了起来,“既然如此,赵国又为何派遣使者前来拜访邹卿呢?” “君上,这还要从前方大战说起了。” 这边田因齐的话语落下,另外一边的田忌却是站了出来,“据田盼将军所说,上次赵国对中山国的大败,似乎其中有魏国的影子。” “那一战,赵国不仅丢失了大片疆土,赵成王更是因此郁郁而终。” “如果此事为赵国所知晓,作为赵国的君主、先王的太子,当今赵王又如何会真的选择与魏国交好呢?” 田忌这一说,田因齐是彻底明白了,“先有旧怨,又添新仇,赵国这是准备对魏国动手了。” “而单单凭借赵国的国力,要想与魏国相抗衡实在是痴人说梦,所以赵王是准备联合我齐国一道。” 田忌、邹忌再次对视一眼,然后对着田因齐躬身一拜。 “君上英明。” …… 第四百五十一章 邯郸宫内 “吁……” 悠长的控马之声响起,一辆马车停在了赵国邯郸的王宫之前。 “公子,到了。” 伴随着驾车御手的一声提醒,车厢的帘幕一阵轻舞,一名年轻人缓缓走下了马车。 望着前方矗立着的座座宫殿,回想起此次齐国之行,年轻人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迟疑。 不等年轻人有下一步的行动,宫门之前一干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人们立刻迎了上来。 “拜见公子。” 脸上的迟疑之色消失不见,年轻人面对这些宫人的时候,面容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王兄何在?” “启禀公子,大王已经在宫中等候公子。” 说话之间,这些宫人齐齐向后退了半步,做出了一副迎接的架势。 “公子请。” 看了看这些前来迎接自己的宫人,又看了看眼前这座赵王宫,年轻人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却是大踏步地向前而去。 不多久之后,在这些宫人的引领之下,年轻人来到了赵王赵语所在的大殿。 “臣弟,拜见王兄。” “成弟,不必多礼。” 看到年轻人,或者应该称之为公子成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殿之中正在与人交谈的赵语连忙起身。 三步两步之间,赵语就已然来到了公子成的面前,双手前伸将他扶了起来。 赵语一边扶还一边出声说道:“成弟,此次临淄一行,可是辛苦你了。” “臣弟是大王的臣子,更是先王的子嗣、赵氏的血脉。” “为了洗刷赵国的耻辱,为了报父王郁郁而终之仇,臣弟自是责无旁贷。” 公子成说着的同时目光就看向了赵语,此刻他的双眼之中满是坚毅的神情。 “王兄,辛苦二字,莫要再提。” “好。” 右手成掌用力地在公子成的肩头拍了几下,赵语脸上是说不出的欣慰。 如果赵氏的血脉都像公子成这般,那么赵氏何愁不会兴旺; 如果赵国的臣子都如同公子成这般,那么赵国又如何不会强大呢? 赵语的右手顺着公子的手臂一路向下,捉住他的右手便自顾自地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 将公子成按在了自己身旁之后,赵语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带着满脸笑意,赵语向着公子成问道:“成弟,齐国是什么态度?” “启禀王兄,此次齐国之行,臣弟在临淄见到了齐国上卿邹忌。” “通过邹忌的安排,臣弟在高唐见到了齐侯……” 当公子成叙述着此次齐国之行的时候,赵语一直十分认真地倾听着。 特别是当公子成提到高唐之际,赵语的眉头明显紧皱了些许。 不过很快赵语的眉头也就舒展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回了公子成的身上。 “齐侯对于我赵国的提议作什么态度?” “启禀王兄,对于我赵国联合齐国、楚国三国一同出兵讨伐魏国的提议,无论是齐侯还是上卿邹忌都是颇为有意的。” “只是……” “只是什么?” 面对赵语的追问,再想起齐侯田因齐提出的条件,公子成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为难。 “齐侯似乎是对我赵国还心存疑虑,他希望王兄亲自前往齐国与他当面商议。”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被魏国的耳目所探听,齐侯希望王兄能够只带些许随从。” “大王,万万不可。” 也就是公子成将齐国的条件刚刚说完,大殿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阻止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如今已经贵为赵国上大夫的肥义。 自从四年之前率领军队及时援救之后,肥义这位年轻的将领就受到了赵王赵语的赏识。 对于襄助自己登位的最大功臣,赵语可谓是给予了最大的信任,他将宫城守备这个关乎自己安危的重任交给了肥义。 事实证明,肥义同样没有辜负赵语的信重,他用他的沉稳老练让赵语对他越发倚重。 这也就是肥义可以成为赵国上大夫,并且今日能够与赵语单独交谈的原因了。 也正是这位老成持重的肥义,面对着齐国所开出的条件,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了。 “臣不久之前曾听闻过一句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大王还身负一国之重。” “只带些许随从前往齐国,分明是将生命寄托于齐人的仁慈之上。” “大王莫要忘了昔日的宋襄公是如何被楚成王所擒获的。” 肥义这一句句的话语,令赵语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 自己如果只带些许随从入齐,确实无异于送羊入狼口。 赵国与齐国之间此前多有龃龉,一旦齐国借此机会囚禁自己,那么损失最大的一定会是赵国。 可是如果没有齐国这个盟友,那么此次一同出兵讨伐魏国的大战…… 为难之色出现在了赵语的脸上,不时松开又收紧的手指,显示着这位赵王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上大夫,楚国是如何答复的?” 原本还在劝说赵语不要前往齐国的肥义,听到赵语问起楚国,迟疑了片刻之后当即回答了起来。 “启禀大王,前方大战楚国可谓损失惨重。不仅向魏国、韩国割让了大片国土,就连郢都门户的宛郡也落入了韩国之手。” “对于魏国,楚国是仇恨已久。使者只是稍稍表露了几分意图,楚王立刻表示愿意与我赵国一道。” “如今楚国左徒昭阳已经抵达邯郸,准备面见大王商议两国合兵之事。” 肥义的禀报立刻令赵语眼前一亮,他已然看到了破解如今困局的关键。 “既然楚国同样有意,倒不如我赵国邀请楚国左徒一同入齐,至于寡人……” 脑海之中回忆起父王赵种临终之前的场景,赵语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出了几分仇恨、几分决然。 “寡人决意……” “入齐!” “大王(王兄)。” 面对着肥义、公子成两人的劝阻声,赵语脸上满是坚定的神情。 “不必再说了,寡人心意已决。” “若是不能消减齐国的疑虑,那么我三国又何谈齐心协力,又如何应对强大的魏国。” “更何况有楚国左徒在,寡人倒是认为齐国并不会轻易动手。” “就这样吧,你们都先下去吧。” 肥义和公子成听到赵语如此说,明白他的决定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了,互相对视一眼只得躬身一拜。 “喏。”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等到大殿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赵语缓缓走到了殿门处。 抬头遥望视野之中那片深邃的天际,赵种的双眼忽然变得冷厉了起来。 “魏国,你与我赵国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时候有一个结果了。”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联盟渐成 齐国,高唐城。 快步迈上层层阶梯,邹忌登上了高唐城的城头,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同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似乎从那日登上高唐城头开始,齐侯田因齐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停留在高唐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独自一人站在城墙边,透过女墙遥望远处辽阔的平野。 田因齐依旧凝望着高唐城外之际,邹忌已经是来到了他的身后。 “君上。” “是邹卿啊。”听到邹忌的声音,田因齐的手指指向了前方,“随寡人一同看看我齐国的疆土。” “真是壮丽啊!” 上前一步与田因齐并立,邹忌看着城外的景象,心中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是啊。” 说话之间,田因齐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只是可惜这疆土曾经落入他国之手。” 田因齐的目光缓缓从远处收回,抬头看向了身旁的一面紫色齐旗。 此时此刻,一阵疾风自远处而来,旗帜发出了猎猎响声。 在旗帜高高飘扬之中,田因齐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邹忌身上。 “邹卿,寡人决不允许我齐国的疆土再次沦陷于他国之手。” “不仅如此,那些被他国夺去的疆土,寡人要一块一块地夺回来,这是寡人今生的志向。” 作为原时空之中齐国霸业的缔造者,田因齐绝不是庸碌的君王,也不是昏聩的主上。 不仅如此,在魏国这个比之原时空更加强大的霸主威胁下,田因齐觉醒得远比另外一个时空更早也更彻底。 只是可惜他的才识远略,遇到了拥有着魏罃这个重生之人的魏国。 这個时空齐国所处的环境,甚至比另外一个时空的齐国更加糟糕。 即使如此田因齐也没有轻言放弃,他果断启用田忌、邹忌等年轻人才,他联合南方国力依旧强大的楚国。 包括四年之前的那一场伐赵之战,田因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光大齐国。 聆听着身旁田因齐的声音,邹忌的心中自是动容万分。 士为知己者死,田因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又是一位难得的明主,他邹忌又如何不会倾力投效呢。 心中暗自感叹了一番之后,邹忌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向着田因齐躬身一礼。 “启禀君上,眼下正有一个夺回失地的良机,楚国左徒昭阳已经抵达高唐。” 出乎邹忌预料的是,田因齐对于楚国来使似乎并不感到惊喜,只是十分平静地露出了一缕笑容。 就在邹忌心中疑惑之际,田因齐却是轻声说道:“细数当今大国,首推魏国,其次便是楚国。” “楚国看似国力仅次于魏国,更有幅员万里、带甲百万,可是那又如何呢?” “前番一场大战,楚国面对魏国的攻势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不仅丢失了引以为屏障的方城,就连重中之重的宛郡都落入了韩国之手。” “单单从此战来看,楚国与魏国之间的差距,根本不能够从表面上来推算。” 田因齐的一席话语,立时将他身旁的邹忌说得是哑口无言。 他刚要出声反驳,可是思来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无他,实在是楚国在上一次大战之中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差劲了。 “末将倒是以为楚国虽然不如魏国,但是两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却并没有那么大。” 身后传来的这声话语,立刻吸引了田因齐与邹忌的注意力,等到他们回头看去,两道身着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末将田忌(田盼),拜见君上。” 看到自己最为信重的两名将领,田因齐脸上立刻洋溢出了灿烂的笑容。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上前将两人扶起身来,田因齐的目光顺势落在了说话的田忌身上,“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启禀君上,臣乃沙场之人,当然是以双方战阵情况而论。” 面对着询问的田因齐,田忌在几人面前侃侃而谈道:“君上可莫要忘了,前番楚国大军的主力可还在与越国作战。” “面对统率精锐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后方空虚的楚国只能仓促组织起一支大军应战。” “虽然这支大军之中不乏申息之师这样的精锐之师,但是楚国根本来不及派遣合格的统帅。” “仓促应战,再加上错误的统帅,楚国用这样的军队来面对精锐的魏军,如何又能够不失败呢?” 田忌的话语让原本处于悲观的田因齐陷入了深思,而清楚看到这一幕的田忌立马趁热打铁继续诉说起来。 “若是能够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兵,再加上精锐的大军以及优秀的统帅,楚国未必没有能力战胜魏国。” “末将以为田忌将军所言极是。”田忌的声音刚刚落下,一旁的田盼也是开口说道:“若是我齐国再从旁策应,这一场对魏之战取胜的可能性将会更大。” 田忌、田盼这边说得是精彩纷呈,但是田因齐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乐观起来。 实在是因为齐国此前在魏国手中遭遇了太多次失败,让田因齐已然能够清晰感受到魏国的强大。 即使这一次面对魏国的时候,齐国的身旁还有一个矢志复仇的强大楚国。 “恰当的时机、精锐的士卒、优秀的统帅……” 不断地重复着田忌刚刚的话语,田因齐只觉得莫名地熟悉,仿佛田忌口中的这场大战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 也就是在田因齐苦苦思索之际,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邹忌却是说话了。 “合楚国、齐国两国之力,或许还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击败魏国。但是君上,如果再加上一个赵国呢?” “赵国。” 听到邹忌说出赵国,盘算了一下己方与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田因齐轻轻地点了点头。 “或许可以。” 说到这里的时候,田因齐忽然想到了自己托赵国公子成转达给赵王赵语的那个条件。 “若是赵王真的敢入我齐国,那么寡人就算是孤注一掷,与他赵国、楚国和魏国来一场生死之战又如何呢?” “臣为君上贺,为齐国贺!” 这一次换作田因齐面露愕然之色,就在对方脸上神情大变之际,邹忌施施然躬身一礼解释道:“君上,楚国左徒托臣转告君上一件事。” “赵王已率随从入齐,想必不日便能够抵达高唐城,与君上一会。” 听到邹忌禀报的内容,田因齐如何还能够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将要成为注定。 与邹忌相视,当笑容出现在脸上,只听田因齐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寡人就在这高唐城内等待赵王了。” 说完之后,田因齐的目光缓缓抬起,看向了身旁依旧在风中高高飘扬的齐国旗帜。 “魏国!” …… 第四百五十三章 深夜来客 夜深了,原本喧嚣的高唐城已然一片静谧,天地之间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在这个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整个高唐城内只有零星几处灯火。 “叩叩叩……” 这阵原本不大的叩门声,在这个无比安静的夜晚显得那么清晰。 也就是在叩门声落下之后,房门之内传来了齐侯田因齐淡淡的声音。 “进来。” 伴随着一阵木头的挤压声,面前的房门被缓缓开启,来人迅速就进入到了房间之中。 数息之后,借助着房间之中燃烧着的幽幽灯火,来人看见了正端坐在案几之后的田因齐。 “君上。” “来了吗?” 面对此刻面无表情的田因齐,来人眉头立时一紧,但还是躬身应答了起来。 “启禀君上,还没有。” 将这個今夜不知道说出过多少次的答案再说一遍,来人又是张口说道:“君上,会不会……” 只不过来人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直接被前方的田因齐给打断了。 轻轻放下了抬起的右手,田因齐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如何不知道夜已深了,他又如何不清楚今夜自己的等待可能是徒劳一场。 即使如此,但田因齐还是想等待一下。 面对强大的魏国,单单凭借齐国一国之力根本就没有多少胜算。 要想击败魏国,齐国必须寻找到足够强大的盟友,南方的楚国算一个,北方的赵国同样算一个。 用一夜的等待来看清赵国这个盟友,看清他究竟能不能与自己同心协力。 这样的选择在田因齐看来,很值得。 眼见着田因齐依旧是在房间之中默默等待,来人此刻却是无话可说,只能再一次地悄悄退出了房间。 高唐城守府内,齐侯田因齐在幽幽灯火的映照下等待着;高唐城墙之上,齐将田盼在熊熊火把之间同样在等待着。 只见田盼不断地在城墙边徘徊,更是不时停下脚步望向前方,望向那幽深的黑暗。 田盼在等待着、在期盼着,他期盼着应该到来的贵客今夜真的能够如约而至。 只是可惜田盼徘徊了许久,也驻足眺望了许久,远处的黑幕之中依旧是一片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一向稳重的田盼脸上都洋溢出了几分焦急之际,远处的黑夜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 徘徊的脚步猛然之间停止,听着耳畔渐渐清晰的马蹄声,田盼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激动。 “来了!” 不多久之后,一支数十人的队伍骑着马从黑夜之中奔驰而出,来到了高唐城的城下。 站在城墙的女墙之后,透过前方的空隙借助着周围熊熊燃烧的火把,田盼的目光打量起了下方的这些人。 当看到这支队伍之中为首的那名年轻人之际,田盼的双眼之中分明闪过了几分喜色。 “不知贵客从何处而来?” “自西而来,有要事求见你家主上。” 听到城头之下双方早已经约定好的回答,田盼脸上的喜色更是灿烂了三分。 不过这份欣喜只是一闪而逝,重新恢复威严的田盼当即向着身旁的士卒下令道:“传我将令,开城门。” “喏。” 原本应该紧闭的城门,在今夜这个特殊的日子,对着城外那群特殊的人开启了。 眼见着城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为首的年轻人与周围侍从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策马进入到了高唐城内。 在田盼的目光注视之下,这支队伍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在房门之外响起,这一次不等房内询问,来人直接有些激动地禀报道:“启禀君上,来了!” 房门之外的禀报声落下,房间之内先是陷入了一片寂静,然后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砰”的一声,房门猛然打开,满脸激动之色的田因齐直接从里面冲了出来。 “在何处?” “已经入府,邹上卿正领着赵王前来。” 听到来人的禀报,田因齐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直接便向着前方走去。 甚至来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田因齐就已经从他身旁经过,他的耳畔只剩下了一个字。 “走!” 就这样一个缓步走向府邸之内,一个快步向着府门走去,齐侯田因齐、赵王赵语两个人最终碰到了一起。 看着前方匆匆而来的田因齐,赵王赵语脸色立时一正,当即开始整理身上因为赶路而有些杂乱的服袍。 这边的田因齐看到赵语如此,立刻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耗费了一些时间各自整理了一番之后,两人缓缓走到了一处。 “见过齐侯。” “见过赵王。” 互相一番见礼之后,田因齐和赵语两人脸上齐齐显露出了一丝笑容。 紧接着在田因齐的邀请之下,赵语与他一起重新回到了府邸的书房之中。 “传寡人之命,此地百步之内不得有人。” “遵令。” 向着周围下达了命令之后,齐国、赵国这两个当世大国的君主终于算是对面而坐。 “赵王今夜能来,因齐心中万分倾佩。” 目光注视着对面的赵语,田因齐双眼之中充满了和善。 田因齐自认如果和对方换个位置,他不一定敢只身前来。 如果不是拥有足够的勇气,谁又敢将自己的生命寄托于他人身上呢? 要知道就在四年之前,齐国才刚刚在大战之中帮助中山国对抗过赵国。 而听完了田因齐的话语,赵语的脸上分明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不瞒齐侯所说,临来之前,我的心中也在担忧。” “担忧齐侯的邀请是针对我的一个圈套,更担忧齐国会借此向赵国发难。” “只是我今夜却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面对话锋突然一变的赵语,田因齐立刻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赵国与魏国同出三晋,按理来说应该相互扶持。” “只可惜魏国背信弃义,暗中扶持我赵国的大敌中山国。” “四年之前的那一战,我赵国不仅损失惨重,先王更是因此郁郁而终。” “身为赵国的君主,我赵国与魏国有国仇;身为先王的子嗣,我对魏国有家恨。” “如此国仇家恨,我如何能够不报?” ……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三国携手 脸上尽是怨愤之色,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对于魏国的仇恨之后,赵王赵语的灼灼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齐侯田因齐。 “不知齐国能否助我赵国一臂之力?” 田因齐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位心中究竟燃烧着怎样的怒火,可是他却并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请求。 双眼之中一道郑重之色浮现,田因齐直接对上了赵语的目光,“我齐国何德何能?” “齐乃大国,自太公望时便为周室天子镇抚东方。” “齐桓公之时,有管仲、鲍叔牙这样的贤臣辅佐,齐国北征戎狄、南据强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即使如今因为对外失利而导致国势大损,齐国仍然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富裕诸侯。” 一字一句之间都体现出了赵语对于齐国的推崇,随后只听他话锋一转。 “赵国自问国小力弱,无法与强大的魏国相提并论。” “若是能够得到齐国的襄助,你我两国一北一东夹击魏国,或许能够击败强敌。” 赵语的这一番话让田因齐陷入了思索,他在权衡此事其中的利与弊。 对于齐国而言,最大的威胁同样是相邻的魏国。 更为准确地来说,是魏国为了遏制齐国的强大而建立起来的一道包括宋国、鲁国、卫国在内的包围网。 仅仅凭借齐国如今的国力,击败宋国这样跟随在魏国身后的国家或许有可能,但是的确无法与魏国相抗衡。 如果想要能够与魏国对抗,齐国能够走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仿效已经强大起来的魏国,在齐国国内推行深刻变革; 第二条,既然单独一个国家无法与魏国对抗,那么只有多结交一个盟友,组成一个更为强大的反包围网。 很明显内部纷繁复杂的情况,让身为齐侯的田因齐想要进行一场深彻变革是极为困难的。 更为重要的是,魏国绝对不会坐视齐国强大得起来而无动于衷。 所以,田因齐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即位之初便联络楚国既是为了自保,同样也是想要对抗魏国。 此时此刻,当赵国这個新的盟友出现在面前,究竟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个问题的选择权摆在了田因齐的面前。 对面的赵语眼见田因齐一直没有答复,直接从案几之后站了起来。 “我今夜之所以只身前来,便是因为看重齐国。” “不想齐侯却是如此犹豫不决,面对已经近在咫尺的威胁而不自知,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吧。” “告辞。” 说完,根本就不给田因齐挽留的时间,赵语自顾自地向着房门处走去。 只不过当双手正要打开眼前紧闭的房门之际,赵语却是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 “齐侯,你已经将陷于我赵国的疆土夺回大半了,可是你别忘了魏国手中可也有原本应该属于你齐国的疆土啊。” “砰!” 田因齐直接就是拍案而起,走到赵语的身旁向着他躬身一拜。 “我之前已然说过,只要赵王今夜前来,我齐国愿与赵国结盟。” “魏国势大,天下诸侯苦魏日久,我齐国愿襄助赵国击破魏国。” 田因齐此话一出,赵语立刻转过身来,再也不谈半句告辞。 两位年轻且富有雄心的君主,在这个夜晚因为同样一个敌人而选择团结在了一起。 “彩!” 就在两人灼灼目光相对而视之际,一道喝彩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房间大门直接被打开,早已经抵达高唐的楚国左徒昭阳缓缓走入了房间之中。 “如此大事,我楚国也愿意出一份力。” 看到楚国左徒的出现,再看看面前一脸笑意的田因齐,赵语如何不知道恐怕这一切早已经注定了。 只不过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半点被算计的恼怒,相反一阵喜悦却是从心头涌起。 楚国乃是南方霸主,齐国是东方大国,再加上地处北方的赵国。 合楚国、齐国、赵国三方之力,便能够形成一道对魏国的强大攻势,胜利的可能性也是大大增加。 重新回到了案几之间,三人开始讨论起了该如何应对大家统一的对手—魏国。 作为三国之中国力最为强大的楚国,对于魏国的忌惮同样是最深的。 虽然自当今魏王魏罃即位以来,魏国与楚国实质上只有一次正面大规模交锋,可是却让楚国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特别是方城以及宛郡的丢失,楚国失去了防卫核心之地郢都最为重要的一块拼图。 即使这块土地名义上属于韩国,与韩国一向交好的魏国也完全可以通过这块跳板进攻楚国的都城郢都。 等于说魏国手中就握了一把钢刀,随时能够刺入楚国的心脏。 所以说三国之中应对魏国威胁最为迫切的并不是赵国,而是失去了宛郡和方城的楚国。 所以,三方坐在一起商议的时候,一致决定由南方最为强大的楚国率先发难。 集结在都城郢都的楚军将对宛郡发动攻势,趁着韩国以及魏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这一块拼图重新补全。 楚国的发难势必会引起魏国的动作,魏国的注意力也会因此被吸引到南方。 东方的齐国、北方的赵国也就可以趁着魏国薄弱的机会,调动大军从北方、东方两个方向对魏国展开攻势。 只要楚国大军能够拖住魏军主力足够的时间,齐国、赵国就可以在战役初期取得足够丰厚的战果。 当然,三国都很清楚魏国那夯实的国力,再加上魏国策士纵横捭阖的能力,想要全力攻打、一举而重创魏国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等到各自拿到了满意的目标,战事逐渐陷入僵局的时候,联合起来的三方便可以将魏国拉到谈判桌上。 靠着前期取得的战果,以及三方联合起来强大的实力,让魏国选择妥协。 很明显楚国、齐国、赵国并不是想要大胜,从魏国身上不断获得小胜,积小胜为大胜并最终彻底重创魏国。 这才是三国联合起来的目标与计划。 “喔喔喔……” 嘹亮的鸡鸣声驱散了深沉的夜晚,清晨的阳光带来了新的希望。 双眼之中虽然满是疲惫,但是互相对视之间,三人脸上尽是畅快的笑容。 “三国携手……” “共抗强魏!”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楚军出兵 “老师,寡人想要向韩国、魏国复仇,夺回我楚国失去的疆土。” 楚国,都城郢都,老相国昭奚恤的府邸之内,楚王熊良夫与自己的老师相对而坐,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恳切之情。 自从四年之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年老病重的昭奚恤便向熊良夫辞谢了令尹的官职。 按照楚国朝堂的惯例,原本的大司马景舍成为了新的令尹,而原本屈氏的屈伯庸则接替了大司职位。 至于如今昭氏领头人的昭阳,则拿到了左徒这个辅助令尹、主掌邦交的官职。 从表面上来看,因为昭奚恤的主动请辞,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昭氏在楚国朝堂之上的声望都被大大削减了。 可即使是已经离开了楚国的权力核心,昭奚恤这位楚王熊良夫的老师,也依旧拥有着非凡的影响力。 每每遇到无法定夺的事情,熊良夫总是会出宫而来,无比谦恭地向自己的老师求教。 今日,为了弥合自己心中那道四年未曾愈合的伤口,熊良夫再一次地选择坐在了昭奚恤的面前。 熊良夫多么希望自己的老师能够给予自己最大也是最坚定的支持,可是昭奚恤回应他的只是轻轻地摇头。 “眼下还不是时候。” “为何?” 昭奚恤的反应让熊良夫立刻变得焦急,他带着追问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对面那张脸上。 “为了这一天,寡人已经等了四年。” “四年之中,寡人无时不刻不想要发兵北上,收复疆土。” “老师,宛郡的得失可是事关我楚国都城的安危啊。” 即使是熊良夫说的这般恳切,将自己心中的急迫与楚国此刻的危局都摆了出来,昭奚恤仍旧轻轻摇了摇头。 “魏国乃当世第一强国,更有韩国、中山国、宋国以为奥援,更有秦国、卫国为其羽翼。” “放眼当今天下有哪一国敢说能够击败魏国,又有哪一位诸侯敢与魏国及其盟友争锋?” “暂且不论魏国的数目众多的盟友……” 伴随着这一假设被作出,昭奚恤缓缓抬头,依旧平静的目光与对面投射而来的连成一线。 “大王以为就凭楚国的国力,对上魏国可有必胜的把握?” “没有。” 纵使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但是熊良夫最终还是承认了楚国与魏国之间的差距。 不过想到昨日从临淄传回的消息,熊良夫心中顿时又多了几分信心。 “老师,寡人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老师。” “赵国、齐国都已经答应,与我楚国一道共同进攻魏国。” 脸上的神情越发迫不及待,熊良夫追问道:“合楚、齐、赵三国之力,能否有把握击败魏国?” “或许有把握,但同样不是现在。” “为何?” 面对熊良夫再一次地追问,昭奚恤缓缓解释道:“天下诸侯之间的交锋归根究底无非四个字,恃强凌弱。” “集合楚国、齐国、赵国三国的力量,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强过魏国,但却并没有相差太多。”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等三国所要做的并不是主动进攻,而是相守相助。” 相比较于楚王熊良夫的进攻,昭奚恤所提出的则是共同防守。 一旦魏国主动进攻其中一国,其余两国都会出兵攻打魏国,直至魏国放弃进攻。 若是三国齐心协力,成功打退几次进攻之后,魏国向东、北、南三个方向的扩张将会被扼制。 趁着这個时机,楚国、齐国、赵国可以积极采取改革等措施,努力夯实自己的国力。 等到三国国力相加远远超过魏国的时候,三国就可以全力攻打了。 听完了昭奚恤的整个设想之后,身为楚王的熊良夫半是点头、半是皱眉。 他能够看到如果真的按照昭奚恤这样的设想发展下去,楚国未必不能以堂堂正正之势打败魏国。 可是…… “敢问老师,如果按照老师所说的,我楚国何时能够向魏国复仇?” “越国有十年休息、十年生养,臣请大王给予楚国十年时间。” “十年,十年,十年……” 嘴里不断呢喃着十年,熊良夫的心中充满了苦笑。 十年楚国能够等待得起,可是他熊良夫真的能够等待得起吗? 不,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方城被夺、宛郡落入敌人之手,这个仇恨他恨不得今日就能够洗雪。 脸上依旧带着谦恭,只是却多了几分疏离,楚王熊良夫站起身来向着昭奚恤躬身而拜。 “老师,寡人受教了。” 说完这句话,楚王熊良夫自顾自地向着府邸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位身份特殊的学生消失在自己面前,昭奚恤轻轻地叹了一声。 “唉。” 他知道熊良夫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至于说楚国未来会何去何从,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关心了。 …… 回到王宫的熊良夫刚刚迈入正殿,一道带着威严的声音便传入了身后侍者的耳畔。 “去请令尹过来。” “喏。” 不多久之后,现任楚国令尹景舍迈着匆匆的脚步出现在了熊良夫的面前。 “臣,拜见大王。” “令尹不必多礼。”熊良夫目光郑重地看着景舍道:“准备得如何了?” “启禀大王,奉大王之命,十万大军已经征召集结完毕,另有五万预备还在征召之中。” “另外供给二十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已经筹措大半,正在逐步送往鄢城。” 虽然名义上是在和平,但是楚国的战争准备早已经展开了。 事实上,从宛郡被割让给韩国开始,楚国无时不刻不想拿回这块事关郢都安危的要地。 熊良夫听完了景舍的答复,心中立时生出了万分兴奋。 如今万事俱备,所差的不过是他一声令下,楚国大军便可挥师北上。 “宛郡被夺,是寡人、更是楚国不可遗忘的奇耻大辱。” “四年之间,寡人无时不刻不想要洗雪这份仇恨。” “如今四年已过,也是时候了。” 直接从王座之上站起身来,熊良夫向着景舍大声问道:“景舍何在?” “臣在!” …… 又经过最后的一番准备,伴随着楚王熊良夫一声令下,十万楚军挥师北伐。 由于楚国的行动太过迅速,再加上宛郡之内不少心向楚国的贵族,作为上一次大战胜利者的韩国甚至没有能够来得及反应。 刚刚渡过汉水,楚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占了邓城,重新占据了这个汉水北岸的桥头堡。 基于这个桥头堡,十万楚军开始兵分两路,一路沿着筑阳、穰城北上,一路夺取垂沙、黄棘。 短短时间之内,楚国大军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宛郡治所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城邑,宛城。 宛城兵临城下,宛郡局势急转直下,韩国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经过朝堂之上的一番商议,韩国立刻意识到了情势的紧迫性。 韩国一面紧急征召士卒派往前线,一面派遣使者前往安邑向魏国求援。 …… 第四百五十六章 韩使觐见 “启禀大王,相国到了。” “快请。” 韩国新郑的王宫之中,当听到宫人禀报的消息,韩王韩武连忙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 “臣韩悦,拜见……” “相国不必多礼。”快步走到相国韩悦的面前,韩武不等对方行礼,就一把拦住了他求教道:“前线急报,楚国十万大军攻打我宛郡。如何应对,还请相国教我。” 对于楚国突如其来的进攻,身为韩相的韩悦其实没有多少惊讶。 久经战阵的他自然清楚,宛郡对于楚国来说的重要性,他也曾预料过楚国有朝一日会挥师北上。 只不过就从眼下的战况来看,韩悦还是低估了楚军所拥有的战斗力。 不过作为一名沙场宿将,面对不利于己方的战事,韩悦并没有显出多少的手足无措,相反沉着应对才是他此刻的表现。 “大王。” 向着面前的韩武躬身一礼道:“相比较于楚国而言,我韩国国力确实是多有不如。” “只是若论兵甲精良,臣自问我韩军不弱于楚军。” “眼下前线虽然多有失利,但是宛城、方城依旧在我军之手。” “我韩国若能及时派遣精锐,凭借坚固的城防、精良的器械,必然能够抵挡住楚军看似凌厉的攻势。” 韩悦的一番信心十足的话语,立刻就给韩王韩武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在是前线楚军的攻势太猛,短短时间之内就攻克了韩国的数座城邑,这才让韩武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 可是听到韩悦如此说,韩武立刻就是放下了几分心,只不过仍有一丝疑虑在他心中。 “相国以为何人可以为将?” 面对韩武的征询意见,韩悦并没有多少思索当即主动请缨道:“臣愿往。” “相国若能担当主将,寡人无忧矣。” 对于韩悦这位出身王族宗室的宿将,韩武可谓信任之至。如今听到对方愿意率军南下,脸上自是面露笑意。 韩悦眼见韩武心中已然安定,立刻将话题一转,“大王,此番楚国北上威胁的不仅仅是我韩国,同样也对魏国不利。” “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又是我韩国的盟友。若是大王派遣使者前往安邑,定然能够有所收获。” 听到韩悦提起向魏国求援,韩王韩武立刻点了点头。 对于魏国,韩武心中的情感是有些复杂的。 一方面,魏国的强大令作为邻居的韩国倍感威胁,生怕有一天魏国会大兵压境。 另外一方面,韩国的开疆拓土离不开魏国,作为盟友这些年来魏国也没有与韩国不和的迹象。 所以,这两方面的原因就形成了韩武乃至韩国对于魏国有些矛盾的心理。 只不过如今南方楚国的威胁近在咫尺,魏国强大的兵力可以帮助韩国抵御楚国的进攻,韩武自然想不了那么多了。 对于韩悦的建议表示赞同之后,韩武又向其求教道:“不知相国以为何人可以为使?” “大夫堂陼公可为使者。” 听到堂陼公的名字,韩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更加赞同的点了点头。 说起堂陼公其人,就不得不提到一件事情。 韩武刚刚即位之时,因为年少气盛,经常将重要的事情随口就透露给旁人了。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害处。后世不也有句俗话,说的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只不过韩武的身份可是韩国的君王,这样造成的影响可就严重了。 面对韩武的轻率,韩国朝臣们心中焦急却苦于没有好的机会劝说,这个时候身为韩国大夫的堂陼公站出来了。 堂陼公先是对韩武问道:“如果有一个玉做的酒器价值千金,它的中间却是空的,而且没有底,是否能盛水?” “自然是不能的。”韩武面对堂陼公的问题,立刻回答道。 得到韩武的回答之后,堂陼公继续问道:“如果有一个瓦罐,很不值钱,但它不会漏水,是否能盛酒?” “可以。”韩武听到了堂陼公的回答,心中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哑迷,但还是回答道。 就在韩武心中疑惑之际,堂陼公这才揭晓了答案:“这就是了。” “瓦罐虽然便宜但是因为它不会漏水,能用来装酒;反而是用玉做成的酒器尽管十分贵重但是空而无底,连水也不能装。” 借用空底的玉器与完好的瓦罐,堂陼公巧妙地劝诫了韩王韩武。 一個君主如果经常轻易泄露机密的话,那么他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玉器,无法施展他的雄才大略。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韩武记住了这位堂陼公。 于是,经过韩武、韩悦两人的一番交谈之后,堂陼公带着韩国的使命踏上了前往魏国都城安邑的旅途。 …… 魏国,安邑,魏王宫之中。 端坐在大殿前方的案几之后,魏王魏罃的目光缓缓扫过前方的一干重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为相国的公孙颀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缓步来到了大殿中央的过道之上。 “启禀王上,韩国使者已在殿外等候。” 轻轻地点了点头,魏罃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便宣韩使觐见吧。” “喏。” 虽然年纪已然不小,但公孙颀依旧是龙行虎步,几步之间直接走到了大殿的殿门处。 “王上有命,宣韩国使者觐见。” 公孙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一身绿袍的韩国使者堂陼公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韩使堂陼公,拜见魏王。” “韩使不必多礼。” 面对眼前的堂陼公,曾经听闻过他的故事的魏罃,脸上自是一脸温和模样。 等到堂陼公站起身来之后,魏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不知韩使前来,所为何事?” “魏王可知道我韩国与贵国同出一脉?” “寡人如何会不知道呢?我魏国与韩国皆是出自当初的晋国。”听堂陼公提起两国渊源,魏罃直接承认道。 “魏王以为我韩国这些年来与贵国关系如何?” 听到堂陼公又提起两国关系,魏罃再次沉声回道:“十数年来,我魏国与韩国始终交好,双方更是屡屡并肩作战。” “既然是同出一脉,又是坚实盟友,那么外臣代表韩国有一事相求魏国。” 说完当着魏国朝堂的一干重臣,堂陼公直接躬身一礼,“还请魏王发兵助韩。” …… 第四百五十七章 魏国动作 韩使堂陼公的话语并没有能够让魏王魏罃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了下方的一干朝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贵为魏国上卿的申不害选择站了出来。 “启禀王上,韩使所言极是。” “自列为诸侯以来,我魏国与韩国之间虽然偶有龃龉,大多数时候却是攻守相助的坚实盟友。” “论同出一脉、论盟友情谊,此番韩国遭受楚国进攻,魏国都应该出兵相助。” 说完了过去、聊完了现在,申不害又将目光看向了将来。 “王上,此番我魏国出兵援助韩国,不仅仅是为了韩国,同样于我魏国有利。” “前番大战,宛郡被韩国所占据,而宛郡对于楚国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谁要是控制了宛郡,那就是扼住了楚国都城郢都的咽喉,这也是楚国此次发兵十万攻打韩国的原因。” 道出了宛郡重要的战略价值,申不害的目光顺势扫过了周围的一干魏国朝臣,并最终回到上方魏罃的脸上。 “王上,若是宛郡仍然在韩国手中,我魏国便随时可以联合韩国,发兵直插楚国的要害之地。” “而若是宛郡被楚国夺回,那么双方攻守之势就会立刻为之一变,楚国完全可以借助这个跳板发兵北上。” 申不害的一番话语,直接道出了韩国以及韩此时所拥有的宛郡之地对于魏国的重要性。 洞悉其中关要的魏国朝臣们,在略微一番思索之后,当即选择站在了申不害的一边。 “启禀王上,臣附议。” “启禀王上,臣以为亚卿所言极是。” “启禀王上,韩国乃我魏国盟友,不可不救啊。” …… 刚刚韩国使者堂陼公的话语,以及朝堂之上一干朝臣的表态,让魏罃的心逐渐偏向了韩国一边。 于情于理,当韩国这个盟友受到进攻之际,魏国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更何况此刻韩国手中还握着宛郡,这個魏国进攻楚国都城郢都的跳板。 于是,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魏罃心中已然是有了计较。 “韩国、魏国同出一脉又一向交好,韩国此番遭遇兵祸,我魏国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 “寡人决意发兵,抵御楚国、援助韩国。” 听到了身为魏王的魏罃的决定,韩使堂陼公脸上立刻闪过了一丝喜色。 “外臣代韩国,多谢魏王。” “韩使不必多礼。”魏罃的目光微转,落在了大殿之中的一人身上,“上将军庞涓何在?” 声音在大殿之中落下的瞬间,一身英武之气的庞涓便大踏步地来到魏罃的面前。 “末将在。” “传寡人之命,命上将军庞涓率军十万南下救援韩国。” “末将遵令。” …… 魏罃最后的话语犹如一锤定音,一下子敲定了魏国接下来的行动。 得到了魏王亲口的发兵承诺之后,身为韩国使者的堂陼公自是满意而回,只是三三两两散去的朝臣脸上可不都是笑脸喽。 独自一人走在王宫的道路之上,魏国司徒公孙鞅时不时地面露凝重之色,似乎是有心事一般。 “鞅兄,鞅兄,鞅兄……” 恰在此时,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从身后而来,等到他停下脚步回头探看,此人不是刚刚的亚卿申不害又是何人? “不害兄,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面对公孙鞅的询问,申不害也是不答,而是满脸好奇地看着他,“刚刚大殿之上,我就看到鞅兄一脸凝重的模样,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莫非鞅兄不同意我的建议,认为我魏国此刻发兵救援韩国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当然不是。” 面对着申不害的猜测,公孙鞅当即对于他表示了赞同,“韩国特别是宛郡对我魏国来说至关重要,宛郡绝不能重新落入楚国之手。” 满脸坚定地说完了这句,公孙鞅忽然脸色一转,几分担忧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我怕的是此番楚国之所以主动发兵攻打韩国,不仅仅是为了夺回宛城,楚国的背后还有其他诸侯的身影。” “鞅兄,说的是齐国?” 面对公孙鞅的担忧,申不害十分自然地联想到了东方的齐国。 自从魏国与楚国正式交恶之后,楚国便开始积极拉拢齐国这个曾经的敌人,一同对抗日益强大的魏国。 前番大战,楚国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土、增强自己的实力攻打越国之时,还拉上了齐国这个盟友。 此番楚国北上攻打韩国,身为楚国的盟友,齐国提供策应也并不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齐国或许会出手。” 听完了申不害的判断,公孙鞅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突然话锋一转。 “只不过出手的可不仅仅是齐国。” 似是无意也或许是有意,幽幽道出这一句的话语之后,公孙鞅的目光看向了北方那幽深的天际。 而看到公孙鞅这个动作,申不害瞭望了北方良久之后,心中似乎也是若有所悟。 “鞅兄,是指……” …… “虽然此番我十万大军出征是为了帮助韩国抵御楚国的攻势,大半的粮草辎重都由韩国供给。” “可毕竟是整整十万人的大军,一路上的人吃马嚼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此次大军出征还需要相国多多费心啊。” 与自己最为倚重的相国公孙颀单独走在道路之上,魏罃的一字一句之间满是关切。 “王上放心,老臣一定尽全力保障大军的粮草供给。” 谈完了即将出征的十万魏军,公孙颀一边走着一边向着魏罃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楚国要防,可是其他方向我魏国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相国是在说齐国以及……” 用目光瞟了一眼北方之后,魏罃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公孙颀的脸上,君臣对视之间一份默契同时浮现在了两人脸上。 “赵国。” 既然魏罃已经说了出来,公孙颀也就不再打哑谜了,“正是赵国。” “王上,这些年来赵国新君虽然表面上对我魏国还颇为友好,其实暗地里早已经和楚国结成同盟。” “此番楚国由南向北攻打韩国,成功地吸引了我魏国的援军。” “此时此刻,赵国随时都有可能发兵南下,威胁我魏国边境的安定。” “王上,不可不防啊。” 当公孙颀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魏罃与他刚好路过了那条流经王宫的小河。 快走几步来到河水旁,看着清澈的河水之下几条活泼的鱼儿,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魏罃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相国,寡人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清澈的水是捉不住鱼的,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了鱼的眼中。” “相反只有将水搅混了,鱼看不见你的动作了,这才有捉住鱼的机会。”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张旗鼓 魏国,大梁城外,魏军大营。 “来人止步!” 一道大声厉喝打破了大营的平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注视着前方缓缓接近的队伍,驻守在营墙之上的魏军士卒们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面容之上也多了几分警惕。 面对不远处的那座魏军大营,以及那些全神戒备的魏军士卒,队伍之中缓缓走出了一匹马。 “我乃相国亲兵,奉王上之命,相国自安邑而来有要事面见上将军。” 道明己方的来意之后,骑乘在马背之上的亲兵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令符交到了前方魏军士卒的手中。 “相国!” 魏相公孙颀在魏国军中名望极重,听到公孙颀奉魏王之命而来,又亲眼看到了令符,负责营墙防卫的都尉一下子变得格外慎重。 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怠慢,向营外队伍和麾下士卒各自说了几句之后,这名都尉立刻去将此事禀报上将军庞涓去了。 大营之外、队伍之中的一辆马车之中,魏相公孙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车外发生的事情,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手中的那一卷简牍之上。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简牍也不知被展开折叠了几次,终于有禀报声自车外传来。 “启禀相国,前方大营营门已开。” 缓缓放下手中简牍,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公孙颀脸上神情随即一肃。 “该出去了。” 等到公孙颀的右手掀开帘幕,前方一队队装备精良、士气旺盛的魏军精锐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而矗立在这些魏军士卒前方的那名将领,不是魏国上将军庞涓却又是何人? “相国!” 眼见公孙颀缓缓走下马车,庞涓当即就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相国自安邑而来,庞涓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看着眼前几乎是自己一手提拔,如今已然贵为魏国上将军的庞涓,公孙颀的双眼之中满是欣赏。 “上将军言重了,你、我皆是身负王命之人,哪里需要如此多礼。” 说笑之间,公孙颀将行礼的庞涓扶起,一把拉住他的右手就向着大营之内走去。 “走,让我看看上将军麾下的精锐究竟如何?” “遵命。” …… “一……” “杀!” “二……” “杀……” “三……” “杀!” …… 聆听着耳畔不绝于耳的喊杀之声,注视着前方令行禁止的魏军士卒,公孙颀的脸上尽是一片满意之色。 “麾下有如此精锐,再有上将军指挥得当,我魏国此次对楚之战可以有所期许了。” “相国过奖了。”听到公孙颀的称赞,庞涓心中自是一喜。 正待庞涓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公孙颀的声音却是又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粮草辎重可还充足?” “启禀相国,大梁本就是我魏国应对楚国的要地,其中囤积着为数不少的粮草辎重。” “再加上后方源源不断的供给,此次对楚大军的粮草辎重供应十分充足。” “这就好。” 听完了身旁庞涓的介绍,又看了看眼前士气旺盛的魏军士卒们,公孙颀轻轻地点了点头。 身为沙场宿将,公孙颀自然懂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更何况此时的庞涓麾下还率领着魏国最为精锐的一支大军。 时间又过去了片刻,在一番对于大军的交谈过后,庞涓却是提起了公孙颀此次的来意。 “听闻相国此次是奉王上之命而来?” “正是。” 将目光从前方正在操练的魏军士卒身上收回,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兵贵神速,上将军短短时日便在大梁集结起了十万精锐,这一点王上十分满意。” “只是速度虽然快了,但是王上却认为上将军造出的声势还不够大。” “声势不够大?” 听到公孙颀说出自己的声势不够大,庞涓心中却是有些疑惑不解了。 除非是为了鼓舞战意,否则大军调动追求的应该是迅速、隐蔽、一击即中。 为了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大军调动恨不得越隐蔽越好,哪怕一点动静都不想让敌国探听到。 如何这一次魏王魏罃却一反常态,要自己大张旗鼓起来呢? 看出庞涓心中的疑惑,公孙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看来上将军没有明白王上的意思,不知军中可有机密之地?” “当然。” 面对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庞涓心中却是忽然一肃,当即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相国,请!” …… 赵国,都城邯郸。 “王兄,王兄,王兄……” 赵国公子成激动的声音在王宫之中不断回响,很快便传递到了赵王赵语所在的大殿之中。 正在和上大夫肥义谈论要事的赵王赵语,听到殿外传来的这道充满兴奋的声音,立刻也是将目光投了过去。 当兴冲冲地公子成举着一份帛书来到面前,赵王赵语当即问道:“成弟,何事如此?” “王兄,好消息,好消息啊!” 激动的神情洋溢在公子成脸上,来不及去管身体上的疲惫以及凌乱的呼吸,他直接将手中帛书递到了赵语的面前。 “韩使入安邑,魏王决意以上将军庞涓为将,率军十万南下援助韩国。” “庞涓大军在大梁迅速集结完毕,不久之前已经顺着鸿沟南下。” “什么!” 听到公子成禀报的消息,赵王赵语脸上立刻就是一喜。 捉住了公子成手中的帛书仔细阅览了一遍之后,赵王赵语脸上笑容更是已经抑制不住了。 如果说往日魏军的调动,带给赵王赵语的更多的是畏惧,对于魏军强大战力的畏惧的话; 这一次得到魏军南下的消息,赵王赵语的心中只剩下了狂喜。 魏军主力的南下意味着魏国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南方,也意味着他赵国动手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将那份帛书死死地攥在了手中,赵王赵语喃喃自语了一句,“是时候了。” 面色一肃,锐利的目光转向一边的公子成,“成弟,立刻将这个消息飞马送往临淄,告诉他们可以出兵了。” “喏。” 目光又转向一旁的肥义,赵王赵语沉声说道:“肥义将军,邯郸大军随时待命,只待齐军出征,立刻渡过漳水、包围邺城。” “遵令。” …… 第四百五十九章 齐赵夹攻 “驾,驾,驾……” 战马驰骋在大地之上,马背之上骑士嘹亮的催马声回荡四方。 马不停蹄之下,这名骑士很快便出现在了魏国防御东方的重镇观城之外。 眼见着前方那座几经修筑、已然坚固非常的城池,骑士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双眼之中更多了几分凝重。 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更紧了几分,双腿轻拍马腿的频率也更快了。 “前线急报!” 在城头之上魏军将士的注视之下,这名骑士如同疾风一般冲入了观城之中。 这阵疾风席卷了一路,最终停在了观城内的一处府邸门前。 “吁!” 等到战马止步,这名骑士迅速翻身下马,捧着一卷帛书就向着府邸之内冲去。 “报……” “启禀将军,齐卫前线急报。” 骑士的禀报声立刻惊起了魏国东部主将公孙痤,只见他的目光迅速从身前的地图,移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自从魏国联合赵国、韩国、鲁国、宋国以及附属国卫国趁着权位交接的机会攻打齐国以来,齐国迫于魏国强大的威势再也没有了向西的动作。 作为魏国驻守在东部观城,专门应对齐国的主将,公孙痤也许久没有经历过战事。 这样的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但是对于一名习惯了战场厮杀的将领来说却充满了无趣。 既然没有办法与自己的敌人交手,那么公孙痤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断了解齐、卫、魏等诸国边境的山川地理,然后借助着地图构思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事。 虽然这样的构思大多是纸上谈兵,但是这却成为了和平之时公孙痤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如今前线的急报再次响起,战争的脚步已然降临,公孙痤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一种率军纵横的冲动。 不过公孙痤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有过大败也取得过大胜的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悸动,锐利的目光看向了传令的骑士。 “前线情势具体如何?” 骑士听到公孙痤问起,先是将手中写有战报的帛书递了上去,然后开始为公孙痤详细叙述起了前线战况。 这一次齐国对卫国发动的攻势可谓迅速而又猛烈。 齐军以田忌为主将、田盼为副将率领八万精锐从高唐城出发,直接就向着卫国所占据的聊城发动了攻势。 此时此刻,聊城已经被八万齐军团团围困,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对方手中。 放下手中的帛书,公孙痤的目光迅速在手边的地图之上游移,很快他的双眼之中就出现一抹凝重。 八万,如果公孙痤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这应该是齐国此时能够拿出的大部分兵力了。 如果说没有在魏国手中的屡屡重挫,依照齐国所拥有的夯实国力,就算是征召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又能够如何? 不过伴随着战场之上的损失、国土的失陷,如今的齐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能够拿出的精锐也就是这八万人了。 看完了兵力,公孙痤的目光又从聊城向着南方缓缓游移而去。 换位思考一下,公孙痤觉得如果自己是齐国的话,那么一定不会选择从高唐向西发起攻势。 因为这里与齐国有领土接壤的国家是卫国,而卫国的背后站着的是魏国。 相比较于国力更强、兵力更盛还屡屡击败齐国的魏国,很明显南方的鲁国、宋国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而齐国之所以不选择更弱的鲁、宋两国,而向着魏国保护下的卫国发起进攻,摆明了一件事情。 此次,齐国冲的就是魏国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面对着眼前的战事,公孙痤直接重重地拍了一下。 “砰!” “彩!” 齐国要与魏国来一场大规模的交锋,公孙痤的心中越发兴奋了起来。 伴随着重重的拍案声喝了一声彩后,公孙痤走到身后的剑架处。 将自己的佩剑缓缓取下,一道剑锋在公孙痤的双眼之中闪现。 “齐国!” 心中暗自念了一声这个对手之后,公孙痤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寒芒,一道比剑锋更加凛冽的寒芒。 …… “王上,观城公孙痤急报,八万齐军自高唐而出,如今已将聊城团团围困。” 魏国都城安邑的王宫之中,针对东部再次点燃的战火,魏相公孙颀正向魏王魏罃进行禀报。 “齐国这是坐不住了?” 对于齐国的突然发难,魏罃心中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面容。 其实,齐国趁着楚国发兵之际攻打卫国,魏罃乃至整个魏国早有预料。 谁让遍数当今天下,齐国最恨的国家就数魏国了呢? 无论是当初田氏执掌朝政的姜姓齐国,还是如今的田氏齐国,几乎都曾经遭受过魏国这個新兴强国的进攻。 特别是那一次魏国组织的诸侯伐齐之后,齐国几乎丧失了大半的兵力与国土,再也没有了争夺天下霸主的资格。 如此深仇大恨,魏国又怎么可能会相信齐国会安安分分,没有一点复仇的心思呢? 作为楚国为了针对魏国而拉拢的盟友,魏国在应对楚国的同时,又怎么可能不防备一下东方的齐国呢? 笑容敛去之后,魏罃的目光逐渐变得郑重,“相国,东部战况是否可能发生变故?” “启禀王上,如今的情势恰如当年伐秦之时。” “我魏国如今的大半兵力都在应对他国,驻守东方的五万大军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 “这些年来,臣为了应对齐国可能的攻势,在东部囤积了不少的粮草辎重,足以供给公孙痤将军防守之用。” 魏罃听完了公孙颀的禀报,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公孙颀的准备,魏罃可以说是非常满意。 而对于他的建议,魏罃也认为此时还不到抽调兵力全力进攻齐国的时候。 与其冒然进攻给齐军田忌、田盼等人以机会,倒不如稳扎稳打,拖住齐军的进攻步伐。 当然,魏罃可也不是什么光挨打,不还手的。 此时的魏国受限于多线作战无法集中兵力反击,可也并不意味着魏国就要坐以待毙。 魏国以及保护国卫国正在和齐国交战,可别忘了魏国还有数目不少的盟友呢。 南方的鲁国、宋国甚至于北方的燕国,这些可都能够化为魏国进攻齐国的利刃。 也就是在魏罃、公孙颀两人商议着对齐国的应对策略之际,又是一道禀报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报……” “启禀王上、相国,赵国出兵了!” 听完了这个消息之后,魏罃脸上一如刚才,同样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笑着看了看公孙颀,魏罃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相国,水浑了,鱼儿这是都游出来了。” …… 第四百六十章 邺城城下 赵军的速度很快。 几乎就是在齐军围攻聊城的消息传来之际,赵国六万大军就渡过了漳水。 漳水作为魏、赵两国的界河,魏武卒曾经渡过这里并拿下了列人要塞,直接威胁到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驻马漳水之畔,看着身前流过的滔滔河水,看着不断渡水而过的赵军士卒,赵王赵语的心中是说不尽的澎湃。 昔日魏军迫使他的父王签订了城下之盟,今便要率军踏过漳水,洗雪当年魏国强加在赵国身上的耻辱。 目光渐渐变得幽深,遥望着漳水那边属于魏国的疆土,赵语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寒芒。 手握长剑,指向前方,赵语向着远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传寡人军令,全军将士加快速度,直取邺城。” “谨遵王上之命。” 作为河内之地的核心,邺城在整个魏国都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昔日贤臣西门豹奉魏文侯魏斯之命治理邺城,破除迷信、兴修水利,为邺城的崛起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魏武侯之时,原本交好的魏国与赵国逐渐分道扬镳甚至屡屡交战,邺城又成为了魏国抵御北方赵国的重镇。 如今的邺城城防坚固、士卒齐备、粮草充足,是魏国抵御北方来敌的一面坚实的盾牌。 而伴随着六万赵军的抵达,这面盾牌今日终于算是派上了用场。 “将军,赵军来了!” 身旁副将的高呼在魏国邺城守将龙贾的耳畔响起,这位一向沉稳的将军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敌人的身影逐渐清晰,眼见着城外方阵上方飘起的那一面赵国旗帜,龙贾同样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弓弩手准备!” 军令如山,当龙贾这一道军令下达,早已经准备就绪的邺城魏军立刻运转了起来。 强劲的弓弦被拉到了一个个夸张的程度,锐利的箭簇已然瞄准了城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放!” 又一道命令传来,没有半点犹豫,城墙之后的众多弓箭手们按照本能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顿时之间,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下,距离赵军前方不远处形成了一道覆盖着满满箭矢的无形墙壁。 望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箭矢,原本缓缓前进的赵军方阵出现了些许慌乱。 后怕是这些赵军士卒此刻心中的主流,如果自己再走得快一点,如果城内魏军再射得远一点,是不是自己就成为了对方箭矢之下的亡魂? 魏军这一轮箭矢的攻势,虽然并没有给予赵军多大的伤亡,但是狠狠地给了赵军的士气以重创。 “大王!” 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赵将肥义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他的目光用最快的速度落在了一旁赵语的脸上。 至于站在战车上的赵语,望着前方城墙坚固、严阵以待的邺城,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的期待。 只要拿下这座邺城,赵国进可以直取河内、饮马河水,退可以借助城防、抵御魏军的反扑。 一念至此,赵语立刻命令身旁的御手,身下的战车缓缓向着前方而去。 “将军,赵军这是?” “静观其变。” 在城头之上龙贾与副将以及无数魏军将士的注视之下,赵王赵语所乘坐的战车停在了那一道用无数箭矢所组成的墙壁之前。 目光扫过前方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箭矢尾羽,饶是赵语的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寒意,他能够从这些尾羽上感受到那名为杀意的东西。 只不过赵语毕竟是一国之主,他很快平复下了心中的激荡,将目光看向了城头之上的魏国守军。 “不知龙贾将军何在?” “末将龙贾,见过赵王。” 龙贾并没有选择隐藏行迹,而是直接站在了赵语的面前。 从城墙之上俯视城外战车之上的赵王赵语,龙贾直接发起了质问,“我魏国与赵国同为三晋,两国之间更是一向修好。” “赵王为何不顾两国盟约,率领大军侵犯我魏国,围攻我邺城?” 龙贾的质问让城外的赵语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虽然身为盟友的魏国时不时就在暗地里给赵国添堵,但是至少在明面上魏国还是一個良好的盟友形象。 赵国跟随魏国的这几次行动,不说是收获满满,却也算得上开疆拓土。 如果从不知情人的角度来看,赵国攻打魏国确实是撕毁盟友、背叛一向交好的盟友。 可是对于赵语这位赵王而言,赵国如果要想扩张,并且联合了燕国、中山国的邻国魏国绝对是最大的一个阻碍。 只有将这个阻碍扫除,赵国才有机会角逐天下。 想到这里,赵语的双眼逐渐变得坚定,不再是刚刚的迟疑。 “龙贾将军,多说无益。” “今日寡人率赵军十万而来,若是将军能够开城归降,不仅使得一城黎庶免遭兵灾,将军更可以入我赵国。” “财富、土地、名爵……” “赵王不必再说了。” 没有等城外的赵语将话语说完,城头之上龙贾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龙贾自然是魏国之将,自当忠于王上,忠于魏国。” “末将麾下也都是不惧生死的将士,我等虽然比不得赵王麾下兵力雄厚,却也有与赵王一战的勇气。” “众将士!”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 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在邺城上方回荡,传入了龙贾的耳中,自然也清晰地响彻在赵语耳畔。 “哼!” 冷哼一声过后,赵语当即命令战车沿着原路回返,他知道自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努力失败了。 此时此刻,等待赵军以及城内魏军双方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战争! “全军将士!进攻!” 注视着城外的赵军一步步地逼近,矗立在城头之上,龙贾的双眼之中只剩下了坚定。 右手缓缓摸上剑柄,一道寒光放射在城头之上,他的双眼之中更是浮现出了无比凛冽的寒意。 “我大魏的将士们,今日就是我等为魏国、为王上建功的日子。” “杀!” “杀!” “杀!” 喊杀声在耳畔响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之际,龙贾的目光不由的望向了西南方向。 那里矗立着魏国的都城。 安邑! 第四百六十一章 魏军抵达 “杀……” 喊杀声在宛城之外响起,宣告着新一天的战争再次打响了。 原本被楚国视作北方重镇的宛城,在此刻的韩国手中同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一座楚人精心修筑的城池,同样打破了楚军迅速解决战斗的幻想。 得到来自新郑的兵力支援,再加上原本就十分充足的辎重储备,此刻的宛城已经变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就算是士气如虹、兵锋正锐的楚军要啃下它,也难免要被崩下几颗牙。 身为楚军主将的令尹景舍当然明白攻打宛城的困难,可是他也同样知晓宛城的得失对于楚国的重要性。 所以即使是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即使扔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景舍也并不在乎。 他要的不是死伤战报,他要的是拿下宛城。 城外十万楚军的攻势,带给城内韩军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白天还是黑夜,驻守城头的韩军士卒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谁也不知道哪一刻楚军的旗帜就会插上宛城的城头,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天所付出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战场从来都不是游戏,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有可能死人。 “楚军上来了!” 惊呼声在宛城东面的城墙响起,与此同时一架架云梯已经攀上了城墙。 望着城墙之下一个接着一个往上爬的楚军士卒,城头之上韩军的心弦已然被紧紧绷住。 下一刻,炽热的金汤、沉重的滚木携带着一支支锐利的箭矢从城头之上倾泻而下。 金汤浇灌而下,炽热的温度携带着难闻的气味立刻就向着攀登云梯的楚军士卒袭来。 如果是在平地之上,面对这充满危险又极其恶心的东西,楚军士卒一定会本能地避开。 可此时此刻这些士卒所站立的并不是平地,而是只能前进根本做不到后退的云梯。 当身上因为高温而产生剧痛、当自己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从云梯摔落下去,这些楚军士卒心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他将要死了! “啊!” 痛苦的呐喊声开始在宛城城墙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名名楚军士卒从云梯之上坠落而下,成为了一滩滩模糊的血肉。 战场的残酷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即使如此残酷,楚军士卒依旧在冒着韩军不断投掷下来的攻击在往上冲。 因为这些楚军士卒心中很清楚,就以如今的战场情况,后退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要想寻找到一条生路,他们只有向前、向前向前…… 顺着云梯登上宛城城墙,与同袍们一起开辟出一個支撑点,接应身后的同袍们一个一个地登上去。 当楚国的旗帜重新插上宛城,当楚国重新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他们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显而易见的是,做到这一切是无比困难的,可是这些楚军士卒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论前路有多么危险,他们也只能向前,因为他们没有后路。 也正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之下,不知道多少具尸体砸在宛城之下后,终于有一名楚军登上了城头。 “楚军攻上来了!” 这名突然出现在城头之上的楚军士卒,如同黑夜之中的启明星一般,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韩军士卒的目光。 危险的眼神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名先登楚军立刻被团团包围在了一群韩军士卒之中。 猛虎入狼群,面对着周围的一名名韩军士卒,这名先登楚军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实力。 瞬息之间,一名冲向他的韩军直接成为了他的剑下亡魂。 可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猛虎也战不过凶残且数目众多的群狼。 就在他又将手中长剑刺入一名韩军士卒的身体之际,周围的其他韩军趁着这个空隙直接一拥而上。 “砰!” 几乎没有什么悬念,这名先登的楚军终究未能幸免于难,成为了这场战争中的又一具尸体。 宛城城头之上楚军与韩军士卒的交锋仍然在继续,宛城城内一间房间之中的气氛同样是无比紧张。 注视着眼前的地图久久未曾移开,韩军主将韩悦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凝重。 “相国!” “砰”的一声,房间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直跟随在韩悦左右的韩军副将直接冲了进来。 “相国,今日楚军攻势越发猛烈,即使有坚城在手,我军的防御也越发艰难。” “有好几次楚军趁着我军不备,甚至都已经登上了城头,所幸都让我军给顶了回去。” 说着,副将几步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韩悦的面前,“相国,魏国答应的援军何时能到?” “如何?”听到副将的询问,韩悦的目光立刻看向了他,“宛城城墙坚固,难道我韩军就守不住吗?” “当然不是!” 面对着韩悦的灼灼目光,副将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看着副将这副模样,韩悦的眉头轻轻皱起,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隐隐的担忧。 如果单单从收获上来看,韩国这些年跟随在魏国的身后可是得到了不少。 每每有冲锋陷阵,韩军都会习惯让战力更为强悍的魏军先上,自己则是跟随着魏军前进的脚步。 这样的结果就是,韩国对于魏国的依赖越来越重,甚至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企盼着魏军精锐的到来,企盼着与魏军一起反攻城外的楚军,企盼着韩国又能够与魏国一起从楚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韩悦很清楚这是如今宛城城内大部分韩军士卒心中的想法,就算是在韩国国内这种人也并不在少数。 可是韩国与魏国捆绑得越来越深,对于韩国来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 不待韩悦继续思索下去,房门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启禀相国,魏军使者到了!” “快请!” 纵使心中有深深的担忧,但是当魏国来人之际,韩悦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与魏国这个“盟友”的关系究竟如何,那是韩国未来所要考虑的; 眼下韩国所面临的最为急切的威胁,还是宛城之外由楚国令尹景舍率领的十万楚军。 脚步匆匆而过,韩悦很快就见到了那名魏军使者,他的脸上洋溢出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拜见韩相。” “使者不必多礼。”将魏使扶起,韩悦连忙追问道:“可是贵国援军已至?” “正是,我魏军四万自大梁星夜兼程,为的就是助韩国坚守住宛城。” “等等……” 听到魏国使者的话语,韩悦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疑惑,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魏国出兵十万南下宛城。 如何此时此刻仅仅到了四万呢?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去向不明 “报……” 洪亮的禀报声在中军大帐外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 “启禀令尹,魏国援军已至!” 当耳畔响起这样一声禀报,楚国令尹景舍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跳。 景舍的双眼注视前方的地图良久,望着那上面标注着的宛城,沉默立时成为了中军大帐的主流。 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作为楚国令尹,景舍的心中很清楚凭借楚国的国力军力,单独击败当面的韩国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当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着十万魏军抵达宛城战场,景舍实在是看不出己方有多少胜算。 久久无语之后,作为令尹的景舍紧握双拳,带着心中深深的不甘下达了命令。 “退兵吧……” “令尹,不可!” “令尹,万万不可啊!” “令尹,此刻退兵我军之前付出的伤亡就是前功尽弃,我等该如何向朝堂、向大王……” “够了!” 厉声打断了身旁一干将领的劝说,景舍缓缓地转过身来,此时此刻他看向周围的双眼已然变得通红。 “你们以为我就愿意如此吗?你们以为我心中就不心痛吗?可是我们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右手抬起指着大帐帐帘处,景舍疾呼道:“魏将庞涓所率领的十万魏军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战力,想必在场之中有人曾经见识过。” “我军久攻宛城不下,士卒早已疲惫,军心早已衰减。” “以疲弊之师对精锐之军,我想不到我军有多大的获胜可能,你们呢?” 景舍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了在场所有楚军将领,而回以他的大多是一个个低下的头颅。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副将昭阳站了出来。 “令尹,魏军来势汹汹,我军若是与其正面交锋,结果必然是一败涂地。” “可如今既然敌方援军已至,那么我军也不可能不作出应对。” “如何应对,还请令尹示下。” 作为副将,又出自屈景昭三族之中的昭氏,昭阳在军中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这也是他在诸将沉默之际选择站出来的底气。 而昭阳的一番话既缓和了身为主将的景舍与在场诸将之间紧张的气氛,同时也将众人的焦点从争吵重新拉回到了眼下的战事之上。 对于昭阳的表现,景舍自然是看在眼里,轻轻点头的动作表现出了他对于这名昭氏子弟的满意。 目光再一次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楚军将领,并在昭阳的身上故意停顿了片刻,景舍重新看向了身后的地图。 “诸位,伴随着魏国援军抵达,攻克宛城已然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相反若是韩国、魏国合兵一处,我军便很有可能被击败。” “既然如此我军不如索性放弃攻打宛城……” 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地移动着,景舍的应对之策详细地展现在了在场诸将的面前。 按照景舍的设想,楚军将放弃此前所攻占的大部分城邑,仅仅依托邓城以及其背后的汉水阻挡魏韩联军可能的南下。 战局多变,原本以一個巴掌抽出的楚军,需要迅速收回攻势,将自己变成一个拳头。 应对之策已然定下,就在景舍准备向着各部下达命令的时候,又是一道禀报声响了起来。 “报……” “启禀令尹,前线斥候探明,来援魏军人数不足五万。” “什么!” 突如其来的第二声禀报,打乱了景舍所有的布置。 当听到来援的魏军不足五万之时,在场包括昭阳在内的所有人,看向景舍的目光之中都多了几分希冀。 如果来的真是庞涓所率领的十万魏军,那么他们也是无话可说,打不过人家自然只能转攻为守。 可是不足五万的魏军,再加上城内驻守的韩军,如果楚国国内的援军能够及时抵达的话,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双方之间也最多处于僵持的局面。 “令尹……” “莫急,大军按兵不动,等本将军令。” 暂时压下了在场这些楚军将领心中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景舍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传令兵。 “再探,如有魏军动向,及时回报。” “喏。” 等到这名传令兵退出大帐,不顾全场之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景舍缓缓转过身去,心中一个疑惑随即产生。 “细作回报,此番南下的是十万魏军。如今出现在宛城附近的只有四万,那么剩下的去了哪里呢?” “齐国?还是?” 扫了一眼地图的东方,景舍的目光又向着北方看了过去。 …… “整个韩国哦不整个天下都想知晓,贵国的上将军还有剩余的大军究竟去了哪里?” 韩国新郑的王宫之中,韩王韩武满脸愤怒地向着面前的两人发出着咆哮。 这两人也不是别人,他们一个是魏国上卿申不害,而另外一个则是主掌邦交的行人徐言。 韩国大夫堂陼公出使安邑回返,这两位便作为魏国的使者一同来到了新郑。 对于魏国的使者,韩王韩武自然是热情招待,每一处都是非常周到。 可就是这两位韩国热情招待的客人,今天却给韩王带来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原本,听到魏王魏罃派遣上将军庞涓为主将率领大军十万南下之际,韩王韩武心中是颇为感动的。 魏国不愧是当今第一强国,更不愧是韩国最为坚实的盟友,竟然能够派出十万大军助战。 就在韩王韩武企盼着韩魏联军能够一举击溃当面的楚军,并顺势南下汉水之际,申不害却告诉他魏军真正南下的大军只有四万。 四万,十万,真当他韩武分不清吗? “魏国乃是当今的第一强国,魏王乃是天下霸主,怎会如此不讲信义!” “韩王息怒。”看着此刻义愤填膺的韩武,一旁的徐言当即站出来打起了圆场,“答应韩国、答应韩王的,我魏国一定会做到,只是却不是现在。” “等到我大军功成之后,自然会兴兵南下,与韩国一道南下伐楚。” “正是!” 徐言说完之后,一旁的申不害也是再次说道:“四万魏军加上城内相国率领的韩军,足以抵挡住楚军的攻势。” “只要再稍等些时日,我魏国的大军便能够南下,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贵国与我魏国大军建功的时机。” “只能如此了!” 似乎看出对方已然不可能再改变,眼见宛城并没有危险的韩武只能暂时认下了这个现实。 可就在这个时候,同样有一个疑惑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庞涓,还有他麾下的魏国大军究竟去了哪里。 是齐国,抑或……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夜渡漳水 “说完了吗?” 大帐之中,一道询问的声音响起,简短的语气之间压抑着的是赵王赵语心中的怒意。 “启禀大王……” 面对着投向自己的双眼,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森寒之意,站在面前的将领显得是那般的战战兢兢。 “邺城原本是魏国河内之地的重镇,有坚固的城墙以为屏障,我军纵使屡屡发动攻势,最终也是以失败而告终。” “够了!” 怒吼在大帐之中响起,赵语注视了这名将领良久,然后将目光收了回来。 “出去,给寡人出去!” “喏。” 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心情,禀报的赵军将领迅速退了出去,大帐之中只剩下了赵语一个人。 注视着面前的地图良久,特别是看到其上所标注的邺城之时,赵语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不甘。 想他赵语趁着魏军主力南下之际,率领六万赵军南下漳水,为的便是取下河内之地,重挫魏国国力的同时,解除自家都城邯郸的威胁。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眼前的邺城就将他前进的脚步硬生生地给拦了下来。 这些日子之中,赵语麾下的大军无数次地向着邺城发动过攻势,可每每都是功败垂成。 赵语并不是一个不通兵事的君主,他完全可以体谅己方将士的难处。 邺城城墙确实是高大坚固,邺城守军确实是士气旺盛,己方要想在短时间之内拿下邺城确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可他能够体谅赵军将士的难处,眼下的战局却迫使着赵军必须有所收获。 战场之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很难拿到。 拿不下面前的邺城,赵国在此番与魏国的交锋之中便是毫无斩获。 更不用说依托邺城南下,夺取魏国手中富裕的河内之地,进而夯实赵国的国力了。 不仅如此,一旦魏国反应过来,派遣大批精锐前来增援,原本进攻一方的赵国极有可能变成挨打的一方。 回想起这些日子里魏国充满诡异的安静,赵语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己方都已经攻打邺城这么久了,魏国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不要说什么魏国受限于楚韩之战,拿出了整整十万精锐南下。 可是赵语心中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如今魏国所能够拿出来的全部兵力。 那么魏国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又是因为什么呢? 就在邺城之外的赵王赵语心中计较之际,一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邺城之内的一座府邸之中。 “报……” “启禀将军,上将军军报送到。” 当耳畔响起这一道禀报声,此刻正借助着身旁灯火俯瞰面前地图的龙贾立刻将头抬了起来。 一抹激动之色,出现在了这位魏国邺城守将的脸上。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赵军并没有能够攻破邺城的城墙,但是其给城内之人带来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龙贾早就有心与城外的赵军决战,可惜国内的援军迟迟不到,兵力不足的他只能不断地在地图面前徘徊。 如今听到有上将军庞涓的军报送到,龙贾的心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跟随在庞涓身旁多年,对于庞涓用兵的能力,龙贾是没有一丝半点的怀疑的。 再加上魏国所拥有的夯实国力,龙贾相信此次一定能够赵国。 迫不及待地从面前那名传令兵手中接过军报,只是粗略扫了一眼,龙贾脸上便是涌现出了一片喜色。 “彩!” “上将军果然极擅用兵。” 放下手中那份写有庞涓计划的军报,龙贾看向面前传令兵的双眼之中多了几分谨慎。 “不知上将军要求末将如何配合?” “一切照旧。”看着兴致冲冲的龙贾,想起临来之前庞涓的嘱咐,这名传令兵说道:“上将军让末将转告龙贾将军。” “继续与赵军纠缠,务必不让赵军察觉异常,为我军接下来的行动争取时间。” “龙贾谨遵上将军军令。” …… 按照庞涓的命令,接下来的几天之内,龙贾依旧如同之前一样,率领着麾下的守军死死挡住了赵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眼见着赵王赵语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恨不得要将城内守军生吞活剥之际,一支人数大约一万的魏军却是悄然渡过了漳水。 “启禀上将军,我军前方便是赵国列人要塞。” “我知道了。” 耳畔副将的禀报声响起,庞涓却仅仅是给予了对方一个十分平淡的回应。 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座要塞,一抹曾经的记忆却是涌现在了庞涓的脑海之中。 还记得十几年前他曾经率领魏武卒精锐夺下过眼前的列人城,威胁到了赵国都城邯郸的安全。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庞涓才最终在魏军之中站稳了脚跟。 如今熟悉的城邑、熟悉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庞涓的心中却是颇多感慨。 当然,作为沙场宿将,庞涓心中的这份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双眼之中一道寒芒闪过,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庞涓向着麾下的士卒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杀!” 喊杀声在列人之外响起,赵军如此多日的进攻过后,魏军的反攻开始了。 虽然是防御来自魏国威胁的要塞,但是十数年来因为赵国与魏国的交好,列人早已经不复当年森严。 再加上大军主力还在漳水南岸,处于北岸的列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这里会遭受到魏军的进攻。 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攻防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与进行并且旷日持久的邺城攻防战也是无法相比的。 当先登的魏武卒士卒在列人城墙之上站稳脚跟,当源源不断的魏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列人最终易手。 “启禀上将军,列人已被我军攻破。” “嗯。”似乎并不对这個消息有任何的意外,庞涓冷静地下达了另外一道命令。 “三千魏武卒留驻列人,其余人等和我一起去拿下肥邑。” “遵令。” 庞涓从来都不准备直接与赵军正面对抗,即使是最终获得的胜利也是惨胜。 他要做的是趁着赵军主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邺城之际,夺取作为邯郸门户的列人和肥邑。 这一计策,十数年前的庞涓曾经用过,而这一次双方之间的战局也将因此而转变。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援军终至 黎明之前的一声嘹亮的鸡鸣,唤醒了沉睡的太阳。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一夜喧嚣之后的肥邑也渐渐归于平静。 密布厮杀痕迹的肥邑城内,仅剩的几名赵军手握兵刃,满脸戒备地注视着面前正在接近的大批魏军。 此时的他们如同一只只受伤的野兽,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令他们突然暴起。 “肥邑已经落入我军之手,速速放下兵器。” 当对面传来魏军的劝降声,几名赵军士卒之中的两人,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意动。 肥邑已经被攻破,那么多的同袍都没有能够守住,他们现在这样抵抗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放下兵器,向对面的魏军投降,这样或许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触碰,从对方的眼神之中,他们已然确认彼此有着同样的想法。 在内心之中这种想法的驱使之下,两人双眼之中的抵抗与戒备渐渐消失,手中的兵器也缓缓放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情况发展下去,这两名赵军士卒会以魏军战俘的身份离开这场战争。 可是在两人就要彻底放下兵器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长剑破空的声音。 来不及有任何的防备,感受着从身体之上传来的疼痛,其中一名士卒看向后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对面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满脸愤怒,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刺出的长剑抽回。 不去管倒下的士卒,这名赵军将领手中的长剑又猛然刺向了另外一人。 霎时之间,两名准备投降的赵军士卒成为了战场之上再常见不过的尸体,而做完这一切的赵军将领则将冷冷的目光投向了对面。 “敢降者,这两人便是下场。” 似乎是在威吓剩下的赵军士卒,也似乎是在为自己鼓劲打气,吼出这一句的赵军将领缓慢地抬起了手中的长剑。 “杀!” “杀!” 在这名赵军将领的带领之下,剩余的赵军士卒手持长剑向着对面的魏军发起了冲锋。 没有决死之际的以一当十,面对这些选择负隅顽抗的赵军士卒,魏军给予了他们最凌厉的回应。 “弓箭手准备!” “放!” 羽箭的破空声过后,一道道痛苦的哀号声随即响起,再之后眼前的道路之上又多出了几具战场之上随处可见的尸体。 至此,作为邯郸防御前沿的肥邑完全落入了魏军的手中。 …… “快快快,将这些尸体抬走。” “来来来,搭把手。” “一二三,嘿呦。” …… 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一身甲胄的魏国上将军庞涓缓缓走在肥邑城内。 庞涓的脚步并不算快,这让他能够将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因为是突袭,再加上魏武卒的战力远比肥邑城内的赵军来得凶悍,这场战斗魏军的损失并不算大。 那些不断从庞涓身旁经过的,大多都是被抬起的赵军士卒的尸体。 这一点一直跟随在庞涓身旁的副将的禀报也可以证明。 “上将军,我军已然夺下了列人、肥邑,邯郸就在我们的面前。” “末将以为我军当一鼓作气,夺下邯郸……” “不。” 攻占一个国家的都城,这对于任何将领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面对这个诱惑,已经被过去的一场场大战磨砺出来的庞涓却是十分冷静。 邯郸确实是一碗味美的肉羹,可眼下将它吃下或许会烫伤自己的嘴。 坚固的城防、万众一心的守军,再加上屯驻在外的赵国精锐。 如果庞涓选择此时攻打邯郸,那么他就会陷入赵国即将面对的局面,那就是腹背受敌。 与其将自己置于不利,倒不如调转方向,将主攻的方向从邯郸转向漳水南岸的赵国大军。 念及此处,庞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的目光猛然转向了南方。 “传我将令,南岸大军开往邺城外,与城内龙贾将军成犄角之势。” “遵令。” …… “呜……” 当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邺城城头的守军仿佛得到了命令,迅速组织起了防御。 对于这些魏军士卒来说,城外的号角声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每当它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城外的赵军即将攻城,同时也意味着又一场血战的开始。 “弓箭手准备……” “床弩准备……” “剑盾士准备……” …… 城头之上无数魏军士卒紧锣密鼓,准备应对即将又一次来犯的赵军。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城墙之外,一個个赵军方阵排列整齐,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咚咚咚……” “咚!” 当最后一声战鼓落下,原本战意高昂的战场忽然之间陷入了平静。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默默地迎接着大战打响的那一刻。 就在城外的赵军即将下达进攻命令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哒哒哒……”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了赵国的中军阵前。 来不及有过多的停顿,疾驰而来的赵军斥候向着战车之上赵王赵语大声禀报道:“启禀大王,魏国援军五万距邺城已不足二十里。” “好快!” 当听到斥候的禀报,赵王赵语心中惊诧之余,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赵语的心中其实一直在担忧,担忧着魏国究竟会派出何等强大的兵力。 如今潜藏在暗中的对手已然显现,虽然魏军的实力让赵语感到棘手,但已然明朗的敌我形势却是让赵语心中的那颗石头缓缓落了下去。 “大王,眼下魏国援军将至,我军应当暂缓攻城,从长计议才是啊。” 身旁将领肥义的建议,让赵语心中生出了几分赞同。 敌踪已现,敌情却未明,眼下确实不是攻城的时机。 目光扫了一眼邺城城头,特别是看到了城头之上竖立着的魏国旗帜,赵语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决然。 左手轻轻按了按腰间佩剑,只听赵王赵语沉声下令道:“全军听令,退兵!” “遵令。” 赵语一声令下,准备攻城的赵军士卒缓缓退下,本该爆发的一场大战也就此宣告终结。 当一切都将重归平静的时候,又是一道战马嘶鸣声传来。 “启禀大王,肥邑、列人已落入魏军之手。”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大帐之内 “驾驾驾……” “吁!” 一道控马之声落下,赵军斥候翻身下马,向着前方小跑而去。 经过一队队巡逻的士卒,走过一名名站立的甲士,赵军斥候最终停在了中军大帐之前。 “报……” 禀报声中,斥候掀开眼前遮挡的帘幕,整个人直接进入到了大帐之内。 视线在周围一干赵军将领脸上扫过,赵军斥候的目光最终与端坐上首的赵王赵语触碰在了一起。 “启禀大王,据我等探听得知此刻屯驻在邺城之外的魏军大约五万,漳水以北的列人、肥邑魏军总计留下了一万士卒防守。” 斥候的禀报声在耳畔响起,上首的赵语眼中不禁面露沉思之色。 “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这名斥候的身影消失在大帐之中,赵语的目光从自己身旁扫过,停在了将军肥义的身上。 “肥义将军,你怎么看?” “启禀大王,此前楚国曾有密报送至,说是魏国南下的大军不足五万。而此次为了援助韩国,魏国总计派遣了十万大军,所以末将以为……”ъiqiku 话语在这一刻停顿,视线看向前方的赵语,肥义虽是猜测但却十分笃定地说道:“如今出现在邺城之外以及漳水北岸的魏军就是原本应该南下援救韩国的魏国大军。” “而这支大军的统帅,末将以为正是魏国上将军庞涓。” 当肥义将这个判断抛出,在场一干赵军将领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了惊讶,而赵语的脸上则是浮现出了几分苦笑。 “魏国上将军庞涓,果然是名不虚传。” 一出手就直接让赵语感到剧烈的疼痛,一出手就让赵军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俯瞰整场战局,伴随着列人、肥邑两个地方的失守,赵军已经事实上由原本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一旦驻守列人、肥邑的魏军行动起来,赵军与后方都城邯郸的联系将被完全切断,近六万人的大军将变成一支孤军。 疼,真疼啊! 心中悲呼之余,赵语也不禁思索,眼下究竟该如何才能够扭转战局? “诸位将军,眼下战局,应当如何应对?” “启禀大王,末将以为眼下我军要做的事情有两件。”赵语的发问在大帐之中响起,肥义再次站了出来。 “其一,立刻派人联络邯郸,请求邯郸派遣大军。” “列人、肥邑事关我军后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夺回。就算不能将两城一齐夺回,也务必取下肥邑。” 赵语听完了肥义的建议,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轻轻地点了点头。 “肥义将军所言有理,寡人会立刻派人联络邯郸。”应允了对方的要求之后,赵语立刻出声追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情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情,我军应当迅速后撤,退回漳水北岸。” 不同于前一条建议的纷纷赞同,肥义这第二個建议一出,大帐之中立时一阵哗然。 为了拿下邺城,这些日子以来赵军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士卒。 如今肥义一句话就要放弃,这不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了吗? 面对在场大多数将领的不理解,肥义并没有过多关注,而是再次将目光看向了赵语。 身为赵王,赵语也果然不负肥义的期待,看过来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坚定。 “就按照肥义将军所说,寡人愿意退兵,只是……” 话锋一转,赵语对肥义发问道:“可是魏军又是否会轻易放我军北上?” 当然不愿意! 并不需要过多的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那般地显而易见。 为了牢牢地抓住这支堪称精锐的赵军,身为魏军主将的上将军庞涓也从漳水北岸赶回了邺城之外的魏军大营。 “上将军。” 将手中缰绳交给一旁的士卒,庞涓在一干魏军将领的跟随之下同样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将军、都尉是否已经全部到达?”筆趣庫 “启禀上将军,谨遵上将军军令,军中将领、各部都尉已经全数抵达。” 在身后副将的禀报声中,脚步匆匆的庞涓已然是站在了中军大帐的前方。 脚步缓缓停顿了片刻,庞涓左手轻轻按住了腰间长剑,嘴里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上将军到……” 报号声响起,伴随着大帐帘幕被掀起,在场一干魏军将领只见到上将军庞涓昂首阔步进入了大帐之中。 等到庞涓一步步走过一名名将领,整个身影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迎接他的则是一阵齐声拜见。 “末将拜见上将军。”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 目光扫过周围一干魏军将领,只听庞涓朗声说道:“此番我军中断南下、北上邺城,就是为了完成王上、相国交托我军的任务。” “击败赵军、解围邺城,最终……” 庞涓的声音忽然一阵停顿,他的双眼之中同时散发出了无限光芒。 “攻取邯郸!” 当听到此战最终的目标之际,在场这些魏军将领脸上都闪现出了激动之色。 邯郸是赵国的都城,一旦拿下邯郸,身为此战参与者的他们都将收获璀璨的功勋。 眼见着如此目标就在眼前,他们心中又如何不会心潮澎湃呢? 面对着周围那些逐渐炽热的目光,庞涓继续说道:“这一战,我魏国等待了许久;而为了这一战,王上、相国也给予了巨大的力量。” “来人。” 庞涓的一声令下,大帐帐帘被再次掀开,两道魁梧有力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末将嬴虔(义渠苍),拜见上将军。”httpδ:Ъiqikunēt 嬴虔、义渠苍,一个是秦国长公子、另一个则是未来的义渠王。 这两个在原本的时空之中本该时常兵戎相见的对手,如今却是站在了同一面属于魏国的旗帜之下。 此次,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漳水一线的战场之上,乃是因为两人是前来增援的三万魏国骑兵的统帅。 没错,为了此次能够一举重创赵国,魏国在河内战场之上所投入的增援兵力并不是六万,而是整整九万。 再加上邺城之内龙贾麾下的守军,魏国在邺城一线的大军已经超过了十万。 可以说为了这一次的大战,魏国势在必得。 …… 第四百六十六章 赵军遁逃 “诸位将军……” 说话之间,上将军庞涓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他们之中既有从魏军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沙场宿将,也有像是嬴虔、义渠苍这样身份特殊的将领。 只不过他们此刻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上方的庞涓,每个人的眼中都怀着激动之色。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庞涓继续说道:“此次我军精锐集结于漳水之畔,更有义渠苍将军、嬴虔两位将军所率领的骑兵助阵。” “为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举重创赵国,解除其对我魏国北方的威胁。” 庞涓的身影落下,在场的诸位将领一齐起身,向着前方大声而拜。 “愿听上将军调遣。” “好,诸将听令……” 正待庞涓发令之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众人所在的中军大帐之外。 “报……”筆趣庫 传令兵的身影与禀报声一同冲入帐内,瞬息之间庞涓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卷帛书。 “上将军,赵军送来战书。” 按下口中正要发出的命令,庞涓的神情恢复了平静,右手缓缓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了那份来自赵军的战书。 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面前战书,将上面的每一个篆字都映在眼中,忽然之间众人只听得一声大喝。 “彩!”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这声喝彩,齐齐将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庞涓。 面对所有人投来的注视,庞涓举着手中战书对着众将大声宣布道:“诸位将军,赵军约我军三日之后决战,真是上苍都在护佑我大魏。” 在场众多魏军将领听到这个消息,互相对视之下,彼此的双眼之中都散发着勃勃战意。 “上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上将军,末将麾下皆是精锐。” “上将军,末将……” …… 庞涓的话语仿佛一团火星,彻底点燃了在场魏军将领心中的团团战火,一时之间求战之声不绝于耳。 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声音,看着面前站立的一個个身影,庞涓脸上不显但内心之中却是充满着欣喜。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不去管这些急切求战的魏军将领,庞涓将目光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帛书。 当再次确认了战书之上所约定的时间、地点之后,庞涓直接对着传令兵大声说道:“给赵军回书,此战……” “我庞涓、我魏国应了!” “喏。” 当躬身应喏的传令兵退出大帐,庞涓的目光再次扫过一干将领,多年沙场磨炼出来的凌厉气质尽数散发而出。 “取舆图来。” 数息之后,庞涓的脚步走到了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至于一干魏军将领则是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半圆。biqikμnět 目光在舆图之上注视了片刻,庞涓立刻将目光看向了一边,“魏武卒诸部何在?” “末将在。” 齐齐一声回应,一干魏军将领不约而同地向前走了一步。 自从被兵家亚圣吴起建立起来,魏武卒就是魏国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长剑。 一次次战斗、一次次磨砺、一次次洗礼,如今这柄长剑的锋芒更甚往昔。 只要魏国有需要,魏武卒这柄利剑将用它锋利的剑刃刺穿敌方的要害。 对于自己麾下这支魏国乃至于天下之间的绝对精锐,庞涓并没有过多命令。 “一件事,击溃赵军。” “喏。” 同样没有半点的犹豫与迟疑,魏武卒众将的回应是那般地干脆利落。 仿佛庞涓的命令在他们的眼中并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目标,而只是一个必然发生的结果。 目光从魏武卒的身上移开,庞涓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 “嬴虔、义渠苍何在?” “末将在。” 看向他们两人的目光起了一些变化,庞涓沉声说道:“在被我魏武卒击溃后,赵国残兵必然会选择向北遁逃。” “我需要你们兵分两路,一路两万骑兵在战场以北、漳水以南待命,尽可能地拦截溃退的赵军。” “另一路提前渡过漳水,袭扰、迟滞邯郸方向可能出现的赵国援军。” 手指在舆图之上的移转,庞涓简短而又准确地向嬴虔、义渠苍二人宣布着自己的部署。 等到庞涓将一切都说完之后,嬴虔、义渠苍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躬身一拜。 “末将谨遵军令。” 将一切都初步宣布完毕,庞涓的目光又一次扫过了在场诸将,神情之中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诸位,王上、相国还有千千万万大魏黎庶都在等待着此战的成败。”https:ЪiqikuΠet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 大帐之中的气氛因为这声声高吼而达到了高潮,庞涓所操控的这架战争机器也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决战脚步,魏军大营之中每一名士卒的心中都是战意澎湃。 也就是在魏军全军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决战之际,一匹疾驰的战马忽然冲入了魏军大营。 来不及去管有些凌乱的呼吸,战马之上的魏军斥候翻身下马,向着魏国中军大帐所在的方向赶了过去。 “报……” “启禀上将军,前线斥候急报。” 从斥候手中接过急报,看清楚上面所书写的内容,庞涓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言而无信!” 身旁的副将看到庞涓如此,立刻便是来到了他的身旁,“上将军,可是赵军有异动?” “你看看吧。” 将手中帛书递到副将手中,庞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舆图的面前。 “斥候回报,赵军主力正在向着漳水方向移动,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与我军正面决战的打算。” 明白赵军的真实意图之后,庞涓向着身旁的副将问道:“嬴虔、义渠苍的骑兵现在在哪里?” “义渠苍麾下的两万骑兵正在漳水南岸游弋,至于嬴虔则已经率领一万骑兵渡过了漳水。” 目光锁定了地图之上的那条滔滔漳水,庞涓直接下令道:“传令兵义渠苍即刻率领骑兵渡过漳水,我想邯郸方向一定会有人前来接应。” “来不及继续准备下去了,五万魏武卒即刻出发,我军要在赵军主力渡过漳水之前截住他们。” 说完,庞涓右手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地图之上。 “成败,在此一举。” …… 第四百六十七章 终于抵达 邺城以北,那条漳水缓缓东流,划分着魏国、赵国这两个同出一脉的国家的国界线。 也就是在不久之前,赵王赵语踌躇满志,率领着六万赵国精锐南渡漳水,攻打魏国在河内之地的重镇,邺城。 如今邺城尚未攻克,大军无功而返,按照常理来说回师的赵军众人应当是心情沮丧、士气低落。 而此时此刻,站在漳水北岸的战车之上,看着己方大半的士卒都已经顺利渡过了漳水,赵语的脸上却是充满了笑容。 转头看向一旁战车之上的将军肥义,赵语带着几分庆幸说道:“果然如同将军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增援的魏军还没有意识到我军真正的意图。” “大王,切不可掉以轻心。” 相比较于赵王赵语脸上的轻松,肥义看向那一名名渡过漳水的赵军士卒的目光之中,却是充满了临战之前的紧张。 “魏国上将军庞涓从来不是徒有虚名,他的威名是靠着一场场大战的胜利打出来的。” “我军的行动或许能够瞒得了魏军一时,却无法长久地迷惑这位沙场宿将。” “说不得魏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距离我军不远了……” 肥义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远处一匹快马却是向着两人疾驰而来。 “启禀大王,魏军一万前锋距离我军已不足五里。” “来得好!” 原本担心魏军追击的赵王赵语,在听到魏军前锋的数量之际,立刻便是转忧为喜。 邺城城下,赵军屡屡攻打却是徒劳无功,这令赵语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 如今魏军一万前锋就敢来追击,这令心中一团郁郁之火无法发泄的赵语立刻找到了宣泄口。ъiqiku 一万魏军对近六万的赵军,几乎是六倍的兵力差距,令赵语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当即,赵语便要兴冲冲地下达命令,大军即刻折返,前去迎击前来追击的一万魏军。 正在赵语即将下达命令的时候,他身旁的肥义却是一把拉住了他。 “大王,切切不可。” “如今我军大半已经顺利渡过漳水,战场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我军之手。” “当务之急便是谨守漳水一线,并且派遣大军拔除肥邑、列人这两座要塞之内魏军。” “如此我军就可以依托漳水,与魏军隔岸对峙,那时……” “够了,不必再说了。” 赵语冷声打断了肥义的话语,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已然变得有些难看。 打从心底来说,赵语十分认同肥义的建议,那样赵国也确实是可以维持与魏国之间的平衡。 可是如果要是比拼国力,赵国远逊于魏国,双方之间兵力同样是如此。 一旦魏国继续派遣援军,那么等待赵国的将是十分危险的局面。 所以,对赵国来说平衡并不是眼下需要的,唯有胜利才能唤醒赵人心中的勃勃战意。 当然,赵语也并不是完全否决了肥义的建议,他的目光遥遥地望向了漳水南岸。 “肥义将军,寡人命你率领两万精锐谨守漳水方向。” “寡人将亲率四万精锐再渡漳水,吃掉这支冒进的魏军前锋。” “大王……” 一把拉住了正要说话的肥义,赵语语气坚定,“此战是我赵国洗雪耻辱之战,寡人心意已决。” 赵语都已经说到如此地步,肥义只能退后半步躬身而拜,“末将谨遵君命。” “彩!” 腰间所佩的利刃出鞘,赵语当即下令道:“赵国男儿,随寡人一道,迎击魏军。” “喏。” ……https:ЪiqikuΠet “报……” “启禀将军,已经渡河的大半赵军再次回返,此刻正向着我军而来。” “我看到了。” 士卒的禀报声在耳畔回荡,魏军将领的目光静静注视北方那条滔滔漳水。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已经有些稀疏的漳水南岸再度变得拥挤。 无数赵军去而复返,他们整理着甲兵、排列着队伍,仿佛下一刻就会向他们袭来。 面对眼前数倍于己的敌人,魏军将领眼中虽然有凝重,但是并没有恐惧。 临行之前,上将军庞涓早已经将他们的任务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们。 他们是绳索,拉扯住赵军继续向北的脚步;他们是诱饵,将赵军吸引向庞涓所预想的战场。 总而言之,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配合即将抵达的魏军主力,尽可能多地吃掉前来迎击的赵军。 左手按住腰间剑柄,这名魏军将领面露郑重,下令道:“传我将令,大军退后两里,迎击赵军!” “遵令!” 你追我逃、你来我往之间,近四万的赵军和一万魏军在漳水南岸终于摆开了阵势。 站在大纛之下的战车上,望着不远处列阵的魏军,赵语的双眼之中分明闪过了几分激动之色。 自当今魏王魏罃即位以来,赵国始终没有能在魏国手中占到多大的便宜。 今日,双方兵力差距如此悬殊,他倒要试试作为天下第一强军的魏军究竟有多少斤两。ъiqiku “进攻!” 进攻的号令响起,大纛在风中翻飞,多出数倍的赵军当即就向着对面的魏军扑了过去。 “列阵……” “迎击!”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赵军,由一万魏武卒组成的魏军前锋和他们将领一样,脸上同样并没有半点惧色。 这些魏武卒背上的强弩首先发言,在一道道十二石弩机的震荡声中,一支支羽箭向对面的赵军宣示着自己强而有力的存在。 数发弩矢击发而出,眼见着赵军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些魏武卒们毫不犹豫地扔下了那一把把耗费不小的强弩。 与此同时,长戟、大橹握在手中的魏武卒们已经做好了近战的准备。 当双方战线碰撞的那一刻,站在后方的赵王赵语立刻惊疑地发现。 原本极速向前的赵军忽然之间停滞了下来,仿佛是撞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 即使是存在着数倍的兵力差距,魏武卒们却硬生生靠着战力上的强悍,让赵军前进的每一步都走得那般地艰难。 僵持在双方之间持续之际,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队列行进的声音。 站在战车之上,等到看清远处那一面赤红色的魏国旗帜之际,赵语原本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终究还是来了! …… 第四百六十八章 激战正酣 庞涓所率领的魏军主力的抵达,立刻让战场之上的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依靠着兵力上的优势,赵语麾下的赵军还能够勉强维持攻势。 一万魏武卒纵使战力强悍,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阻挡住了赵军; 但是受限于己方兵力的弱势,魏武卒却只能防守而无法进行反击。 当赤色的魏军大纛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一刻,处于鏖战之中的魏武卒们的心中立时便是一振。 反击的号角仿佛就在他们的耳畔响了起来。 “上将军,敌我两军正在僵持,眼下正是一鼓作气击溃敌军的好时机。” 轻轻点了点头,战车之上的庞涓面露郑重之色,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战场。 忽然,一道寒芒自庞涓的双眼之中闪现,他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剑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锋芒,庞涓直接大声吼道:“传我将令,全军将士……” “进攻!” “呜……” 号角在辽远的战场之上回响,大纛在猛烈的狂风之中挥动。 手持长戟、大橹,身披层层坚甲,庞涓麾下的数万魏武卒一步步向着正在激战的赵军走了过去。 魏武卒们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他们的每一步都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行进之间给人的感觉仿佛山岳一般厚重。 不多久之后,缓缓移动的山岳撞在了赵军的侧翼,远超千斤的重击直接让阵中的赵军感受到了什么是天下第一强兵。ъiqiku 对敌、击杀、防御、反击…… 魏武卒们犹如一台台高效的战争机器,不断消耗着当面赵军士卒的生命。 伴随着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赵军侧翼的防线开始了不稳与收缩的循环。 侧翼遭受到的猛烈攻势,使得赵军不得不抽调更多的兵力增援,原本在正面直接与其交手的一万魏武卒前锋一下子压力大减。 手中长戟将当面的一名赵军斩杀当场,一名处于正面的魏军武卒注意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神情立刻变得振奋了起来。 “援军到了,该是我等反击的时候了。” “杀!” “杀!” 战场之上立时喊杀声震天,无数魏武卒们呐喊着就冲向了对面的赵军。 前有士气如虹的魏军前锋,侧翼又有战力强悍的武卒主力,遭受两面夹击的赵军方阵逐渐显示出了不稳。 战车之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庞涓的目光之中一道精芒闪过。 “传我将令,合围当面赵军,尽可能地消灭其兵力。” “遵令。” 庞涓的这一道命令很快传递到了前线魏武卒处,魏军方阵随即也开始运动了起来。 渐渐地,魏军两翼化为了两只强而有力的巨钳,不断压缩赵军防线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收缩。 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被逐渐扼住咽喉的赵军,将一点一点地失去反抗的能力,最终成为了眼前魏武卒的斩获。 就在魏军的双钳就要闭合之际,赵军的北方忽然扬起了一阵尘烟。 百余辆的战车携带着无数烟尘,直接向着双方交战的战场而来。 “大王莫忧,肥义来也。” 站在高速奔驰的战车之上,指挥着周围的百余辆战车疾驰向前,这名领兵的赵将不是上大夫肥义又是何人? 依靠着战车在平原之上的速度以及无可匹敌的冲击力,肥义麾下的这支战车部队虽然有不少被魏武卒挡了下来,但还是冲出了一条通往赵国中军的道路。 “大王,末将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肥义将军没有来迟。” 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赵语满脸感激同时带着几分惭愧地看向了已经近在咫尺的肥义。 “寡人悔不听肥义将军所言,才有今日这般的困境。” “大王!” 目光扫了一眼周围又在不断靠近的魏军武卒,肥义的脸上立时闪过了一丝焦急,“大王,此地不宜久留,魏军武卒很快便会攻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前方战马一阵嘶鸣,赵语所乘坐的战车,立刻就向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护卫大王。”ъiqiku 战车纵横驰奔,很快紧急驰援的肥义就护卫着赵语冲出了战场。 战场后方,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庞涓并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而是坐视这一支战车部队逃离战场、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直注视了许久,庞涓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重新投向了此时已经是孤立无援的这支赵军。 “是时候结束战斗了。”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在战场之上每一名士卒的耳畔响了起来。 只不过相比较于因为战鼓敲响而战意越发高涨的魏军武卒,被一点点压缩活动空间的赵军士气开始不可避免地动摇。 “砰砰砰……” 当战役进行到尾声,一道道沉闷的声音在战场之上响起,赵军士卒用接二连三的兵器落地声宣告着战斗的结束。 硝烟渐渐逝去,战场逐渐归于平静,缓缓收回自己视线的庞涓不由地看向了眼前滔滔漳水以及漳水北岸那属于赵国的疆土。 “是时候了,传我将令,全军原地休整完毕之后……” “渡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Ъiqikunět 漳水南岸的激战进行的同时,一支来自邯郸的赵军出现在了肥邑城外。 这支由赵国公子赵成所率领的大军,目标就是重新夺回面前这座原本属于赵国的要塞,解除魏国对于赵国都城邯郸以及前线主力的威胁。 战车之上,注视了眼前的城邑片刻之后,赵成当即就要下达攻城的命令。 倏然之间,地面之上的石子开始不断跳动,远处一阵犹如山崩地裂的声音更是不断地逼近。 当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赵成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惊惧。 “骑兵,数目众多的骑兵,无边无际的骑兵。” 没错,出现在赵成面前的,正是奉庞涓命令先行北渡漳水,前来迎战邯郸守军的魏国三万骑兵。 他们已经在肥邑附近等待多时,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目标的到来。 “义渠将军。”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军士卒,骑乘在战马背上的嬴虔满脸自信。 “义渠将军,今我两军何不以斩获较量一番,究竟是你麾下的骑兵更胜一筹,还是我率领的战力强悍?” “正有此意。” 腰间抽出佩剑,义渠苍看着身旁的嬴虔大声吼道:“儿郎们……” “冲杀!” …… 第四百六十九章 骑兵冲杀 “杀!” 冲杀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响彻整个战场,滚滚烟尘之中一匹匹战马不断迈动四蹄,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不远处望着越来越近的沙尘,列阵而立的赵军士卒眼中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几分惊恐。 原本他们以为此次所要面对的不过是几千守城的魏军,可此刻他们要迎战的却是滚滚而来的三万骑兵。 当惊惧逐渐在赵军方阵之间弥漫,处于高速行进之中的魏国骑兵已然从身下战侧面掏出了弓箭。 张弓、搭箭、瞄准…… 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马背的精锐骑兵来说,骑射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做完了这一系列对于他们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动作之后,一支支羽箭已然瞄准了对面的赵军士卒蓄势待发了。 “唏律律!” 战嘶鸣从身下传来,这些骑兵仿佛得到了命令一般,顺势松开了右手的弓弦。 完成了这一动作之后,这些骑兵没有半点恋战,当即拨转马头向着后方疾驰而去。 这边的魏军骑兵在一波骑射之后,自是施施然将双方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 那边的赵军面对着头顶之上形成了那团箭云,畏惧之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 “举盾。” 在箭雨落下的那一刻,大大小小的盾牌在赵军上方展开,想要阻挡那一支支致命的箭矢。 赵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些迅速升起的盾牌也确实是阻挡住了部分箭矢。 可整个赵军方阵并不是完完整整的一面巨盾,大大小小的盾牌之间总有空隙,而魏军的羽箭也就顺着这些空隙进来了。 锐利的箭簇携带着巨大的能量,毫不费力地刺穿了赵军士卒并不算厚实的甲胄,一个接着一個的士卒在方阵之中倒了下去。 心有余悸地平安渡过了这一波的箭雨,方阵之中的赵军士卒还来不及庆幸,耳畔此起彼伏的哀号声就响了起来。 目光所及,身旁是一个个倒下的同袍,这些赵军士卒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怒火。 带着愤怒、带着仇恨向前看去,这些赵军士卒又突然无力地发现,这一切场景的制造者此刻已经是与他们远远地脱离开了。biqikμnět 更令他们心中怒火涌动的是,前一波的袭击虽然已经落下了帷幕,魏军骑兵又一轮的打击却已然来了。 “举盾……” “弓箭手,反击!” 这个时代由于高桥马鞍、双边马蹬还没有被发明出来,骑兵这个古代战场之上毫无疑问地决战兵种并没有能够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不过相比较于行动缓慢的步卒,四条腿的骑兵依然拥有着一个制胜的优势,那就是它迅捷如风的速度。 正是步兵如何也追赶不上的速度,魏国的骑兵在漳水北岸的战场之上,如同后世凌厉的手术刀一般,一点一点地清除着赵军的血肉。 而当一轮又一轮的箭矢落下,一名又一名的同袍倒在自己的面前,赵军士卒心中的怒火逐渐转化成了最初的畏惧。 如此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虽然士卒还能够勉强维持方阵,可是赵军的士气恐怕下一刻就会崩溃。Ъiqikunět 又一轮箭矢被射出,又一些赵军士卒倒了下去,魏军骑兵这一次并没有再派遣新的队伍前去。 “踏踏踏……” 感受着身下战躁动,嬴虔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赵军方阵。 那面原本高高竖立的赵军大纛,此刻已然是摇摇欲坠,而嬴虔要做的就只是轻轻地推一把。 将视线从前方收回,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嬴虔的目光与身旁的义渠苍就这么触碰在了一处。 并没有任何言语之上的交流,但只是那一眼,双方就已然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互相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将目光重新看向了前方,双眼之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战意。 “杀!” 这一次不再是前番的分队而出,而是全部魏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发动。 几乎没有多少阻力,面对着士气已经被削弱到了低谷的赵军,魏军骑兵这一把滚烫的刀子仿佛触碰到了柔软的黄油,丝滑地将完整的赵军方阵一分为二。 一生二、二生三…… 这是老子的《道德经》中所描绘的万物产生的过程,可是这个过程如果放在战场之上那就并不是一件好事了。 在战场之上,当一方被敌人分割成几个部分的时候,那么他离失败就不远了。 就比如眼前的赵军士卒,失去了与大部队的联络,那么等待他们就会是被周围如同虎狼一般的魏军骑兵消灭。 接下来,战场形势的发展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些赵军士卒的命运也并没有产生多少波澜。https:ЪiqikuΠet 分割、包围、消灭、再分割…… 这样周而复始地行动中,原本就士气大损的赵军被一次又一次地削弱,最终成为了这些魏军骑兵的战俘。 当然,与之前魏、赵双方的交锋不同,这一次赵军从战场之上侥幸逃脱的士卒少了许多。 毕竟,就算是跑,赵军士卒的两条腿也比不上魏军骑兵的四条腿啊。 “咔咔咔……” 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肥邑的大门被缓缓开启,一队队魏军武卒从城内走出,准备迎接城外刚刚经历了战阵厮杀的同袍。 正待并列的嬴虔、义渠苍准备上前之际,一阵马蹄的沉闷声却是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驾驾驾……” 数息之后,一名魏军传令兵疾驰而来,停在了两人面前。 “嬴虔将军、义渠将军。” 一番见礼之后,这名传令兵当即大声说道:“赵王残军已逃至漳水北岸,上将军预判赵王语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赵都邯郸。” “上将军有令,命两位将军前去追击赵王残兵,能够将其歼灭是最好。” “就算是不能歼灭,也一定要将其赶至邯郸以北,决不能让赵王回返邯郸城。” 听到上将军庞涓的这个命令,刚刚并肩作战的嬴虔与义渠苍再次对视了一眼。 庞涓或者说魏军的下一个目标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取下邯郸这座赵国都城。 而邯郸城内到底有没有赵王存在,就是决定接下来这场战争难易的关键。 意识到自己肩上所担负的重量之后,嬴虔、义渠苍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轻轻拨转身下战马。 “唏律律……” 身下的战马一阵嘶鸣,嬴虔的目光扫过了周围的一干骑兵。 “将士们,我嬴虔知道一场大战下来,你们都已经非常疲惫,可是上将军将追击赵王的重任交给了我们……” “你们说应当如何?” “追击!” “追击!” “追击!” 追击之声如同浪涛一般不断涌起,嬴虔面露坚毅地环顾了四周。 一道剑鸣之声过后,一柄长剑出现在了嬴虔手中。 “全军……” “进发!” …… 第四百七十章 追兵已至 漳水以北,一支赵军正在向着北方缓缓前行。 虽然能够勉强维持行进的队列,但是这支赵军的状态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好。 士卒眉宇之间那一份怎么也隐藏不了的落寞,清晰地显示这支赵军的士气是十分低落的。 而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大败。 没错,这支赵军不是其他,正是魏国上将军庞涓所击败的赵军主力。 靠着战车的纵横驰奔,好不容易从数万魏武卒的围攻之中逃得一条性命,这些士卒哪里还顾得上战前的部署。筆趣庫 南岸的大败而回,让赵军已然没有了阻挡魏军北渡漳水的能力。 再加上肥邑、列人两座北岸的要塞此时仍然处于魏军的控制之中,眼下的赵军主力时刻都有全军覆没的威胁。 所以赵军的当务之急已经不再是巩固漳水防线,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邯郸。 依托邯郸这座赵国都城坚固的城防、充足的粮草辎重,赵军说不定还有与魏军僵持的可能。 站在滚滚向前的战车之上,目光扫过前后的士卒,赵王赵语的心中充满了自责。 若不是他的一意孤行,战事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若不是大军主力尽没于魏军之手,赵国怎么会不得不放弃漳水防线,而要在邯郸打一场卫国的大战。 “唉,悔不听将军之言。” 赵语脸上的悔恨之色伴随着这句话语而达到了极致,只见他将头深深埋下,根本不敢去看身旁的将军肥义。 “唉……” 面对赵语如此,肥义同样吐出了一道有些无力的叹息声。 他先前之所以最终接受了赵语的命令,其实心中也是存了几分侥幸之心。 万一,赵语真的趁着魏军主力没有抵达之际,将那支前来追击的魏军前锋顺利吃掉了呢?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同肥义所希冀的那般,魏武卒强横的战力即使是面对数倍于己的赵军也是不落下风。 战事进行到那般地步,已经不是什么其他因素能够影响的了,靠的是双方之间硬实力的较量。 而很显然相比较于天下强军的魏武卒,就算是赵王麾下的赵军精锐,战力也是显得孱弱了一些。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 感慨了一番之后,肥义的双眼之中带上了几分振作,“大王不必如此。” “眼下我赵国还有邯郸,还有晋阳,未必没有击败魏军的可能。” 肥义的话语令赵语的双眼一振,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百余年前。 那个时候智氏联合魏氏、韩氏围攻赵氏,赵氏一路溃败到了晋阳,世人都以为赵氏会像范式、中行氏那般消失在晋国内部的卿族倾轧之中。httpδ:Ъiqikunēt 但当时赵氏的家主赵襄子赵无恤选择站了出来,靠着晋阳城的坚固、靠着赵氏军民的上下一心、靠着关键时刻的决断,赵氏最终击败了智氏。 这才有了后来的魏、赵、韩三家分晋,这才有了如今的魏国、赵国、韩国。 百余年前是那样,今日再次面对覆灭之危,家底已经厚实了不知道多少的赵国又如何会惧怕呢? 右手按住腰间剑柄,一股决然之色出现在了赵语的双眼之中。 “将军所言极是,寡人受教了。”躬身向着一旁的肥义一礼,赵语当即下令道:“通令全军,加快速度,目标……” “邯郸!” 伴随着赵语的这道君命,赵军的速度立时加快了不少,大军整体的气势看着也比之前威严的几分。 可是就在不久之后,几名突然出现的赵军士卒却是拦住了赵王赵语前进的脚步。 看着那几名被亲卫押解着送到自己面前的赵军士卒,特别是对方身上残破的甲胄以及充满恐惧眼神,赵语的眉头立时便是一皱。 可是赵语皱紧的眉头还没有维持多久,这些看着就是溃兵的赵军士卒就将一个噩耗砸到了他的耳畔。 “启禀大王,小人等是跟随公子前往攻取肥邑的士卒。” “肥邑城下,众多魏军骑兵突然出现,我军根本无力阻挡。” “如今我军大半损失在魏军骑兵之手,仅仅少数士卒侥幸逃脱,至于公子……” “成弟!”听到士卒提到公子成,原本已然被这个噩耗砸得是七零八落的赵语立时打起了精神,“成弟如何了?” “公子下落不明。” 眼中的希冀伴随着这一声回答而渐渐落幕,赵语整個人的状态立时陷入到了低谷。 “天佑魏国,不佑我赵国!” 听着赵语吼出了这一句,一旁的肥义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王,我军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邯郸,这才能够……” 一旦大军顺利回返邯郸,赵国至少能和魏国僵持数年。 肥义很清楚如今对于赵军来说,最为关键的就是时间。 可惜的是,魏军似乎并不愿意给赵国足够的时间。 就在赵语吼声落下的瞬间,地面之上的石子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翻飞,紧接着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如同群山崩移般的巨响。 顺着石子跳动、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肥义那原本平静的双眼忽然浮现出了一抹惊惧。 远处原本空阔的地平线,此刻已然被一阵阵遮天的烟尘所占据,而烟尘之中缓缓浮现出的是一道道赤色的身影。 “魏军骑兵!” 立时之间,肥义心中的那根弦立刻被紧紧绷住,命令也在同时响了起来。筆趣庫 “快走。” 这一次肥义的命令响起,赵军的速度再次加快了几分。 只可惜相比较于魏军骑兵身下那一匹匹战马,赵军的速度显然慢了不少。 更何况身后的魏军可不仅仅是追击那般简单,别忘了他们战马侧面的箭壶之中还存留着部分箭矢。 张弓、搭箭、瞄准…… “放!” 号令声下,一支支羽箭破空而出,直接射中了前方正在全速前进的赵军士卒。 数息之后,有的赵军士卒永远地倒下了,而有的则是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此处通往邯郸的道路,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前方的逃命的赵军是猎物,而猎人自然是后方追击的魏军骑兵。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猎物倒下,也不断有猎物掉队,可是魏军骑兵这个猎人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已经到手的猎物。 他们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队伍的最前方,那支由一架架战车所组成的赵军前部。 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猎物,骑乘在马背之上的嬴虔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兴奋。 那是一个猎手看到猎物即将被擒的兴奋,那是一个沙场宿将眼见即将建功的兴奋。 “儿郎们,追上去,战车之上的就是赵王。” “杀……” 一追一逃,魏军骑兵、赵军战车这两方之间在经过了漫长的追击之后,总算是来到了邯郸附近。 “启禀相国,城外发现一支赵军,似乎是大王所率领的。” “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听到是赵王语归来,因为年迈而坐镇邯郸的公仲乐立刻就要下令道。 可是接下来传令兵说出的消息,却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可是……” 传令兵在一阵迟疑之后,面对着公仲乐凌厉的眼神,缓缓说道:“就在大王的身后,一支数目庞大的魏军骑兵正在追击着。” “什么!”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兵进邯郸 “老相国,老相国……” 赵军士卒一阵焦急地呼喊声中,赵相公仲乐攀上了邯郸城墙 来不及顾及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紊乱的呼吸,这位年迈的老人小跑着来到城墙边。 目光望向城外的平野,注视着一逃一追的两支军队,公仲乐的双眼之中满是担忧之情。 透过面前的女墙,公仲乐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名接着一名的赵军士卒摔落在地面上,再也没有能够站起身来。 虽然看不清队伍中人的面容,但是公仲乐仍然可以感觉到那一股被追兵紧紧咬住的急迫。 眼前的这一幕幕不仅被公仲乐看在眼中,同样也一点不落地映入了周围赵军将领的眼帘。 “相国,大王情势危急,末将愿领精兵前往接应!” 身旁副将的话语之中充满了急切,公仲乐也能够感受到事情的紧急。 可魏军骑兵的速度实在是过于迅捷,一旦己方派遣援军出城,势必会被对方寻机重创。 如此还不算最坏的情况,怕就怕魏军骑兵趁虚而入,那个时候的邯郸城可真的是危在旦夕了啊! 心中天平不断发生着偏移,一边是自己的君王,一边是赵国数代经营的国都。 究竟选择哪一个?权衡再三,公仲乐始终未能够作出抉择。 “老相国!” 公仲乐的犹豫不决令身旁的赵将心中焦急如焚,他急切的目光一会儿看向身旁的这位老相国,一会又落在了远处正在奔逃的赵国军队之上。 此时,关注着赵王语所率领的这支赵国残兵的,除了邯郸城头驻守的赵军,还有身后紧追不舍的魏国骑兵。 骑乘在高速驰骋的战马上,将强弓的弓弦拉到极限,使得锐利的箭簇对准目标,做完这一切的嬴虔猛然松开了勾住箭尾的右手。 下一刻,羽箭携带着巨大的动能飞射而出,直直地射中了前方战车之上的一名赵军士卒。 锐利的箭簇毫不费力地穿透甲胄,深深地扎入了血肉之中。 “噗……” 伴随着一道血箭喷吐而出,中箭的赵军士卒面前一黑,整个人直接从战车之上坠落了下来。 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嬴虔的目光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的邯郸城。Ъiqikunět 望着城头之上那一面面赵国旗帜,望着旗帜之下执守的赵军士卒,嬴虔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义渠将军,烦劳你率一半骑士上前,决不能给赵王残兵以任何进入邯郸的机会。”筆趣庫 这时,同样射出手中箭矢的义渠苍听着身旁嬴虔的命令,目光也是看向了邯郸城。 上将军庞涓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全力阻止赵王残兵进入邯郸,与城内的赵国守军合兵一处。 这件事情不仅影响着即将打响的邯郸之战的成败,更是决定着魏国此次能否一举功成。 心中一番计较,义渠苍当即点了点头,向着嬴虔朗声回道:“好!交给我吧。” 话落,义渠苍拨转马头,整個人径直向着邯郸方向驰骋而去。 “儿郎们,随我来!” 魏军骑兵相比较于赵军的战车部队,速度上天然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当义渠苍率领大军提前拦截在邯郸方向的时候,赵军战车之上的赵王语心中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而当赵军试图接近邯郸的行动被魏军骑兵一次次地挡回去,反倒是损兵折将之后,赵王语轻轻吐出了一声长叹。 “唉……” “恐怕此番寡人是无法回返邯郸了。” 意识到这支魏军骑兵是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等人进入邯郸之后,赵王语并没有半点犹豫,目光直接落在了身旁的肥义之上。 “肥义将军,不进邯郸了,直接去邢城。” “遵令。” 王命之下,赵军迅速调转方向,向着远离邯郸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魏军骑兵则如同跟随猎物的一只只苍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又没有丝毫放弃的迹象。 当前方的战马迈动强健有力的四蹄,当战嘶鸣声在耳畔响起,赵王语的视线忽然回转向后。 注视了邯郸城头那一面飘扬的赵国旗帜,赵王语的目光之中几分坚毅浮现。 “老相国,邯郸拜托了。” 看着城外选择主动退却,将追兵引向他方的赵王大军,公仲乐知道自己不必再纠结权衡了。 倏然之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目光正在看着他,其中蕴含了无限的信重。 轻轻退后半步,公仲乐缓缓向着前方躬身而拜。 “大王,公仲乐定不负大王重托。”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 长途的追袭,嬴虔和义渠苍麾下的魏军骑兵给予了赵王残兵以极大的伤亡。 只不过赵国或许气数未尽,两人终究没有圆满完成庞涓交托他们的重任。 当手中长剑将最后一名死死阻挡自己的赵军士卒杀死,注视着邢城的城门被轰然关闭,嬴虔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歼赵王残兵了。 “嬴虔将军,接下来我等应当如何?” “回师,将情况向上将军禀报。” “好。”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率领着麾下这支疾驰许久的大军踏上了回返的路程。 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两人就回到了上将军庞涓的大营,而此时这座大营已经被前移到了邯郸城外。筆趣庫 伴随着漳水两岸一系列大战的落幕,魏军依靠着战力、速度上的优势,取得了对赵国的一个又一个胜利。 如今赵国的精锐大军已然遭受重创,肥邑、列人也被魏军牢牢掌控在了手里,在魏军看来通往赵国都城邯郸的道路已经是一片坦途。 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就十分显而易见了,那就是兵渡漳水、直取此时已经可以说是防守空虚的邯郸城。 当嬴虔、义渠苍两人迈入中军大帐之时,摆在上将军庞涓面前的那张地图之上所标注的城池赫然便是眼前的邯郸城。 “末将嬴虔(义渠苍),拜见上将军。” 将目光从眼前的地图之上收回,抬头看向前方的嬴虔和义渠苍之际,庞涓的脸上立刻就是笑容绽放。 “两位将军实在是我魏国的功臣,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面对庞涓明显带着和善的态度,嬴虔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此刻他依旧沉浸在未竟全功的淡淡沮丧之中。 结果被庞涓如此慎重对待,他们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上将军恕罪,末将未能……” “无妨。”已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庞涓直接朗声回道:“阻止赵王残兵回返邯郸,两位将军已是有大功于魏。” “我等眼下正该全心全意投注在邯郸之上,至于屯驻在邢城内的赵王军……” 庞涓话语未落,目光遥遥看向北方,眼中一道厉芒浮现。 “自有人会去应对。”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兵临城下 上将军庞涓口中的那个应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国的生死宿敌,中山。 其实早在赵国大军南渡漳水的同时,中山公姬恒就已经在国内召集大军,准备趁着赵军主力南下的机会进攻赵国。 只不过就在中山国上下为了再次到来的战争进行着紧锣密鼓地准备之时,来自魏国都城安邑的使者就已经抵达了中山国的灵寿。 魏国使者的到来并没有出乎中山国君臣的预料,他们也已经做好了与魏国再次并肩作战的打算。 可是令中山国上下没有想到的是,魏使的此次出使并不是要求中山大军尽快南下,而是要他们暂时按兵不动、以待时机。 对于魏使的这个要求,中山公姬恒一开始并不那么理解。 不过在魏使的再三要求以及中山国相乐池的进谏之下,中山公姬恒最终还是下达了引而不发的命令。 一直到庞涓率领魏军主力抵达邺城,魏赵双方在漳水两岸爆发连番大战之后,中山公姬恒终于收到了可以进攻的消息。 霎时之间,早已经在边境之上枕戈待旦的中山大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赵国这个宿敌的要害。 渡槐水、占房子、取柏人…… 几乎就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中山国的三万大军就已经出现在了赵王赵语所在的郉城之外。 刚刚在魏军手中遭遇了一场又一场战败,如今又听到中山国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赵王赵语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汹涌而出。 不仅仅是对于赵王赵语個人,中山国在此时的攻势,也让赵国一下子陷入了国都、君王尽皆被不同的敌人围困的危险局面。 就这么站在郉城的城墙之上,望着城外正在垒灶做饭的中山国大军,赵王赵语此刻脸上的神情之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魏国,中山国……” “好,好得很啊!” …… 赵王赵语在郉城之内的困境,邯郸城内的赵相公仲乐自是一无所知。 不过即使是了解到,公仲乐却也没有时间去顾及了,因为就在刚刚传令兵向他送来了城外魏军正在集结的消息。 如今的邯郸城,虽然城墙坚固,但是守军数量却是十分不足,这样的情况对于魏国来说可谓是有利至极。 公仲乐心知如果自己是庞涓,一定会加紧集结军队,争取一鼓作气拿下邯郸,将这份泼天的功劳书写在自己的战绩簿上。 或许就在下一刻,强悍而又数目众多的魏军士卒就会攀登上邯郸的城墙,这座赵国都城也将落入魏国之手。 脑海之中的场景一遍遍地在眼前浮现,公仲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公仲乐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此时他的双眼之中已然只剩下了坚毅。 “来人,为我着甲。” 在亲卫的帮助之下,公仲乐这名辅佐赵国朝堂数十年的重臣,变成了一位身披甲胄的沙场老将。 甲胄的碰撞声中,公仲乐缓缓走到了剑架前,取下了那柄先王赵种赐予他的长剑。 双手猛然用力,出鞘的长剑已然寒芒凛冽,没有被岁月侵蚀掉半点锋芒。 想起已经逝去的先王赵种,想到赵语将邯郸托付给自己的那份信重,公仲乐的双眼之中又多了几分坚定。 还是那一句话,城在人在,城破人…… 手中长剑迅速归鞘,悬挂在腰间之上,公仲乐在一干赵军将领的注视之下缓缓向着门外走去。 “众将士,随本将一起,迎敌。” “遵令。” “呜……” 悠长的号角声中,公仲乐一行人登上邯郸的城墙,向外眺望、入目所及尽是一片赤红之色。 望着眼中那无边无际的赤色海洋,此时的公仲乐心中却是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先王、大王,老臣定不负你们的重托。” 公仲乐心绪飘飞之际,远处的魏军方阵忽然动了起来,而这立刻拉响了城头之上赵军的警报。 “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城头之上的赵军的弓箭手们立刻动了起来,锐利的箭簇在瞬息之间对准了下方。 就在赵军的严阵以待之下,魏军方阵却是大开了一个口子,十几名骑士迅速驰骋而出。 “吁……” “唏律律……” 战嘶鸣与骑士的控马之声交汇一处,骑士之中当先的那名赵军将领停下了身下的战马,抬头向着城头之上看去。 “庞涓前来,不知老相国可在?” “庞涓!” “是庞娟,魏国上将军!” 听到来人自报身份,邯郸城头之上立刻生出了一阵哗然,更有甚者直接射出弦上羽箭。 “嗖!” 破空声中,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直向着远处的庞涓而去。 只是因为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了,箭矢落下的位置距离对方还有个十数步的距离。 “是谁下令尔等放箭的?” 将刚刚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城头之上的公仲乐大声呵斥了一句,然后将目光看向了城外、看向了那个领着十数名骑士前来的上将军庞涓。 “老夫正是公仲乐。” 听到城头之上的公仲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再看看面前的一支支箭矢,庞涓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怒意反倒是扬起了一丝笑容。 “公仲相国,这就是赵国的待客之道吗?” “不瞒上将军,我赵国待客一向豪爽。只要是有友人前来,我赵人一定会热情款待。可若是……” 注视着庞涓,公仲乐的声音变得寒冷、变得坚硬,“可若是恶邻登门,我赵军手中也不缺犀利的兵器。” 公仲乐的态度通过这句话被无比清晰地表达了出来,毕竟率领近十万大军登门的庞涓明显不属于友人而是妥妥的恶客了。 “彩!” 听完了公仲乐的话语,庞涓口中吐出一阵爽朗的笑容,心中却是对城头之上的那位赵国老臣越发敬重了。 原本要吐出的劝降话语,庞涓最终没有吐露而出,他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三言两语所动摇的。 “老相国所言,庞涓心中敬佩之至。” “不过此番贵国赵王受困于郉城,邯郸城内防御空虚至极,又有我大魏十万精卒兵临城下。” “如何应对,还望老相国思量。” “走……”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庞涓直接拨转马头,自顾自地向着本阵奔驰而去。 望着庞涓渐渐走远,站在原地的公仲乐久久无语,一双眼睛之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 河内战场,魏国大军可以说是提前锁定了胜局,连番大战之后赵军主力直接被庞涓和中山国困在了邯郸、郉城两座城池之内。 也就是在河内的战火正旺之际,魏国都城安邑之内却是一片安宁。 王宫之中,魏王魏罃正坐在棋盘之后,双眼注视着眼前的黑白交错,苦思冥想对弈的妙手。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传了过来。 “启禀王上,上将军战报送到。”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命入蒲阳 正在兴头上的魏罃,听到身旁宦者令的禀报,缓缓将目光从眼前的棋盘之上移了开来。 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前线的战报,看清了上面所书写的内容之后,魏罃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狂喜。 “彩!” “天佑大魏,天佑大魏啊!” 心中思绪激荡并连续大声呼喊了几句之后,魏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消息分享出去了。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魏罃面前的相国公孙颀无疑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只见魏罃一边将手中战报递过去,一边带着满脸笑意说道:“相国,前线战报,寡人的上将军打得不错啊。” “哦哦……” 对面的相国公孙颀似乎依旧沉浸在眼前的棋局之中,直到魏罃的话语响起这才反应过来。 伸出右手棋蒌之中取出一枚棋子,貌似随意地落在棋盘之上,公孙颀这才将战报从魏罃手中接了过来。 等到魏罃压下心中的那份狂喜,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棋局之际,那分明落败的结果确实让他一时之间傻了眼。 魏罃看了看面前的棋盘,看了看对面正在认真阅览战报的公孙颀,又将目光移向了面前已经落败的棋盘。 等到魏罃重新将目光看向对面,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公孙颀嘴角勾起的笑容。ъiqiku “相国,你……” “既然王上已经胜了一局,那么这一局便让给老臣,如何?” 话落,魏罃、公孙颀,君臣二人的目光对视之际,两人脸上默契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紧接着公孙颀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向着魏罃躬身一礼道:“臣公孙颀为王上贺,为大魏贺。” “好了,相国不必如此。”起身将公孙颀扶起,魏罃看了看胜负已定的这盘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大魏能够取得今日之胜,相国功不可没。” 话落,魏罃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抹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从他的身上勃发而出。 “不过漳水之战只是我大魏对赵国的第一场胜利,要想彻底击破赵国还很远。” 说完魏罃向着公孙颀下令道:“相国,传令给司马,是时候可以发兵了。” “老臣谨遵王命。” 躬身领命之后,公孙颀迅速退了下去,而魏罃的目光则是不由自主望向了北方。 秦国、赵国、齐国、韩国、楚国……筆趣庫 上一世,魏罃为了魏国的东进战略,只能在河西筑起长城,对秦国采取防御的姿态。 只可惜为了整合三晋而对赵国、韩国发动的两场大战,都因为齐军的介入而功败垂成、损兵折将。 国力因为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两场惨败而遭受重创之后,魏罃接受了相国惠施的建议与齐国修好,想着能够勉强维持魏国的地位。 可没想到之后却在西面、南方,屡屡被逐渐强大起来的秦国以及国力正盛的楚国所击败,魏国从此也失去了天下一流强国的地位。 这一世,魏罃趁着其他诸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发兵压服了赵国、韩国,使得魏国对外最引以为重的三晋同盟重新建立。 靠着三晋联合起来所具有的力量,魏罃向东重挫了齐国,向西使得秦国彻底臣服,向南用韩国堵住了楚国北上的通道。 如果魏罃心中的野心只是作为一个霸主的话,按照如今天下之间的形势发展下去,魏国至少可以拥有百年的霸业。 只不过亲身经历了前世魏国霸业的衰落,又在这一世重新缔造了更加夯实的霸主地位之后,魏罃心中另外一个野望却是逐渐膨胀起来。 昔日商汤代夏、武王灭商,他魏罃同样是文王苗裔,为何不能效法先祖而取天下? 当心中萌发了这颗嫩芽之后,魏罃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個野心变为现实。 不过魏罃心中也很清楚,仅仅凭借魏国现在的力量,想要取得天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年为了翦商大业,周室前前后后耗费了几代人的时间,这才有了天下三分,周有其二。 当武王从文王手中接过王位,并在牧野击败商王帝辛的奴隶大军之后,天下这才归于周室。 这一次魏罃趁着楚赵合盟的机会,对赵国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为的不是别的就是要彻底击败这个最有威胁的“盟友”。 在魏罃心中如果说有哪一个诸侯曾经最有希望继承文王的功业,那一定非横压诸侯百余年的晋国莫属。 而他魏罃要做的就是用强大的武力击破赵国,然后趁势彻底压服韩国,为魏国创造出昔日“天下三分,周有其二”的强大局面。 如果这一切能够顺利完成的话,天下归魏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事情罢了。 思绪流转到这里,魏罃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渐渐变得肃然。 …… “驾,驾,驾……” 嘹亮而又急促的催马之声,从魏国都城安邑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了魏国北部的蒲阳城内。 “报……” “启禀司马,安邑有王命到。” 端坐于蒲阳城内的中军大帐之内,魏国司马孙伯灵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来人。 敛去双眼之中的那一抹锋芒,孙伯灵从对方手中接过帛书仔细地浏览了起来。 “终于来了!”看到帛书之上所书写的内容之后,孙伯灵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如果从地图之上纵览整个赵国,那么便会发现赵国的国土事实上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即邯郸所在的华北平原以及晋阳所在的晋阳盆地,而这两部分的分割线自然就是那条纵贯华夏北方的太行山脉了。 赵国既然被太行山脉分成了邯郸、晋阳两个部分,那么早已经准备对赵国动手的魏国又如何不会做两面准备呢?biqikμnět 庞涓所率领的魏军精锐所要攻取的是以邯郸为中心的赵国平原部分,至于已经驻守蒲阳多日的孙伯灵所部的目标自然也就是赵氏的根基之地、赵国曾经的都城。 晋阳。 如今庞涓率领大军在漳水一线打得是风生水起,赵军的野战主力几乎大半被歼灭,邯郸更是兵临城下。 眼见着自己的师兄在东方沙场建功,又有王命自邯郸而来,孙伯灵心中如何不会生出几分战意呢? 放下手中帛书,目光之中的寒意渐渐收敛,孙伯灵对着身旁的亲卫命令道:“去请秦公前来,就说我有军情要事与他相商。” “喏。” …… 第四百七十四章 魏秦分兵 蒲阳城头,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而在这赤色之下的是那一道墨色的身影。 站在魏国北部重镇蒲阳的城墙之上,秦公嬴渠梁目光悠远,遥望着西方辽阔的大地。 越过眼前的这片平野,经过那一条滔滔河水,曾几何时那里原本是属于秦国的疆土。 只可惜秦国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去守护那属于自己的疆土,如今那里已经是魏国的治下。 更令嬴渠梁这位秦公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是,他不仅不能够率领大军东进夺回属于秦国的疆土; 甚至还要率领秦军前来蒲阳,襄助魏国进攻北方的赵国。 右手缓缓抬起,摩挲着有些斑驳的蒲阳城墙,感受着手掌之上传来的触感,嬴渠梁的思绪逐渐飘向了远方。 数月之前,当魏国使者的马车抵达陇西,向秦国君臣提出共同发兵进攻赵国的要求之际,嬴渠梁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的。 秦魏之间有国仇,他嬴渠梁与魏氏更是有家恨。 迫于魏国的强大,秦国上下虽然没有一人敢言东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秦人心中的那团烈火会熄灭。https:ЪiqikuΠet 如今魏国却要借秦国之手攻打赵国,如此助长仇敌威势的事情,秦国如何能够答应? 就在秦国上下都准备拒绝魏国的要求之时,上大夫郑声却是独自一人站在了众人的对立面。 这位曾经无数次主张要富国强兵、与魏国一争高下的秦国上大夫,这一次却是直接表明了与众不同的态度。 魏国的出兵要求,秦国必须答应,也不得不答应。 面对着一道道看向自己的仇恨目光,即使感觉下一刻就要被千刀万剐,郑声依旧沉着冷静地分析了起来。 首先,魏国要求秦国出兵是合乎法理。 当年,魏秦两国的陈仓之会上,秦国为了保存社稷,曾经接受了魏国的五点要求。 说得不妨再明白一点,作为魏国臣属国的秦国,有义务出兵襄助魏国。 其次,魏国要求秦国出兵是具有实力基础的。 如今的秦国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实力自是得到了极大地恢复,这也是秦国上下生出拒绝魏国要求的原因所在。 可是秦国在强大的同时,难道魏国就没有变得强大吗? 不,与此相反的是,占据了包括河内、河东、以及关中大片富庶疆土的魏国已然更加强大了。biqikμnět 秦国拒绝魏国的要求固然一时爽快了,但之后可能迎来的就是魏国武卒的兵临城下,一如现在的赵国。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秦国的西征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 没错,在东进屡屡受挫之后,秦公嬴渠梁开始仿效当初的秦穆公,开始了向西开拓的征途。 这一次他们将越过祖先们曾经停步的乌鞘岭,进入西戎商贾们口中肥沃的河西之地,去为秦国寻找到一条新的强大之路。 秦国西征之前需要得到魏国一个承诺,而发兵与魏国一同攻打赵国就是最好的机会。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这才有了嬴虔率军归入庞涓麾下,也才有了站在魏国蒲阳城头的秦公嬴渠梁。 “西征!” 悠远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嬴渠梁将手掌紧紧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此刻的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昔日秦穆公的心情。 “踏踏踏……”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嬴渠梁的思绪,一名亲卫带着一名魏军将领来到了他的面前。 “拜见秦公。” “不知将军有何事?” “司马有要事要与秦公相商。” “好,渠梁这就来。” 话落之后,嬴渠梁赶忙收敛起心神,跟随着这名魏军将领下了蒲阳城的城墙。 由人领着一路来到了中军大帐,等到嬴渠梁掀开帐帘进入帐中,一眼就看到了等待他许久的魏国司马孙伯灵。 “拜见秦公。” 面对进来的这位秦国国君,孙伯灵给予了最大的善意,而嬴渠梁也是满脸和善。 “司马不必多礼。”眼见着孙伯灵起身,嬴渠梁连忙出声问道:“不知司马有何事?” “王上从安邑传来王命,上将军已在漳水重挫赵军,是我军该有所动作的时候了。” 并没有和嬴渠梁绕什么弯子,孙伯灵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说完还顺手将从安邑传来的捷报以及魏罃的王命递到了他的面前。 接过那份捷报,看着那上面所记载的战事经过,嬴渠梁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既有对于魏国能够如此迅速击溃赵军主力的惊诧,也有为当初准备拒绝魏国出兵的后怕。 到了最后,嬴渠梁的心中已然只剩下了庆幸。 从眼下的战事看来,魏国击败赵国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而魏国的国势必将得到又一个飞跃。 有当初陈仓之会的盟约,作为臣属的秦国短时间内并不需要担心魏国的进攻。 相反拥有魏国这么一個几乎无敌于天下的宗主国,秦国接下来就可以全心全意地踏上向西的征途。 心念电转之间,嬴渠梁直接向着孙伯灵说道:“渠梁麾下三万秦军已然时刻待命,只等司马一声令下。” “好!” 眼见嬴渠梁如此,孙伯灵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了三万秦军的加入攻取晋阳就容易不少了。 带着这一抹笑容,孙伯灵走到了大帐之中的地图前,伴随着他手指的变化未来的战局已然清晰可见。 如今屯驻在蒲阳城的有五万魏军以及三万秦军,总计八万大军。 接下来这八万大军将会按照魏、秦双方的统属兵分两路。 孙伯灵将率领五万魏军渡过汾水,攻取汾水以东的邬城、中都、祁县、阳邑等赵国城邑。 至于嬴渠梁将会率领剩下的三万秦军沿着汾水北上,夺取兹氏、大陵等赵国城邑。 等到将赵国晋阳之地的大半都收入囊中之后,魏、秦两支大军将合兵一处,攻取赵国在太行山以西最为重要的城邑,晋阳。 看完了孙伯灵的整个部署之后,嬴渠梁心中可谓心潮澎湃。 虽然秦、魏双方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但是作为久经战阵的一名将领,嬴渠梁还是能够看出孙伯灵的稳扎稳打。ъiqiku 既然部署没有问题,那么嬴渠梁索性躬身一礼道:“谨遵军令。” “秦公,晋阳再会!” “司马,晋阳再会!” ……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大兵攻城 由魏国北方重镇蒲阳向东北走百余里,就是那条起源自管涔山中的汾水。 沿着汾水一路逆流而上,经过几座城池之后,就可以看到一座城防坚固的雄城。 这就是赵国在晋阳之地的核心,同时也是赵氏的根基之地。 晋阳。 距今一百五十多年前,晋国仍旧处于六卿相争的局面之下。 那时,六卿之一的赵氏虽然占据着晋国内部广袤的领地,但却没有一处可以用来坚守的重镇。 赵氏家宰董安于智谋过人,他深谙赵氏所存在的隐患。 为此他向当时的赵氏家主赵简子建议,在远离六卿相争的晋水北岸修筑一座城池,用来作为赵氏最后的堡垒。 因为地处晋水以北,所以这座城池得名为晋阳。 耗费数年时间,董安于将晋阳城修筑得固若金汤。筆趣庫 不仅如此他还接受赵简子赵鞅的命令,成为了晋阳城的首任城宰。 主政晋阳期间,董安于实行法治、执法严明,使得迁徙到这里的黎庶成为了赵氏的死忠。 正是靠着董安于留下的这座晋阳坚城,赵氏所遭遇的两次生死危机都得以顺利度过,也才有了后来三家分晋的赵国。 赵国建立之后,虽然晋阳已经不再是都城,但是对于赵氏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今日,晋阳这座曾经被范氏、中行氏以及智氏、魏氏、韩氏兵临城下的赵氏雄城,却是迎来了又一波敌人。 “报……” 略显焦急的禀报声伴随有些凌乱的脚步一路而来,一名赵军士卒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启禀将军,敌方大军已经兵临我晋阳城下,敌军人数不下六万。” “本将已经看到了。” 伴随着耳畔士卒的声音落下,赵国晋阳守将赵充那充满压抑的声音随即响起。 他那凝重的目光自城墙之上扫视而下,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分明的方阵。 那个人数较多的赤色方阵,赵充一眼便看出那是与他们赵国打交道不知道多少回的魏军。 至于那个人数稍微少一些的黑色方阵,简单翻阅了脑海之中的记忆之后,赵充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不是与赵国同属三晋的魏国,而是来自西边大地的秦人。 曾几何时,秦人和赵人拥有着同一個祖先,效命于那一面商王朝的旗帜之下。 经过数百年的纷纷扰扰,流淌着“嬴姓”血脉的双方已然是分道扬镳。 东进屡屡受挫的秦人决定沿着秦穆公曾经的脚步,向西踏上强盛国家的征途。 至于说未来赵国的命运又会如何,那就要看这一场对魏国的战争了。Ъiqikunět 一边感受着从城外方阵传来的阵阵压力,赵充的右手一边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扑扑扑……” 身下的战马不停地打着响鼻,强健有力的四蹄不断地踏击着地面,一场大战已然就在眼前。 感受到了身下战焦躁,轻轻安抚之余,联军主将同时也是魏国司孙伯灵不由得看向了身旁的那道身影。 “秦公以为此次晋阳之战会如何?” 身旁的秦公嬴渠梁听到孙伯灵的询问,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了前些日子交战的一幕幕,脸上的神情也不由浮现出了几分复杂。 如果要是沙场较量,在同等的甲兵之下,嬴渠梁自问麾下秦军的悍勇并不比魏军逊色多少。 往日魏国面对秦国为什么能够屡屡取胜,靠的是亚圣吴起留下来的令行禁止,靠的是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兵器、甲胄。 特别是这些年来与韩国的友好关系,魏军原本就非常精良的甲胄更是上了一层楼。 这一点,此行由魏国提供部分甲胄兵器的秦军有十分深刻地了解。 在装备魏国精良的甲兵之后,原本就十分悍勇的秦军更是如虎添翼,沿着汾水北上的一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亲眼看到的一切,嬴渠梁的心中可谓是信心十足。 他相信拥有着这么一支装备精良、士卒悍勇的秦军一定可能在秦国西征的路途之上有所建树。 至于说面前这座晋阳城嘛…… 目光扫过己方的所有士卒,特别是看到矗立在方阵之中的那一架架堪称恐怖的战争巨兽,嬴渠梁心中早已经有了结果。 向着身旁的孙伯灵微微拱手,嬴渠梁朗声说道:“司马,渠梁以为此战我军必胜、晋阳……” “必克!” “彩!” 一声喝彩过后,孙伯灵的双眼忽然凌厉了起来,他的右手同样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城头城下,两柄长剑不约而同地拔出,天际之上撒下的阳光将它们变得无比耀眼,向双方的士卒宣告着战争的开始。 “攻城!” “迎敌!” …… 晋阳东南,距离足有数百里的赵国都城邯郸同样正在发生着一场残酷的攻城战。 不同于晋阳城下的大战初期,魏国大军六万人已经将邯郸城重重包围了许久。 在这个过程中,邯郸城内的赵国守军承受了来自魏军方阵的一次次巨石、巨箭的轰击,也曾经打退了魏军一次又一次地进攻。 面对魏军凌厉而刚猛的攻势,邯郸守军的抵抗不可谓不顽强,战斗也不可谓不英勇。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魏、赵双方之间存在的巨大兵力以及士气差距。 在此前漳水两岸的大战之中,魏军依靠着己方强悍的战斗力,消灭了赵国大军的众多有生力量。 特别是伴随着赵王赵语的残兵退入郉城,失去了大半守备兵力的邯郸已经在事实上变为了一座孤城。 前世,庞涓能够率领魏军主力,在赵国守备兵力充足的情况下攻克邯郸。 这一世,掌握着双方之间悬殊的差距,庞涓拿下眼前这座邯郸都城已经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魏军攻上了来!” 惊恐的呐喊声在邯郸的城头之上响起,疲惫的赵军士卒正要将手中的落石扔下。 这个时候,数名加紧脚步的魏军已然沿着云梯一路向上,攀上了邯郸城的城头。 这些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魏军,立刻引起了城头之上其他赵军的警惕。 他们开始成群结队、他们开始发起进攻,他们开始试着将这些魏军先登逼退。 只是城头之上这些赵军士卒已经不知道战斗了多久,身心的疲惫让他们的战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下降。 “铛……” 一道金属相击交鸣之声过后,魏军手中的利刃直接刺穿了赵军士卒的甲胄,锋利的剑身直接了血肉之中。筆趣庫 “砰……” 沉闷的声音在城头之上响起,刚刚交手的赵军士卒已然成为了一具尸体就这么倒了下去。 就在双方胜负已分的同时,靠着先登所争取到的时间,越来越多的魏军趁机攀上了邯郸的城墙。 …… 第四百七十六章 城破人亡 “相国小心!” 一声大喝在邯郸的城头之上响起,赵相公仲乐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赵军士卒,此时的他身着的甲胄已然残破,更为引人注目的是那有些狰狞的伤口。 锐利的长戟刺穿了他的甲胄,冰冷的生铁刺入了滚烫的血肉,鲜血顺着伤口不断地流淌而出。 可以想见的是,遭受如此重伤之后,这名赵军士卒就算是能够活下来,也必定会承受莫大的痛苦。 即使明知道如此,这名赵军士卒也依旧选择了这样做,只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赵国的相国,公仲乐。 “相国快走!” 忍耐着从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痛,这名赵军士卒几乎是全力吼出了这一句。 紧接着在公仲乐惊愕目光的注视之下,这名赵军士卒的双手直接握住了胸口的长戟,将与他交锋的魏军武卒推得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此刻,这名赵军士卒犹如一面坚不可摧的巨墙,将前方对于公仲乐的威胁牢牢挡住。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这名普通到不知道名姓的赵军士卒大抵就是这样的豪杰。 这一幕幕落入公仲乐的眼中,紧握右手之中的长剑,这位赵国重臣此刻的想法就是冲上去,与面前这些进犯的魏军一决生死。 只可惜公仲乐毕竟是公仲乐,作为赵国相国,他的安危常常被许许多多的人所牵挂。 就在城头之上因为越来越多的魏军武卒的涌入而激战正酣之际,来自后方的赵国援军很快出现在了公仲乐的身旁。 “铛……”https:ЪiqikuΠet 一柄长剑架住了来势汹汹的另一柄戟刃,及时赶到战场之上的一名赵军将领回头对着身后一干士卒下令道:“你等护卫相国尽快离开此地,我率剩余士卒在此抵挡。” “快!” “喏。” 甚至来不及询问公仲乐的意见,前来增援的部分士卒将他架了起来,直接将他带离了这处危险的战场。 “莫要带老夫走,老夫要与尔等一同血战……” 身后公仲乐高呼酣战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一人可以听见。 无论是留在此处断后的赵军,亦或是源源不断涌向这里的魏军,此时双方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对方。 手中长戟的长杆被不自觉地握紧,向下的长剑微微偏转方向,激战在这块并不算宽阔的地方一触即发。 “杀!” “杀!” 喊杀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随后手握利刃的双方直接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金属的交鸣之声在双方的激战中不断响起,更有一名接着一名赵军士卒就这么倒了下去,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虽然这些赵军已经抱定战死的觉悟,手中挥舞的利刃也没有丝毫的留情; 但是双方之间的战力原本就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再加上魏军所占据的人数优势。 即使这些赵军士卒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阻挡魏军武装到牙齿的武卒的脚步,能够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拖延罢了。 片刻之后,当一柄长剑刺穿那名赵军将领的甲胄,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一切都宣告了终结。 “砰……”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在城头之上响起,这名最后一个站着的赵军最终也是倒了下去,而这也标志着邯郸城墙已经被魏军所攻占。ъiqiku …… 被众多赵军士卒护卫,也可以说是架着,公仲乐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没有去责怪那些违抗自己命令的赵军士卒,也没有率领他们趁乱逃出邯郸,平静下来的公仲乐只是默默地走回了邯郸城内自己的府邸。 费力地解下自己身上早已经被鲜血所浸染的甲胄,公仲乐重新换上了那身赵国官员的服袍。 缓缓地走到剑架之前,右手摩挲着面前那柄长剑,公仲乐的思绪不禁向着过去飘飞起来。 他,公仲乐,是赵烈侯之时赵国名相公仲连之后。 出身赵国名门的他,从入仕起就被当时的赵侯同时也是后来的赵王赵种引以为重。 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来他辅佐赵氏两代君主,为赵国的强大而殚精竭虑。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没有看到赵国强大的那一天,反而见证了邯郸这座赵国都城的陷落。 双眼之中一点怀念浮现,紧接着化为了缕缕的惭愧,最后只剩下了满脸的凌厉。 毫不犹豫地取下了那柄长剑,悬挂在自己的腰间,公仲乐自顾自地向着房门之外走去。 此时此刻,魏军已然攻破了邯郸那坚固的城墙,开始不断扫荡着城内残余的赵军。 除了赵王宫之外,公仲乐这位赵国相国的府邸同样是魏军进攻的重点目标。 只是出乎公仲乐预料的是,率领大军进攻他府邸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魏军主将,上将军庞涓。 “老夫公仲乐,见过上将军。” “赵相多礼了,该是庞涓见过赵相才是。” 在公仲乐的府邸之内,在赵、魏两军列成的两个阵形之中,庞涓与公仲乐这一对对手互相郑重地行了一礼。 缓缓起身之后,目光扫了扫前方严阵以待的魏军武卒,特别是看到了那一支支对准己方的利箭,公仲乐的目光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赵军将士何在?” “在!” 就在这些赵军士卒全神贯注,等待着来自公仲乐的进攻命令之际,一道令他们有些不解的命令却是响了起来。 “我命令尔等,丢弃手中利刃。” “什么!” 我等正欲死战,相国何故先降。 虽然没有半点话语,但是那些赵军士卒的目光,已然将他们此刻的心境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回避那些看向自己,甚至为数不少带着质问的目光,公仲乐淡淡说道:“邯郸之内,战死的将士已经够多了,尔等……” 公仲乐没有继续说下去,站在他面前的那些赵军士卒也是缓缓扔下了武器。biqikμnět 金属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在府邸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一名名的赵军士卒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等到最后一名赵军士卒离开这里,庞涓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幕,当即就要走向公仲乐。 “慢!” 一声拦住了庞涓前进的脚步,公仲乐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接架在了脖颈之上。 没有去管长剑之上传来的森森寒意,公仲乐就这么决然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庞涓。 “上将军,老夫曾经答应过王上,邯郸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如今邯郸已落入贵国之手,老夫也是到了该兑现这份承诺的时候了。” “只愿上将军仁慈,善待我邯郸黎庶,老夫感激不尽。”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公仲乐手中发力,鲜血直接顺着长剑流淌而下。 “当啷……” 长剑落在府邸的地面之上,与这清脆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公仲乐的身体坠落在地面之上的沉闷声音。 …… “上将军,不好了,又出现了几名赵军士卒……” “唉!” 轻轻吐出了一声长叹,回想起前几日公仲乐倒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庞涓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奈与敬重。 “昭昭烈士,厚葬他们吧。” “遵令。” 邯郸之战,魏国上将军庞涓率领九万大军围攻日久,最终成功攻克赵国都城邯郸。 城破,赵相公仲乐及全部邯郸守军以身殉国。 …… 第四百七十七章 赵王之梦 身穿诸侯王的服袍,赵王赵语独自一人站在一道巨大的城墙之下。 缓缓抬头仰望眼前这道坚固无比的城墙,熟悉的画面不断的在赵语的脑海之中浮现,他的脸上却满是惊疑之色。 “寡人不是身处郉城之内,陷于中山大军的包围之中,如何又会回到这邯郸城内。” 带着心中的这股惊疑,赵语的目光缓缓打量四周,原本应该人声鼎沸的邯郸城内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眼前显得有些诡异的场景,更令赵语心中多了几分惊疑。 耗费些许时间,暗暗压下了心中的那股惊疑,赵语沿着熟悉的阶梯轻车熟路地攀上了邯郸的城墙。httpδ:Ъiqikunēt “踏踏踏……” 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寂静之城内,赵语的每一道脚步声显得无比清晰,最终出现在了邯郸的城头。 来到这里,目光微微抬起些许,城墙边上此刻却是伫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 看着眼前这道越来越熟悉的身影,赵语的步伐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几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等到看清对方的面容之际,赵语原本不安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一抹释然之色。 “原来是相国。” 面对眼前这位赵国朝堂的股肱之臣,更是辅佐自己父王多年的老臣,赵语自是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怠慢。 当即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出乎赵语预料的,面前平常颇为注重君臣礼节的相国公仲乐今日却并没有回礼,只是面带笑容就这么看着他。 时间持续了许久,面对着始终不发一语的公仲乐,赵语却是率先发问道:“不知相国在此有何事?” “大王,老臣要走了,不能为大王、为赵国再做些什么了。” 公仲乐的话语刚说出口,赵语脸上立刻便是满满的疑惑神情。 只是面前的这位赵国相国却仿佛并没有看到赵语神情的变化,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诉说道:“大王,魏国强大,而赵国弱小。” “此番大战的连连失利已然说明,此时我赵国与魏国争锋依旧为时尚早。” “老臣只愿大王效昔日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静待良机,我赵国日后未必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公仲乐脸上立时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大王,老臣去了,多保重。” 声音刚刚落下,在赵语有些惊愕的面容之下,公仲乐直接从邯郸的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突然遭逢如此大的变故,赵语脸上神情立时大变,几步之间就来到了城墙之前。 俯下头去探看,赵语只见脚下出现了一道无底的深渊,而公仲乐的身影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相国,相国……” “相国!” 呐喊声在房间之中响起,从睡梦之中惊醒的赵语直接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直到这个时候赵语才发觉刚刚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境,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梦境是那般的真实?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地在房间之中响起,惊醒之后的赵语直接从卧榻之上起身。 换上属于自己的诸侯服袍,赵语如同刚刚的梦境一般,登上了郉城的城头。 此时此刻,遮盖了一夜的黑幕逐渐被褪去,远处的天际浮现出了一抹鱼肚白。 原本这应该是一日之中最安静的时刻,但是此刻赵语的心情却并不那么平静。 他在脑海之中想了许多东西。 赵国正在经历的这场大战,赵军被围困的这座郉城,还有就是他刚刚做的那一场梦。 渐渐地些许疑问出现在了赵语的心头,让他的眉头紧锁,久久也未能舒缓。 “踏踏踏……”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赵语的思索,等他回头看去,肥义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https:ЪiqikuΠet “臣肥义拜见大王。” “将军不必多礼。” 将行礼的肥义扶起身来,赵语缓缓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看向了郉城之外。 “将军以为寡人是不是错了?” “又或者寡人实在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该在这时机尚未成熟之际与魏国开战?” “如若不然我赵国何至于屡屡战败,如今只能受困于这郉城之内,是不是寡人错了?” 听着身旁赵语吐露出的话语,虽然每一句都有疑问,但是每一句也同样是在肯定。 站在身旁的肥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毕竟此次的对魏之战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反对。 或许是这些年来赵国的屡战屡胜,以及随之而来暴涨的国力,已然让赵国上下生出一种盲目的自信,又或者说是自大。 在他们的心中,魏国与赵国之间确实是存在差距,但是并不难以弥补。 直到战斗最终打响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自己所认识的一切是那般错误。 无论是从战争的准备、军队的素质甚至是拉盟友的能力上,如今的赵国都差了魏国不止一筹。 就比如此时此刻的郉城之外,可是有中山公姬恒所率领着的三万中山军队,正是他们挡住了赵军的突围之路。 沉默在郉城的城头弥漫,君臣两人只是默默注视城外,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Ъiqikunět 相比较于赵国郉城的沉默,魏国都城安邑却是与之相反的热火朝天。 当赵国都城邯郸被上将军庞涓所率领的魏军攻克的消息传来,整座安邑城都陷入了一片沸腾的海洋之中。 在此之前,魏国虽然在战场之上屡屡取胜,更是借此重新奠定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地位。 但是以堂堂正正之军直接攻取一国的都城,这在魏军的战绩上能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如此辉煌的战绩对于魏国人心士气的提升是毋庸置疑的,当消息逐渐开始传扬之后,几乎安邑城内每个酒肆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而伴随着又一匹战疾驰而过,前线又一份战报送入了王宫之中。 “彩!” “邯郸已经为我大军攻克,晋阳又入我魏国之手,赵国之战已然无忧。” 一边将手中战报递到一旁的相国公孙颀身前,魏罃一边带着兴奋发问道:“相国,你如何看?” “启禀王上,臣也以为对赵国的战事即将结束。” “接下来就该行伐交之策。”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营之中 赵国,郉城之外,中山军大营。 “君上,我军已经围困郉城日久,却迟迟不展开攻城。如此拖延下去,末将只怕……” 中军大帐之中,一名中山军将领躬身而立,向着上方的中山公姬恒诉说着心中的忧虑。 可是还没有等他将话语完全吐露,姬恒那带着淡淡冷意的目光已然看了过来。 “只怕?只怕什么?” 姬恒只是一句话语,已然让说话的这名将领立时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ъiqiku 只是刚刚那些话语并不是这名将领一个人的看法,这些日子以来不满已然在整座大营之中弥漫。 诚然,趁着赵国被魏国所重创的机会,中山国的大军一路南下取得了不少战果。 可是在郉城之外如此长久地按兵不动,打又不打、走又不走,这实在是令整个中山大军有些人心浮动。 大帐之中只是安静了数息,又是一名将领站了出来。 “君上,城内赵军虽然为魏军精锐所重创,但人数仍有两万。” “我军一路南下虽然攻城拔寨,但是兵力不过三万。” “攻城,我军不占上风;围困,又徒耗辎重。” “末将……” 这名将领的意思到这里已然十分明白,坐在上方的姬恒带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退兵?” “正是。我军之前战果颇丰,此时退兵正好……” “一派胡言。” 这一名将领的话语同样没有说完,立刻又遭到了中山公姬恒劈头盖脸、丝毫不留情面地怒喝。 只见中山公姬恒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托着因为年老而已然十分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到了下方一名中年人面前。 此时的中山公姬恒已经整整79岁了,而在原时空之中他本该在三年之前就已经寿终正寝。 只不过中山与赵国的战争让这位饱经沧桑的中山公又过了三年,而现在他已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现在他唯一挂念着的,就是自己的身后之事,自己选定的太子究竟能不能够带领中山国继续走下去。 面对公父姬恒带着考校意味的眼神,中山太子姬成没有一丝半点的慌张。 只是略略思考片刻之后,这位历史上继承公父遗志、让中山国力继续蒸蒸日上的国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公父,儿臣以为眼下的赵国就是一盘棋局,执棋者除了我中山国还有南方强大的魏国,并且魏国才是这场战争的主导者。” “若是比拼真实战力,我中山军要想攻克郉城却是力有未逮。” “而公父之所以下令久守不攻,乃是因为我大军围困郉城一日,我中山国便一日是棋手,魏国便要仰仗我中山国一日。” “好,好,好!” 连连说了三声好,中山公姬恒看向自己太子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慰的笑容。 身为一国之君,特别还是地处群强环伺的中山国,能够正确地审时度势尤为重要。 单单能够看出刚刚那些,自己将中山国交到太子手中,身后之事也可以无忧了。 “太子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不过……” 话说到一半,中山公姬恒突然一顿,脸上的笑容立时之间更加灿烂了几分。 “中山国与赵国原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对手,我之所以迟迟不攻城,也是想恶心恶心郉城之内的赵语小儿。” “这郉城就是一座囹圄,一座我为他赵语所设下的囹圄。” “哈哈哈……” 伴随着中山公姬恒充满爽朗的笑声,中军大帐之中原本紧张的空气,立刻也变得欢快了起来。 正在中山国君臣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之际,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营帐之外。 “报……” “启禀君上,魏国上将军护卫魏使前来,求见君上。” 禀报之声落下的瞬间,大帐之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站在上首的中山公姬恒。 “又一位执棋者终于到了。”ъiqiku 在太子姬成与相国乐池的暗自对视之下,中山公姬恒当即朗声说道:“请!” “呜……” 雄阔的号角声在大帐之外响起,中山国分列两排,等待着魏国使者的到来。 不多久奉魏王魏罃之命的魏国使者徐言手握象征魏王的节杖,不疾不徐地走入了中山国的大帐。 而一身甲胄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则是紧紧地跟随在徐言的身后,神情之间没有半点倨傲,身形之上却有无尽战意。 “魏国使者徐言(末将庞涓),见过中山公。” “两位不必多礼。” 看着面前来自魏国的这一文一武,中山公姬恒心中实在是有些感慨。 魏国不愧是天下之间最强的诸侯,单单只看面前两人中山国中就少有人可以匹敌。 魏国的强大,不仅仅是在军力,魏王延揽人才也是颇有手段啊。 心中起了爱才之心,中山公姬恒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温和。 “魏国与中山本为盟国,此番又一同攻伐赵国,使者自安邑远道而来,上将军劳苦功高,实在是我中山国的贵客。” 一番相互交谈之下,中山国与魏国来人的气氛倒是显得颇为融洽。 又是几句互相问候的话语之后,中山公姬恒却是进入了正题,“不知此次魏使前来郉城,究竟所为何事?” “邯郸已经被上将军所攻克,晋阳也已经落入了我军之手,赵国已然无力与我大魏交锋。” “此番外臣前来只有一件事情,劝说赵国臣服于我大魏。” “臣服!” 心中暗自念了一句,中山公姬恒不得不感慨一句,魏国有些强势了。 不过这种强势也实在是令人羡慕,能够给这份强势做依仗的,正是魏国那天下无敌的强大实力。 西方的秦国已然选择臣服魏国,东方的齐国屡屡为魏国所击败,如今就连北方的赵国也即将失去和魏国交锋的资格。 当今的魏国已然超过了当初魏文侯之时的强大,直追昔日横压当世的霸主晋国。 在心中感叹之余,中山公姬恒也不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此次大战,我中山国虽然出力不多,但也有些功劳,不知魏国会如何对我中山?” “中山想要什么?” 面对着姬恒的话语,徐言并没有半点的吃惊,他早在之前就已然做好了准备。 手持节杖,他徐言就是魏王的代表,拥有魏国对外最重的决定权。筆趣庫 只是淡淡的一句,却拥有着仿佛无限的重量。 感受着那份轻松之中的分量,姬恒略微停顿,便将心中的条件吐露而出。 “我中山无意与魏国争夺中原之地,只希望能够用槐水以南的赵国城池,换取赵国北方的代地。” “可。” 同样是简单的一句,同样包无限的重量,赵国与中山的纷争到此已然走向了尾声。 …… 第四百七十九章 郉城之内 与中山国的交易不过只是徐言此次使赵的一个插曲,郉城之内即将发生的才是此番旅程的高潮。 当徐言乘坐的马车出现在郉城之外,当来自安邑的国书呈递到赵王赵语的案前,立时之间郉城上下的气氛都有些不一样了。 “砰!” 案几在重击中发出巨响,赵语直接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面露暴怒之色,仿佛一只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不见!” “他魏国以为我赵国是什么?居然要寡人向他魏国称臣!” “我赵军虽然屡屡败于他魏国之手,那根脊梁可还未曾折断,绝不可能向他魏国低头?”筆趣庫 “不就是城破人亡吗?你们告诉魏国,寡人就在这郉城之内等着他魏国大军兵临城下。” 赵王赵语几乎是将心中所有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实在是郁积了太多负面情绪。 面对此时几乎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赵语,一向老成持重的肥义再次站了出来。 屏退了左右之人,确定了房间之中仅剩下自己与赵语,肥义这才缓步走到了赵语的身旁。 “还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 听到肥义的话语,赵语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对方的一句话顶了回来。 “大王难道想要看到赵国亡国不成?” 亡国之君,这是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希望戴在头上的称号,赵王赵语同样也不希望。 虽然心中依旧充满着不满,但是此刻的他也只能低着头默默听着身旁这位重臣的劝谏。 “大王难道还没有看出,凭借我赵国的力量要想击败魏国,实在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吗?” “寡人……” “如今我赵军困守郉城,城外是三万中山大军虎视眈眈,我赵国此刻就像那案板上的鱼脍。”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魏国大军北上与中山军合兵一处,郉城城破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到了那个时候,赵军全军覆没、大王以身殉国,赵氏历代先祖留下的基业也就没了。” 将事情发生的最坏直接摊在赵语面前,肥义眼神淡淡地问道:“这真的是大王所希望看到的吗?” “寡人……”赵语的语气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算是软了下来,他向着面前的肥义问道:“那么魏使此次前来……”Ъiqikunět “魏使此次前来,正是代表魏国并没有覆灭我赵国之心,如若不然来的就不是使者,而是魏国上将军所统率的魏武卒精锐了。” 将一切都分析完全之后,肥义向后退了一步,“还请大王心存赵氏基业……” …… “大王有命,宣魏国使者徐言觐见。” 站在郉城之内,望着眼前甲士林立的景象,徐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已然有了几分计较。 别看此刻的赵国摆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可是当他站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赵国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强硬的。 入仕魏国多年,作为使者出入各国朝堂更是不计其数,徐言早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 历经这么多年之后,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個初入安邑的临淄士子。 可以说,徐言享受着这个过程,享受着作为魏国的使者用唇枪舌剑完成使命的那份荣耀。 即使是面对此刻前方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以及两旁甲士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仇恨目光,徐言依旧走得无比从容。 不因为其他,只因为他的身后站着魏国,站着这个天下之间最强大的诸侯。 “大魏使臣徐言,见过赵王。” “好一个大魏使臣。” 纵使之前已经被肥义的话语晓清的厉害,可是面对此刻不带半点敬畏的徐言,赵语心中的怒火还是窜了上来。 “使臣难道不知道,你魏国与我赵国正在爆发大战?使臣难道不清楚,寡人随时都能让你身首异处?” “来人啊……” 几乎也就是在赵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刚刚徐言经过的那些赵军甲士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那如长剑一般锋锐的眼神,仿佛下一刻眼前这位代表魏国的使者,就会成为他们剑下亡魂。 只不过面对周围如同虎狼一般的赵军甲士,徐言反倒是满脸的从容。 “哈哈哈……” 数息之后,徐言爽朗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久久未曾散去。 “刚刚赵王所说,外臣一清二楚。只不过赵王不知可清楚?” “贵国的国都邯郸已落入我魏国之手,贵国的旧都晋阳也已经被我大军所攻克?” “再加上已然出兵北上的中山大军,恐怕不久之后赵国的领土也就剩下我等脚下站着的这一座郉城而已。” “什么!” 赵王赵语听到徐言的这一番话语,震惊得直接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赵语此前对于局势的恶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战事的发展显然比他的准备更为恶劣。 此刻,昔日强大到与魏国、韩国共分晋国的赵国,已然走到了灭亡的边缘。 而赵国的命运将会如何,一切都在他这个赵王一念之间。 并没有去理会上方赵语心中的复杂心绪,徐言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徐言不过是一介策士,却能够用赵国来陪葬,实在是荣耀至极。” “只是当青史之上书写下赵国亡国那一卷的时候,希望赵王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话音落下,徐言立刻转身向外,似乎已然坦然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可是他的脚步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赵语明显有些疲惫的声音。 “不知魏国有何条件?” 向前的脚步缓缓停止,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徐言知道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转过身来的同时微微收敛起脸上笑容,徐言朗声说道:“仿效秦国故事,我大魏条件有五。” 其一,魏国保留赵国的祖宗之地,赵国除晋阳之地外的疆土,全数纳入魏国治下。 其二,赵国自此成为魏国附庸,赵王自去王号,每两年前往安邑朝见魏王。 其三,赵国的度量衡必须与魏国保持一致,魏国商人在赵国经商赵国必须给予保护。 其四,赵侯之女嫁予魏国太子,并且自此之后魏赵两国世代联姻。筆趣庫 其五,魏国日后向别国用兵,赵国也必须如同秦国一般派兵以壮声威。 …… 第四百八十章 赵国终定 将己方的全部条件都直接明了地摊开在赵王赵语的面前,徐言向着上方缓缓地躬身一礼。 “赵王,这些就是我大魏提出的条件,望赵王能够多多权衡。” “只是留给赵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上将军的大军北上,郉城城破的那一日,就是赵国覆灭之时。” “外臣告辞。” 一番话语落下,徐言脸上没有了半点的迟疑,自顾自地向着房门之外走去。 “等等……” 脚步仍然未能多走几步,徐言的身后再次传来了赵王赵语的声音。 “刚刚使者说邯郸已经为魏军所攻克,那么寡人的相国……” 当听到赵王赵语询问起赵相公孙乐之际,徐言原本平静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动容。 虽然双方是各为其主,但是面对那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烈士,徐言心中仍然充满了崇敬。 “邯郸城破之际,赵相选择了自刎殉国。” “什么!” 赵语再一次站起身来,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震惊之后,一股悲凉开始自这位赵王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想到了之前所做的那个梦。 那是那样的真实,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心悸之感。 直到这个时候,赵语才终于明白他所经历的不只是一场梦境,更是今日种种的预兆。 回想起那個尽心辅佐自己以及先王的股肱老臣,赵语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悲伤。 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痴痴地望着前方,一抹热泪出现在了赵语的面颊之上。https:ЪiqikuΠet “相国……” 看见赵语如此,身为外臣的徐言只是长叹一声,然后选择离开了这间大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甜。 “噗……” “大王,大王,大王……” 在周围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道血箭自赵语的口中喷吐而出,紧接着他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耳畔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小,数息之后赵语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昏了过去。 …… “大王,大王,大王……” 一阵熟悉的呼唤声将赵语从睡梦之中唤醒,等到他有些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睛,站在他面前却是他刚才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三步并作两步,赵语小跑到那道身影面前,可是到了近处却又带着迟疑停了下来。 “老臣公仲乐,拜见大王。” “相国……” 注视着那张记忆之中熟悉脸庞,赵语此刻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愧疚的神情。 “相国,若不是寡人一意孤行,恐怕相国也不会……” “大王莫要自责。” 对于赵语充满歉意的话语,公孙乐的回答只是一张充满温和的笑容。 “公孙乐身为赵臣,受先王、大王的重托,自当为赵国尽心竭力。” “为赵国而死,公仲乐死得其所,大王莫要如此。” 轻声宽慰了赵语一番,公仲乐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只是不知大王准备如何应对魏国所提出的条件?” 面对眼前的老相国,即使知道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赵语依旧充满了恭敬。 向后稍稍退了半步,只见赵语郑重地躬身一礼,“还请相国教我。” 脚下步伐微动,略微沉吟了片刻,公仲乐的声音在赵语的耳畔响了起来。 “昔年下宫之乱,赵同、赵括两脉尽皆族灭,我赵氏实力十不存一,情势可谓危如累卵。” 公仲乐口中的下宫之乱,乃是赵氏不愿提起的一件往事。 昔日,晋成公将自己的女儿孟姬嫁给了赵盾之子赵朔,赵朔死后寡居的孟姬与叔叔赵婴齐私通。筆趣庫 两人败露之后,赵氏的赵同、赵括将赵婴齐驱逐出了晋国,而这引起了孟姬的忌恨。 孟姬于是在兄长晋景公面前诬告赵同、赵括作乱,这导致了赵同、赵括及其分支遭到了族灭,赵氏的封邑也都被封了他人。 后来,曾受赵氏恩惠的韩氏韩厥从中斡旋,赵朔之子赵武才终于得以继承赵氏。 将昔日赵氏的这桩旧事道出,公仲乐直接发问道:“敢问大王,敢问当时相比于如今又如何?” “如今我赵国尚有城池在手、大军数万,比之昔日下宫之乱却也是强出许多。” “正是如此。” 对于赵语的话语轻轻点了点头,公仲乐继续说道:“昔日下宫之乱,若是后继无人,我赵氏恐怕早已经覆灭,哪里又会有后来的三家分晋。” “大王,只有赵国存续,才能有机会。为了赵国的存续,臣请大王莫要将个人的荣辱放在心上。” 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公仲乐缓缓躬身一礼,“大王,赵国就拜托大王了。” “赵语,多谢相国。” 同样是躬身一礼,等到赵语缓缓起身之后,原本在他身前的公仲乐早已经没有了身形。 “大王,大王,大王……” 耳畔逐渐有了声响,等到赵语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周围是一名名充满关切的赵军将领。 “大王醒了。” “大王醒了。” …… 在众人充满庆幸的话语声中,赵语回想起刚刚梦中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语,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转身看向一旁的将军肥义,只听赵语缓缓说道:“肥义将军,回应魏国,就说寡人……”筆趣庫 …… “驾驾驾……”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将一道赤色的身影冲入了魏国都城安邑。 不多久之后,魏相公孙颀兴冲冲地迈入了大殿,他的脸上洋溢着的是无比兴奋的神情。 “臣,公孙颀,为王上贺、为大魏贺。” 此刻,正在案几之后阅览着典籍的魏王魏罃,听到公孙颀的祝贺声,一时之间却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他回过神,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不敢相信的神情。 “相国,可是赵国……” “正是赵国。” 迅速递出了手中帛书,公孙颀大声呼喊道:“上将军回报,赵王哦不赵侯已然答应了我魏国的条件,赵国从此之后将如同秦国一般,成为我大魏的附庸。” 迫不及待地接过递来的帛书,魏罃用着有些颤动的目光仔细地读完了上面的每一个篆字,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不可抑制的狂喜之色。 “彩!” “彩!” “彩!” …… 连连三声喝彩之后,魏罃迈着无比迅捷的步伐走到了大殿之中的一张地图面前。 魏罃的目光在地图之上不断移转,他已然能够看到此刻比之昔日的晋国更加强大的大魏,而这是即位二十年来一手所缔造的。 “赵国既定,我大魏的功业从此无忧矣。” 站在这张地图面前,魏罃的目光开始从中原望向整个天下。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南下?东进! “王上,相国……” 司徒公孙鞅的脚步匆匆而来,很快便出现在了魏罃与公孙颀两人的面前。 从前线捷报的兴奋之中渐渐醒转,魏罃的目光落在了迈入大殿之中的公孙鞅身上。 “司徒,可知今日寡人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魏罃的发问让公孙鞅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在为前线将士筹措粮草辎重的过程中收到了魏罃的命令。 在侍者一路的引领之下,就来到了魏罃两人的面前。 是否是前线的战事发生了什么变故? 注意到公孙鞅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一旁的公孙颀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 “司徒,上将军自前线传回捷报,赵王已经决定答应我大魏提出的条件,赵国战事即将结束。”Ъiqikunět “当真?” 先是一阵的吃惊,紧接着一股狂喜出现在了公孙鞅的心中。 “臣公孙鞅,为王上贺,为大魏贺。” “司徒不必多礼。” “此次对赵之战,全赖司徒为我大军筹措、转运粮草辎重,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等到战事彻底了结,论功行赏之时,寡人与魏国定不会忘记司徒的功劳。” 带着满脸温和笑意,魏罃将公孙鞅扶起身来,“而今日寡人召司徒入宫,除了赵国战事将定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依司徒所见,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我大魏还能够维持多久?” 如果要说哪一个对于如今魏国的家底最为了解,那一定是如今的魏国司徒公孙鞅了。 跟随老相国公叔痤身旁许久,又在地方历练数年,再加上主掌魏国民事的司徒之职,这些经历早已经将公孙鞅雕刻成了一块美玉。 而这场战争之中源源不断供给向前线的粮草辎重,更是让这个魏国看到了这块美玉绽放而出的华光。 可以说,此时的公孙鞅就是魏国相国之位的最佳接班人,一切就看当今相国公孙颀选择何时让位了。 几乎并没有多少思索,公孙鞅心中已然有了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 过去一年以来,为了应对来自南方的楚国、东方的齐国以及北方的赵国三面夹攻,魏国动用的兵力已然接近二十万。 而为这二十万大军提供粮草辎重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 这样海量的物资消耗对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一国都是一個巨大的负担,即使如今魏国的国力已经远胜其他各国。 文侯、武侯两代人的积累,再加上十数年以来所获得的疆土,这才使得魏国敢于同时面对楚、赵、齐三大强国。https:ЪiqikuΠet “启禀王上,据臣估算,如果战事仍然按照如此规模进行下去,我大魏还可以维持一年光景。” “一年……” 从公孙鞅处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之后,魏罃的心中随即生出了几分紧迫感。 “相国,如今赵国将定,我大魏所面对的强敌也就剩下了两个。” “其一是东方富裕的齐国,其二则是南方幅员辽阔的楚国,不知相国以为我大魏接下来应该东进攻齐还是南下伐楚?” 一旁的公孙颀听到魏罃的询问,缓缓回到了那张地图面前,目光开始不断在上面代表楚国、齐国的篆字之间逡巡。 直至许久之后,公孙颀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启禀王上,臣以为我大魏接下来应当东进而不是南下。” “为何?” “王上请看。”说话之间,公孙颀手指轻移,在地图之上勾勒出了楚国广袤的疆域,“前番大战,楚国虽然丢城失地、损兵折将,但是仍然拥有着广袤的疆土和众多的兵力。” “我大魏若想南下攻灭楚国,必然需要倾尽国力,组织起一支数目庞大的大军。” “而且一旦这支大军在楚国疆域之内拖延日久,势必会影响我大魏既定的目的。” “故此……” 声音在此刻忽然停止,公孙颀的目光之中一道寒芒闪过。 “伐楚之战,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 公孙颀掷地有声的话语,立时如同一道响锤,击打在了一旁的魏罃与公孙鞅二人心中。 “那么相国力主东进,其中却又有几番利弊?”轻轻点了点头,很显然对于公孙颀的分析十分赞同,公孙鞅随即发问道。 “王上,司徒,你们再看。” 公孙颀的手指再次偏移,落在了身后这张地图的东方。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向西与我魏国、赵国等国接壤。” “眼下赵国战事即将平息,上将军率六万魏武卒精锐驻守邯郸,正可趁势东进、一举夺占齐国济水以北之疆土。” “此乃东进攻齐的一大利。” 手指缓缓向下,由齐国的北部偏移向南方,公孙颀继续分析起来。 “攻取齐国济水之北之地,我大魏便切断了齐国与北方诸侯联系。到时我大魏再襄助宋、鲁、越三国拿下齐国南部之地,齐国将会彻底失去对外求援的通道。” “到时候我大魏为刀俎而齐国为鱼肉,或是举大军单独灭齐或是合魏、宋、鲁、越四国之力分齐,全由王上一言而决。” “此乃东进攻齐的二大利。” 第二大利说完之后,公孙颀的手指再次在地图之上迅速移动,这一次却是从齐国指向了楚国。 “齐国与楚国因为我大魏的威胁,互相结成了攻守同盟。两国形成掎角之势,从东、南两个方向对我大魏产生了牵制。” “若是我大军东进攻齐,不仅能够重创屡屡败于我军之手的齐国,而且能够削弱楚国的势力。”httpδ:Ъiqikunēt “与齐国这个盟友断绝了联系的通道之后,楚国将与越国、鲁国、宋国、韩国、巴国以及我大魏相邻,可谓疆域之外、尽是敌国。” “凭我大魏一国之力,若想一举覆灭楚国或许有些吃力。但王上可效仿昔日的强晋,联合中原诸侯南下,或是鲸吞、或为蚕食,楚地终有一日将成为我大魏的疆土。” “此东进的三大利。” 将一切都说完之后,公孙颀的目光从身后的地图落在了魏罃的身上。 “一切还请王上定夺。” “相国之言,寡人受益良多。既然如此……” 大踏步地走到大殿殿门,遥望了一番天际之上的辽阔,魏罃猛然之间转过身来。 “传令龙贾将军,立刻率军北上驻守赵都邯郸;上将军庞涓所部休整完毕之后,立刻东进、兵发齐国。” “至于寡人也是时候该北上,去见一见我大魏未来的赵侯了。” 肃然之后,魏罃的目光之中渐渐浮现了几分怀念,他的思绪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悠远。 “只是不知道漳水之畔,当年风物又有几多变化?” …… 第四百八十二章 魏王到来 自太行山脉中来,横穿辽阔的河北平原,最终注入滔滔的河水之中。 这是漳水,它分隔了魏国与赵国两大强国。 此时的漳水南岸,魏王魏罃正默然伫立,久久无言之际他的双眼之中满是怀念。 一阵脚步声从身旁传来,并没有转过头去看来人,魏王魏罃却是淡淡问道:“相国啊,寡人上一次前来漳水还是三晋会盟的时候吧?” “正是。”回忆起昔日的三晋会盟,相国公孙颀的心中也是颇多感慨,“时光匆匆,转眼之间二十年就快要过去了。” 公孙颀至今仍旧记得,二十年前因为襄助公仲缓夺位失败而沦落为阶下之囚。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恐怕是死到临头,心中为自己的满腹才华无法施展、未能建立功业而充满遗憾。 可是身旁的这位君主却并没有如同他所预想的那样,反倒是用胸怀与抱负折服了他,让他决心摒弃前嫌、鞠躬尽瘁。 三晋之战,初涉战场的他用最为惊才绝艳的表现,让天下人知道了他公孙颀的名字,也重新奠定了魏国霸业的根基。 伐秦、攻齐、战楚、平赵…… 二十年过去,魏国不仅摆脱了魏武侯末期霸业的颓势,反倒是一飞冲天,拥有了昔日周室“天下三分,周有其二”的盛景。 如今重新回到这条漳水之畔,想起那时三晋会盟之时的踌躇满志,公孙颀的心中同样有颇多感慨。 “相国,赵国如何应答?”httpδ:Ъiqikunēt 当魏罃的询问声在耳畔响起,公孙颀的注意力立时便从眼前的漳水,转移到了北岸的赵国之上。 略微回想了一遍今日刚刚收到的消息,公孙颀当即回身应道:“启禀王上,赵侯已然同意三日之后,出郉城归降我大魏。” “嗯。” 听着这则意料之中的消息,魏罃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却是貌似无意地问起了此战另外一个参与者,“中山国如何说?” “启禀王上,自从答应了用北方代地换取槐水以南赵国土地的条件后,中山公对我大魏越发亲厚了。” “据行人所说,中山国似乎无意南下,与我大魏争锋。”公孙颀面对魏罃提起中山国,如此答复道。 “争锋?中山国有如此国力?” 不是魏罃看不起中山国,实在是按照中山国如今的国力,或许可以与赵国打得有来有回。 可是如果直面魏国的攻势,中山国可以抵挡一时,但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是魏国。 昔日魏文侯之时,即使是相隔赵国、耗时三年,魏国都可以灭了中山国。 如今的魏国比魏文侯之时强了又何止一筹,如何会惧怕中山国的南下争锋呢? 只不过魏罃并不准备此时就对中山国动手,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对手需要他和魏国去应对。 比如蜀国,比如齐国,再比如…… 楚国! 时不我待,心中生出这个念头之后,魏罃的目光从眼前的漳水望向了北岸。 “传令全军,渡河北上。” “喏。” …… 郉城,中山与魏国联军的营垒之外,此时正矗立着两队严阵以待的士卒精锐。 身着赤色的魏军,长戟凌厉、甲胄坚实,虽然没有半点动作,但阵形之间分明能够感受到那份厚重的威压。 相比较于魏国武卒的厚重,一旁的中山国士卒却是更多了几分狂野。 出身鲜虞的中山国虽然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但是天长日久所形成的戎狄风俗还是深深影响着中山的方方面面。Ъiqikunět 这一点从中山国士卒多擅长弓箭,以及更加粗犷的阵形布置之中就可见一斑。 两支给人以不同感觉的精锐默默矗立,站在他们身前的那群人脸上却是或多或少带着几分急切。 “魏使,不知魏王何时能到?” “中山公……” 还没有等徐言的话继续下去,远处却是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就是地平线之上出现的那一道道身影。 “来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中,魏罃一行人很快就来到营垒之前。 当魏罃从马车车厢之中走出,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远处那一座并不算壮丽、却带着几分沧桑的郉城,然后便是营垒之前等待他的众人。 “臣等拜见王上。” “见过魏王。” 魏国与中山国双方的拜见声中,魏罃走下了马车,缓缓走到了众人最前方的中山公姬恒的面前。 眼前的这位长者,魏罃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他的名字魏罃可是并不陌生。 曾经的姬恒是魏国敌人,亡国之后退至太行山中的姬恒痛改前非、励精图治,一心想着击败魏国、重新恢复中山国的社稷。 后来魏国深陷于与中原诸侯的争斗而无暇顾及中山,姬恒趁此机会率领大军走出太行,击败魏军并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到了这时,作为宿敌的中山与魏国也因为赵国的阻隔,而渐渐从仇敌变成了没有争端的路人。 再之后就是魏国有感于赵国逐渐强大的威胁,中山国时刻面临赵国的攻势,拥有共同敌人的两国再次走到了一起。 昔日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仇敌,如今却选择了并肩作战,这让人不得不感叹于命运的多变。 “中山公年事已高,本该在灵寿静听捷报,如何还要亲临战阵?”面对姬恒,魏罃笑着问道。 “中山国力不如贵国,中山战力同样不如贵国。面对战事我实在不能如同魏王这般端坐安邑,只能亲身前来,振奋大军士气罢了。” 明显带着示弱的话语过后,姬恒脸上也是不由带上了笑容,“万幸贵国兵锋锐利、大破赵军,我中山军才能得这尺寸之利。” “在此,我替中山国多谢魏王。” “唉,中山与我大魏乃是并肩作战的盟国,中山公又如何言谢?” 上前将中山公姬恒扶起身来,魏罃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中山公年事已高,不耐久站,来与寡人一同入营。”Ъiqikunět “请!” “魏王请!” …… 并肩携手如一对忘年密友一般走入大营,魏罃与姬恒又是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别前往了各自的营地。 只不过端坐到中军大帐之中后,不同于刚刚的满脸和善,魏罃的双眼之中却是多了几分警惕。 “诸位,以为中山国如何?” “不可小觑。” 这一道声音响起,魏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作为使者的徐言已然施施然站了起来。 “启禀王上,臣观中山公其人,虽历经坎坷却意志不改;中山国太子,能审时、懂度势。” “有此两位君主在位,臣以为中山国必然不会满足如今的实力,一定会积极对外扩张自己的势力。” 这边魏罃轻轻点了点头,另外一边特别暂留几日的上将军庞涓却是站了出来。 “启禀王上,此战过后获得代地的中山国已然成了河北大地之上仅次于我大魏,不弱于燕、赵强大的国家。” “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中山国一定会整军备战、积极发动对外攻伐。” “如果我大魏坐视不理的话,中山国一定会成为赵国之后,我大魏在河北之地的大患。” 站在武将的视角,庞涓描绘了一个积极对外扩张,以图最终对抗魏国的好战中山。 对于一文一武两人的判断,魏罃心中无疑是十分信服的。 此时的魏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全力攻伐中山,坐视不理的话又可能导致中山坐大,那么大魏又该如何作出应对呢? “启禀王上,臣以为中山国暂时还不敢与我大魏翻脸。” 魏罃心中计较之际,作为他智囊存在的公孙颀却是主动站了出来,“赵国经过此战已然元气大伤,从而选择归降我大魏,中山国也必然不会与赵国轻开战端。” “所以臣判断中山国能够动兵的对象无非两個,其一北方的戎狄,其二东北的燕国。” “戎狄……燕国……” 一边念叨着戎狄、燕国的名字,魏罃心中一边计较起来,很快一抹亮色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 第四百八十三章 赵国归降 自周室衰微,礼崩乐坏的数百年以来,天下诸侯之间早已没有了仁义道德,一切只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益罢了。 就像后世有句话所说的那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因为共同的利益,魏国与中山这对原本的对手,选择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而当共同的敌人被削弱、打垮,原本同心协力的盟友也开始了互相提防,甚至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就在魏国、中山这对还维持着表面和谐的盟友,暗地里早已经同床异梦之时,被两国大军重重包围的赵国郉城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 “……” 拍门声响起,赵国将军肥义的脚步迈入了这座房间之中。 缓缓走到一张案几之前,肥义当即向着前方那人躬身一礼,“臣肥义,拜见大王。”biqikμnět “大王?哼!” 一声充满自嘲的轻笑之后,赵王赵语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我还算什么大王,哪里又有我这样的大王?” 话音落下,房间之中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久久不再有半点声音响起。 借助此时房间之中幽幽的烛火打量此时的赵语,原本英气勃发的脸上已然充满了沧桑,甚至他的鬓角都已经染上几分白霜。 可以说,自从得知老相国公仲乐以身殉国之后,这位赵王对于自身的命运和赵国的前途已然不抱什么期待了。 支持他活下去的不过是一个执念,一个赵氏的社稷不断绝于他赵语之手的执念。 沉默持续了许久,苦笑始终浮现在赵语的脸上,最终他的声音打破了房间之中那令人无比压抑的沉寂。 “魏国如何说?” “启禀大王,魏国回应一切按照约定执行。” 听完了肥义的话语,赵语的眼神再次变得黯淡了几分。 “照如此说,明日我就该面缚衔玉,向他魏罃祈求宽恕了。” “这实在是令人不快啊!” 语气虽然充满了平淡,但是赵语的动作却是充满了凌厉。 心中一横,右手直接摸向了腰间的佩剑,下一刻锋利的剑刃直接便架在了脖颈之上。 寒霜划入了血肉,热血流淌而下,只要再向下几分,赵语便会身首异处。 “大王!”关键时刻,肥义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赵语的动作,更使得他原本决绝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这一刻赵语想到了许多,他想到了为国而战的赵军士卒,他想到自己治下的赵氏黎庶,他更忘不了老相国公仲乐看向他的那一眼。 “大王,一切为了赵国!” “当啷……” 下一刻,长剑摔落在了地面之上,赵语满脸死灰地看着面前的肥义。 “也罢,也罢……” “既然不惧一死,那么寡人又有何惧?” “只要能够保存赵国、延续赵氏,寡人的些许颜面又何足挂齿。” “肥义……” 目光看向身前的肥义,赵语的目光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歉意。 “明日倒是委屈你了。” “大王……” 面对赵语吐露的心声,肥义直接便是单膝而跪,“肥义生是赵人,死为赵魂。” “一切谨遵大王之命。”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诤臣。 这一句出自千年之后那位缔造了“贞观之治”的伟大君王的诗句,却是此刻赵语心中情感的最好写照。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以身殉国的赵相公仲乐如此,誓死追随的赵将肥义亦是如此。 心中对于前路又有了几分期望,赵语的身影缓缓走过了肥义,却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明日之后,大王就莫要叫了,还是君上吧。” “喏。” …… “咔咔咔……” 翌日清晨,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郉城这座赵国孤城的城门被缓缓开启。httpδ:Ъiqikunēt 此时,脱去了衣衫、上身赤裸的赵语正口含美玉、手捧长剑一步步地向着城外走来。 而在这位赵国君主的身后,一干赵国大臣则身着素服、拉着棺木缓缓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将不远处的这一幕看在眼中,位于城外方阵最中央的魏王魏罃此刻可谓是满脸荣耀。 魏国与赵国同出于晋国,虽然魏国凭借着变法的先发优势登上了战国第一强国的宝座,但是继承了晋国部分底蕴的赵国却也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强国。 昔日,魏武侯率领魏、卫联军攻打赵国,却兵败于中牟城下。 之后,四处树敌的魏国更是陷入了北方的赵国与南方楚国的两面夹击之中,从而导致了魏国自魏文侯之时起的霸业出现衰微。 可以说,在赵国这個同出三晋一脉的盟友和对手身上,过去的魏国吃尽了苦头。 只不过这一切将在今日,在他魏罃手中被彻底改变。 昔日强大的赵国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大魏之下的一个附庸。 澎湃的巨浪在魏罃的心中激荡,意气风发已然不足以形容魏罃此刻的心情。 相比较于此刻的魏罃,作为旁观者注视一切的中山公姬恒,眉宇之间却是潜藏着几分羡慕。 他羡慕魏罃能够如此万众瞩目,他羡慕魏国能够缔造如此功业,他羡慕…… 许久之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姬恒的眼底却又是生出了几分忌惮。 魏国向北的脚步难道会就此停歇吗?未来的中山国会不会就是今日的赵国? 也就在中山公姬恒心情复杂之际,赵语一行已然走到了前方不远处,并直接在地上跪了下来。 这位昔日想要与魏国一争高下的赵王,此刻终于向着自己曾经的对手表示了臣服。 而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魏罃却是收起了脸上的神情,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肃然。 魏罃缓步走到赵语的身前,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象征君主之权的长剑,并从他的嘴里取下了象征祭祀之权的美玉。 将这两样东西依次摆放在一旁侍者所举的托盘上后,魏罃连忙俯下身子将赵语拉了起来。 “赵侯快快请起。” “罪臣赵语,多谢王上。” “赵侯说的这是哪里话?”魏罃脸上满是笑容,语气之中更是充满了温和,“此前龃龉不过一场误会罢了,魏、赵同出三晋,今后该多亲近才是。” “寡人可是希望日后能在安邑时常与赵侯饮酒高歌,如此岂不快哉?” 魏罃的语气充满了温和,但是听在赵语耳中却是锋芒毕露。 尽管心中危机顿生,赵语却也只能躬身而拜,“臣赵语,谨遵王命。” “好好好” …… 郉城之外的一幕幕,宣告着魏国北方的战事已然落下了帷幕,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魏国兵锋停止了前进。 也就是在赵国向魏国表示臣服的同时,树立着赤色大纛的方阵已然出现在了毗邻赵国的齐城之外。https:ЪiqikuΠet …… 第四百八十四章 齐国之危 齐国,济北,高唐城。 高唐城头,原本林立的齐国旗帜此刻显得是那般稀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城外在风中高高飘扬的赤色军旗。 站在战车之上,抬头仰望不远处的高唐城,魏军副将的眼神之中饱含的是一股勃发的战意。 “启禀上将军,我军已经围困高唐多日,齐军却丝毫没有向我军投降的迹象。” “哼,困兽之斗。” 左手按住腰间剑柄,双眼遥望前方的高唐城,魏国上将军庞涓的眼神散发出一名常胜将军所具有的强烈自信。 他自信眼前的高唐城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他自信他麾下的魏武卒精锐一定可以拿下这座城池。 要知道就算是坚固如邯郸、雍城,也抵挡不过魏武卒凌厉的兵锋,更何况还是眼前这座济水北岸的齐国孤城。 双眼之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庞涓按住剑柄的左手猛然发令。 “副将。” “末将在。” “传本将将令,让眼前的高唐城,听一听属于我大魏武卒的怒吼。” “遵令。” 庞涓一声令下,战车之后、高塔之上的中军大纛飞快舞动,向着魏军传递着来自上将军的意志。 位于魏军方阵之中的发石车首先开始了行动,一架架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发石车准备……” “放!” 伴随着军令声响起,发石车的长杆以最快的速度达到了最高点,紧接着携带着巨大势能的石弹直接向着远处的高唐城飞射而去。 一颗、两颗、三颗…… 短短时间之内,城外的魏军便向着高唐城倾泻下了数量众多的石弹。 这些石弹有的只是砸中了高唐城的城墙,所引起的不过是城头的一阵晃动。 而有的则是直接落在了城头之上驻守的齐军头上,立时之间一团团肉泥出现在了高唐之内。 当然,除了发石车这一恐怖的战争巨兽之外,城外的魏军方阵还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沉闷的弓弦震荡。 “嗖嗖嗖……” 相比较于普通弓弩的小巧,拥有着数丈长弩箭的床弩显然具备更加巨大的杀伤力。biqikμnět 当它们与这些石弹一起落在城头之上时,往往不是一个齐军士卒的尸就可以阻挡的了。城外魏军的“怒吼”一直持续了许久,这给予了城内齐军士卒以巨大的压力。 他们不得不一边应对着这些从天而降的危险,一边还要提防城外魏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攻势。 只是如同之前的许多次那样,城外的魏军似乎并不准备今日攻城。 在倾泻了又一轮的石弹、床弩之后,魏军方阵之中响起了一阵鸣金声,而这也意味着高唐城又在齐军的手中留存了一天。 相比较于几乎没有什么损失的魏军,城头之上的齐军可是显得太过惨烈了。 当齐军高唐守将田步出现在城头之上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名倒在脚边的士卒,以及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哎呦,哎呦,哎呦……” 当痛苦的哀嚎声在耳畔响起,当鲜血几乎占据了自己的大半视野,即使田步算得上是久经战阵,也难免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 “将士们,伤亡如何?” “将军……” 面对田步的发问,身旁跟随的齐军副将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启禀将军,这些日子以来,魏军虽然极少发动士卒攻城,但如同今日一般的石弹、床弩却是时不时会侵袭一次。” “面对这些从天而降的利器,我军根本是难以招架。即使它们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是仍然给予了我军将士不小的伤亡。” “将军……” 话说到最后,这名副将又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目光接触到田步视线的那一刻,原本要吐出的话语又被吞了下去。https:ЪiqikuΠet 看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田步当即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喏。” 得到了田步的同意,副将当即鼓足勇气说道:“将军,末将听说我齐国的盟友赵国已经被魏国所降服,因此魏军精锐才能够出现在我高唐城外。” “若论战力,我军就连赵国也是多有不如,高唐城更是曾经失陷于赵国之手,将军……” 眉头情不自禁地皱起,田步看向身旁这名副将的眼神也是凌厉了起来。 “你是说……” “将军,我军并非城外魏军的对手,高唐城迟早会落入魏国之手,不如……” “降了吧!”筆趣庫 当最后这三个字说了出来,副将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副将这边是轻松了,主将田步心中却是开始波涛翻涌起来。 身为齐国将领,特别还是五都之一高唐的主将,田步深知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之重,也明白齐君田因齐对于自己的信重。 可是再看看眼前的高唐城,斑驳的城墙、重伤的士卒,以及城外战意汹汹而来的魏军精锐。 高唐,又不是第一次失陷,而且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真的还有坚守下去的必要吗? 摇摆,成为了田步此刻心中复杂情绪的最好写照。 一直到许久之后,田步这位齐国高唐主将才将左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 齐国,国都,临淄。 有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大殿之中不断向前,显示着田因齐这位齐国的君主,内心之中的那份不平静。 原本,对于战场之上的形势,田因齐是显得非常有信心的。 八万齐国好不容易拿出的精锐在主将田忌的率领之下,先是团团包围并拿下了卫国的聊城,又连下安阳、平邑等城邑,一举将齐国西部疆土推回到了魏国马陵一线。 取得如此大胜,虽然其中有魏军还没有来得及下场的缘故,但是这对在魏国手中屡屡大败的齐国来说却无疑是难得的好消息。 只不过齐国的好消息好像到此也就结束了,就在临淄城内的田因齐企盼着齐国能够因此而摆脱颓势之时,北方战场发生的变故却是让他有些傻了眼。 在田因齐眼中战力比齐军更加强悍的赵军,在魏国上将军所率领的魏军武卒面前竟然是那般地不堪一击。 不过只是几番大战,魏军便趁势北上漳水,甚至兵围赵国都城所在,邯郸。 邯郸一旦被攻占,等待赵国的究竟是什么,同样身为一国之君的田因齐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眼看着自己的盟友赵国,面对魏国的全力一击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自己的齐国又能否接得下呢? 这一点,田因齐虽然为自己百般打气,但仍然不敢拍着胸脯说出来。 赵国都已经快灭了,下一个会是齐国吗? …… 第四百八十五章 心生绝望 战场之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北方赵国的前途未卜,让临淄城内的齐公田因齐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在这份宛如兔死狐悲的心境之下,大殿之中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田因齐耳畔。 “启禀君上,北方急报。” 已然来不及有过多的言语,田因齐猛然转过身来,从前来的邹忌手中接过了那份来自齐国北方的战报。 “什么!” 急转直下的战场态势,纵使田因齐此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惊诧。ъiqiku 随手将帛书攥在手心,田因齐的脚步匆匆,站在了大殿之中的那幅地图面前。 按照帛书之上所记载的战况,齐国五都之中唯一坐落于济水以北的高唐已然失陷于魏国之手。 作为齐国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高唐的失陷也就意味着济水以北的疆土丢失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快,来得好快!” 从来都是兵贵而神速,从西边的赵国直抵齐境,并以最快的速度攻占了重镇高唐。 魏军如此凌厉而又致命的攻势,让即使身为敌人的田因齐,心中也不得不生出了几分赞叹。 当然短暂地赞叹之后,注视着面前地图的田因齐心中的忧虑却是更加严重了。 济水以北一旦落入魏军之手,齐国的腹地也就完全向北岸的魏军敞开了怀抱。 魏军完全可以渡过济水、长驱直入,到时候面临兵临城下这一困境的,可就不仅仅是北方的赵国一国了。 心中思绪迅速流转,意识到情况紧迫性的田因齐双眼流转,看向了东方、看向了正在与魏军对峙的齐军主力。 “邹卿,田忌将军可有战报传回?” “启禀君上,据田忌将军前日回报的消息,我军主力与魏军东部大军的对峙,恐怕一时之间难有胜负。” “如此说来,我军主力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回援临淄喽?”听完邹忌的禀报,田因齐的眉头立时一皱。 面对田因齐的发问,纵使心中充满了对于战局的无可奈何,邹忌也不得不回应一句。 “正是。” 进一步千难万难,退一步兵败如山,这就是此刻齐军主力最好的写照。 别看此前八万齐军在田忌、田盼两位宿将的率领之下高歌猛进,但是对面的魏军却将战争硬生生地拖到了自己的优势时间。 此刻的齐国就像是一名伸出长剑、刺向对手的剑客,只不过在刺出最凌厉一击的同时,己方的弱点也完全暴露在了对手眼中。 更何况齐国此战所面对的对手,是比他国力、军力更加强大的魏国,只是这一破绽对于齐国来说就足以致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齐国的麻烦就只是来自于西部、北部,要知道过去四处出击的齐国,可是为自己在边境树立起了一个又一个对手。 北方魏国的威胁已然是迫在眉睫,南方鲁、宋却也没有袖手旁观。 也就是大殿之中,田因齐、邹忌对着前方的地图,担忧北方的战事的同时,又是一封战报来到了两人面前。 “报……” “启禀君上,莒城急报……”https:ЪiqikuΠet 耳畔响起禀报之声,田因齐脸上神情越发惊诧。 北方魏军是虎视眈眈,南方莒城又出了什么乱子? 连忙从来人手中接过急报,田因齐有些艰难地打了开来,而上面所记载的内容却是让他脸色大变。 “上苍,你如何不护佑我齐国啊?” 田因齐如此地放声高问,令一旁的邹忌心中更多了几分不妙之感。 暗暗压下心中激荡,邹忌来到田因齐身旁,“君上,莒城……” “你自己看吧。” 似乎是内心之中充满了疲惫,田因齐只是将这份急报随手递给了邹忌,然后便自顾自地向着前方走去。 随后只听扑通一声,田因齐也不再顾身为君主的仪态,直接一摔在了案几之后。 “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就在接连遭受重大打击,心情低落到极点的田因齐不断念叨之际,邹忌却是缓缓打开了手中这份战报。 “什么?鲁、宋联军五万人兵临莒城,莒城都大夫田礼畏战怯懦,竟不战而将偌大的莒城拱手让人。” 脸上惊诧神情久久不散,邹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地图面前。 北方的高唐、南方的莒城、再加上先前已经丢失的平陆,齐国五都已经五去其三。 再加上时刻面临北方魏军威胁的都城临淄,齐国能够聚齐足够力量、并且短时间之内足够安全的重镇只剩下了即墨一城。 如果战事按照这样推进下去的话,齐国真的可以说是危在旦夕了。 要知道即使是另外一个时空的田单复齐,齐国手中也是掌握了即墨、莒城这两座重镇的。 比领土的丢失更为可怕的,是已然浮动不已的齐国人心。 在邹忌看来,莒城的城防就算不是固若金汤,也能够让鲁、宋联军吃一個大亏。 坚守如此坚固的城池,在双方实力差距并不悬殊的情况下,都大夫田礼竟然不战而降,其中暴露的问题已然比丢失城池更为严重。 这场大战已经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又或者说齐国已然不能再承受战事继续糜烂的代价了。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紧紧闭上了双眼,站在原地的邹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步、两步、三步……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田因齐面前,只见邹忌躬身一礼,“君上,臣以为该派遣使者前往安邑了。” “邹卿,你是说?” 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但却也只能无可奈何,邹忌缓缓点了点头,“君上,齐国已然打不下去了。” “战事若是继续下去……”心中仍然存留几分希冀,田因齐抬起头来看向了邹忌,“能否出现转机?” “很难。” 低沉的话语在大殿之中响起,邹忌脸上充满了凝重,“北方魏国上将军庞涓所率领的魏武卒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南方的鲁宋联军也在向北高歌猛进,此时此刻我齐军主力却还被魏国东部大军所拖延。”筆趣庫 “相比较于战场之上发生转机,臣以为更有可能发生的是魏、鲁、宋三国大军南北会师于临淄。” “只是……” 抬起头来,灼灼目光与田因齐对视,邹忌缓缓说道:“只是臣怕那一日,我齐国也就没有了求和的资格。” “我齐国竟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吗?” 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田因齐艰难地从坐席之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殿外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是笑声,但是田因齐的声音之中却没有半点欢悦,有的只剩下了绝望。 “一切拜托邹卿了。”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公孙戏邹 “主上,安邑到了。” 御手的声音在马车前方响起,齐国上卿邹忌的身影很快走出了车厢。 目光凝视前方,特别是看到上方代表安邑的两个篆字之际,邹忌的眼神却是显得颇为复杂。 对于眼前的这座魏国都城,邹忌并不感到陌生,事实上此前他已经数次抵达过这里。 只是每一次,都不是为了齐国的胜利而来…… 思绪流转之间,邹忌的双眼之中不免生出了几分落寞,他的身形缓缓退回了身后的车厢。 “入城吧。” “喏。” 没有什么列阵齐整的甲士,也没有什么出城迎接的高官,只有一辆来自齐国都城临淄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安邑城内。 此前几次出使魏国的行程,已然让邹忌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也明白了自己在安邑该如何活动。 若是身为胜利者,自当亲身上殿,在魏国君臣面前炫耀齐国的威势; 只是可惜齐国并不是什么胜利者,甚至自己的命运还掌握在魏国手中。 一想到临行之前收到的消息,齐国济水以北的疆土已然全数丢失,邹忌的心中难免便是一沉。 作为失败者前来向魏国求和的邹忌,自然是无法直面身为一国之君的魏王魏罃。 所以,邹忌选择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足以影响魏罃决策的人。 “烦请通报,就说齐使邹忌求见相国。” 站在魏相公孙颀的府邸之前,面对门前矗立的甲士,邹忌脸上是满脸的笑容。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齐国上卿的威势,一举一动之间仿佛一位和善之人一般。 而对面执守的甲士听到了邹忌的话语,目光开始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起来。 后世有俗语云,宰相门前三品官。 如今的战国时代,虽然距离执行九品中正制的曹魏还很远,但能够在相府门前执守,甲士的见识却是远超一般人的。ъiqiku 甲士自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齐国虽然屡屡败于魏国之手,甚至不敌北方的赵国,但论富裕程度却是天下之间首屈一指的。 身为齐国的使者竟然会如此和善,这倒是令甲士看向邹忌的眼神之中带上了几分狐疑。 不过既然是齐国使者求见,甲士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当即带着有些奇怪的目光冲入了府邸之内。 …… “哦!齐国使者求见?” 从面前的案牍之中抬起头来,目光看向前方的甲士,魏相公孙颀的目光之中却是露出了几分颇感兴趣的意味。 齐国前线捷报频传,魏国大军随时都可以南渡济水,身为魏相的公孙颀当然知晓齐国此刻派出使者的来意。 所为的不过是求和而已。 事实上想结束这场战争的可不仅仅是齐国,作为胜利者的魏国同样是如此想的。 此战魏国拿下了北方同为三晋之一的赵国,攻取了齐国济水以北的大片疆土。 无论是从大的战略还是实际收获上,魏国都可以称得上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而面对二十余万大军所要消耗的海量人力物力,纵使国力夯实像是魏国这般,也很难再长久地坚持下去了。 所以,面对齐国使者的求和,魏国君臣心中也是十分赞同的。 只不过想要停战是一回事,如何从谈判桌上争取更大的利益,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战争的主动权往往掌握在后妥协的一方手中,齐国此番率先派出了求和的使者,魏国所能够采取的举措可就很多了。 脸上笑容伴随思绪的流转而越发灿烂,公孙颀当即向着甲士说道:“既然如此,请齐使入府。”https:ЪiqikuΠet “喏。” 甲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内,公孙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肃然。 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公孙颀缓缓走到了房门处,一声大喝立时响了起来。 “来人,更衣。” …… 府邸后院,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周围的植物已然萧瑟,但是眼前的幽寂景致还是别有一番趣味。 只不过端坐在小亭之内的齐使邹忌,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观赏那份清寂,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前方此时空无一人的小道之上。 他在等待,等待着府邸主人、魏相公孙颀的到来。 邹忌的等待可以说是十分漫长的,一直到他觉得双腿已然有几分麻木之际,公孙颀才“姗姗来迟。” “老夫因公事来迟,倒是怠慢了齐使。” “相国何出此言……” 眼见公孙颀向着自己走来,邹忌立刻就要起身向前。 只是话刚刚说了一半,似乎是刚刚坐得太久,邹忌双腿无力之下直接便是摔了下去。 见此情景,公孙颀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老夫却是担不得齐使如此大礼,快快入座。” 数息之后,在公孙颀的招呼之下,两人在小亭之中相对而坐。 略微寒暄了几句,公孙颀却是直接询问起来,“不知齐使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公孙颀的这一句话,邹忌可是十分熟悉,他也是回答了许多遍。biqikμnět 此次邹忌的答案同样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不瞒相国,忌此番前来却是为了休兵止战。” “什么!” 邹忌的答案是一如往常,可是公孙颀的反应却是一反常态。 满脸惊诧过后,公孙颀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歉意。 “倒是劳烦齐使白跑一趟了。” “相国何出此言?”公孙颀的话语,让对面的邹忌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道理来说,齐国与魏国的战争迟早都会结束的,有变化的不过是齐国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大是小而已。 邹忌此番奉齐公田因齐之命出使安邑,就是为了试探魏国究竟有多大的胃口,如何会被说上一句白跑呢? 除非…… 心头一股念头生起,邹忌忽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能够让一国使者白跑一趟的,或许是这個国家的覆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个国家都不复存在了,作为这个国家对外代表的使者还有什么存在的合法性吗? 惊恐立刻出现在了邹忌的脸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 “魏……魏相,可是……可是魏王……” 耳畔响起邹忌带着颤抖的声音,公孙颀的眼底深处却是有一丝笑容浮现。 他知道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已然落在了自己手中,更明白眼前这条名为“齐国”的大鱼已然…… 上钩了! 在邹忌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公孙颀缓缓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令邹忌感到绝望的消息。 “不瞒齐使,王上此番有意借压服赵国的威势,一举彻底平定齐国。” “不可,万万不可。”邹忌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魏国如此,难道不怕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吗?”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利弊得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八十八章 楚国退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八十九章 蜀地人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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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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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一章 古道喋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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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二月安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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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至安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五章 杜后心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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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七章 满载而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九十八章 未雨绸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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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章 叛军起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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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一章 变故突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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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三章 魏军出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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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四章 攻心之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五章 关城内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六章 兵发成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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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七章 毒计暗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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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零九章 魏楚博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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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章 兵临城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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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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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二章 城破遁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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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三章 手刃仇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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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六章 宛地战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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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八章 退兵进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一十九章 阴雨连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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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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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二章 放手一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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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四章 魏使已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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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六章 列国分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各自图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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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各自图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二十八章 齐国拒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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